裴云蓁娘亲去世的早,彼时的王皇后,妾室之身被扶正,裴云薇一下子从庶女变成嫡女,私下里没少欺负她,也没少和她争夺皇上的疼宠。裴云蓁只有一个父亲,可皇上却有很多女儿。当时的皇上只是一个晋阳留守,每次皇上去看望裴云蓁时,还没说上几句话,裴云薇的奶娘便会匆匆跑来,说裴云薇发了热,或是受了风寒,想要皇上陪在身边。裴云薇幼时总是用自己身子病弱当借口,病弱的孩子总是挂着父母的心,为此她得了不少皇上的疼爱,可她及笄后,生出坏心思、背地里耍手段的时候,却瞧不出来一点病弱之态。是以,裴云蓁对她并没有太多姐妹情谊。宋清辞能坦诚的说出刚才那番话,不欲让裴云蓁夹在中间为难,她自然知道宋清辞的意思,“ 我和她是姐妹,但我和你也是朋友,孰是孰非我分的清楚。”宋清辞笑着点点头,裴云蓁是她在宫里结交的第一个好友,她不想失去这个朋友。可她也不是被欺负不还手的性子,将一切事情说清楚,她和裴云蓁才能继续相处下去,不被裴云薇所影响。公主们的授课不如两位皇子那般严苛,每日只上半天课,余下的时间自行处置。沈太傅让宋清辞抄写学训,等翻开那本学训时,宋清辞算是彻底明白为何裴云蓁她们都觉得沈太傅十分严苛。厚厚的小册子,从头翻到尾,共有二百六十八条规条。宋清辞一条条看下去,“学子须按时完成每日任务”、“温故知新、不耻下问”、“仁爱同窗、敬重师长”、“敦孝悌以重人伦”、“尚节俭以惜财用”……若是上京那些纨绔子弟送到沈太傅这里,怕是过不了多久,便能脱胎换骨,从一个骑马遛狗斗蛐蛐的纨绔,变成一个品性端正的郎君。今天下去不用去听课,宋清辞利用一下午的时间将学训抄写一遍。荔枝端着糕点和茶水过来,“公主,您歇一会儿吧,用盏茶。”宋清辞笑了下,“没剩下多少,马上就抄写完了。”荔枝不平的道:“ 沈太傅作何要罚公主您抄写学训啊!若不是成安公主故意将您拉下水,您也不用抄写这些东西。”宋清辞不在意的道:“ 这是两码事,我也违反了规矩,该有的责罚不能少。”荔枝还是有些担心,“ 奴婢听说沈太傅常常板着一张脸,头一日他就责罚了公主,会不会对公主您有什么不好的印象啊?”停下笔,宋清辞将誊抄好的学规放在一边,“不会,沈太傅渊博清正,前朝时数次抨击庆隆帝罪行,不受庆隆帝重用,今朝满身抱负得以施展,仍数次向皇上直言进谏。我虽然和沈太傅没怎么相处过,但这样的人,不会因为一些小事而不满一个人。”抄写学训之后,宋清辞用过晚膳,沿着凤阳阁外面的鹅卵石小道散步。春日的风温暖,送来花的清香,傍晚的夕阳给大地镀上一层光,天边的晚霞绚烂,铺在小道旁蜿蜒悠长的湖水之中,耀眼绚烂,令人心旷神怡。宋清辞手持团扇,边散步边和荔枝说起闲话。“ 奴婢听说今天中午的时候,皇后召那位傅小姐去立政殿,留她用膳。不料,宋贵妃和皇后撞上了。最后傅小姐在王皇后和宋贵妃的宫里待了一会儿,也没留下用膳,又去向太后请了安,然后才出宫。奴婢有些奇怪,傅小姐虽然是高门贵女,但上京的高门贵女不止傅小姐一个,为何皇后和宋贵妃都急着拉近与傅小姐的关系?”临近湖水,宋清辞用团挥走飞来的飞蝶,这才道:“ 傅小姐是裴云薇的伴读,皇后留她用膳说的过去。至于宋贵妃也要留她用膳,过不久皇上要给几位皇子指婚,四皇子的正妃人选就要定下。”荔枝长“哦”一声,“奴婢懂了,宋贵妃这是想让傅小姐当四皇子的皇子妃。”傅令容腹有诗书,行为举止端庄,虽然是裴云薇的伴读,但也没有跟着她一同倨傲跋扈。当然宋贵妃看上的绝不是傅令容的品行,宋贵妃最在意的还是她的背景家世。傅家在朝中和军中皆有实权,若是哪位娶了傅家的女儿,会是一大助力。不过太子之位稳固,想来傅家不会愿意让傅令容嫁给其他几位皇子。再加上荔枝所说的,傅令容不得罪王皇后,也不得宋罪贵妃,最后还特意去向太后请安,如此看来,傅家要争取的该是太子妃。提到宋贵妃,荔枝又道:“宋贵妃以前常让公主您去她宫里,也不知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不光荔枝不明白,其实宋清辞也不清楚。最初的时候,宋贵妃对她格外的热络,后来她在寿康宫待的时间多了起来,眼见无法拉拢宋清辞,宋贵妃才作罢。然而没有无缘无故的示好,这背后一定有她不知道的理由。天色渐渐暗淡,回去凤阳阁,想起来要给太子绣锦囊,宋清辞让荔枝多点几根宫烛,将一个锦囊绣出来,她才去沐浴。沐浴后出来,荔枝拿来帕子,“公主,您给太子绣锦囊,奴才瞧着,您像是出嫁的小娘子,在给驸马绣锦囊一样。”宋清辞轻咳一声,极力忽略心头的那抹异样之感,“ 荔枝,你胆子大了,你也来打趣我。”宋清辞本来觉得没什么,荔枝这么一说,她也觉得有几分不对劲。太子妃人选就快定下,她再给太子绣锦囊多有不妥。等将这几个锦囊给太子送过去后,万万不可再给太子绣任何东西。第二日去无逸堂时,宋清辞依旧是第一个到的。不过她进去屋子的时候,发现沈太傅正在准备授课的内容。沈太傅除了要给她们授课,平日还有政务在身,实在是辛苦了。宋清辞走过去,拿出誊抄的学训,“太傅,这是学生誊抄的学训。”沈钧儒接过来,看了几眼,“ 昨日公主将点心盒子带到无逸堂,可老夫也尝了公主的糕点,最后老夫却责罚了公主。公主可有埋怨老夫?”宋清辞浅浅一笑,摇摇头,“学生不曾埋怨太傅。”沈钧儒注视着宋清辞,眼睛会泄露一个人心底的秘密,面前的女郎眸光如清泉般澄澈,是真心实意的没有埋怨他。沈钧儒虽然与宋清辞不曾有过多相处,可许是一看到宋清辞,不由得他便能想到自己走丢的女儿,对她多了几分耐心和关怀。一个纤柔润秀的小女郎,经历了前朝和今朝,背后又无任何仰仗,在这宫里生存并不容易。“ 公主本不必受此处罚,只是老夫观公主与成安公主之间有矛盾,正如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道理一样,若是老夫昨日不罚你抄写学训,想来成安公主私下里会越发为难公主。当然,老夫此举也不能就此打消成安公主与你之间的矛盾。不过,她总要有所收敛,一时半会儿,她也不会再生什么事端。”宋清辞本以为沈太傅只是因为她违反了规条才处罚她,没想到还有这样一层深意。沈太傅和她无亲无故,又和她没见过几次面,本不必为她一个前朝公主着想。宋清辞两靥生出笑,有些感激,“学生多谢太傅。”沈太傅盯着宋清辞看了片刻,这位平宁公主眉眼清正,与人说话时总是带着浅笑。他突然问道:“公主如今的处境,可曾怅惘郁闷过?”宋清辞笑盈盈看着他,“沈太傅在前朝时不受帝王重用,可曾郁郁不得志?”沈钧儒没料到宋清辞会反过来问,“不曾,直言进谏,老夫尽了臣子的本分,便无愧于心。”宋清辞不是庆隆帝的亲手女儿,但眼下她不能将这件事情说出来,平宁公主的身份可能会给她招致麻烦,但也是她的护身符,“沈太傅是这样,我亦是这样,前朝百姓苦不堪言,如今百姓可以过上安稳的日子,而我也好好的站在这里,只要能活下去,不辜负我娘亲的遗愿,我并不觉得怅惘难过。”只要能活下去,只有经受过磨难的女儿家,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沈太傅笑了笑,心里却涌上一股酸涩,他的珠珠若是如今还活着,不知过的是什么日子?宋清辞感受到沈钧儒的情绪不太对劲,“太傅?”他回过神,仔细看着宋清辞抄写的学训,用朱砂笔在上面圈画着,“公主字迹胜在工整,但这一笔,还有这一笔,落笔不对,未有连绵之意。”宋清辞不由得感叹,沈太傅果真慧眼如炬,她写到那一笔的时候,确实停顿了一下。宋清辞家贫,练字的一刀纸经年累月下来,需要不少银子。宋清辞舍不得加重宋娘子的负担,常常蘸着清水在黄纸上练字,等水渍干了,还可以多次练字。这样子虽然省下了银子,但也有很多弊端,没有实打实的练习,宋清辞的书法只是尚可,执笔、落笔的姿势等,都未能受到规范的引导。沈太傅提点道:“公主闲着无事时,还需多加临摹字帖。”宋清辞也知道自己的问题所在,如今有沈太傅这样的大儒来指点她,指出她问题所在,她也很乐意能提升自己的书法水平。既然要临摹字帖,崇文馆里有卫夫人的帖子,还有其他许多藏书,宋清辞准备去那里借阅。一排排厚重高大的黄花梨木书架上整整齐齐摆放着各类藏书,不乏许多孤本。除了卫夫人的字帖,宋清辞还打算借阅一些医书,走到一处书架前,宋清辞停下脚步,抽出一本《金匮要略方论》。翻看几页,宋清辞刚转回身,男子挺拔的身躯映入她眼帘,“殿下。”裴行璟一身银白色绣暗纹常服,窄腰间束着玉带,“ 公主是来找书?”他闲来无事找一些书卷,没想到在这里也能遇上宋清辞,可见老天是在故意给他们俩创造见面的机会。宋清辞不好意思笑了下,“我书法不佳,想着找卫夫子的字帖临摹一番。”想了下,宋清辞又道:“殿下,您这会儿可有事?”女郎的眸子清澄,含着期盼的微光,一看就是有求于人,裴行璟唇边勾起几分笑,“无事,只是来找些闲书。”宋清辞两靥的笑意如春光般明媚,很难让人拒绝,“殿下,我总觉得我执笔姿势不对,我写几个字,您能帮着我指点一下吗?”沈太傅除了要给宋清辞她们授课,还有官职在身,平常没有太多空暇时间,宋清辞不欲麻烦沈太傅,她正发愁找何人指点她呢,恰好在崇文馆遇上太子。太子的书法笔势雄健,笔酣墨饱,若是能得太子指点,定会有进益。崇文馆里自然有书房和案桌,宫人在大紫檀雕螭案桌上铺上白鹿纸,笔架上摆着一只诗花卉紫毫笔。裴行璟立在长案一侧,道:“公主先写上几个字。”宋清辞取过那只诗花卉紫毫笔,蘸过墨汁,吸了几口气,在白鹿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她这种拿不出手的水平,在太子面前写字,总有些羞耻。写完这几个字,宋清辞赶紧抬眼去瞧太子,看到裴行璟面上打趣的轻笑,她不禁轻咬着唇,“让殿下见笑了,我书法实在是不佳。”裴行璟走到宋清辞身旁,环过她的细肩,将她整个人圈在怀中。有力的大掌覆在宋清辞素白的手面,带着她运笔,“手腕要放松自然,不可僵硬,偃仰翻转,腕底生锋……”裴行璟虚虚将她圈在怀中,春日的衣衫轻薄,背后是裴行璟温热的胸.膛,宋清辞一颗心怦怦直跳,太子今日没有用龙涎香,而是一种如雪松般清冽的熏香,萦绕在她周身。哪怕隔着衣衫,她也能感受到男子的胸.膛和女子不一样,劲瘦而有力。宋清辞不由得恍神,卷翘的眼睫眨了眨,克制住心头的异样,她赶紧平复心神。裴行璟轻轻握着她的手,白鹿纸上跃然出现“宋清辞”三个字,不同刚才的僵硬,和刚刚宋清辞写的字有了鲜明的对比。裴行璟顾忌到宋清辞是女子,应习簪花小楷,笔势不再是之前的雄浑俊拔,一撇一捺间行云流水,挺秀润健,古朴清丽。看看裴行璟写的,再看看自己写的,宋清辞面上的赧然愈重,“殿下,字如其人,您写的字可真好看。”裴行璟轻笑出声,并未松开她,“ 字如其人,公主可是觉得孤长的好看?”宋清辞微微垂下头,耳根上的绯红如枝头上的桃花般娇妍,“殿下自然是好看的。”裴行璟勾唇,幽深的眼眸重洋溢着笑意,不着痕迹的打消她的羞赧,“公主国色天香,写下的字许是有灵,愧不如公主的风采。”太子说她国色天香,宋清辞唇畔情不自禁浮出笑,那股因书法不佳而产生的淡淡羞赧尽数消散。裴行璟又带着她写了几个字,“ 熟能生巧,习字一事没有捷径,待会儿我写一本字帖,给公主送去,公主每日用心临摹,心无旁骛,持之以恒,终会有所进益。”宋清辞仔细感受着裴行璟的运笔,“多谢殿下。”到底不是自己的太子妃,裴行璟也不能一直将宋清辞圈在怀里,有些不舍的松开她,手中的触感柔滑细腻。裴行璟自是不会错过和宋清辞相处的时间,“ 公主若是无事,不如在这里为我研磨,我将字帖写下来。”宋清辞应下,去到案桌旁,轻轻研磨,手上的动作不断,她的目光移到裴行璟面上,眉目清隽,丰神俊逸,轮廓深邃,就连下颌也很好看,下巴光洁,令人不由得想要抚上去。太子这样的郎君,简直比女子还是“祸水”,只这么静静的看着,都觉得养眼。若是日后皇上给她指婚,驸马的人选不合她意,又无法推脱这门亲事,那干脆她就养几个像太子这样的面首。许是□□静,裴行璟陡然出声,“公主在无逸堂读书觉得如何?”宋清辞道:“ 几位太傅引经据典,很是博学,这几日我学到好多以前不知道的东西 ,也结识了一些闺秀。殿下,我瞧着沈太傅不像大家所说的那样严苛。”“沈太傅?” 裴行璟停下笔,“沈太傅乃两朝帝师,贫家子出身,后来状元及第,平步青云,博通群书,为人忠亮,直言敢谏,在前朝时沈太傅不得皇帝倚重,蹉跎多年岁月。”宋清辞感叹道:“沈太傅很让人敬佩,殿下,那沈太傅的夫人和儿女呢?”裴行璟看她一眼,“公主可是瞧上沈太傅的儿子了?”宋清辞一张脸猛然通红,“没有,我只是随口一问。”裴行璟不再逗她,“沈太傅只有一子,年少有为,在朝中为官,还有一个小女儿,但沈太傅的女儿三岁那年被人牙子拐走,至今未找到其踪迹。从沈太傅女儿走丢的那一日起,沈夫人便病了。”宋清辞研磨的动作一顿,“病了?”裴行璟解释道:“是心病,沈夫人未出阁前是上京很有名气的闺秀,天之骄女般神采飞扬,赏花宴、马球赛上都能看到她的身影。但自从丢失了自己的女儿,沈夫人性情有了很大的变化,时常不出屋子。”不知怎么的,许是宋清辞是一个很感性的女子,听到沈夫人的遭遇,她心里涌上几分难过,情绪低落下来,“若沈夫人的女儿没有被拐走,想必沈夫人和沈太傅一家人会和和乐乐的在一起。”裴行璟看出她低落的情绪,安抚道:“ 若是有机会,我带着你去沈太傅府上探望沈夫人。”宋清辞点点头,“好。”沈夫人的境遇当真是让人唏嘘,丢了女儿,沈夫人该多难过啊!裴行璟起身,将字帖递给宋清辞,顺势轻轻敲了下她的眉心,动作透着亲昵,“练字非一日之功,每日的十张大字不能少。”宋清辞眨着眼睛,有些茫然,“殿下,您干嘛敲我的眉头?您是把我当成蓁蓁了吗?”以往太子总是敲裴云蓁的眉心,这还是第一次这样待她,动手动脚的。裴行璟好笑的看着宋清辞,“我从来不会这样对其他女子,除非是我的妹妹,或者是我的太子妃。蓁蓁是我的妹妹,那公主是我的什么?”☆、第 27 章“那公主是我的什么?”宋清辞耳根处的绯红蔓延到脖颈处,不怪她多想, 太子这张脸, 再加上他此刻的语气,恍若置身春日的夜, 让人陶醉沉迷。她是太子的什么?非要扯一点关系的话,她和裴云蓁是手帕交, 估摸着太子也是将她当成妹妹看待的。说实话,太子这样的郎君, 宋清辞确实喜欢, 见过裴行璟, 连带着她以后挑选驸马的标准都高了不少。可是她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如今是什么身份, 只有太子想要,多的是高门贵女任他挑选。傅令容一个, 还有太后娘家人的沈惜珍, 沈惜珍在宫里待了几个月, 并没回去晋阳, 每次太子到寿康宫时,太后有意在给她与太子创造独处的机会, 更别提宫外那些权贵之女。宋清辞试探的开口,“ 和蓁蓁差不多的妹妹?”其实这样说也自大了点,她一个前朝公主,没有任何利用价值,太子干嘛要将她当成妹妹看待?估摸着太子今日得闲, 生了几分闲情逸致来逗.弄她而已。裴行璟幽深的眸中带着淡淡无奈,宋清辞这样的回答,在他意料之中。在她清醒的时候,她总是端庄淑雅,心里划着一条防线,不会奢求太多看不见的东西,也知道该和哪些人保持界限。只是,宋清辞若是知道他做的关于她的那些梦,还会只觉得他将她当成妹妹吗?裴行璟低沉的轻笑一声,“既然你觉得孤将你当成和蓁蓁一样的妹妹,那公主叫声皇兄听一听?”宋清辞眸子瞪得圆圆的,看着裴行璟,太子这是在故意逗她吗?她闷闷的道:“殿下,您别欺负我。”太子矜贵雅正,周身的威仪无需刻意展露,气势浑然天成。若是对着裴行璟叫一声皇兄,她可叫不出口。裴行璟含义不明的笑了一下,“这就是欺负了?”这算什么欺负,他要是真的“欺负”宋清辞,那也该是成了亲之后。盛厉此时进来,“殿下,皇上召您去紫宸殿。”皇上要见太子,宋清辞不好再耽搁裴行璟的时间。她松了一口气,也不知是不是她想多了,太子刚才那句话,总觉得有种莫名的暧昧。她浅浅一笑,“殿下有要事,那我就不打扰殿下了。今日能得殿下指点,是我的荣幸。殿下布置的十张大字,我也会按时完成。”裴行璟并没急着离去,而是道:“书法若无旁人指导,难以发现不足之处。公主每日临摹十张大字后,送到东宫。”宋清辞就像一只小兔子一样,乖巧懂事,和裴云蓁玩在一起,又去陪着太后说话,可她从来不会越过那条线。裴行璟若是不想法子创造和她相处的机会,她是绝不会主动接近他的。宋清辞迟疑了一下,“这会不会太麻烦殿下?”盛厉惯是会察言观色,又出一声,“殿下。”太子去紫宸殿觐见皇上,若是误了时辰可就不好了,一听盛厉的声音,宋清辞没再多说什么,立马应道:“殿下去吧,我会将每日的大字送到东宫的。”出去崇文馆,荔枝怀里抱着字帖和两本医书,“ 公主,太子怎么会检查您临摹的大字啊?”宋清辞也没多想,道:“殿下仁善,也时常抽查五皇子、六皇子和蓁蓁的学业,许是我的书法实在是太差劲,殿下看不过去,才费心思要指点我吧。”回到凤阳阁,宋清辞开始写今日份的大字,按照裴行璟交给她的执笔方式,对着裴行璟的字帖,静心临摹。*紫宸殿里,皇上满意的看着裴行煜,“你在工部的表现不错,工部尚书昨日还在朕面前称赞了你一番,瑞圣苑的修建就由你负责。”庆隆帝留下来的离宫别苑确实不少,然皇上乃当今天子,坐拥万千河山,自是不愿使用庆隆帝留下来的御苑,起了重新修建一处大内御苑的念头。只是大宴建立不久,百姓休养生息,修建御苑的事情不能由皇上提出来,他这个四儿子在早朝时提出了这件事,正合皇帝的心思。皇帝便将裴行煜安排到工部,顺带着将修建瑞圣苑交给裴行煜。裴行煜微微笑着,“ 儿臣资质墉钝,尚有不足,比不上三哥,在工部跟着几位大人学习,儿臣受益匪浅。父皇朝政缠身,等瑞圣苑修建以后,父皇也有个放松的去处。儿臣定会尽心尽力,为父皇修建瑞圣苑。”皇上心里舒畅起来,这天下都是他的,修建一个御苑而已,有何不可?正是因为朝堂上有沈钧儒这样的古板老臣,致使他一个天子都无法随心所欲。皇上拿起紫檀案桌上的奏折,转而道:“太子提议废止圈田令,管理田地,这是工部的事,你觉得可该废除?”裴行煜道:“ 三哥的提议,儿臣本不该有置喙,然天下初定,不易大动干戈,若是此时冒冒然废除圈田令,怕是会引起动荡。到时三哥笼络了民心,只是还要父皇去应付那些闹腾的权贵。”裴行煜的想法和皇上一致,听到他最后那句话,皇上眉头微蹙,将折子放下,“行璟是太子,然你也是朕的儿子,有任何想法尽可直言。”他刚继位,太子就急着笼络人心,百官拥护太子,万民称赞太子,是不是有朝一日他这个父皇才是太子笼络人心最大的阻碍?这时,御前太监总管高德进来禀道:“陛下,太子到了。”裴行煜作揖,“父皇,儿臣先行告退。”裴行煜从紫宸殿出来,到裴行璟身旁时,特意停下,神色恭敬,语气却透着阴阳怪气,“兄弟几个之中,独三哥最得父皇倚重,下了朝,三哥还没得闲片刻,父皇又将三哥召来了。”裴行璟淡声道:“ 父皇对大哥、二哥、四弟一视同仁,国事繁忙,四弟若是有心为父皇分忧,亦可以随时来紫宸殿。”裴行煜心里冷笑一声,太子可以随时到紫宸殿,而他却只能等着皇上召见。不过一个人风头正盛,早晚会有跌落云层的时候。裴行璟能立为太子,是因为皇上下令立他为太子。可自古以来帝王疑心颇重,若是与裴行璟父子间生了嫌隙,这太子之位可就该换个人了。裴行煜面露浅笑,只是这浅笑中带着一抹得意,“ 三哥进去吧,父皇正等着三哥呢。”太子提出废除圈田令,可他三言两语说服了皇帝,等太子进去紫宸殿,皇上就会驳回他的提议。裴行璟神色淡漠,越过他,进去殿内。皇上靠在雕祥云椅背上,“行璟,你上的折子,朕看过了,不过眼下不可操之过急,世家权贵确实有不少私下里屯田,然水至清则无鱼,朕继位后又封赏了一批人,总要让他们得些好处。等过一段时日,再讨论废止圈田令一事。”裴行璟长身玉立,“ 父皇,儿臣有一事不解。”“说。”裴行璟道:“水至清则无鱼,可若是那些大鱼将一滩水搅浑了,鱼食被大鱼把持着,渡河的船只,众多的鱼虾,该如何存活?儿臣以为,盖仓廪足而礼教兴,若要国库充盈,国泰民安,废除圈田令迫在眉睫。”皇帝脸色冷下来,有些不满,“ 朕是天下之主,自然不会让那些小鱼小虾丢了性命。”他是大宴的君主,可上元节登上花萼相辉楼时,百姓不仅向他高呼万岁,万民的心中不仅装着他,还对着太子俯首称臣。皇上坐在龙椅上,才体会到无上的权力是多么的让人难以割舍和放弃。他是一国之主,哪怕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也不能分夺他的光辉和荣耀。他已过了不惑之年,宛若沉沉余晖,终有落幕的时候,而太子刚刚弱冠,好似蓬勃的晨曦。越是体会到无上的权力,越是提防其他人抢夺这些权力,即便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不例外。皇上摆摆手,“朕去立政殿看看皇后,你先回去吧。”出去紫宸殿,裴行璟脸色微沉。前朝时屯田严重,上京世家大肆圈田,真正靠田为生的百姓却只能从这些世家手里租赁田地,辛苦耕耘一年,一部分用来交租,一部分用来缴纳赋税,到头来还填不饱自己的肚子。不仅是上京,其他地区已是如此。正是因为新朝刚建立,才要将田地分给百姓,真正的做到休养生息。只有百姓有属于自己的田地,才能人心稳定,藏富于民,进而充盈国库。皇上当初能将庆隆帝取而代之,盖因得道多助,可皇上坐上龙椅之后,却已忘记了失道寡助的教训。裴行璟吩咐下去,“ 让陆怀瑾、周修林到东宫来。”陆怀瑾将茶盏放下,“殿下,这几日皇上常常召见四皇子,还将四皇子安排到了工部。大皇子、二皇子到现在还没有正经差事,看来皇上是准备抬举四皇子。”裴行璟拨弄一下玉扳指,声音很是平静,“ 皇上用四弟来压制孤,若是孤哪一日失了势,皇上又会抬举其他人去压制四弟。他也只是皇上手中的一枚棋子,父皇要抬举他,也要看一看能不能扶上墙。”在皇上没有继位的时候,他们是父子,可成了天家父子之后,先是君臣,才是父子。眼下重中之重是废除圈田令,裴行璟道:“ 陆怀瑾,你去沈太傅府里走一趟,沈太傅之子沈清远,乃从六品上左金吾卫长史,此人心性坚韧,年少有为。不必急着拉拢他,和他交个朋友,沈太傅乃朝中清流,不参与党派争斗,想必沈清远不会违背沈太傅的意思。”陆怀瑾应下,“是,殿下。”裴行璟修长的手指轻点两下茶盏,“还有一事需要你去办,调查宋贵妃的母家,找到宋家人屯田的证据。”陆怀瑾坏笑起来,“ 殿下这这主意真是妙。”裴行璟又吩咐,“周修林,待陆怀瑾找到宋家人屯田的证据时,当日早朝,你连同刘御史等人,一起向父皇请求废除圈田令。”周修林作揖应道:“是。”他由衷的出声,“臣未入朝为官前,曾见到过不少无田可耕的百姓,若能一举废除圈田令,臣先替万民谢过殿下。”裴行璟起身,踱步到窗棂旁,长身玉立,“家给人足,而后世济,欲比户丰盈,唯整治屯田。有你们相助,此事不仅是孤一人之功劳。”周修林注视着裴行璟的背影,太子不过弱冠之年,便有废止屯田的雄心壮志。皇上不欲答应,然太子并未放弃这一想法。他寒窗苦读十余年,自然存着报国济民的志向,追随太子,如今看来,这个选择没有错。*第二日宋清辞拿着十张大字还有几个锦囊去了东宫,这还是头一次她独自一人到东宫,之前都是裴云蓁陪着她一起来的。裴行璟不在,东宫的宫女为她呈上茶水,“公主稍等,殿下还未回宫。”宋清辞看了这个宫女几眼,是东宫六个司寝宫女中的一个。第一次裴云蓁拉着她来东宫见这几个司寝宫女,这几个宫女只是眉清目秀。没想到脱了春衣后,身姿前凸后翘,胸前鼓囊囊的,太子可真是有艳福。当时太子没有让这些司寝宫女伺候,可是现在已经过去两个月了,宫里有这样身姿傲人的宫女,太子应当让这几个司寝宫女近身了吧。宋清辞小呷几口茶,等了约莫两刻钟时间,裴行璟回到东宫。宋清辞起身,“殿下,您回来了。”这话一出来,她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这个口吻也太自然了,一般只有成亲的娘子才会这样等着夫君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