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过是赢了这一点, ”孟子方冷笑, “你还没有这个资格同我说这个。”“资格?呵。”赵谨克停下脚步,转头看他, “她原不该有这一劫,倘若不是你……咳咳。”赵谨克掩唇低咳,唇色间一片苍白,孟子方冷哼一声移开眼, “不同你争这个,我方才瞧靖平侯的脸色都青了,你今日之言赵家人现在恐怕都恨不得把柔儿吃了,留着你的力气先去和靖平侯解释吧。”“不劳你操心。”赵谨克的眼中有火,却也的确没那争论之心,忿忿转过身继续往外头走,“你若多有闲心,不如管好你自己后宅里的人。”后宅。孟子方的眸光一滞,登时这熄了口舌之争的心,自顾前行。靖平侯府的马车就停在宫外,京九拿着马鞭坐在车外,远远看着退班的大臣一个个出来,人越走越少,直到那孟子方都出来骑马走了很久,赵谨克从宫门内缓缓出来。“公子。”京九赶紧迎上前去扶。赵谨克抓住京九的手,背上额间薄薄一层虚汗,“少夫人呢?”京九道:“早出来了,在车上。”赵谨克带着季柔进宫请嬷嬷验了清白,却也无暇陪季柔出来便赶去了前朝,这种验身的事情,季柔怕是……赵谨克暗叹了一口气,扶着京九的手进了马车。车内,季柔早已坐了很久,一个人缩在角落里抱着膝,不知心中在想什么,见赵谨克回来,眸光闪了闪。“叫你……受委屈了。”赵谨克坐在季柔身前,除了道歉,一时也没有其他的话好讲。季柔看着他,那眉眼苍白,唇色间连血色都难见,上朝行礼规矩森严,他眼下的身子受不了这个折腾。季柔拿了帕子伸手,替他拭汗。马车动起来,京九驾着马车开始回府,季柔一点点细细为赵谨克擦了汗,放下手时赵谨克下意识捞了一把,抓住了季柔的手腕。“阿柔……”“你好好休息。”季柔道,“你又没有错,这是唯一的办法。”外人传言她与孟子方有染,没有验证她那清白之身更能打破谣言的了。季柔抽了手,低头坐回角落,一言不发。赵谨克看着,空落落的手心指尖蜷了蜷,没有再说话。车内静悄悄的,只能听外头的喧闹声在耳边划过,不知多久,车终于到了靖平侯府。“陛下说了禁足半个月,虽然只不过是应付百官的场面话,可还是要遵守。”赵谨克扶住季柔伸过来的手,嘱咐,“这半个月,就与我好好在院子里,嗯?”“嗯。”季柔点头,原本,她也没有什么地方可去。……绕过影壁,季柔正要扶着赵谨克往自己院子里走,却迎面看见韩氏迎面快步而来,不仅有韩氏,还有朱氏平氏左右搀扶着韩氏。韩氏的眼眶通红发丝微乱,脸上还留着泪痕,一看便知是刚刚哭天抢地过。匆匆带着人奔往门口,看着赵谨克进来,只冲到他的面前,然后定住,一双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赵谨克上前。“母亲。”赵谨克低头见礼。“啪!”韩氏扬起手,一个狠狠的巴掌落在赵谨克的脸上,直把他的头打偏过去,“逆子,逆子!你让你父亲今后在朝堂上怎么活,你让我们赵家今后怎么抬得起头!”大殿里那些话早就传回了府中,赵家医药传家,她自己的儿子,她会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不行?她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韩氏下了重手,赵谨克的嘴里一股咸腥的味道,可他活该,韩氏打得应该。赵谨克抹去唇角溢出的那一点子红星,“是儿子不孝。”“夫君……”季柔看着心疼,怎么能这么打呢……“还有你!”季柔不出声则已,一出声韩氏转眼看她,心中更是一把滔天怒火,反手就朝季柔的脸上扬掌,“你这个狐狸精丧门星……”“母亲!”赵谨克挺身在季柔面前,一把将季柔拉开到身后,“是儿子不孝,母亲要罚就罚我,这些都不干她的事。”“不干她的事?”韩氏气得发抖,“倘若不是她,怎么会有今天这一出,倘若不是为了她,你怎么会当朝说那种话!你是赵家的嫡子,你是嫡子!你说出那样的话来,你让天下人怎么看,你今后还做不做人了,我们整个靖平侯府还做不做人了!”“颜面尽失,你让赵家的列祖列宗都跟着你蒙羞!”一个男人最羞耻的是什么?他们赵家的嫡子,他们家最有出息的嫡子竟然当朝告诉天下人自己不行?这让赵家以后还怎么再抬得起头?他们赵家就是全天下的笑柄,就算是以后有了孩子,可赵谨克今日自己亲口说了自己不行,这也是他一辈子的污点,会一辈子都被人耻笑!赵谨克低着头,任由韩氏责骂,这一番话说出去,便等着承受所有的后果,只要季柔无恙,旁的他都不怕。“这个狐狸精……”韩氏指着赵谨克身后的季柔,“这个狐狸精我今天就要把她赶出去!让她滚让她滚!”韩氏猛地扑将上去,就要不管不顾亲手去抓季柔,赵谨克拦着带着季柔后退一步,平氏和朱氏见状也连忙将韩氏拉住。“三婶你消消气,你消消气。”平氏劝道。“是啊。”朱氏难得没有煽风点火,“三妹你冷静冷静。”“母亲。”赵谨克带着季柔跪下,“今日是儿子不孝,可也请母亲懂儿子想用心全部护住心爱之人的决心,赵家不会被人耻笑的,儿子今后一定尽心尽力为国效命,自有实绩来光耀我们赵家门楣。”赵谨克这样说着,便同季柔向韩氏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站起身,忍不住一阵晕眩,踉跄了一步。“夫君!”季柔扶着赵谨克的手臂,她不知道大殿里发生了什么,待在马车里也没有风声传到她的耳朵里。不是已经验明了她的清白了吗,为何看韩氏的模样好像事情不仅仅与她和赵谨克一直没有圆房。“三妹你消消气,你看二郎的伤还没好呢。事已至此旁的都是无用了,就算要罚也先放一放,放一放。”赵家让人耻笑已经是免不了的事儿了,发火也没什么用,要碰季柔只会让赵谨克又得硬顶上来,朱氏看得明白,韩氏这一通火也没什么用,反倒是在门口撒泼传出去,又是一桩笑谈,以后赵家更难做人,谁脸上都没光。“是啊,”平氏帮腔,“三婶您先消消气,眼下让二郎养好身子才是最重要的。”“逆子,逆子啊……”韩氏气得捶胸顿足,总算是没有再扑上来的意思。赵谨克忍过那一阵晕眩,拱手施礼,“母亲保重,儿子以后再来请罪。”说完,拉起季柔的手便转身告退。……“你在朝上到底说了什么?”与赵谨克一路回了院子,季柔终于问他。赵谨克在床沿边坐下,“自然是替你证了清白。”“你莫要哄我。”季柔道,“我又不是傻子,难道方才听母亲的话还听不出什么吗?你若不告诉我,我自己去打听。”赵谨克闻言,唇角浅浅勾了勾。“来。”赵谨克拉着季柔在身旁坐下,将季柔的柔荑轻轻握在手中,道:“你与我成亲,是先帝赐婚,历来圣上圣旨钦赐的亲事,是无上殊荣,也是枷锁,夫妻是否和睦顺遂,能否举案齐眉白头到老,都事关陛下的颜面,这个,你也知道。”“嗯。”季柔点头。赐婚二字的意义,从一开始就有人告诉过她了。“话虽如此,但你我成亲后是否圆房,这原本该是你我私事,纵使是陛下赐婚,其实也管不了这么多,只要不摆到明面上……”赵谨克顿了顿,抬眼看向季柔,季柔也看着他,认真听他讲着。往下的,其实他也并不想与季柔说,可今日不得不说。“你与我是赐婚,倘若一直没有圆房,旁人就会想,是不是我们对赐婚一事不满,世人就会以为先帝乱点鸳鸯谱造就了一对怨偶,就会有人非议先帝是不是圣明,就会有人像造谣你一样造谣先帝……”“但我们决不能让先帝也受人非议,这是对先帝不敬,让先帝蒙羞,群臣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的,这对靖平侯府和昌安侯府来说都是灭顶之灾,所以我不单单只是证明你的清白就好,还要给天下一个理由。”“什么理由?”季柔问他。“不是先帝糊涂,也不是你不好,是我……”赵谨克的喉咙有些艰涩,当着季柔的面说这些,反倒没了方才对待百官的无畏坦荡,“是我不行。”作者有话要说:季柔:所以你不和我圆房还说不清原因是因为这个?赵谨克:不,不是。季柔:好的我知道了你不用解释,你不要有太大心里压力我不会歧视你的。赵谨克:你误会了,你真的误会了。季柔:你闭嘴,我想静静。☆、第 56 章不行?这二字说的隐晦, 季柔一瞬迷茫, 什么不行?不行什么?季柔的眼里有疑惑,看的赵谨克的脸突然火辣辣的,都不敢正眼看她。“不行,什么不……”季柔果然问了出口, 赵谨克下意识抬了手,捂住了季柔的嘴。季柔更懵, 一双眼儿愣愣看着赵谨克,既疑惑又惊诧, 赵谨克让她看着有些无地自容, 即便屋中无人也是脸热心虚地不行,凑近了季柔轻声道:“就是……不能人道。”季柔完全愣住, 纵使赵谨克松开了她的嘴也发不出声儿来, 好像连呼吸都忘了, 直勾勾盯着赵谨克,震惊地难以自抑。赵谨克忙不迭解释, “假的, 我编来搪塞百官逼问的。”季柔还是直直盯着赵谨克, 那眼里,有些复杂, 看的赵谨克险些坐不住,外人怎么想都没关系,但是季柔要是也这么认为……“我……”赵谨克急急开口,却忍不住先咳嗽, 越是急,越是咳得停不下来。季柔连忙给他顺气,“我信,我自然信你。”“你……”赵谨克身上一阵阵儿的没力,偏偏这话要是解释还越描越黑,只能拉着季柔,而季柔的心显然又已不再这个上面了。“秋娥,公子的药温好了没,快端进来。”季柔站起身,开始往床上摁赵谨克,“你快躺下,太医说了你还得好休养着,不能劳累,快将官服脱了,躺下。”“我……”赵谨克给季柔扒了官服摁躺下,又被季柔逼着喝了药,脑子里头一片混,直觉总是告诉她季柔根本没信他是可以的,浑浑噩噩地让季柔盯着闭眼睡觉,心里头一片虚,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孟府,倚藤院,日上中天阳光正好,琉璃天幕下院中那大片盛开的紫藤花云蒸霞蔚,远远的,石径上就能看到让风吹过来的紫藤花朵。孟子方大步踏过,走过的风带的地上的落花一飘,院外守卫见是他来,主动开了那院门让孟子方一路通畅地进去。紫藤花架下,那石桌上摆满了制香的香料,姜伊垂首做在桌边,摆弄着桌上的东西。“姜伊!”孟子方怒喝,大步过去,斥她:“你干的好事,莫非你这官家太太这么快就做腻味了,相当阶下囚吗?你不要忘了你现在的身份,你信不信此次事态倘若失控,季申能将你活活剥了!”倘若不是赵谨克破釜沉舟弄那么一出彻底断绝了所有隐患将事情了解,昌安侯府一分未损,那么他今日这中护军的位置定然是保不住。元庸势大,这朝堂上这三足鼎立的局面素来维系地困难,若是这宿卫禁宫之权今日让元庸夺去了,或是让赵家的人得了,先不管幼帝的安危还在不在,季氏一党等于卸了一条胳膊。季申非即时料理了这个败事的罪魁祸首不可!而他,也得给带累得功亏一篑。孟子方暴跳如雷,姜伊却镇定非常,手中的捣杵轻轻将一片香料压碎,淡淡道:“就算是活剥,也不单单是活剥了我一个。”“还有你。”姜伊抬眼看着孟子方,眸光嘲讽,“倘若不是你觊觎有夫之妇故意从中作梗……罪魁祸首不是你吗?”孟子方一把扫落桌上的香料盘子,长臂撑在桌上逼近姜伊,咬牙切齿,“你说话最好给我小心一些,你不要忘了你设计柔儿想害她的帐我还没跟你算,要不是赵谨克全挡了让柔儿没事,你现在就不会这么舒舒服服坐在这儿了,我有的是办法让你生不如死!”“生不如死?”姜伊仰眸看着孟子方,妆容明艳的面上忽然就扬起了笑来,瘦得快脱像的下巴尖得扎人,“你说生不如死,我就早就生不如死了,就在你给我灌下堕胎药的时候,我已经死了,和那个孩子一起死了!”孟子方的眸底一颤,登时几分气短,姜伊却缓缓站了起来,反逼近他:“你不爱我,你心中另有她人我无可奈何,谁让我自己一厢情愿就是喜欢你呢?只要能嫁给你陪在你身边这些我都忍了,就算你让我再她面前强颜欢笑与她装作一对好姑嫂我都照办,可是你为什么要夺走我的孩子?难道就因为你不爱我你心里有她,所以连你自己的亲生骨肉你都可以不要吗?”“你前脚刚刚给我灌下堕胎药,后脚就将她领进了门继续逼我在她面前演戏,孟子方我也是人,我也有心,我难道就不能恨她吗?她抢走了你,又夺走了我的孩子,还偏偏能什么都不知道跟我嫂嫂长嫂嫂短,我就是要毁了她,让她也尝尝被人抛弃的滋味!”姜伊的眼里通红,字字哀切,可偏偏眼里没有一颗眼泪,就这么死死地盯着孟子方缓缓逼近,逼得孟子方不得不连连后退直到退无可退。“那孩子怎么来的你自己心里清楚。那种下作的手段你都使得出来你不觉得恶心吗?”孟子方逼自己稳住,眸底一片冷然直直逼上去,“我早就让你喝避子汤,是你自己偷偷倒掉,我早就说过你我成亲只是一场联姻让你死心,等时机一到我会给你自由,你也不听,姜伊,是你自作自受,与人无尤更与柔儿无关!”“是,与人无尤!”姜伊大笑,笑出了眼泪,“她没有错,她什么都不知道,你也没有错,你只是喜欢一个有夫之妇处心积虑想要把她夺回来而已,你天天仗着兄长的名义接近她,也不知当她知道你心里的那些龌龊念头之后会作何感想,你可真是一个好兄长!”“你住口!”孟子方的眸底一寒,蓦地抬手掐住了姜伊的脖子,胸口高高起伏,怒不可遏。那些话,刺耳!“瞧瞧你,让我踩了尾巴了?”姜伊却丝毫不惧,哪怕脖子上的禁锢越发大力,孟子方眼中的寒意仿佛含了杀气,“你说外头的都是谣言,难道这不就是你想做的吗?要不是赵谨克使计千方百计将你绊在宫中,这么多天你早就把她骗上床颠鸾倒凤了!她还有清白吗?”“你!”孟子方的手掌高高扬起,心中怒火中烧下意识就想给姜伊一个耳光,可临到下手却又生生止住落不下来。或许是她眼中那与前世一样的疯狂与绝望,这一张脸那这一双眼睛,前世她孩子夭折时的悲恸痛苦,今生他给她强灌下堕胎药时的那种濒死一般的哀恸……孟子方倏地一甩手松开了姜伊的脖子。“你疯了。”孟子方背过身不看她,“疯了就不要再出去了。”风吹过,大串的紫藤花朵零落拂过孟子方的脸颊,孟子方一眼不看摔倒在地上的姜伊大步离去,背后传来的咳嗽声剧烈,还有那哭声,似是疯癫,却又悲戚入骨。他就不该,再娶她。孟子方大步出了院子,步履匆匆仿佛丢盔弃甲,身旁一道影子跟上来,淡淡道:“夫人内体的剩余的寒毒还未清,这般情绪激动,可与身体无益,那一个孩子就白流了。”孟子方的浑身凛冽,甩脱他,“那就给她去治,不然要你何用!”“是。”……是夜,月朗风清。檐下的宫灯随风轻轻摇晃,院子里的下人都去睡了,只有一二值守在院门处昏昏欲睡,庭院中一片寂静。季柔披衣起身从偏屋里出来,百无聊赖往廊下阶梯上坐下。她近来是睡不好的,三年光阴早已习惯了身旁有人陪伴,当年赵谨克刚上战场离开的时候她就是如此,后来是赵谨克五六日一封家书两三日一句安慰才叫她慢慢好转,拿着赵谨克的信只安慰自己是天涯若比邻,只要心有灵犀,无论他在哪里都是在她身边。可自那日与赵谨克在茶楼有了隔阂之后,之前能安慰自己一个人睡的那些话都不管用了,不是惊醒,就是彻夜难眠。但偏偏这些她都不能同旁人说,这些日子又发生了这么些糟心事,赵谨克拖着伤病的身子尽心尽力,她想问想知道的那些事,都不好再提出来,只能看着那个坎又这么闭着眼睛绕过去了。只是她的心中却是没那么轻易又蒙蔽过去。季柔抬头望天,悠悠叹出一口长气,然后低头将脸埋在膝间。她也知道有些事情不说肯定是又缘由的,也知道人生难得糊涂,这回她和赵谨克之间起的那些波折都已经过去得差不多了,只要她肯含含混混这么迈过去,她与赵谨克之间还是能修好如初……就像秋娥说的那样,他们是夫妻,这辈子都是分不开的,那些事情就松松手让他过去,至于以后会如何谁都不知道,就走一步看一步,少想一些就过得容易一些。其实这样也挺好。季柔这样劝慰着自己,就像她的母亲,从来都没有管过父亲,也没有管过府中的庶务,只待在那一亩三分地里过自己的日子,也不是挺好。她也不管了。季柔闭着眼埋在膝建行摇着头自己告诫自己,不管以后旁人说什么她都不管了。“做什么呢?”清朗的嗓音在头顶想起,“大晚上的,你这是夜游做梦呢?”季柔唬了一跳,猛地抬头,是赵谨克。作者有话要说:不仅有钮祜禄.子方,可能还要有喜塔腊.伊,他们真是吉祥的一家~~~~~☆、第 57 章月华如水, 赵谨克也是同季柔一样披着衣裳出来的, 笑盈盈望着愣愣的季柔,然后在她的身旁坐下。“冷不冷?”赵谨克牵过季柔的手握了握,她那手心倒还是热的,“怎么这么晚还不睡?回头要是脸上长小疙瘩了, 又要不高兴。”季柔缩了缩脖子低下头,也不想说实话, 只含混道:“马上……就睡了。”“睡不着啊?”赵谨克转头问她,“心事很重?”“才没有, ”季柔不认, “你不也没睡吗?也不好好躺着养伤。”“我白日里睡了这么久,晚上自然睡不着。”赵谨克伸手, 自然而然揽过季柔的肩膀, “正好陪你。”“不要。”季柔推他, “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呢,快回去。”“不回去。”赵谨克故意揽紧了他不让她逃, “既然你睡不着, 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我又不是小孩儿, 还要你讲故事哄我睡。”季柔有些不悦地看他,最讨厌他摆出一副哄小孩儿的架势了。“那不行。”赵谨克低头看她, 几分促狭,“我今儿的兴致已经来了,这夜里的气氛也甚好,你必须得听。”季柔瞪他, 赵谨克只是一笑,手臂揽着她的身子转过头看那无边夜色,眸底幽远:“这故事可长了,你可别半路睡过去。”季柔的鼻尖皱了皱眉,不屑地哼了他一声,索性顺势就趴到了他的腿上,耳边就听赵谨克的嗓音悠淡,已是讲了起来:“很久以前呐,在普州有一个孩子,他本是名门之后,可因朝堂争斗失利,整个家族都被贬谪,日子过得很艰辛,最难的时候连温饱都成问题,男丁都为重回京城而筹谋,母女眷则操持家务,为了生计给人浣衣纺布,甚至下地干活。”嗯?季柔倏地转头望他,眸底微震,普州?他……赵谨克没有看季柔,只是自顾继续讲着他自己的。“可他们家本是望族,家中女眷也都是曾金尊玉贵的千金,男孩的母亲恨透了这样的苦日子,也恨透了让家族沦落至此的政敌家,每次遇到事儿了,还是熬不下去了,就反复告诉男孩家里的仇人是谁,将这份仇恨也刻入男孩的骨血,整个家族的孩子从小骨子里就写满了恨。”“后来终于,男孩的家族重新起复回京了,却是用大伯一家的性命换来的,当时的陛下为了弹压男孩家的政敌,故意重新抬举了男孩的家族,纳了男孩家的长姐进宫为妃,男孩他们整个家族为了复兴也为了报仇,就成为了陛下手中的刀,一步步重新有了与仇人抗衡的能力。”“但在这中间的斗争里,因为陛下早先提携用来巩固自己皇权的一个宗室王爷愈发势大,直至到了尾大不掉难以控制的地步,而那个陛下也发现了自己命不久矣,为了朝堂稳固,为了给将来的幼帝长大争取时间,他想出了一个办法,让男孩家族的嫡子和他们仇人家的嫡女联姻,把他们两家绑在一起,也把这朝堂的水搅浑……”赵谨克低下头来,轻轻抚过季柔怔怔望着他的眉眼,“那个男孩已经是少年了,虽然百般不愿,但父亲和他说明了大义,所以他一下都没反抗就同意了,心里却恨得要死,气得几天几夜吃不下睡不着,正好他那时和仇人家的小儿子都在太学,他就见天儿地盯着人家的小过错打小报告,终于弄得仇人家的儿子上了火,路上给那少年套了麻袋打了一顿。”“你说,”赵谨克轻轻点了一下季柔的鼻子,“是不是都特幼稚?他还在偶遇那未婚妻的时候甩脸子,人家当时才十岁,还是个小孩子他也欺负,是不是特混?”季柔望着他,一双眼睛亮亮的,道:“那后来呢?”“后来,”赵谨克又转过头,“后来陛下终于驾崩了,他们就成亲了,那个少年还是气不过这桩婚事,就提早请命外放,在成亲当夜就直接动身去了青州,一去就是三年,还是他的长姐和父亲眼看京中形势变化强召他回京才肯回来。”“为什么,明明……”季柔忍不住发问,明明不是这样的……赵谨克没有回答,只是揽紧了季柔,“那个少年回到京城,回家就免不上要和他的妻子同住一个屋檐下,虽然那个时候少年经过历练,也知道联姻一事怪不得他的妻子,但那些从小被灌输的仇恨还在,他始终视妻子为仇人,成日不理不睬冷言冷语,眼看着妻子被家里的其他人欺负为难都不管不顾,他总觉得仇人家的人没有一个好人,都是装的。”“可他的妻子却是真的心中纯澈,甚至逆来顺受,不管少年怎么猜忌怎么挑剔,哪怕受婆家再多刁难苛待,她都一一受下了,回去偷偷地哭偷偷地难过,可第二天又是一样贤良恭顺,终于少年看不下去了,他开始有意在妻子被亲族刁难的时候出手相帮,私底下能待她好一些就好一些……”“可家族的仇恨还在,终于有一日两家联手扳倒了那个宗室王爷,到了该好好清算仇恨的时候了,争斗里终于还是免不了波及了妻子,全家都在防备少年的妻子会里通外敌窃取机密,也真的被泄露了机密……”“少年开始怀疑妻子,与她争吵,冷落她,家里人更是恨不得将她吃了,把她送去了山上的寺里。更甚的是那个时候总是有妻子的继兄时不时出现要帮妻子讨回公道,帮着妻子跟婆家抗争,但少年早就看出来那个继兄对妻子别有用心,每回他一出现少年就更生气,气得恨不得杀人……”“你说好笑不好笑,其实少年早就把心放在了妻子身上,可是他自己不知道……”赵谨克低低嗤笑,“后来妻子的母亲病重,妻子回娘家探病,偶然得知了自己的父亲给夫家准备了一场杀局,她从自己的娘家逃出来,去给婆家报信了,免了一场婆家的灭族之灾,少年也终于查清楚,当时泄密的不是妻子而是妻子从娘家陪嫁来的下人,妻子毫不知情。”“少年终于对妻子敞开心扉,他们在一起了,可是少年的家族却仍旧不能接受这个仇人家的女儿,少年也不敢违背孝道,只能尽最大的努力帮衬妻子,但那时却起了战火,朝廷决定收复失地剿灭反贼,少年得为了国家离家出征,又只能留下妻子一个人在府中独自承受,但好在他们心意相通,妻子心中总算也有了些慰藉。”“一晃又是快两年,少年出征回来了,他有了更高的军功和官职,更有能力与家族抗衡了,他与妻子总算平平稳稳过了一年,妻子也怀孕了。”“可是少年的家族却并不期待这个孩子的降生,少年的长姐打算趁机给他娶平妻,也正好借机联姻拉拢另一股势力,少年狠狠拒绝了,违逆了家族甚至要分家出去,他以为这样能至少能威胁家里人,但他还是太天真了……他的长姐派人把他的妻子从观景楼上推落了下来……”“孩子没了,妻子命在旦夕,少年进宫质问长姐却不敢和长姐决裂,因为他得求大内秘传的续命灵药回去,他也的确没有能力与长姐抗衡,只能忍气吞声,他的妻子要他去讨回一个公道,他也无法应答,终于妻子心灰意冷,她把少年从宫里求来的药都藏进了他们定情的锦囊里,让人在最后一刻交还给了少年。”“他的妻子选择了自绝,等少年赶过去的时候只看到了一具尸体。少年悲痛欲绝想在妻子的灵堂上跟着去,可是她的母亲也用自绝来威胁他,还有他的父亲老泪枞横只差跪下来求他了,一家族的人都求他让他重新振作起来,因为家族复兴的担子还是得由少年来挑。”“少年没死成,他送妻子下葬,却没想当夜妻子的尸身就被她那个继兄盗走了,少年和那继兄斗了一辈子,也按着家族的愿望登上了高位,也替家族报了仇,将仇人家满门抄斩夷了三族,也取了那个继兄的性命,可最终没有找到妻子的尸身。”“少年辅佐的幼帝也长大了,他一直忌惮外戚势大,也终于在最后向自己母族下了手,他派人去刺杀自己的舅舅,下慢性的毒,手段不是很高明,一早就被识破了,可是少年还是就死了,因为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了,他得去找他的妻子了……”“可是他一闭眼,再睁眼的时候竟然回到了他与妻子成亲的那一日,这一次他决定带妻子远走高飞,但结果……仍旧事与愿违。”赵谨克望着天上的月亮,久久不敢低下头去,他终于是说了,前世那么多年恩恩怨怨那么多事,即便讲不详细,可重要的那些他大致都说了。他的混账,他欠她的,还有她所承受的,他最终对季家所做的,那些最后的结果,他都说了,剩下的,便到了交由季柔选择的时候了。“故事讲完了。”赵谨克深吸一口气低下头看季柔,用力掩盖了眼中的忐忑与不安,“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季柔望着赵谨克,心中的那些震惊已经无法用言语来表达,她忽然就想到了成亲的那一夜,明明前一刻赵谨克还是那般冷言冷语地厌恶她,可一转眼回来就好似变了一个人。所以缘由是他……回来了?季柔又想到了那个压在心底梦,忽然也有了解释,“三年前在莽苍山地牢里的时候,我曾做过一个梦,梦里的我问你为什么不能给孩子讨回公道,可是你没有回答……原来,那都是真的。”赵谨克的眼中划过一抹诧异,却也没多追问什么,只应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