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买两个走吧。”季柔让那泥人看的眼花缭乱,从里头挑了两个,付了钱回头看秋娥手里挎着的篮子,已经装了不少的东西。“咱们去茶楼吧。”季柔抚了微微隆起的小腹,孩子还没生,每回出来小孩儿的玩意儿倒是一篮子一篮子的买,看着叫人笑话,可只要看见了她又忍不住想买,还是早早从这儿走了,免得看的眼痒痒。秋娥道:“姑爷说叫姑娘往金玉楼去瞧瞧,听说那里又新添了一批首饰,姑爷的意思让姑娘去挑两样呢。”“可别听他的,上回买的就已经够多的了。”季柔回身往马车走去,“眼下到茶楼里还正好能听一场说书,场子散的时候他便该到了。”今日原该是赵谨克休沐的日子,同她早上出门的时候却叫衙门临时召了回去,说好了晌午在茶楼等他过来再一道去用膳的。秋娥扶着季柔上马车,一面闲谈道:“奴婢瞧着那品香楼的手艺有些还不如姑爷,近来姑爷倒是不怎么下厨了。”季柔弯身进了马车,笑道:“他自己也是掐着入夜的时间赶回来的,哪里还有这空闲。”“可奴婢瞧着这两日姑娘的胃口不佳,不如同姑爷说说,让他想两个菜色?”“哪里是不佳,分明是他叫我忌口,我不敢多吃。”季柔在车里坐下,手掌轻轻覆在自己的小腹上,这肚子还未真正隆起来,可只隆起的那样一点,也叫她实实在在体会了这个孩子的存在,手一覆上去便觉得满足。马车缓缓走起来,秋娥到了温茶给季柔,“姑娘热不热,要不要喝一杯茶?”季柔接过杯子来抿了一口,照赵谨克吩咐的,那杯里是一片茶叶也无,真正的清水,没滋没味的,季柔正想抱怨两句,便觉着马车停了停,只一瞬,又走了起来。“这茶……”季柔说了两个字,那车门帘子便叫一掀,进来一高大人影。“子方……哥哥。”季柔愣住。这是季柔自上次以后几个月来第一回见孟子方,不是忘了这个人,而是不知他们还会在何种场面上见面,倒是不曾想,竟是这样突然。孟子方一身玄色锦袍,抬眼望季柔,桃花眸中是一惯流转的春色,“可是吓着了你。”马车还在动,可季柔知道外头赶车的一定不是靖平侯府的人了,而这马车也不知会被赶向哪里。“不过是有些惊讶罢了,子方哥哥若是要见我,着人知会一声便是。”孟子方笑,勾起的唇角里几分嘲讽,“你深居简出,靖平侯府里又围地铜墙铁壁,想要知会你一声可是比登天还难,赵谨克岂会容消息传到你的手中?便是到了,你难道就肯出来一见?”季柔的唇角勾了一下,却是无言。自上回那般不堪的谣言过后,的确不管为了谁好她与孟子方不便再见。秋娥见着,试探着开口想劝阻,“子方公子……”“你出去。”孟子方的语调很淡,眼神都没有朝秋娥看一眼,几乎没波澜的三个字,却像是最薄的刀刃,叫人不寒而栗。秋娥心中自然是不肯的,倘若还是从前或许她便听命了,可眼下孟子方显然是来者不善。“你出去吧。”季柔看向秋娥,柔婉的面容上不见一丝裂痕,好似真没事人一样,婉婉地叫秋娥听命,“我与子方哥哥说说话,他不会伤害我的。”“是……”秋娥看看孟子方,又看看季柔,硬着头皮起身退到了车外,“是。”少了一个人,本就不大的车厢内霎时空旷了不少,孟子方就坐在季柔斜对角的位置,手肘闲闲搁在膝盖上,坐姿里几分落拓不羁,微微深邃的眸底,耳边还是方才季柔的那一句“他不会伤害我的”。孟子方的唇角勾了勾,不知是轻蔑还是自嘲。“之前那件事是我疏忽了,闹得满城风雨,叫你受委屈了。”“都过去了。”季柔的指尖轻轻绞着帕子,轻笑,“你不提我都忘了。”孟子方的眸光敏锐落在季柔绞着帕子的指尖上,笑了一声,“他该是都同你说了吧。”倘若不是赵谨克已经和盘托出,季柔见他又何必紧张。季柔的眸光闪了一下,然后垂眸,默默点了点头。“他都说了什么?你都信?”“他是我夫君,我自然是信他的。”孟子方一时无言,然后低头笑了笑,讥诮凉薄,“当年便是这样,我始终奇怪,你信他难道就是因为圣旨将你嫁给了他,难道从来就没有想过他们赵家和季家隔着血海深仇,赵谨克同你说的那些话不会藏着私心吗?”“你难道忘了,倘若他想瞒你什么,可是一点苗头都不会露的。你不怕吗?”“以前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打心底里愿意相信他,就像母亲说的,我嫁给了他,他便是我一生的依靠,我自然敬他信他,否则我还要相信谁呢?”“何况他也的确值得。”季柔也不知为何,从嫁给赵谨克起她便是打心底里愿意相信他依赖他的,兴许是她没有旁人的玲珑心思是她傻,可对着他她愿意永远傻下去。“即便当年赵家那般对你?”孟子方反问,“你可知当年赵家人是如何欺辱你折磨你,他们便是奔着叫你生不如死来的,你花了多大的代价才引得赵谨克低头看你一眼,为了他你彻底背叛了你的父亲,可他们赵家依旧容不下你。眼下依旧如是。”“赵谨克可与你详说过当年他们是何如想着法把你赶出家门扔在外头自生自灭的,你在庙里病的只剩下一口气赵家人都没有管过你,他们甚至最后活生生逼死了你。”“这些,”孟子方抬眸望着季柔,似水的桃花眸中波光咄咄又锐利,“你难道都不恨吗?”☆、第 76 章恨, 不恨?车轮辚辚碾压过街面, 可以听到街上小贩叫卖的声音,俗世烟火,熙攘红尘触手可及。“恨与不恨,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与现在我的来讲,夫君他待我极好, ”季柔的唇角浅浅勾起,是真切的婉转柔情, “成亲至今, 我从未在他身上受到过委屈。”恨吗?赵家人待她的态度至今仍旧视若仇敌,知道前世那些委屈, 还有真实历过的那场梦境, 谈不上恨, 毕竟少了亲身的经历,却是怨的, 也是怕的。那些猜疑, 那些折磨, 还有那个被狠心杀死的孩子,叫她知道原来她该经历的日子其实是这样的, 怎能不怨怎能不怕?可上苍让赵谨克得到了那段记忆,让孟子方得到了那段记忆,偏偏却漏下了她不曾得到。即便知道那多少年的煎熬苦痛是真实在她身上的,可听来的总比真正经历过少了那种切肤之痛, 到底浅薄了。是以她何必为了那些今生根本不会再发生的事情来为难赵谨克和她自己?毕竟她已经嫁了,连上天都已经又为她做出了选择。她何必纠结与那些根本不会存在她如今生命里的往事来辜负赵谨克拼尽全力给她的疼爱呢?痛苦,纠结,淡漠,怀疑,只会毁了她和赵谨克之间的感情,百害而无一利。孟子方直直看着季柔,那眸光似刀,层层剖析,季柔也望着孟子方,眼中是一派的坦然,却少了两分往日里无害懵懂的单纯。“呵。”孟子方笑了,转开眼,笑得灿烂,“柔儿真的长大了,也变聪明了。”“我只是,有了想守护的东西。”她想要赵谨克,想要他的疼爱,怜惜,还有全部的深情,她想要这些永远继续下去。她想一直拥有下去,就要好好用心守护。“那我呢?”孟子方转眸继续看她,犹带着笑意的桃花眸里眸底却凝冷,“他一定也与你说了我,你怎么看我?”赵谨克待她好,是以他被选择,那他呢?他那一辈子所剩无几的温情都倾注在了她的身上,他在她的心里又是怎么样?“我们一起长大,你永远是我的兄长。”季柔答得很快很干脆,仿佛那个答案早已在心底雕饰完毕,只等呈现的这一刻便径直呈了出来,送到他孟子方的手中,冷得刺骨冰寒。“可你知道,我从来不想只当你的兄长。”孟子方的手背闲闲支住自己的脸颊,歪着头看季柔,那拇指上戴的扳指宝石血红,映着他本就艳色的红唇,像是染血。“我瞧着你长大,从我开了情窦知风月滋味,我便知道我想娶你,所以我心甘情愿为季申卖命,季家上下都知道我要娶你,可圣旨难违,大势所逼我阻止不了,我想认了,只将情意按下从此做那为你遮风避雨的好兄长。但你父亲却暗示我赵家不会善待你,这一场联姻的桎梏也不过到元庸倒台为止,是他又给了我希望,我发誓等那一日我一定要救你出来娶你为妻。”“可到了那时你却不肯走。”孟子方的指尖无疑摩挲过唇瓣,眸底几分沉沉悠远,仿佛那历历往事皆从那似水桃花眸中闪过:“赵家苛待你折磨你,你却还舍不下赵谨克,我想让你父亲做主断了你和赵家的姻缘,哪怕我暂时先不娶你,可你父亲推拒了我。那时我才明白他根本从来没想过要把你从赵家救出来。”“斩断先帝赐婚促成的亲事,这样冒天下之大不韪,这样容易叫人扣上违逆帽子折损了手中筹码的事情你父亲怎会去做?他不过是拿你来吊着我为他卖命罢了。或许纵使没有这场赐婚,他都从没想过将你嫁给我这样身份卑微的人。”“可是能怎么办呢?”孟子方笑了,溢出唇瓣的却是一声无奈喟叹,怅惘又自嘲,又带了几分嗜血凌厉,“我就是想要你,他不给也不帮我,我就自己想办法去得到,我与赵谨克斗得势均力敌,却敌不过你的心。”“我始终都想不明白你为何一心在他的身上,明明他是这天下最不能与你般配的人,难道就因那一纸婚约占了先机?”季柔垂眸,有些情谊终究是无法回应的,“情爱之事,哪里有什么缘由。”“嗤。”孟子方却仿佛没听进季柔的答话,摇头道,“你又不知道当年的事情,我何必问你这个。不过我倒是能想明白你今生为何一心向他,无非他待你好,护你宠你时时将你带在身边,故而日久生情。这个我也可以。”孟子方的语调忽然轻快,季柔却是心尖一跳,果然他瞧着她缓缓道:“我在京郊备了一处庄园,整整备了一年,景致极好,这京城里住得也怪没意思,咱们便在哪儿住些日子吧。”季柔没有做声,只是别开眸垂下眼不再看他。她出府身旁跟着的不止两个车夫,还有暗处的人,既然孟子方能这样上车来代表那些人都已是让解决了,捅破了前世那一层窗户纸,她和他已经不是原本的模样了,根本没有让她选择的余地。季柔漠然垂眸,孟子方也不在意,悠然叹了一口,闲闲阖眸假寐。马车一路驶出城外,季柔大约可以看出是往南的方向,出了城足足走了三个时辰才停下来。那是一座庄园,依山傍水,彼时夕阳微倾,单薄的阳光洒落下来,为那富丽庄严的门楣染上了一层柔软,那宁静悠然之意,就似那世外桃源避世隐居之所。“你可还记得当年府中西席教你那篇桃花源记时,你曾说过有朝一日想去那世外桃源看看,做那随心所欲快活之人,你瞧这儿,可像?”季柔随孟子方进了那庄园,那错落的十几亩花田中花开正艳,那其实是一座建的极大的别院,亭台楼阁无一不全,只是造的朴素,不曾雕梁画栋,少了那世俗的匠气却另有一种大气。季柔的指尖从身边的花草上轻轻抚过,道:“建这一座别院,子方哥哥定是大费了心思。”“找些能工巧匠种花造房到不是难事,只是这画图构想……”孟子方抬眸望向远处的山峦,眸子叫阳谷刺地微微眯起,“我在纸上想了十多年。”季柔没有回他,也不知如何回应,只弯了一下唇角,淡淡道:“我累了。”三个时辰马车上的颠簸,平日里的她便受不了,何况眼下怀了身孕的她,只觉得腰上隐隐发酸。孟子方没强留,始终微微上扬的唇角显出他此时的心情很好,“那便去歇着吧,用晚膳的时候我再来叫你。”季柔那一觉睡得很沉,她是真的累了,何况孕时原本便比往常更来得贪睡,一睡下去便忘乎所以,打雷都不能惊醒,直到睡饱了睡足了才缓缓清醒过来,可身上依旧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季柔抚了抚自己的小腹,眼下这个时辰,赵谨克一定发现她被孟子方带走了,只是不知赵谨克何时才能寻到她,寻到之时,他和孟子方之间又要怎样对峙。季柔坐起身,用手指简单梳理了一下头发,隐约间,好似能闻见空气中有饭菜的香味。霎时间,饥饿的感觉来势汹汹,冲得她心慌。季柔想起赵谨克说过的,她不能饿着自己,这样对肚子里的孩子很不好,季柔赶紧下了床理好衣衫,循着饭菜的香味打开门出去。门外夜色已上,庭院里一盏盏灯火明亮,那石桌上一盘盘佳肴热腾腾摆在那里,叫人垂涎欲滴。孟子方就坐在石桌边上,指尖擎着一小小酒盏,看那模样,不知坐在哪儿多久了。“柔儿总算起来了,我还道你要睡到明天早晨呢。”孟子方抬眸看她,那一双桃花眸在夜色的映衬下,是一种不同于白日的潋滟。季柔在桌边坐下,笑道:“这些年养成了一把懒骨头,倒是叫子方哥哥笑话了。”“无妨。”孟子方轻笑,“原你从小也是个慢性子。吃吧,这菜我刚让人热上一遍。”季柔举箸,孟子方亦举箸,一顿饭吃得安安静静,孟子方偶尔会给季柔夹菜,季柔也未推拒,孟子方说哪个菜好,季柔也会应上两句,就好似寻常亲朋同桌而食,熟络又和谐。直到孟子方为季柔夹了一筷子鱼肉,季柔虽未去食,可筷尖无意间碰着了染了腥味,夹着饭吞下时季柔一阵儿恶心泛上来,丢开筷子跑到了荷池边,只是干呕,却也好像要将心肝脾肺肾都呕出来似的,直呕得脸色煞白冷汗淋漓。她的孕吐其实还好,除了不能沾腥味儿,平日里都犯地很少,赵谨克有自己制那酸梅丸子,她要是犯恶心了就压一颗,不能压住也能减轻很多,只是这东西她未带在身上。孟子方缓缓步至季柔身后,递上了一杯清水,“我还以为叫人做了糖醋鱼多放了醋,便能叫你下口。”季柔接了水杯漱了漱口,道:“我沾不得腥味儿,拿什么花样都没用,听说多吃鱼孩子会聪明,可我是半点儿沾不得。”孟子方笑了声,根本不信那传言,“孩子聪不聪明还得看爹娘,和鱼有什么关系。”“可当娘的不都想着自己孩子将来能更好吗。”季柔深吸了口气,扶着荷池边的围栏想要站起身来,孟子方伸手,稳稳扶住了季柔的手臂,那桃花眸底却微凝,不知想到了什么,道:“的确,你们这些当娘的总是在孩子还在肚子里都没见着面的时候,就已经把之后六七年的事儿都想全了,也不知道你们孩子自己在肚子里听了什么感受。”季柔忍不住笑了,“我可没有想这么远的事儿,瞧你说的惟妙惟肖,好像见过似的。”孟子方的手微微一僵。☆、第 77 章月华似纱, 叫天地间都是一派朦胧。孟子方的眸底有那一瞬僵硬, 脑海中忽然闪过一片如云遮顶的紫藤花,那个在落英缤纷里捧着肚子低头淡笑的女子,明艳地仿佛盖过世间万物。“难道不是吗?”孟子方唇角微勾,那一瞬的僵硬转眼便被压制过, 好似水中涟漪,过后无痕, 同季柔含混一句,将季柔扶回桌边坐好, 让人将桌上的鱼都撤了下去。“你有什么想吃的?我让人再去做两个菜。”季柔摇了摇头, “我方才吃得已经够饱了,吃太多不好, 不能让孩子长得太快。”“这是什么道理?”孟子方的眉梢挑了一下, “你眼下连肚子都还瞧不出来呢。又是赵谨克说的?他也不过就那两下子, 还精通起女人生孩子的事儿来了?”季柔低头浅笑,“我也不知。他从未给别人瞧过病, 只是这些年我瞧他总捧着千金科的医书不放, 还叫人到处搜罗那些, 他书房里都快摆不下了,我瞧他应该是在专攻这个, 我的身子也都是他调养的。”“嗤。”孟子方冷笑了一声,幽幽桃花眸底不知在想什么,一口咽下了酒盏中的酒水。月光皎洁,夜风拂面而来似是情人的手, 温软地叫人迷醉。季柔早已停箸,纵使后来下头又端上了好几道菜瞧得人食指大动,可季柔想着赵谨克的嘱咐一口也未敢多吃,只看着那拔丝山药色香可人,多吃了一筷子。孟子方也未如何动筷子,只是没知觉似的酒一杯一杯下肚,难免染上了几分微醺。他同季柔聊着小时候的事,从初相识开始,说起那一桩桩一件件已被岁月尘封了的往事,就像是个掘宝人一样,将那旧事一样样拾起,季柔心照不宣与他一同讲着那些事,直到忽然,孟子方问了一句,你喜欢到底赵谨克什么?喜欢什么呢?季柔也不禁想。最初的时候是喜欢他的温柔,他的维护,叫她在仓促出嫁无依无凭的时候有了一个依靠;后来是沉溺与他的好他的无微不至,到现在是了解他的痛苦他的为难,习惯了他的所有。季柔想了想,答道:“我喜欢的,是他的这个人。”她喜欢的是赵谨克这个人,他的所有,他的全部。孟子方怔怔地望着季柔,桃花眸中映着朦胧月色,好似迷离,却又深沉清醒着。那样望着季柔,叫人沉迷的深邃后头,似乎掩盖着什么坠落的声音。孟子方的唇角勾了一下,顺势移开了眼眸,拿出别在腰后的竹埙,眉眼间又是修复如初的明光潋滟。“你以前不是想学吹埙吗?我这两日教你可好?”季柔的眼睛望着她,眸底是一派明朗的清凌凌,“子方哥哥怕是记错了,我这样懒怠的人怎会主动想学什么,我只是喜欢听罢了。”她喜欢听人弹琴吹埙,喜欢看人写字作画,可是她从来都不喜欢自己去做去学。像是叫人戳破了盔甲,孟子方的眼波颤了一下,可仍是维持住了,道:“那我就吹给你听。”季柔没拒绝他,“好。”这一夜,孟子方吹了两首曲子,一首长的,一首短的,终结在季柔用了饭后就怎么忍也忍不住的哈欠里头,季柔第二日早上转醒的时候,睁眼便瞧见了秋娥,秋娥的眼眶红红的,眼底明显的憔悴,想来是一夜未曾成眠。“姑娘!”秋娥抓住季柔的手,忍着没哭出来。昨日出了城季柔便和她被迫分开了,季柔上了孟子方一早准备好的另一辆马车,而秋娥则被胁迫坐在靖平侯府的马车里走,也不知又经历了怎样一番波折。“你还好吗?可有受欺负?”季柔低声问她。“没有。”秋娥摇头,“他们驾着马车弯弯绕绕的,明摆着是想迷惑姑爷派来追踪的人,奴婢后半夜才到这儿。”季柔拍了拍秋娥的手,安慰道:“没事就好,委屈你了。”“姑娘可好?”“我自然是好的,”季柔轻笑,手掌抚上自己的小腹,道:“他也一样好。”秋娥松了口气,道:“不知道姑爷……”季柔的手微微一抬,止住了秋娥要说出口的话,这屋内屋外服侍的可不知秋娥一个人,“服侍我起床梳洗吧。”季柔没有带衣衫,可这屋中却是满满一柜子新制的衣衫,都是照着季柔的身量来的,妆匣里还有琳琅满目的脂粉首饰。季柔怀了身孕不能用脂粉,只是叫秋娥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配一身眼色素净的衣裳。孟子方也果然留在别院中不曾走开,他身任中护军一职位置及是关键,也不知这回使了什么手段不去宿卫皇宫还跑到城外来。不过季柔相信,他只要还想要这官职,人早晚是要回去的。秋娥大概是对孟子方起了警戒之心,瞧见孟子方时身子明显是紧绷着的,可季柔没有,照常与孟子方说笑,半日里,孟子方先是带着季柔走遍了别院里的每一处,接着用饭,而后与季柔到书房里,看书,下棋,屋中有一张琴,季柔试了试,回忆着弹了两首曲子,勉强能与孟子方的埙声和一和,听着却并不如何协调。日子这般平淡过着,时光倒也过得出奇的快,疏忽就是三日过去,那一日午后,季柔照例是与孟子方在书房里下棋,才开盘不久,季柔便见着孟子方的贴身随从匆匆从外头进来,眉眼凝沉,仿佛是有什么棘手的事。这几日季柔也见他来寻孟子方好几回,不知是禀报什么,偶尔一两回季柔也听着过一些只言片语传过来,是回禀他们又如何甩开的赵谨克的追踪,而后孟子方再答两句下新的令。只是这一回有些不同,季柔瞧着那随从的面色,即使听不到,也直觉事情不一样。果然孟子方闻言后沉吟许久,最后站起了身,道:“门外来了人,我去出去一趟。”“好。”季柔自然是没有不应的,却细细看着孟子方的神色,那眉目间有几分没来的掩盖的焦灼,甚至还有心虚与犹豫,这样的神情,门口来的绝不是赵谨克。孟子方匆匆去了,季柔低眸瞧着那棋盘,将手中的棋子随手丢回了棋篓。秋娥低声问她:“姑娘,会不会是……”“不是。”季柔道。默默坐了半晌,然后起身到门口,午门外有守着的丫鬟仆役,季柔打起了门帘却并没有迈出去的意思,抬眼望着那远处的径直,状似随意地同外头的人问道:“是谁来了?子方哥哥如何去了这么久?”在这别院中住了几日,季柔也知道,这别院中的下人有些人是知道她的身份的,而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以为她是孟子方的夫人。“前头好像来了一位夫人。”有丫鬟答季柔。“哦?可知道她姓什么?”“不知。”“那她年轻不年轻?是不是很漂亮?”丫鬟点了点头,却有察觉了什么,而后又猛地摇头。季柔轻笑,放下了帘子。屋子里头静静的,秋娥这些日子也失了沉稳,像是一只热锅上的蚂蚁,毕竟上一回季柔住进孟子方的府里闹得满城风雨的事还仿佛在眼前,这一回又直接被掳劫走软禁了,也不知外头又是怎样一番传言。而她们两个女子,在这戒备森严的山庄内别说逃出去,连消息都没法往外出传,不知要待到何时才能被赵谨克找到。“别慌。”季柔握住秋娥的手,“他要是找不过来,大不了我就在这儿生孩子了。”“姑娘……”秋娥无奈。季柔低头轻笑,手掌覆上小腹,好像能感受到孩子心脏的跳动。他的父亲晚上揽着她睡觉的手掌心总是喜欢贴着他,也不知几日又愁成什么样了,是不是跟她一样思之若狂了。季柔在榻上坐下,默默等着孟子方回来,只是这一等,又是等了半晌。孟子方回来的时辰比季柔预料地晚了很多,那踏进门来是浑身裹挟的气势,即使用心收敛过,可仍看得出那股子煞气,可眉眼间却有些疲惫,不知方才经历了怎样一场暴怒。“我们继续下。”孟子方在棋盘边坐下,“该谁了?”季柔瞧见了,却仿佛没瞧见,道:“该你了。”孟子方的棋艺是很好的,毕竟是季申亲自教习指点出来的,而季柔的却很一般,只是这些年来有时也同赵谨克下,在他的调\\\\教之下学了他的路数,总算有两分精进可言,却也是要孟子方让子放水才能磕磕绊绊和他下满这大半棋盘。只是这一回——“子方哥哥这是叫我的臭棋给逼恼了,让我的时候连遮掩都懒得做了?”季柔瞧着那棋盘上的大势,她的白子下的松散没甚力道,可孟子方的黑子却自己将自己逼进了穷途末路,生生将自己下死了。“嗯?”孟子方的眸光颤了一下,好似刚刚回神,低眸细看那棋盘上的局势,自己也将自己看笑了,自圆其说,道:“我只想让你赢得痛快一些,倒是一不留神,叫你瞧出来了。”季柔将白子放下,道:“这话我便不爱听了,我是有多自不量力,才会觉着自己能下赢你?像之前那样输得好看些已经是极致了。”“那好,再来。”孟子方笑笑,伸手去收棋盘上的棋子,季柔也伸手去收,指尖捏住白玉的棋子,垂眸淡淡道:“子方哥哥方才去见谁了?”孟子方未答,季柔已经道:“是不是姜伊嫂嫂?”☆、第 78 章花香的味道淡淡的, 清晨新采摘的花儿插在瓶子里还是鲜活水润的, 可谁都知道那不过是表象,花儿早在摘下的那一刻便已经死了。孟子方收棋子的手臂微僵,可也只是僵了一瞬,便又如寻常, 道:“是她。”季柔没看她,低眸一颗一颗将棋子收到手心, “子方哥哥也有几日不曾回去,想必嫂嫂怕是在家中等急了, 过来兴师问罪来了。”孟子方嗤笑了一声, 不在意道:“她问哪门子罪。”季柔的语调轻快,也仿佛只是闲谈, 道:“倘若我的夫君无缘无故同旁的女子在外几日, 我怕是寝食难安, 也不用这三四日的,只一夜叫我知道, 我便熬不住了。子方哥哥还是不懂我们女儿家的心。”孟子方淡漠道:“我与姜家联姻本就是一场交易, 从来都是各自顾各自的, 没那么多顾忌。”“可嫂嫂好像并不这样想。”季柔道,“我瞧得出来, 嫂嫂对子方哥哥是真心的。”真心。孟子方的眸中浮起女子娇艳的面庞,前世今生,他何尝不知,不过也只是一场孽缘罢了。孟子方将手中的一把棋子搁回棋盘, 黑玉的棋子间互相碰撞,似带着几分意乱。孟子方抬眸看着季柔,道:“她怎样想我管不着,只是我心中从头至尾想的都只有同一人。”“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季柔的唇角浅浅勾起,缓缓念着这两句诗词,那是赵谨克在成亲的当夜在她耳边说过的话,她始终觉得天下夫妻都该如这两句诗词一般,可瞧见过季胭,季沅,温玉纯的事,她又知道,这世上能寻一同心人何其艰难。“我记得之前与嫂嫂闲聊时曾听她提起,她原是从小时候便倾慕与你,你与她虽然见得少,可也是从小的交情了,她嫁与你,怕并非只是为了联姻,我觉得她心中该是欢喜的。”孟子方的移眸看着别处,却是未曾答话。“能得一女子真心全意的喜欢,甚至奉上家族,子方哥哥该珍惜才是。”赵谨克曾寥寥提过几句,姜伊虽是唯一嫡出,有着那不输男子的经商手腕在族中有一席之地,可幼年丧母她其实过得并不容易,孟子方娶她让她免被族人算计远嫁毁了终身,她也为了他奉上了整个姜家。赵谨克说姜伊明知孟子方狼子野心还将姜家这块肥肉心甘情愿喂出去简直蠢透了,可季柔却只瞧见了一个为了得到丈夫的欢心而将自己的所有一丝不剩地交出去的女子。人生能得这样一个奋不顾身的妻子,何其有幸呢。“哗啦啦。”孟子方的手倏地从棋盘上拂过,上头剩下的棋子想雨点般扫落在地上,哗啦啦一阵响。孟子方的拳头紧紧握着,用力到指节都是青白的,可面上却不显,桃花眼中仍是一片柔情似水,勾唇道:“柔儿倒是愈发通透了,你能想明白姜伊的心,那我的呢?你可知我带你来这里目的到底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