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些日子都没有出院子,便是出去身旁跟着的也不止秋娥一人,我就是忍不住怕……”知道了前世的事,她终究怕她保不住孩子,也怕她的孩子没有母亲。“只是今日……”季柔顿了顿,眸底有些犹疑,“二姐姐欺负我的时候,母亲帮了我。”今日原她已打算又叫人暗中去请赵谨克了,可韩氏竟然并没有偏帮赵肜来打压她。“你早该同我说的,何苦憋在心中自己难受。”赵谨克抚着季柔的脸颊,“什么都不要想,这些事,我过两日就给你交代。”如何交代呢,她小心翼翼,可到底她又要触了他们母子关系的底线。季柔望着他,心中连日积累的忧思却仍旧不曾缓解多少,“嗯。”……赵谨克说的交代就在三日后,那一日正逢赵谨克休沐,赵谨克明着领了季柔上街,可马车却停在靖平侯府小门外的僻静处,等了半晌终于见有人出来,赵谨克让京九驾着马车跟上。“认识吗?”赵谨克问季柔。虽然只有一眼,可季柔也是看清楚了,“是同我陪嫁过来的刘嬷嬷,你带我看她是为何?”“去了你就晓得了。”赵谨克未多说,只是揽着季柔紧紧坐在马车里,没多久马车便停了,是一间客栈,赵谨克带着季柔从后头低调上了一间客房。那客栈有些破旧,客房里头一股子霉味,赵谨克轻轻挪开墙板的一处柜子,便见有一个小孔与隔壁间相通。赵谨克示意季柔贴上去看,可以看见隔壁屋里坐了一个人正在喝茶,季柔认得她,是昌安侯府里的一个总管,姓马。季柔疑惑看赵谨克,赵谨克叫她继续看下去。隔壁间没一会儿就响起了敲门声,刘嬷嬷从外头进来,笑着同马总管谄媚寒暄,那马总管听了两句,显然并不怎么吃这套,道:“说正事,叫你办的事如何了?”刘嬷嬷道:“都好好办着呢,姜夫人吩咐的事,哪能不上心呢,咱们那些个府里的老人,可都盼着能早些继续回府里当差呢。”马总管不理会刘嬷嬷那些好听的花枪,径直问:“那这些日子姑娘那儿可有什么反应没有?”“您也知道咱们姑娘的性子,怕是事到临头了都不懂垂死挣扎的……”刘嬷嬷的声音里几分嗫喏,“还是和寻常一样,没动静。”“你确定安排的那些话都叫姑娘听去了?”马总管反问。刘嬷嬷保证道:“肯定听见了,我瞧着她进去的,那两个素来嗓门大,姑娘肯定是听见了,我看她出来的时候脚步虚浮,脸色都是白的,肯定是都听见了。”屋中一时沉寂,马总管该是在思索什么。“这样……”马总管道,“你往姑娘的必经之处撒一些油,叫姑娘摔一跤,总归是要有动静,才更让人信服。”“姑娘可是七个月的身孕了,”刘嬷嬷也叫唬了一跳,“这样要是摔一跤,保不齐怕是立马早产,凶险得很。”“又不是叫她真摔,你不会及时扶住她吗!”马总管亦拔高了嗓音瞪了刘嬷嬷一眼,眼中也有些心虚,“只要……让她滑一下,受些惊吓,你倒时候再说两句,让她自己往那方面想。”“这个……倒是也可。”刘嬷嬷犹豫道,“总这样不咸不淡的也不是个事儿。”“夫人那儿可是等着消息,你可得尽快了。”“是,我省得。”“行了,我先走了,你等一会儿再走。”“好。”鼻尖的霉味叫人难受,季柔的墙角听得有些累,赵谨克扶着她坐下歇了一会儿,她抱着赵谨克的腰,心中翻腾。姜夫人,姜姨娘。她以为是韩氏,是赵家人,可她想不到的是,竟然会是她的娘家人。多讽刺。季柔抱着赵谨克很久,赵谨克就默默站着,等隔壁刘嬷嬷走了,季柔也缓过来了,才带着季柔乘车回府。靖平侯府和昌安侯府一样,都建着关人的地牢,刘嬷嬷进了府门便叫赵谨克的人逮着,直接关进了牢里,没动两下刑罚,便都招了。季柔去听审,她不明白为什么姜氏要害她要挑拨她与韩氏的关系,可审出的缘由却更叫人心寒。“姑爷待姑娘情深似海百依百顺,姑娘就是昌安侯府放在靖平侯府最好的探子,只有让姑娘和靖平侯府离心,才能为昌安侯府探得关键消息。”季柔问她:“你们凭什么以为我会照做?”“姜夫人说女人最不能忍受的便是有人害自己的孩子,事关姑爷与侯夫人的母子之情,而照姑娘的性子拿不到证据也必不会与姑爷提及此事,只要姑娘不提,日久天长这疑心越积越重,届时我们再加一把火让人与姑娘分宠……姑娘心灰意冷之下,必会生了恨意。”多好的算计,算准了人心。“这是谁吩咐的,父亲吗?”“老奴不知侯爷知不知晓,但姜夫人会做,肯定是侯爷默许的。”默许。季柔忍住那涌上来的泪意,笑了笑,转身出了那地牢的门。父亲的心性凉薄,她素来知晓,只是听得心凉而已,而那个姜姨娘,她从小就待她这样亲厚,她从未看出她那份情原来也这样凉薄。聪颖如他们,如何会不知道她在靖平侯府活下去的资本就是忠诚,她这一计何其恶毒,挑拨了她与赵谨克的关系叫她心中生恨,一旦诱使她做下背叛之事,便是万丈深渊在劫难逃。他们就真的能忍心吗?地牢外头的风很冷,季柔裹紧了大氅。“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件事?”季柔问赵谨克。赵谨克揽住季柔的肩膀,“大概心中有数,你陪嫁这些人除了秋娥,其他下人至亲亲属的身契都还在昌安侯府,没有一个是能全心向着你的,姜伊能有本事在靖平侯府里设计我和孟绣,便是靠的姜氏安在这儿的这些人。”“你既然知道他们有问题,为何不早除了他们,把他们都赶走?”若是赵谨克趁早将他们都赶走了,今日她又何至于听到这些难堪。“我原以为咱们去了青州便不回来了,届时我去信一封让人将他们都遣回便是,可没想到我们又回来了,我便不方便随意动手了。”“为什么?”季柔问。赵谨克闻言,敛眉沉吟,“他们是你的陪嫁,我要是动了他们,府中旁人只会以为我下你的脸面,只会欺负得你更狠。”而且他亲手若将季柔身边的人清理了干净,不管用什么理由,季柔纵使不说心中定起了心结,若提早与季柔讲姜氏那些小算盘也没有证据,只有等待机会,让季柔亲眼所见。先料理了那些迫不及待动了手的,而那些心怀不轨的也只能先放任着。他的确全心待她,可也不能忘了人情世故忘了人心,这心思的确不够纯粹,甚至也有几分残忍,可真像本就是残忍的不是吗?怎样都要伤到季柔,他选择的是不留后患彻底抹平这桩伤害,是他与她之间最好的选择。季柔咬了咬唇,只觉心中悲凉,“还是我不好,连些下人都看不住。”赵谨克宽慰她:“到底都是些不成气候的,也未出什么事,你不必为他们费心。”“我们不要……那些人再留在我们身边了。”她的孩子就快生了,她的身边不宜再留那些有心人了,她要担心赵家的人已经够累,不想再牵扯昌安侯府里的事了。“好,我来做,”赵谨克道,“年前都打发他们走。”“你告诉我,我也能做。”他们一动手,便是告诉了姜氏他们已经识破,都是识破,还该是由她来做,才能真正表明她的意思。“好,”赵谨克轻笑,“听你的。”☆、第 88 章爆竹声中一岁除, 又是一年新春佳节, 只是除夕那一日,靖平侯府里出了一件小事,赵肜与曾家和离回府了。这是一场人命的官司。赵肜仗着娘家素来在曾家飞扬跋扈,曾家老爷这些年官位虽不能说是和赵家比肩的位高权重, 却也始终有小小的升迁,在中书省里也算一号人物, 自是愈发难忍受赵肜,纳个妾室收个通房也是有的, 只是那些女子大多在赵肜手下过得不好, 甚至不长命。曾家老爷估摸着该是知道也缘由,却也碍着靖平侯府而敢怒不敢言, 根本动不了赵肜, 索性偷偷在外包了房外室, 没有赵肜的欺压,这么养了一年, 那外室便有了身孕, 都七八个月了眼看就要生产, 却在那时让赵肜知道了。一碗毒药一尸两命,赵肜却根本不当回事, 却是不想那外室的老子是昌安侯府里马房的下人,深知季家和赵家的恩怨,找机会直接告在了暴脾气的季达面前,季达顺手就把事情捅进了廷尉, 天天等着要结果。那日季柔碰见赵肜,赵肜便是来求韩氏的。只是韩氏找尽了关系也无甚作用,最后还是靖平侯出面,让曾家去安抚了苦主,允了曾家与赵肜和离,靖平侯府和曾家的关系还是照旧。说是和离,也不过是曾家顾全了靖平侯府的面子做了让步,原该是休弃的。曾家忍了赵肜这些年,总算是解脱了。二房那里却也没脸收这个和离的庶女,一辆马车当夜便把赵肜送出了京城。赵谨克说,他这个二姐姐这样折腾,其实是不服长姐赵家进宫做了妃嫔,一路成了皇后太后,而她与赵太后不过相差一岁,却只能在当年被朱氏草草嫁了一个小吏。是以她从来看不起曾家,一年里在娘家的时间比在夫家还长,她也是最恨季家的,因为不是季家让赵家流放了十年耽误了她择亲,她就能谋一门更好的亲事。只是她仰望着赵太后飞上枝头的时候,却没想过为什么赵太后能牢牢站在枝头上。正月里还是很冷,赵谨克难得休沐在府,盘算着季柔生产的日子,便叫人在院中收拾了偏房的屋子在里头准备着季柔临盆的事,原这日子过得惬意,只是临到十五之前,昌安侯府里传来消息,季柔生母王氏病重昏迷。季柔担心了整夜,却想着当年王氏的吩咐不敢上门,赵谨克却准备了马车,第二日便领着季柔到了昌安侯府。“我去了,待母亲醒来会不会生气?”“我陪着你。”赵谨克安慰她,“就说我要来为岳母诊脉的,只要我陪着你,她就不会怪你。”王氏不想季柔和季家再有关联,无非是不想赵家猜疑,而只要他在他表态,王氏便不会怪季柔。“嗯。”季柔应了,终是与赵谨克下车,敲开了昌安侯府的门。进门之时,望着那熟悉的府中景物,恍然如梦。四年未曾踏足,她的家好像还是那个家,可也不是那个家了。来迎的是姜氏,照着礼数先拜见了季申,客客气气的,就好像是陌生人。季柔看着自己的父亲,眉眼都没怎么变,只是又老了一些,鬓发上的白发又多了一片,人却还是如当年的凉薄。赵谨克表明来意,应付了两句场面话便带着季柔去了王氏的住处。王氏睡着,吃了药,睡得很沉。季柔望着躺在床上的母亲,那形销骨立的模样,忍不住低低哭出了声响。赵谨克说照着前世的轨迹王氏还有两年的活头,不过却是躺在床上拿着千年的人参灵芝吊着一口气的活头。季申不会吝惜那些给王氏吊命的药材,是他那两分良心,王氏自己吊着那口气不肯去,是因为放心不下季柔。赵谨克怕季柔太过伤心,说是要为王氏看诊,支了季柔出去。季柔站在廊下望着天空,肚子里的孩子轻轻弹着肚皮。当年那嫁时仿佛天塌地陷,她总觉得王氏当年让她断绝关系之事矫枉过正,可在京中的这一年里她才知道,王氏想得并不错,总归有人惦记着将她作为棋子。可转头想想,她与赵谨克的这些美好,是她彻底抛弃了养育她的娘家,多可悲。“姑娘,侯爷有话想对您说,请您单独过去一趟。”有丫鬟过来低声同季柔道。季柔有些讶异,心微微沉了沉,想拒绝,可到底他是父亲,让秋娥一会儿知会赵谨克一声,便跟着去了。从定亲到成亲,季申从未要求过她什么,她原以为他永远不会说,虽然凉薄,可到底还存几分亲情不会亲手将她往深远里推。可到底,还是来了吗?季柔跟着下人往季申处去,偌大昌安侯府石径小路弯弯绕绕,季柔心中存着事,待反应过来时却为时已晚。“你要带我去哪里?”季柔停下脚步,季申平日里常在书房,而这条路却不是往书房去的路。那丫鬟道:“姑娘去了便知道,侯爷正等着姑娘呢。”季柔退后一步,“你不是父亲派来寻我的,你是谁?你好大的胆子敢在昌安侯府里做这样的事,只要我喊一声,你便插翅难逃。”昌安侯府的守卫森严,暗中不知藏着多少暗卫,只要她现在喊一声就能招来一群人。那丫鬟闻言,冷笑一声,身形一转便绕到了季柔的身后,季柔下意识要躲,却叫那丫鬟扶住手臂,仿佛是扶着她的姿势,可匕首却顶上了季柔的后腰。“姑娘可小心,要是奴婢这一刀刺进去些,保不齐就是一尸两命的事。”“你是谁?”季柔问,是谁胆敢在昌安侯府里劫持她?那丫鬟拉着季柔缓缓往前走,“奴婢奉我家姑娘之命,请姑娘您过去一趟。”“你家姑娘是谁?”“我家姑娘姓姜,说来还是姑娘你的嫂嫂呢。”姜伊。季柔的眸底一暗。……苦涩的药味沉闷,赵谨克为王氏诊脉半晌,到底也是束手无策,一张药方费了些心力,却也总算写好了,人到王氏这个时候,也不过是开药缓解些痛苦罢了。写着药方,赵谨克估摸着王氏也要醒了,便唤了季柔,可秋娥进来禀他,说是季柔叫季申唤去了。赵谨克的心中刹那顿了一下,眸底划过一抹深色,想着那季申老狐狸此事唤季柔的目的,可挥笔写下最后一味药材的时候,心中又有些疑惑。照着前世与季申的交手,虽然季申老奸巨猾,但骨子里其实没有想利用女儿的计划,否则也不会从不与季柔提及过这种事,而今……赵谨克将药方给秋娥去抓药,叫人领着路去了季申处,到那书房门外时,却瞧见季申和孟子方一前一后地走着,低低说着事,并没有季柔的身影。“岳父。”赵谨克见了一礼,径直问:“阿柔是回去了吗?”季申的眉眼挑了一下,“你说什么?”赵谨克心中划过一丝异样,可还是将话答圆了,道::“方才岳父寻阿柔过来叙话,小婿想着岳母快醒了,便来寻阿柔回去,好让她们母女说说话。”季申的眸光有些沉,那一瞬阴沉下来的面色才泄露了几分这个当世权臣的阴狠,看着赵谨克一字一句缓缓道:“我方才,并未着人去寻柔儿过来。”赵谨克亦回望着他,心中估量着季申话中的真假,孟子方已打了呼哨召了护院的侍卫,“有没有人看见姑娘去哪儿了,快去寻!”一声令下,府中有很微弱隐约的混乱,该是各处在通报寻人,孟子方瞧了赵谨克一眼,便见着他还与季申瞪着眼较量,正是看不过眼,手底下的亲信匆匆过来。孟子方看了季申一眼,往旁两步,没什么耐性道:“什么事?”“夫人刚才,往码头去了。”孟子方闻言,心底怔了怔,有些微微的刺痛,却叫烦躁掩盖,“不是明天才叫她走吗?她去做什么?”“说是要运行李……”亲信真是答了一般,孟子方抬眼便见昌安侯府里的侍卫来报,该是有了结果。“姑娘人呢?”孟子方问他。“守门人禀报说,一刻前看见姑娘从小门出去上了一辆马车。”赵谨克忙追问,“什么马车?”“不知是哪里的,只是姑娘自愿上去,守门的便没管。”“往哪里去了?”“西边。”赵谨克深吸一口气,西边,会是哪里?“去找!”季申下令:“挖地三尺,也要马上把那辆马车找出来!”孟子方默了那么一霎,大步往外走去,赵谨克看着他,心中灵光一现,飞快跟上脚步,道:“姜伊在哪儿?”孟子方的脚步未停,冷嗤:“与你何干。”“除了她谁会劫持阿柔,她比你还疯!倘若她伤了阿柔,这一回我定叫她偿命!”他动过几次手,可都被孟子方拦下来之后便作罢了,毕竟季柔没事,可这一回她竟动手挟持,便留不得她了。“她的死活轮不着你来定!”孟子方回头狠斥,桃花眸中几分不容侵犯的狠劲,想要动手却忍下了,几步跨出府门拉过坐骑。赵谨克也不与他争口舌,吩咐了京九召集人手,跟上了孟子方。☆、第 89 章码头的风很大, 风里有水腥的味道, 姜家高高的楼船就停泊在运河边上。正是年里,原是日夜不停人来人往的码头上也见不到几个人影,季柔被带上船,姜伊就站在甲板上等着她。季柔有些紧张, 却也出奇冷静,道:“嫂嫂叫我来此地, 是想做什么?”姜伊的妆容精致艳丽,纵使是这样的寒冬依旧只穿着秋日的绸缎衣裙, 只外头裹了一件貂皮披肩, 雪白的毛色没有一根杂毛,只衬地姜伊的身段玲珑有致。“我就要走了。”姜伊道, “从那一日以后他就不肯见我一面, 只是让人赶我走, 明日他就会叫人押我上船南下,从此死生再不相见。”季柔默然, 她与孟子方的事她不了解, 也管不上, 只是皱了皱眉,“所以嫂嫂寻我来此, 是想威胁他?”“呵呵。”姜伊笑了,下颌扬起一个优美的弧度,“这岂是一次威胁能成的,他的心意已决, 除非我能一直把你攥在手里当筹码,否则我早晚还是要走。”季柔的心中升起一抹不安,她总是觉得姜伊是一个很危险的人,她的危险在于像一条蛰伏的毒蛇,寻常看不出来,却会在毫无防备时突然出手。就像百戏园之前,她还能与她融洽相处,转过头就能突然下那种毒手,一招连环计,连着靖平侯府都上上下下被折腾了一个透。赵虞成亲那一日也是,她一直以为她和姜伊的事情该过去了,毕竟她与孟子方也已经撕破脸了连兄妹都很难做成,今后相见就是陌生人,可姜伊却会去设计赵谨克和孟绣,仿佛不依不挠一定要害到她才罢休。难道因为嫉妒,就可以让一个女人疯到这个程度?“嫂嫂若想赢回夫君的心,便该在他的身上下功夫,而不是将力气使在别人的身上。”“很久以前我也是这么想的。”姜伊转过头望向船舷外头,运河上的风扑面而来,可她却好像一点不冷。“我六岁时母亲亡故,父亲的继室却带着私生子迫不及待在母亲咽气前就挤进了姜家,我在母亲丧礼上第一回看见她,所有人都欺负我的时候,他给了我一块手帕,指点我该去找祖母,有了依仗我才能活下去,那时候我便记住了他。”“父亲偶尔与昌安侯府有来往,我总是想法设法跟着,总想能见他一面。我知道他有一个很疼爱的妹妹,我知道他喜欢哪一家酒馆喜欢哪一种酒,哪一种茶……我知道很多很多,我用尽心思想嫁给他,他告诉我他心有所属,可我还是义无反顾地嫁给了他,用整个姜家当交换的条件。”“我总以为只要我用心,我总能得到他,他也一直待我好,好得我以为我已经得到他了……可一切都从你要回京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变了。我扔下尊严用最下作的手段才终于和他圆房,我想用孩子来绑住他,可他呢……”姜伊轻笑,“他给我灌避子汤,我偷偷吐掉了,我如愿怀了身孕,我瞒着不敢告诉他,可因为与你出去游猎,一碗鱼汤让他看出了端倪……多可笑,我怀了他的孩子却还要拼命藏着掖着,可还是被他发现了。”“他让我把孩子打掉,我跪下来求他只要让我把孩子生下来,他就算不要我我也认了,可他还是亲手给我灌下了堕胎药,他亲手拿掉了我的孩子。”“而转天,他就把你带回了府。”姜伊转过头来,身子虚虚靠着船舷,那曾该是瑰丽夺目顾盼生辉的眸底只剩下枯败的空洞,“我知道你根本不喜欢他,追根究底好像也都怪不到你头上。”“可我不怪你,又能怪谁呢?”姜伊抬起眼睫看着季柔,“若非是你占据了他的心,他何至于这样残忍待我?我能忍受他心有所属忍受他冷漠待我,可他如何能冷漠待我到连他的骨肉都不放过?”“我跟他闹跟他吵,他都懒怠多看我一眼,只有我害你的时候,他才会动怒,会生气……他的心里没有我只有你,他现在要赶我走了,可我不甘心我从来都不能留在他的心中,所以我只有把你绑来……”姜伊缓缓靠近季柔,眸光从季柔的脸上落在她的肚子上,那枯败了的眼底却异样地生出了一丝温柔。“多好……”姜伊道,“倘若我的孩子还在……我连长命锁都偷偷打好了……”季柔扭开头去,“你这样聪明,应该知道你愈是这样,或许愈不能得到你想要的。”“可我又能怎么办呢?”姜伊的手搭上季柔的肚子,掌心下,能感觉到孩子突然的胎动,姜伊微惊,仿佛是受了惊吓,猛地收回了手,却又忍不住放回去,喃喃道:“他好像还没开始会动……”季柔想劝她,人或许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倘若孟子方无心,她此番离开何尝不是解脱,将来会有更好的归宿,也会有她的孩子。可话还酝酿着没有说出口,姜伊手下的人已经来报:“夫人,将军和赵侍中来了!”姜伊的眸波一跳,倏然寒了下去,接过了挟持季柔的丫鬟手里的匕首,架在了季柔的脖颈上,拉着季柔与她一道靠向船舷。船外,运河的江水滔滔。姜伊在季柔耳边道:“你说我若是今日杀了你,他是不是就能永远记得我?他不会爱我,但恨我一辈子也是好的。”季柔还没想出话来,赵谨克和孟子方已经杀上了船。“姜伊!”孟子方怒斥,看着姜伊这样危险地挟持着季柔,又惊又怒,“你把柔儿放开,你有什么冲着我来!把人放开!”江风开始肆虐,冷冽的寒风裹着湿气刺骨的冰冷,天阴沉沉的,好像酝酿着一场雪。“冲着你来有什么用?你会痛吗?”姜伊笑问他,“你不会痛,我冲着你来又有什么用?”“我早就说过那都是我和你之间的事,与旁人无关,你赶紧把人给我放了!”孟子方大步上前,却见姜伊抬腿踢了身后的船舷一下,那高高船舷板上的一块板便摊了下去成了一个缺口,孟子方猛地停住脚步。“孟子方。”姜伊看着他,唇角扬得高高的,得意又挑衅,“你说我拉着她一起跳下去,她还有没有活头?”孟子方额角的青筋一跳,“你敢!”“我有什么不敢的?”姜伊的脚步微微后撤,“你以为你现在还能控制我吗?从你把我们的孩子杀了开始你就控制不了我了,你杀了我的孩子,我就杀了她的,还还要她陪着我一起死,我要让你永远都忘不了今天。”“姜伊!”孟子方怒吼,往日里那些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神情总是在姜伊的面前狰狞,“你给我停下!”“姜伊。”赵谨克却是冷静,道:“你幼时是不是中过寒毒?”姜伊睨了赵谨克一眼,凉凉道:“与你何干?”赵谨克道:“身重寒毒之人五内俱伤,经络里的余毒是排不干净的,若是男子,则不长命;若是女子,则会将余毒过给孩子,倘若怀孕必须堕胎,否则勉力为之,轻则生下死胎,重则一尸两命,孟子方让你堕胎的时候难道没有告诉你,他是为了救你的命?”“你胡说!”姜伊的贴着季柔脖颈的匕首又紧了紧,“你是为了救她是不是,我不信!”赵谨克则紧紧追问道:“你怀孕之时是否小腹总是隐隐作痛甚至见红?寻常大夫看不出来,也只当你身子弱宫寒坐不稳胎,无非两贴保胎药根本不起效用是不是?”姜伊怔然,赵谨克趁机乘胜追击,道:“那便是你的寒毒,你的孩子在肚子里活不过七个月,早产生下来就是死胎,还极易大出血,孟子方让你堕胎,是在保你!”前世那个孩子生下来了,孟子方得了一个死胎,这样的消息他自然是知道,而且孟子方和姜伊寻过不少法子想保住孩子,只稍稍一查就知道因果。“我不信……”姜伊口中喃喃念着,空洞无助的眸子落在孟子方身上,孟子方的眸底亦有些失魂,扭头避开了她的眸光。都道虎毒不食子,姜伊那声声的哀求与控诉,他的骨肉他又何尝下得去手,可是他是见过那个死胎的,与其似前世那般并尽全力竹篮打水一场空,再让姜伊疯一遍,不如他趁早了结了。“他……没骗你。”姜伊的眸底一震,有什么彻底碎了,江风吹来拂乱了她的发丝,“那我是不是其实生不出孩子?我永远都生不了是不是?”孟子方没有答,深深呼吸压下心中翻涌的心绪,这凄厉的质问,与当年何曾相似,他知道姜伊想要什么,可是那些她都得不到的。有些答案,他当年不忍说,如今亦说不出口。“姜伊……”话让别人说出来,孟子方也平静了,难得的心平气和,他想劝姜伊,告诉她那虽然希望很小,却也不是没有希望,只是他这辈子注定又是负了她,是他对不起她。可只说了两个字,孟子方便见姜伊突然放开了季柔。“阿柔。”赵谨克忙将季柔拉到身边,孟子方亦是完全松了一口气,他道:“姜伊,跟我回去。”“孟子方,”姜伊唤她,猎猎江风吹得她裙摆飞扬,发丝张牙舞爪地像是燃到尽头的火焰,“我一无所有。”“原来从头至尾我一无所有。”孟子方的心中刺痛,“姜伊你冷静一些,跟我回去。”“回去了再让你赶走吗?”姜伊反问他。“你……”孟子方的喉咙一梗,眸光烦躁地撇向别处又转回,默认了。姜伊缓缓抬起手来,凌空抚着孟子方脸上的轮廓,用指尖一点点温柔描摹,“你早就知道这些是不是?所以你始终不会喜欢我,谁会喜欢一个连孩子都生不了的女人呢?”“不是……”孟子方的唇瓣动了动,却没有出声。“你不用再赶我走了,”姜伊放下手,“我原也知道这一回不可能再赖着不走了,只是孟子方,整个姜家现在都在你的手上,总归是要时常和姜家的管事们打交道的,所以你应该不会忘记我这个姜氏是不是?”“你过来。”孟子方道,那空了的船舷就在姜伊的身后,他始终看着不安。“孟子方,”姜伊却没动,她笑着,红唇灿烂绚丽,“我到现在还是喜欢你,可我这辈子是得不到你了,但倘若下辈子,却也不想再遇到你。”孟子方的眸光沉沉,没有说话。“我在昌安侯府里劫人,季申是不是又想除掉我了?”姜伊问他,“他早就想除掉我了是不是?都是你帮我挡着。姜家已经在你手上,他看我没有利用价值了想让你再娶一门更好的婚事是不是?”她知道的,季申喜欢姜家的钱,却根本看不起她,觉得她们商户女只配为妾,是以再孟子方控制了姜家后他就想直接除掉她了,是孟子方替他挡住了,他不肯休妻,也不肯纳妾,季申为此气得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