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她天真地以为他心里有她,可到头来,都是她的妄念。她做出那些危险的事,又何尝不是在试探他到底能甘心为她抵挡多少?他的心中到底有没有她。“你别管。”孟子方心中的不安愈发大,他开始往前走,“你过来跟我回去。”“孟子方!”姜伊的嗓音却忽然拔高,举起手中的匕首逼停他,“你赶我走,是不是因为季申那里你再也顶不住了?你的心中,可曾那么一丁点有我?”“你胡言乱语什么!”孟子方的面色冰冷,整个身子绷得僵硬,“让你走就是让你走,似你这般善妒又能生事之人留着给我生事吗?和离书我都已经写好了,你把匕首放下,给我过来!”“你看看你,”姜伊轻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我想最后见你一面都要弄出这样的阵仗,我这样了,也听不到一句我想听的,你哪怕骗骗我呢……你总是一回又一回给我希望再让我绝望,我从来都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我不想再猜了。”“孟子方,”姜伊手中的匕首坠落,眼中的泪水模糊了他的轮廓,“我放过你。”“姑娘!”“姜伊!”滚滚江水,浩浩江河,一人落下也不过似一颗小石子透进水中,一朵浪花都无法激起,孟子方攥着手中那一片衣角,身形一跃毫不犹豫纵身而下。☆、第 90 章一场雪飘飘扬扬, 积雪却并不深, 薄薄的一层雪落在地上,让踩成一滩脏水,湿淋淋地泥泞。“来。”赵谨克端了最后一盘红烧鱼上桌,伸手将碗筷递到季柔的手边, “这鱼送来新鲜得很,好就不做鱼都生疏了, 你尝尝味道变了没有。”季柔举箸夹了一筷子,品味半晌, “你还是做糖醋鲤鱼的手艺最好。”“啧。”赵谨克点头, “那下回就做糖醋鲤鱼。”季柔又尝了一口,思索回味了会儿又改口, “其实你这红烧鱼也是极好, 比大厨房里的厨子手艺好多了。”“可不是, ”赵谨克乐了,“我这手艺, 当初也是要给一家子烧饭的。”瞧他得意, 季柔不给他搭腔, 低头用膳,那小小的炕桌摆了三四道菜便有些挤, 她挺着肚子这么坐在床上用膳,其实也没那么舒服。“外头还下雪吗?”季柔问。赵谨克答她:“早没了,现在满地湿淋淋的,瞧得人难受的很。”季柔听着, 也没答话,只夹了一筷子菜。从码头回来当天夜里,季柔便见了红,到底这么一通折腾又受了惊吓,可幸好不严重,赵谨克开了药便好了,只是这两日却是不好下床了,得躺上几日。“今儿上元节,一会儿你午觉醒来,吃元宵怎么样?芝麻馅儿的。”用了膳,下人将东西都收拾了,赵谨克随手拿了本书在手,一面问季柔。季柔摇了摇头,“想起来腻得慌,不想吃。”“那……”赵谨克想了想,“银耳羹?一会我去做?”“好,”季柔笑得开心,“多放两颗红枣。”赵谨克点头,翻了书正要给季柔念两段,外头秋娥又进来,禀道:“姑爷,京九让人传话进来,说是外头有人找……”“谁?”还是年节里,这么禀报进来的,想来不是要紧人。“说是……”秋娥望了眼季柔,有些为难,“子方公子。”赵谨克的眉梢一挑,顿了会儿,“不见。”“京九说……”秋娥努力将京九那满嘴脏话说的委婉,“他不肯走,还想硬闯。”赵谨克手中的书本“啪”地一合,冷笑:“我不上门去找他算账,他还敢自己送上门来,我可真是待他太客气了。护院呢?都是死的?”“夫君……”季柔扯住他的袖子,轻轻拉了拉,“你便出去一趟看看吧。”赵谨克没什么好气,孟子方再加上一个姜伊,专和他们过不去,一个跳江一个也跳,怎么不干脆死了干净?“他来能有什么好事,你不会还想帮他吧?”季柔软软道:“你去看看,能帮便帮一把吧。”那日姜伊自尽,孟子方跟着也跳下去,吓坏了在场的所有人,昌安侯府、孟府、姜家都忙着找人,赵谨克谁都不搭理径直将她带走,可过后也传来了消息,孟子方当夜便回来了,却没带着姜伊,都说是死不见尸但赵谨克断言姜伊肯定被孟子方藏起来了,孟子方前世今生在南边打了多少年水战,前后脚跟着跳的船还会救不到人吗?赵谨克想起这事儿便觉得可惜得很,当时就应该在暗处布一个弓箭手,给他们俩都补上一箭。“到底……”季柔扯着他的袖子,“还是故交。”她与姜伊没什么交情,可与孟子方到底还是这么多年的感情,孟子方能跟着跳下去,便是没有他口中所言的那般无情。“那去。”赵谨克拗不过季柔的恳求,眉头紧锁,却仍是答应了,“那你睡,我一会儿回来。”赵谨克这一去,便没这么快回来,孟子发能来找上他,无非也就是为了姜伊,从人救起来到今日已是过去了七日,却还是昏迷不醒,脑子里还有一大块的淤血怎么都散不掉,他手下神医束手无策,眼看着再拖不下去,便叫孟子方来请他过去看看,用赵家家传的金针术去试试。孟子方藏人的地方倒是不远,就在昌安侯府后巷,跟季申玩了一手灯下黑,赵谨克诊了半晌脉,姜伊的脉搏已是极弱,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赵谨克半晌没有一句话,孟子方等得心急,“到底怎么样?”“怎么样?”赵谨克一点却是不急,开口却半点不留情,“还剩一口气,你难道不知道吗你问我怎么样?”孟子方也没什么好气:“我是问你有没有救。”赵谨克道:“三成把握。”孟子方窒住,桃花眸里流光沉浮挣扎,他只有三成的把握,这意味着还是很有可能救不回来。“救。”倘若不是走投无路,他不会去找赵谨克,三成把握很少,可他也只剩下这三成的希望了。“我可没说要救。”赵谨克却站起了身,“赵家也有组训,少于五成的把握不救,免得砸了自己招牌。”“赵谨克!”孟子方怒斥,那是一种被人耍弄了的愤怒,却又无计可施,愤怒过后只剩色厉内荏,最终妥协。“说你的条件。”孟子方转开眼道。赵谨克仿佛早有预料,听着那句话唇角很浅的勾了勾,道:“季申的私兵藏在何处。”季申为人极其谨慎,与谋反一事前期几乎找不到证据,唯一的证据便是他豢养的那些私兵,前世那私兵藏在昌安侯府的地下,而今生……却一点踪迹也无了,不必说是谁的手笔。“你想知道这个?”孟子方冷笑了一声,“怎么?一边哄着柔儿转过头就想对她娘家下手?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到底想动手的是谁?”赵谨克反问他,“你怀了什么心你自己心里清楚。”孟子方将一切替季申掩盖其实去并非为了季申,终有一日他会自己动手,就像前世将昌安侯府送上刑场一样。他若是想留下季申的命,便不能让孟子方这么再做下去。“听你这话,莫非你不是乐见其成?”孟子方转过头看向赵谨克,桃花眸中是冰冷的探究,“难不成你想插手?”“季申是阿柔的父亲,我自不会叫她伤心,”赵谨克的目的坦诚,“以姜伊换昌安侯府,你换是不换?”“赵谨克,你……”孟子方的眸底翻起寒涌,刹那似有杀气,可到底压抑了,拂袖冷哼,“我倒是不知你何时成了大善人了,简直荒谬。”赵谨克不理他的嘲讽,只问:“我只问你,换,还是不换。”孟子方默住,密室中那一点昏黄油灯跳越,在他微垂的眼眸下投下一大片阴影。重生归来,他始终试图借赵季两家的宿仇来分化赵谨克与季柔,却又何尝不是借这一点来掩饰他心中的仇恨并不比赵家人心中少,赵谨克能避能跟他谈释怀,不过是因为他碰不见那些仇恨,可他却不能。他自重生归来,便是心中有万般计较,却仍不得不先走老路依附与季申手下,看着他故技重施看着旧事重演时,要他如何不恨?人人都有迈不过去的心魔,而他的,便是季申。可姜伊……孟子方的拳头握紧,犹记得他起死回生狼狈回京倒在京城郊外时醒过来看到的那一张面孔,少女青春靓丽,活波率真,那一瞬心绪纷乱酸涩到叫他刹那失神,他想他这辈子得做件好事,放了这个姑娘,但到底他还是自私地拖她进了深渊。“你救。”孟子方落下这两个字,人却转了过身往外头走去,身形背影间,是世事沧桑。赵谨克侧身打开药箱,一面淡声道:“放过季申又何尝不是放过你自己,你到如今也该知道有些日子求之难得,何不趁此机会顺水推舟,难不成你永远都活不明白。”“收起你这些道理,”孟子方抬手打开暗室的门,“救不活人,一切条件免谈。”出了暗室,小小的平房内没生炉子,寒气逼人,孟子方踏出屋门,天幕灰蒙一片。孟子方随意在院中石桌边坐下,墙角一株寒梅正开,暗香隐隐。孟子方传了一壶酒,铜壶架在那红泥小炉上温着,一缕热烟袅袅升起。孟子方无言望着那烟气儿,脑中不由便想到了赵谨克跟着姜伊找到别院将季柔带走的那一夜。那夜也是极冷,偏偏月色却极通透明亮,他便坐在那屋顶上看赵谨克带人潜杀进来。那是他一手建的地盘,为防赵谨克过来这别院中早已聚了他手下所有精锐,就算不能让他有来无回,也能让他绝带不走季柔。可是在厮杀里他问他,他带走季柔,是因为爱她还是因为要自欺欺人他听得好笑,反讽他笑话,他与季柔青梅竹马两世不渝,他自欺欺人什么?他说要是换成三年前那个被他杀了的孟子方说这句话他信,而如今的他说这些,便不值一哂。他说让他扪心自问,他眼下心中对季柔到底只剩下些什么?当年的孟子方不远千里也要往季柔面前献殷勤,挖空心思装好哥哥讨季柔欢心,如今的他还会筹谋这些吗?他夺季柔不过是因为执念使然。他问他,倘若他真心为季柔,为何姜伊还能活到现在,早在上次百戏园后他便便动了手,是谁拦下的?倘若季柔现在肯跟他,他会为了季柔除掉姜伊这个祸患吗?做不到了,既然做不到,何必自欺欺人还摆出这副嘴脸?他哑口无言。是以他走了,狼狈而走。冷风划过,带着几分刺骨湿冷,枝头梅花轻颤,几片花瓣飘零,孟子方伸手用掌心接住,望着那掌心零碎的花瓣,眼眸里清冷幽深。其实有一些事心底早就都是有所知觉的,只是那世事太过纷扰,他无暇分辨清楚也顾不上这些,便像那枝头花苞,狂风暴雨里他知道他无法静赏花期,也知道他等不到它盛开,是以他从来不看也不想,只能固执地继续守着他的固执,以为他固执的还在固执着。可三十多岁四十岁的孟子方不会是那个二十岁的少年郎。重生回来的孟子方,也不仅仅只是当年的孟子方,岁月从不静止,宿命也从不慈悲。他到底不同,也相同。☆、第 91 章天冷得让人难以忍受, 入夜的时候飘飘扬扬零零洒洒又落了一些雪, 平房里简陋得厉害,赵谨克施完了针原是要走,却叫孟子方威胁了留下,只好耐着性子在外头等结果, 孟子方陪在暗室里等姜伊醒来,抬眼看着那墙上昏黄的灯影摇晃, 高大的身子像是一座泥塑。赵谨克说姜伊今夜就能醒来,虽然后脑的淤血没有完全化去, 剩下的却也不大, 他的人也验过了,姜伊应当没有生命危险了, 只是能不能如赵谨克说的醒来却是不敢保证, 是以他强硬地拖了赵谨克留下。交手这么多年, 怎么能想到他与他还能有今日。孟子方转眸望向床上昏迷的人,他跟着她前后跳下的江, 所以他其实很快便在水里拉住了她, 只是她挣开了。女人呐, 狠起来也是都是真的狠,那指尖从小臂一直拉到手背, 那么长那么深三条血痕到今日都犹在,滔滔江水那样湍急,她顺着江水被带走,他跟着她追, 这样的时节,这般急流,一个浪头打下来几乎能将人拍晕,多少年他都没尝过这般真正豁出性命的滋味。可即便他追得紧,还是眼睁睁看着她撞上了江中漂浮的木箱……等他终于将失去知觉的她带上岸的时候,她脸上已经青紫,不知是冻的还是因为窒息,他抱着她的手上鲜血混着江水。伤痕累累性命垂危,那一瞬的悔恨,比他当年看着季柔嫁入靖平侯府还要深刻,毕竟当年他是真的无能为力拗不过形势,而今日却都是他一手造成的。但即便是这样……孟子方望着姜伊苍白的面容,她还要送她走的。只要让他看到她醒来,只要让他亲眼看到她能无恙……只要看过这一眼,他便可继续去做那些事,只要看过这一眼,他死得时候便也可以瞑目了……只要看过这一眼。孟子方的唇角轻勾,桃花眸中似是浸染了一层薄薄水雾,垂落的时候,似是看见姜伊的指尖动了动。姜伊。孟子方的眸光一动,却不能确认相信是否是自己看花了眼。“主子,夫人好像要醒了。”身旁的侍从道。孟子方站起身看去,便见那紧和气的眼睫似也好像颤了颤,就像那要破茧而出的蝴蝶,孟子方忍不住屏息而待,看着那眼睫挣扎颤动,而后一点一点,缓缓睁开。悬起的心终于落下,可眼中的光亦缓缓冷却,孟子方转过身睨了侍从一眼,兀自转身离去。外头,赵谨克负手而立,掌心一支梅花漫不经心。“醒了?”赵谨克听到动静缓缓转身。孟子方没说话,很浅地点了一下头,算是应了。“既然人醒了,”赵谨克立在夜色里,一声雪色锦缎大氅似月色皎洁。:“之前说好的条件是不是该好好谈谈了?也不枉我等到现在。”孟子方面上的神色无波无澜,“你想要的,我明日会叫人送到府上。”“那便好。”赵谨克点头,“这样,我也不多留了,告辞。”赵谨克转过身,夜里的寒风更甚白日,一阵风铺面而来,带起刚刚落在屋檐上的雪子,冰冷地刺骨。“主子!”有侍从从暗室里出来,慌忙在孟子方耳边耳语一句。孟子方的面色一变,扬声喊:“赵谨克,你给我站住。”暗室里的灯火昏暗,却比外头暖和许多。赵谨克的指尖搭在姜伊的脉上许久,一面望着姜伊那双茫然无知,又惊恐怯懦的眼睛,忽然觉得好笑,问道:“不知姑娘芳龄几何?”姜伊看着她,茫然眼中划过思索,好像没有听懂。赵谨克又换了一种问法:“你几岁了?”姜伊闻言,眼中的神色好像是懂了,看看赵谨克,又怯怯看了看屋中其他人,嗫喏道:“六……六岁了……”“你这又是什么把戏?”孟子方的身子僵硬,却似能冒出寒气,道:“你不要以为装成这样我就不会把你送走,姜伊我警告趁早省省!”姜伊看着孟子方那仿佛要吃人的神色,身子下意识缩了缩,怯怯的眼中隐隐有泪花,“你是谁……我要娘……”厌恶,恐惧,陌生。孟子方的眸底一颤,伸手就去抓她的胳膊,“姜伊!”却看到她吓得紧闭的眼眸时蓦地在半空中停下,紧紧握成了拳。“怎么回事?”孟子方扭头看赵谨克,眼底猩红,“你是不是故意的!”赵谨克半分不吃他这套,道:“人在水里泡了这么久,头上又受了这么重的伤,没成活死人能醒来已是不易,你还想奢求什么?别忘了她脑后还剩一块淤血呢。”孟子方深吸一口气,“那你……”“治不了。”赵谨克站起身,“能醒来已是极限,那一块淤血在位置极险动不了针,只能看她自己的造化,我与你当初的约定,也不过是救醒她。”孟子方默然,南方水战那么多年,他自然知道人在水里淹得救了,便是侥幸救活也有可能是个活死人或是痴儿,可是……那是姜伊。“那难道她便一辈子如此了?”“这我可说不准,说不准哪一天她就自己好了。”倘若精心救治照顾,几年后或有几分希望,可那是孟子方的女人,就凭她对季柔做的那些事,救她醒来已是极限。孟子方久久无言,转眸忘了一眼还瑟缩着的姜伊,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蓦地转过头离开。……上元节过,朝中百官复职,衙门里忙忙碌碌,又是一年伊始。季柔是在正月底的时候生的,那时赵谨克已经三日未去过衙门,防着季柔这边忽然早产便真的早产了。那一天的阳光极好,季柔原是想到庭中走走,肚子疼得猝不及防,赵谨克一搭脉便知她要临盆,抱着她便进了早已布置好的产室。三个稳婆是早就请好的,季柔原以为该是叫她们接生赵谨克守着在危急关头帮忙,可到了时候季柔才知道,那三个稳婆不过是赵谨克请着以备不时之需的,接生的他自己。“别怕,这是第一阵,很快就过去了,放松,按我之前叫你的吸气。”外头丫头婆子奔忙来去忙着烧水忙着喊人,屋中赵谨克坐在季柔的床边柔声说着,三个稳婆却并排立在屏风边上,只是叫看着,却不让上收,大概她们也是第一回见这样的套路,都摸不清赵谨克的章法,具是满面的疑惑。“疼……”季柔抓着赵谨克的手,额角的碎发已经汗湿,其实现在这疼也不是不可以忍受,那浑身冒出的冷汗,一多半也是因为惧怕和紧张。赵谨克明明一直说她要到二月里生的,怎么现在就要生了呢。“我是不是早产了……孩子会不会有事?”赵谨克拿了巾帕为季柔擦汗,道:“早了十几天而已,不能算是早产,你忘了我和你说的,孩子的胎位已经正过来了,你放心,不会有事的……”季柔的脸色煞白,那是一种仿佛肚子要被劈开的疼,“我怕……”赵谨克跟她说过,会断断续续疼很久,那时听着不觉得,可真疼上的时候,这样的剧痛,季柔好怕自己熬不过去。“我在……”赵谨克的背上亦是让冷汗浸湿,却不能叫季柔看出他的紧张,逼着自己镇定道:“我会一直陪着你,你和孩子都不会有事。”赵谨克紧紧反握住季柔的手,季柔想要说什么,可剧痛却将所有思绪夺走,只能咬紧了牙关忍住,期盼这第一阵的痛赶紧过去。……日头缓缓西移,季柔肚子的痛也一阵长过一阵,除了秋娥进来换水,赵谨克没让任何人进来过,只是自己在屋中陪着季柔,中午的时候趁着季柔不通的间隙,赶忙着喂了季柔几口饭,以免季柔没有力气生下去。屋外头,有太医在另一间屋子里候着,秋娥就守在门边等着赵谨克随时召唤,京九抱着剑靠在廊下,瞧了秋娥这大半天一直恨不得将耳朵贴上门听里头动静的紧张模样终究是忍不下去,道:“你瞧瞧你这样累不累?里头三个稳婆候着呢,有事公子会唤你的。”“你懂什么!”秋娥瞪他,“姑娘在里面受苦呢,还不知要疼多久,痛的不是你家公子的肚子,你当然不着急。”“嘿。”京九的眉梢一挑,“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家公子不就在里头亲自接生吗?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上,心里头估计比少夫人还疼呢,叫你编排。”里头传来痛苦的闷哼声,秋娥听得心疼,没什么好气,也没耐心,道:“不和你斗嘴皮子,姑爷特意喊你进来的,老实守你的门。”“诶……”京九的眉眼动了动,顷刻服软,“别介呀,咱外头等着多没意思,聊聊呗,从青州回京咱俩都好久没唠了,平日里也见不着你,咱这一里一外的……”“聊什么,这当口有什么可聊的。”秋娥的全身心都在屋里头,赵谨克不让闲人进去,她只送东西的时候能进去一趟,便瞧见了季柔那煞白的脸色和满头冷汗,好似下一刻都不能活了。都说生孩子是女人的鬼门关,赵谨克虽然医术精湛却从来没帮女人接生过,可偏偏这一回非要亲自动手,也不怕万一出什么纰漏。“就聊聊,”京九挠了挠脑袋,继续将话说下去,“你今天是不是都二十二了还二十三?”提及年纪的禁忌,秋娥口气更是不善,瞪他:“你问这个做什么,这与你何干!”“我就想说,你这年纪,是不是该找个人嫁了?”京九的耳根有些红,眉目间的光有些躲闪,却仍旧逼着自己稳住了抬头挺胸,心一横将话一口气说全了说白了,“比如……我呀。”秋娥愣住,望着京九一句说不出来,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咱两年纪相仿……”京九指了指他们俩,“一样大,正好。还是一个府里的,这……也挺好,平日当值都方便……你说……是……是吧。”秋娥回过神来,脸上猛地飞红,转开头避开去,只觉心中砰砰的,这一刻真想躲到屋里头去。这……这都什么……偏偏眼前人却一点瞧不懂形势,不知女儿心思,抱着剑,好像就抱住了勇气,硬着头皮跟着往下问:“你……你觉着怎么样?”怎么样个屁,这话是该这个时候说出来的吗?秋娥心中像是沸腾了的水,正是纷乱间,屋门突然开了,里头的稳婆出来传话,道:“公子说,准备上催产汤了。”作者有话要说:存稿耗尽,每日新鲜手打,预计下周可以结局~☆、第 92 章季柔头一胎生, 赵谨克亦头一胎接生, 从早晨到下午,季柔越来越疼,力气亦越来越弱,赵谨克心中亦少了当初那些沉稳与信心, 让人预备了催产汤进来,倒也不是到了非用不可的地步, 只是有备无患心中多加一重安稳。“姑爷,汤。”秋娥端了碗进来, 转眼看季柔, 眼眶不由得就一酸,“姑娘……”赵谨克端了汤, 紧绷着的精神下也不知为何, 下意识便抿了一口到嘴里试温, 回过神正是想还回去的时候,却觉出了那汤中味道有异。“这汤是谁煮的?都经了谁的手?碰见过谁?”赵谨克这样问, 秋娥心中自有所觉, 道:“奴婢亲自煮的, 中间……水月来找过奴婢,说代夫人问奴婢姑娘情况如何……”水月……太后。赵谨克的眸底生寒, 将药递还给秋娥,“拿出去。”“阿柔……”赵谨克转过身,浑身寒意尽数用力克制收敛,“撑住, 再挺一挺,孩子马上就生了,再忍一忍……”孩子是在入夜之后生下的,足足折腾了一日,赵谨克将孩子交给秋娥和稳婆收拾,季柔那边就来得及看上孩子一眼,便忍不住昏睡了过去,赵谨克与稳婆一道将季柔整理干净,抱回了主屋里躺下。赵谨克自己换了一身干净衣衫,秋娥那里也将孩子收拾好了,赵谨克将那襁褓报入怀中,这才仔细瞧了那孩子的脸一眼,小小红红的,整张脸都皱巴巴的,还不能看出眉眼像谁来,眼睛还闭着睁不太开,那呼吸轻得好像随手一碰就能碎了。秋娥迟疑着问他:“姑爷,您真的要去……外头冷……没满月的孩子不能见风……”赵谨克的面目沉冷,“将那件披风给我。”“是。”夜里很冷,所幸今夜的风不是很大,赵谨克抱着孩子,襁褓牢牢掩护在披风之下,前头有下人挑着灯引路,走得不算快,到源春堂外的时候,院中的灯火果然都还亮着。赵谨克让人通传了一声,进屋的时候靖平侯和韩氏都坐在上首。赵谨克抱着孩子跪下,道:“儿子将孩子抱来了,这是咱们赵家的嫡长孙,儿子不敢自专,请父亲母亲为孩子赐名。”襁褓中的孩子嘤咛着,声音很轻很细,韩氏原是做得四平八稳,可一听见那声音便变了脸色,“你学了这么久的医,难道不知道刚出生的孩子不能见风吗?这是什么时节,你还在晚上抱出来!”赵谨克没声响,默默挨下了,怀中的孩子哼哼着,赵谨克有些生疏地换了一个姿势抱。韩氏见着,身子动了动,身长了脖子看那孩子,一句话卡在喉咙里转了又转,又烦躁地做回不动。赵谨克抱着孩子,只道:“请父亲母亲为孩子赐名。”靖平侯默不作声看着那孩子半晌,有些浑浊了的眼中幽远,不知透过孩子看到了什么,赵谨克便抱着孩子这么一动不动地跪着,良久,才听到靖平侯开口道:“你素来有主意,先说说,你想给孩子起名为何?”“涣兮若冰之将释,敦兮其若朴。儿子这几个月便阅典籍,偶阅《道德经》,觉着其中‘释’之一字甚好,这孩子又正好生在这冬尽春来之时,正和了这一句冰消瓦解涣然冰释,故而儿子想为孩子取名为赵释。”赵释,何为释,又释什么?靖平侯默然不语,眉眼沉肃,望着赵谨克的眸光里仿若有泰山之重。“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初春纵然是冰消瓦解之时,却有春寒比冬寒更甚,春寒料峭乍暖还寒冰消瓦解为时尚早。”赵谨克亦眉眼平静,道:“春寒料峭乍暖还寒,可到底春已经来了不是么?既春已到,涣然冰释总归是早晚的事。便是冰冻三尺又有何妨,冬已是过去了,到底不能阻了春来之时万物生机。”靖平侯的眸光微利,真是要再言,赵谨克手中襁褓中的孩子却又开始哼哼,这个声响,明显是开始哭闹了。赵谨克低头看了一眼,眉心急不可见的皱了皱,他能哄季柔,可孩子却从来不曾哄过的,不知他哭的缘由,也不知该如何哄他,只是轻轻拍了两下襁褓。“你把孩子给我。”韩氏终究是看不下去,起身弯腰就上去抱孩子,“才从娘胎里出来就抱出来折腾,你这当爹的可真是狠得下心!”韩氏从赵谨克手中接孩子,赵谨克自不会拒绝,把孩子送出去,手臂上立刻松快了,继续转头看向靖平侯。韩氏看着襁褓中孩子张着嘴哭的模样,心都给疼化了,斥道:“也不知道抱的时候知不知道轻重,这孩子的脸这么红,别说是给你路上冻的,你有什么事就不会过些日子孩子满月了再说,才出娘胎就抱出来吹风,要是着凉以后落下些什么可怎么办,你那些医术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哎哟……”韩氏低头看着手里的孩子,心疼地话都说不出来了,“过两天让六叔过来给孩子看看,别有个好歹来,乖……祖母的乖孙儿……”韩氏一面骂骂咧咧,一面又紧着哄着孩子,抱着孩子原地打圈转着,一句一句地温声哄着。赵谨克和靖平侯一句话也没说,尽听着韩氏哄着孩子,等着孩子渐渐安静了韩氏才做回去,眼角瞥见靖平侯偷偷斜过来的眼神,又起身将孩子递过去。“这孩子,跟克儿刚生的时候一个模样,就是在这府里好吃好喝养了十个月,生出竟也和克儿当年一样瘦巴巴的,一点都不如别人家孩子的健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