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堵玻璃鱼缸的墙,是一场对峙。梁纪连怎么去好言好语的沟通,怎么威逼利诱才能让许景行交出人都想好了不少条,他皱着眉思索着,但乃门被移开时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顾栩比他脑补的一切状况要更好一些。许景行斜斜叼着一根烟,身后站着不少人,他双手托着顾栩。大喇喇的站在人群之中。顾栩的黑发遮住了半边脸,头靠在许景行的怀中,依旧是白色的衬衫,黑色的西装长裤,只是那衬衫过长,长裤下未着鞋袜,雪白的脚恹恹的垂在空气里。江崇律盯着他,难以克制的怒意瞬间猩红了眼睛。许景行见状笑了笑,豪不在意的往外吐掉烟蒂。“其实你不来,我也要把他送去给你的。”他把顾栩往怀中托了托,眼神在他身上流连。“江崇律,拜你所赐,我没办法救他”“那就想办法,救自己吧。”江崇律往前走了两步,许景行说话间带起身体微小动作,他怀中的人受震荡,那一直倚着的头部瞬间就从靠着的地方滑到许景行的臂弯,那是完全没有任何自主控制力的垂落,黑发受重力滑散在空中,一张惨白发黄的脸上双眼紧闭,嘴唇白的不像样,无依无靠的躺在那里对外界毫无感知。当这张几乎被冲刷开的一张脸呈现时,江崇律心脏重重的跳了好几下。那几乎要伸出去的双臂被硬生生止住了动作。几欲伸出的手捏成拳,江崇律甚至完全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心脏闷得像雷击暴雨前的压抑全身的血液都在回流。那瞬间,他不敢上前。许景行只瞟了江崇律一眼,眼神又停在顾栩身上。他有些迟疑的捏紧了手指,却又不得不屈服于现实。他更想把顾栩藏起来,锁在身边都行,可他不能让顾栩死。顾正中比任何人都抢先一步,梁纪却抓住了他的手臂,他眼神中的愤怒,甚至比江崇律都要深切。是纯纯粹粹的愤怒和气愤,这样的表情,太露骨,太明显。怕是接过了顾栩就要当着面成为下一个许景行了。梁纪三两步过去,擦过这两个人。他也没想过有一天会用这种姿势怀抱顾栩。他身上很凉。薄薄的衬衫很空旷,手臂绕过他双腿仍有余地,他像个睡着的幼童,毫无知觉的沉在别人的臂弯里闭着眼睛。纵使顾正中可能真心喜欢着这个人,梁纪却还是对顾栩这一身的纤薄感到了悲凉,他太瘦了。才多少天。这分量可能连一百斤都不一定有了。顾正中当即就将外套覆在了顾栩身上,把他垂下的手拉起来放进衣服中,眼中自是无比的担心。梁纪心中发酸。正打算将他放进车里,见江崇律僵硬的朝他走过来。“给我。”明明是理直气壮,梁纪却偷偷看了眼顾正中。见他只是皱眉,梁纪才将顾栩交还给江崇律。他抱得很紧,眼睛不看,浑身到指节却都在用力。“江崇律。”许景行不怕死的喊了一声,他抱着虱子多了不痒的心态,专挑着底线挖痛脚。“11针,你记好了。”江崇律背对着,狠狠闭着眼睛又睁开。“有人帮你报复过他了,他给温屿按了一针,别人还了他十一倍。他如今只比温屿多一口气,你..好好照顾他吧。”“我下次再看见你,一定让你不得好死,许景行,你最好相信我。”“没关系,死得其所,可我总会回来找他的,你记得告诉他,本来就没有人比我更适合他。”“砰!!”一把椅子自半空朝许景行扔了过去,梁纪从没见过顾正中这般气红了眼睛的样子,他完全不顾周边众人,正要人也跟上去揍他一顿才好,周恒立即上前把他拦住。许景行没完全避开椅子,胳膊被砸中,身子偏了偏,正好江崇律转过身,视线还能看清顾栩的脸。他莞尔一笑,似是对此而开心满足。江崇律机械一样走了出去,他将顾栩拢在大衣之中,把他的脸按进自己的颈脖。车内的温度很高,江崇律伸手揉顾栩的双脚,雪白的脚背上全是青紫色的细小血管,多高的温度都暖不回来,还有无论怎么摆正都一样会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手,江崇律抿着唇,下颌抵着顾栩的黑发半晌不再动作。许景行的话,像魔咒。不断的在脑中回荡,11倍。他不能去想象顾栩疯狂挣扎难受不堪的样子,不能去想象自己曾经说过的话,也不能去想象一个人因为极度痛苦,心脏都直接衰竭,江崇律用脖颈的温度去温热那张瓷白的脸,这个人,差点就死去,他真的只比温屿只多一口气。掌心下,是嶙峋的身体,衬衫内高高支起的锁骨格外醒目,江崇律循着肩膀摸到他的手臂,他的四肢,胳膊上的针孔早已是青紫一片,江崇律不愿意多看,匆匆将它们遮起。可是他的手掌所经之处,无一不让他心里疼的发苦。手肘,指尖,膝盖,所有能着地的关节全是刚结的痂,它们不断帮江崇律脑补这个人是怎样在无法抵御的痛苦里挣扎爬行恐慌崩溃。而掌下顾栩的腹腔因下陷而空落,已经几乎只剩薄薄一层皮,心脏位置有明显手术痕迹,疤痕处理的不好,也许是刚过不久,深浅的深粉色蜿蜒在苍白的肤色上触目惊心。这颗心,曾经衰竭过,它疼的时候,应该不比被挖出来轻多少吧。江崇律不敢触碰。垂头低吻他凉凉的鼻尖,眉梢、眼角,这一刻,极端脆弱并不仅仅是在顾栩的身上。把顾栩送进医院,需要从江崇律手中剥离开。而顾栩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后续更是没有好好维护救治,一波周折,加上环境变化,到了医院,他已面色泛青,嘴唇发绀,手指尖全发紫。他已经连呼吸艰都无法向外界表达动作了,双下肢明显的浮肿,低氧血昏迷,一进了医院就被匆忙送进了高压氧舱。医生站在江崇律的面前说,顾栩的心肺功能的损伤是不可逆的。于是他长久的坐在医院的冰冷的座椅上,从那一刻起,浑身都是凉意。谁都知道,半个月前的顾栩是个健康完整的人。他超凡脱俗的优秀,令人瞩目的能力,有着不可比拟的前途和将来。可是短短十几天,他已然成了几乎走到生命边缘的人。顾栩会笑,对任何人总是温柔的一张笑脸。可江崇律知道,他会对自己撒娇,会生气,会哭,会生病。会因为自己讨厌他生病而忍住难受,会因为自己心情不好而撒娇,会因为得不到关注跟自己闹一闹。可是现在都没有了。他还这么年轻。他还这么小。曾想过给他机会,要他走的越远越好,不想他再在自己和温屿的圈子里受一点伤,不忍去抽他的骨髓,不愿意再对他起贪念。可是,江崇律不知道,在近在咫尺的地方,顾栩快要死了。他茫然的注视着躺在视线里的人,心里突然像被搅碎一样疼。第54章高压氧后,顾栩双下肢的浮肿减轻,指尖的紫色也消散了许多,医生把他移到了特护区病房,直到氧气罩里蒙上浅浅的白气,他才好像真正开始呼吸。顾栩的右手上一根手指骨节断裂,被他蜷在手心里,江崇律去展开他的手才被发现,当然,同时看见的,还有手心里被掐出来的各种指甲印和伤痕。一一抚过伤处,那些细细颤抖发出疼痛的神经末梢,却好像都长在了江崇律身上。他的手指甲有些长了,顾栩总会把指甲剪的光秃秃的,左手总是被剪得很整齐,右手就显得很欠缺,常常高低不平。江崇律让人送来指甲剪,握住那细瘦的五指,每一根都认认真真剪得小心翼翼。安置在手心的几根手指又蜷了起来,江崇律愣了下,视线才慢慢移动到那人的脸上。顾栩的梦很短,也很破碎,很像断断续续的被溺在水中,很少有清晰的思维。睁开眼看到江崇律坐在身边,再一次露出既温柔又熟悉的神色,顾栩想,他总能把深情和绝情都演绎的这么到位。可是不管是什么样的江崇律,这几天他都已经提前遇到了个遍,脑中千万遍场景,梦里千万种方式,总有一种是睁开眼会看见的,所以怎么样也都不稀奇了。对顾栩来说,醒没醒,在不在梦里,都一样。他所有能使出的力气,大约也就是蜷了蜷手指。医生说缺氧会对他的脑部造成一定的损伤,醒来也不会迅速恢复到常人的反应和思维能力。江崇律见他十分乏力的眨眼,担心他睡得太久不适应灯光,抬手覆住他的眼睛。他希望着顾栩醒来无恙,一直等在床边,但当顾栩醒来,他想过的所有开场白一句也说不出来,说什么呢,没事了,别怕了,还疼吗 ,对不起,可这些话,浅薄到开不了口。好在顾栩醒来的时间很短,甚至算不上清醒,他只是短暂的睁开眼,又很快再次陷入漫长的睡眠。江崇律欠身拨开他额前稍长的发,吻他的鼻尖,吻他的眼睛,颇为疼惜的样子,顾栩如果睁着眼也必定只当是梦境。“江总”周恒极轻的控制了敲门的力道,这些天江崇律除了睡觉和棘手的事情不在这间屋子,其他大半的时间都在这里等着顾栩醒,周恒自然每天跟着来报道,有时候觉得这间屋子里的意义大过了一切,可江崇律出了这个门却依然是江合淡漠冷清的江总,从没因为谁而真正耽误过任何事。江崇律把加湿器的出雾口拧小了些才走出去。周恒不是一个人来的,他领来一个人,那人微胖,年逾六十左右,身着朴素整洁的麻料唐装,头发银白却精神矍铄,慈眉善目颇为好相处的模样。他见江崇律出来,便首先欠身露出些客气。“先生,我回来了。”而江崇律见到来人,却下意识先皱了皱眉,当时温屿孤身从国外跑回来,江崇律对陈蒙的看护不周起疑心,还顺带了些怒气,是以找到温屿后就没再同他联系,这会儿他回来,江崇律也只当他是为了纪念温屿。“回来看温屿?我叫助理送你过去”能叫周恒去送一趟,算是很体面的接待,可陈蒙却是笑了笑说“先生,来之前我已经看过小屿了,受人所托,这次回来应该不再回去了”不等江崇律说什么,陈蒙指了指他身后的病房“是那个孩子生病了吗”“你认识顾栩?”话一出口,江崇律就想到温屿的父亲他的外公。陈蒙在温老爷子身边照看了那么多年,估计没有什么是不知道的。这么一想,只见陈蒙果然点点头,神色有些凝重。医院的走廊,委实不是说话的地方,陈蒙示意找个地方说话,周恒便安排了同层的会客室。江崇律走前特意去病房看了下顾栩,见他还在睡,才同陈蒙一起过去。周恒用纸杯倒了两杯热茶,袅袅的热气伴着茶香,江崇律等着陈蒙开口。“温先生有部分产业在西雅图,虽然都在我名下,却全都是小屿的,处理这些东西花了些时间,我回来晚了。”“是谁通知你的。”水还很烫,陈蒙叹了口气“是小屿,小屿走之前,和我通过电话。但我不知道他已是那般境地,是我的错”江崇律有些惊诧,他不由得开始盯着陈蒙说的每句话。“你是说..他给你打了电话?”“小屿常常给我打电话啊。”陈蒙说这句话的时候微微一笑,又因为对温屿故去的难过而瞬间消逝成了遗憾。“他和你说了什么”“说了..顾先生。”江崇律扶着杯沿,心里淡淡的泛出莫名的情绪。陈蒙又叹了口气,神色有些深远“我对那孩子有愧。”“小屿同我说,他很开心他其实有个弟弟,特别是像顾先生一样的弟弟,但又同时非常难过。他不知道他的弟弟因为他过着常人无法忍受的生活,而且因为他才活的这样痛苦。他说顾先生不该过这样的生活。”手心的纸杯脆弱又滚烫,江崇律感觉那不是一杯茶,而是一颗长在顾栩身上的心。“是顾栩同他说了什么,他才”“先生,您这么说那位顾先生,怕是小屿要心疼,那一夜小屿应该是已经割了手,非常痛,所以才给我打电话聊天。他说顾先生弹的钢琴很好听,跟他妈妈弹过的一模一样,但因为被旁人所迫,不愿弹琴,又自己把自己的手折断了…”“他说顾先生这样的人,心里太软了,所以才被旁人欺负。他明明恨透了自己,已经从那里走了出去,最后却还是又折返回来躺着等着别人抽他的骨髓….”“先生!!”陈蒙惊呼一声,赶紧站了起来握住江崇律的手腕。只见江崇律突然捏破了纸杯,那依旧滚烫的热水撒了他整个手背,立即烫出一片红。可江崇律神色分毫不变,只是口齿咬的极紧,他挥开手道“你接着说”陈蒙坐也不是,索性拧着眉站在那里“先生,恕我抱歉,那位顾先生在很小的时候,就是我找到的。”“我受温老先生所托,顾先生从小到大,在国内国外,均是我在暗中照看,毕竟..他对小屿来说很重要,不能有万一..,只是,小屿在告知我他遇到他弟弟的时候,一直央求我,想知道顾先生从小到大的生活,我…..”“他过着..什么样的生活..”陈蒙娓娓的讲着,江崇律像是在听,又像是全没听到,他转过椅子,只露出背面,谁也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也看不到他洁白指尖一直在磨蹭着另只手背那块被烫出的水泡,疼痛感却完全比不上心尖的万分之一。顾栩的过往,顾栩的一切,他并不是不知道,只是从来没有这样直观的像在脑中观看一场新鲜的录像那样,每一帧画面都清晰。那么小的一个人被抓着按在手术台上抽血,一定吓坏了,稍大一些又有些自闭,也许是因为比任何人都好看所以总会有人排挤欺负他,总一个人吃饭睡觉走路,妈妈不喜爱他,他便要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上学,出国,一个人的时候,会多孤单,会低着头走路吗,会生病吗,后来交到朋友了吗,有人照顾过他吗,有没有遇到过他喜欢也喜欢他的人,为什么一个人这么久都没有学会照顾好自己。然后江崇律又在心底摇摇头,顾栩这样的人,大概是饿极了才会匆匆吃饱,生病了知道没人照顾所以也从不会吭声,他应该也不会主动交什么奇怪的朋友,更没什么人配的上他喜欢,而且,他怎么可能会低着头走路呢,他从来都是光明正大的,只是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从来没想过要去相信他。他一个,独自孤单生活了二十几年都没有学会怎么照顾自己的人,自己是如何忍心让他在外面又流浪了这么久,是疯了吗。陈蒙的声音,像是浓烟里隐匿的毒蛇,每提到顾栩这个名字,这条蛇就要窜出来咬江崇律一口,哪里最脆弱就专咬哪里。江崇律被咬的痛极了,他背对着陈蒙,挥手叫他出去,仰头静静的靠在椅子上。“顾栩。”你是真的狠啊。“先生”陈蒙走到门边又回过头说“小屿曾托我回来照看顾先生,当年的事,我这一生问心有愧,还希望先生给我个机会,好使我将来去了地下,也能坦荡些。”“好。”陈蒙放松了些,刚要出门又想起来一件事“对了先生,小屿告诉我顾先生也有个小名,不知道您知不知道”“什么”“小羽,羽翼的羽”他关门出去了,轻轻的一声,惊动了第一只蝴蝶的翅膀。江崇律脑中又出现了顾栩在表姐家里时的样子,他站在那里,抓着门框,用力到骨结泛白,他看着温屿弹他熟悉的钢琴,听温屿被叫他的名字。江崇律此刻终于读懂了顾栩眼中那覆盖在痛恨之下的情绪。是难过,是孤独,是浓烈的不甘和最疼痛的伤心。一切好像都太迟了。他已受过了所有的苦,却从未得过一点甜。他那么骄傲,那么孤僻又孤独却从不向谁宣泄过情绪的人,却向自己撒过娇,向自己投怀送抱,向自己扔心眼,像只高贵洁白的独行小兽,为了一点人间欢喜,任性的把所有的好所有的情绪都孤注一掷的抛了过来求收留,求宠爱,小兽霸道又小心眼,可恨却更可爱,江崇律曾觉得每个遇见他的人都会愿意把他放在心上最高最柔软的地方,可这只小兽,什么也不要。江崇律曾因获得这份独特的垂爱而心满意足,也曾因为这样的偏爱倍感自得。但从没有想过,如果没有给予相同的回赠,那小兽是要偷偷跑回空荡的洞穴里舔伤口难过的,而且,他何止是没有相同回报,他开始害怕这种偏爱,担心这种孤注一掷的执念,他把这只小兽赶走了。从此淋雨也好,下雪也好,他希望这只小兽早点找到家,不必受伤淋雨,却没想过他找不到家怎么办。他对自己无法给予感觉愧疚,更对自己无法真心爱上一个人痛苦万分。甚至顾栩再问一遍爱不爱,江崇律都不配再给他答案。爱吗,受过了世间各种苦,独求一点心,这心不纯粹,他要吗。没有人不自私,扪心自问,就算他江崇律抛弃所有才能显得自己有诚意不自私,再点头说爱,顾栩就信吗。对连呼吸都不想挣扎的人,爱不爱还重要吗。第55章顾栩一天比一天好起来,醒来的时间更长了,梁纪同宋蔚来了许多次,大多数时间顾栩在睡着,偶尔来的时候顾栩醒着,可宋蔚不是一脸要哭的样子就是大有悲伤春秋的前兆,所以基本都被周恒请了出去。虽然每天都有护工来按摩四肢,但通常一碰到顾栩的身体,他就会睁开眼醒来,江崇律猜测是因为他还不能清晰的讲出什么,索性也不出声反抗。往常江崇律对顾栩这种自我漠视的行为也都是视而不见,对不知道珍重自己的人他压根不想在这些细节上费心。可现在显然不同了。他会掐着点到医院,让顾栩靠坐在自己身上,喂他喝点粥,给他擦手擦脸。顾栩醒来后吃的东西极少,大多数流质,可医生说他无法自主排便,也就是说,他便秘了..他也不愿意讲,也不愿意表示自己不舒服,哪怕生生被憋死也不觉得丢脸。江崇律好气又好笑,知道顾栩受不了医院那套被动排便方式,就只好喂他喝点橄榄油,再去揉他的肚子,顾栩的肚子是他最敏感的地方,往常俩人做个爱,江崇律只要摸到他的肚子他就会把自己蜷起来,连眼睛都会自动蒙上一层水汽。如今这块地方直接瘪成小坑,摸上去只剩下一层薄皮,只要按一按几乎就能碰到他的内脏,江崇律手下顿了顿,眼中似有痛色。“你今天也不想跟我讲话吗。”顾栩来疗养院这些天,醒了也不愿意讲话,对外界的反应也很慢,江崇律起初当他是没法适应,可时间稍微一长就意识到只是顾栩的行为举止变得沉静了,一种死气沉沉的安静。他常常盯着一样东西看,直到看久了让自己睡过去,旁人跟他说话他最多只是偏头望一眼,完全没有要搭话的意思。连伪装一下往日春风拂面的笑意都嫌累。“没事,那我说你听。”顾栩转头看着他,半分专注半分迷茫。“是我不好,我误会你,我也没有…早点找到你,我想那些事情你一定不想再提,我想告诉你,这些我都知道了,记在心里了,我们以后不提,我好好照顾你,你慢慢好起来。好不好。”“顾栩…我…” 江崇律正揉着他手背上针孔的淤青,像是做了个决定,原低着的头扬了起来,对着顾栩笑了笑,还把他的手拉起来轻轻吻了吻。“我也许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给你你想要的,但是无论什么时候,除了你我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喜欢的人,只有你,好不好。”他说话的样子如此认真,顾栩定定的望着江崇律,江崇律也在观察他的表情,对他说的话,顾栩很认真的在听,像尊重一场与自己无关的会议那样无情无感,许久后,顾栩撇了撇嘴,这个微小的表情似乎是感到有些委屈,从而显得这个因过度清瘦看上去格外显得单薄的人有些可爱起来。江崇律甚少有笑容,一想到大概也许可能,顾栩真的是因为缺氧导致顾栩的脑子转的慢,反应迟缓才露出这许多小孩子一样的单纯稚气,就觉得心中柔软,他总会忘记顾栩才二十多岁,没有人宠爱过他,他便自己跳过了被宠的需要。这个孩子,竟没有人愿意宠他爱他,多么匪夷所思。这些天,江崇律看着顾栩从一个飘在雾气里的人终于有了浓墨重彩的实体,这代价太大,可又十分真实,江崇律终于愿意将顾栩每个表情都放在眼睛里,不论世事如何,他是真的想就从现在开始宠一宠这个孩子。“…你的..手怎么了。”江崇律在想着别的,声音传来,他顿了好多秒才再次抬头,顾栩说完就闭了嘴,他苍白的脸上表情不多,可江崇律这一瞬间非常心疼。他想到温屿对陈蒙说的话,顾先生真是个太过心软的人,所以旁人都来欺负他。旁人对他一点善意,他就跑去躺着让人抽骨髓,自己做了这么多伤害他的事,原来却只要打翻一杯热水,他就还是会跑来关心。顾栩不明白江崇律是什么意思,他非常疲惫和困倦,胸口还是很闷,每一下都跳的很重,脑中都是回音。而且他刚刚睁眼的时候,其实什么都看不见,一片纯白又好像是纯黑的界面,过了很久才有光斑出现,才渐渐看见江崇律。他醒来好几次都不确定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他怕自己出现幻觉幻听,也怕贸然出声吓到别人,江崇律的手背上红了一片,破了许多皮,他还没有想好是不是梦,就自己问出了声。对方好像也愣了愣,他的眼睛很红,看人的时候容易误会成一脸深情难过的样子,顾栩不想费解想太多,他很累,他闭上眼睛,感觉又被亲了眼睛和嘴角,还想再睁眼看看,却又睡着了。年三十的前几天,江合放了年假,整个公司和城区最繁华的市中心都一下子冷清了下来。梁纪的父母都在美国,他去看过几次顾栩,状态一直都不是很好,江崇律更是分身乏术,他决定年三十或者过完年后再去和父母聚一聚。江崇律不让公司的人去打扰到顾栩休息,对外只说顾总身体不适,在外修养。也不知道宋清扬在哪里听到了什么,每天都是忧心忡忡的,她不敢去找江崇律,便每天堵在梁纪下班的门口。风姿卓越的大美女,公司的性感尤物,专挑每天人最多的时候粘过来,再加上一脸关切忧心小心翼翼的样子,梁纪早就被公司上上下下的男同胞痛恨了个遍。公司要放假,这天大多数人本市的或外地的都欢欢喜喜的准备放长假,宋清扬明丽又妖艳,大小姐从来不需要考虑旁人的眼光。她提着个什么,照常等在门口,活像是给心爱的男朋友送饭的。梁纪头疼的很。“梁..梁总”“小宋啊..你就不能找个不那么显眼的地方吗..”“那不就更像..有什么的了吗..”梁纪心想,你还知道“有什么”,背地里翻着白眼又奇怪为什么整个公司的女同胞都是腐眼看人基早就把顾栩跟江崇律看透了,怎么就宋大小姐没个眼色还在天天巴望着顾栩。宋清扬把亲手做的保温桶放在了梁纪的办公桌上,高级的十分显眼。“今天是鸡汤,我花了很多时间炖的,加了很多药材,对身体恢复特别好”“哦,这么多时间,你很闲吗”“不咸啊,口味清淡点对身体好啊,是吧梁总”宋清扬将垂下的黑发拨去耳后,堪比明星的脸像是特写一样窜到了梁纪面前。梁纪十分无奈的刚要伸手去接过来,办公室的门就被打开了。此刻宋清扬和梁纪同时看向了门,俩人同步的眼神和姿势,倒让顾正中愣怔不已。那瞬间青黑的脸色让梁纪又爽又酸。他伸手拍拍宋清扬的肩膀“我知道了,不会辜负你的,你先出去吧。”宋清扬莫名的看了他一眼,又十分不自知的跟顾正中打了个招呼,也不介意他黑到锅底的脸色大大方方的出门。“小顾啊,你找我有什么事吗。”顾正中也正拎着饭,闻言走近了看见桌上的高级保温桶,脸色就更差了。“有人送饭,我是不是还多此一举了”梁纪伸头望了下那一堆食物,食堂已经放假了,公司附近的店大多数也已经关门,想到这可能顾正中跑了不少路才买回来的,又有些于心不忍。“我胃口大,你放着,我吃的下”岂料顾正中拎着饭调头就走“我心眼小,买着玩,喂狗正好。”“哐当”一声,顾正中摔门的声音简直是吓人一跳,梁纪气的倒吸气,这顾正中已经被宠的无法无天了,简直不知天高地厚,梁纪丝毫没感觉自己是个上级。“混账东西!”他重重的惯了下鼠标,看着这极碍眼的保温三件套,实在抓狂的很。宋清扬迄今为止送了的保温桶三件套不下于二十套,从来都是有去无回,这要不是宋大小姐不是一般人家出生,光是保温桶都买不起。梁纪实在不知道她是什么个脑袋,如此孜孜不倦。梁纪余怒未消,提着桶直接杀到了江崇律办公室。他把桶往办公桌一丢,江崇律只是淡淡瞥了一眼。“今天是鸡汤”江崇律“嗯”“嗯什么,你别忘了带医院去。”江崇律“呵”梁纪还没问他呵什么,转眼已经看见了那二十几个桶堆在小茶几上,一水儿的高端大气,排的叫一个整整齐齐。“你要是闲着没事,就把那些桶都还回去”梁纪满脸发绿,指尖颤抖“你..你一个都没带去??”“我还不至于买不起汤”“你…你你..敢情我这些天当个外卖小哥似的竟然一个都没送出去??”江崇律停下看了半路的文件,眼神凉凉的扫了他一眼。梁纪心累到发慌,气的发抖,肚子饿的直叫。“你喜欢帮她送,就送吧。”“.…..你”“送完记得还回去,堆着碍事”说完他就皱着眉头继续看文件签字去了,八面玲珑的梁纪一个早上被两顿气了个饱,恨恨的瞪了他一眼,也学着顾正中“哐当”一声炸了个门响。顾正中不见踪影,梁纪没趣,他生气顾正中暧昧不清的状态,既是说了要好好交往,又对顾栩担心的不得了,那种得知顾栩病重的深情,简直可以用痛心至极的疯狂来形容。梁纪心里酸的要命,手中的保温杯都显得更沉重。年底之后估计要一段时间不能见,梁纪便真带着保温壶去了趟医院看顾栩。这家高定私人医院,拢共也没几个人,常年都是极其有身份地位的人疗养用,这会儿到了年底,人更加稀少,几个护士医生也大多数只照看顾栩这一个病人,可见地位之重。梁纪拎着壶,一路刷着工作证进病房。听护士说,顾栩醒着,他也心情好了些。这里的高级病房全是全天候的监护。透明的玻璃今天没有落下窗帘,顾正中清晰的背影落在了眼中。门未关上,梁纪想打开,却缩了缩手。顾正中言语非常哽咽生涩,不用想也能知道他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那些针..疼吗。”梁纪知道,爱一个人,如果不是朝夕相处,必然也是特定的环境遇上了蓄谋已久的心动,就像是拼图游戏,江崇律必然是顾栩要拼的那块,顾正中不在那幅画里,再努力也融不进去,可终究还是看不得他受伤,尤其是这副该死的深情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