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对峙,她虽没赢,却也没输不是?!她刚往卧榻正中移了移,那人的手却又伸将上来。她不愿让那人得逞,脖子一转,小脑袋立刻转了个方向。孰料她向左,那人的手就往左;她向右,那人的手又跟着往右。来回几下,她将头都快晃晕了,却无论如何也躲不开他那只如影随形的手。无忧晃了半天,终于想明白了,敢情这人是将她当只狸奴来耍呢?!当她气呼呼地放弃抵抗,只掀起一双因着气愤,而亮而又亮的眼睛来剜他的时候,却见那人眼角微弯,似是带了些许笑意。他那只手认认真真地,只是将一缕发丝从她的嘴边轻轻拂了开去。将发丝拂开的时候,他的指尖不经意地划过了她的面颊。有些凉,也有些痒。嘛...他认真起来,还是挺好看的...无忧脑中的念头一闪而过,一颗心忽地跳得有些快。... ...两人四目,相对而望。一时之间,仿佛有别样的旖旎在两人之间流转,如暗潮涌动。恰在此时,一个模样爽利的妇人从园子的大门口走出来,高喊道,“县主,午食做得了!”无忧回过神来,她面上一红,忙跳下卧榻,趿上地上摆得那两只木屐。她回身向那妇人招手道,“知道了,这就来!”那妇人正要回屋,远远一瞥,竟看到自家小县主的身边另站了一名陌生男子。此处是曹统的私人产业,周遭四处均有防卫,又是依山傍水,想要不惊动守卫便进来,可不是那么容易。这陌生男子显是一条漏网之鱼,那妇人一惊之下,速速上前,临到近处,却见那郎君容度不凡,而他与自家县主之间并肩而立,举止自然,两人似有相熟之感。那妇人犹疑一下,正要发问,突地双手一软,便被无忧用那双嫩生生的小手握住。只见自家县主向那人瞥过一眼,而后对她笑道,“云娘~这位就是庾公家的那位桓郎君!”... ...庾君候收养的螟蛉子亮相建康,几乎人尽皆知。云娘是当初晋元帝拨划给侄女临海公主的贴身侍婢,她在曹家监理内务,忠心耿耿,因而深得曹统夫妻器重。云娘脑筋活络,一得知此人身份,她即刻打定主意。眼前这人虽非庾家正统,但他姿容秀雅,又随着庾亮出仕,他日出头,定非难事。此时,确不好将他随意怠慢了去。于是她笑着见礼,“原是桓郎君,可...郎君是如何进来的?这...我怎么都没听到守卫的通报呢?”桓崇应道,“路遇农人,一路穿林打马,走得小路。”云娘点了点头,忙将此事暗中记下。她顿了顿,又笑着问道,“敢问郎君来此,是为何事呢?”桓崇一改平日里言简意赅的说话风格,道,“我随义父来吴郡练兵,已是半月有余。今次正逢休沐,专程代义父来为曹公传递书信。”说着,他伸手入怀,取出一封信笺。云娘叹道,“桓郎君来得可不算巧。我家郎君应邀去了佛图寺,公主亦同去未归。若郎君不急,可将书信留于此处,等郎君归来后再自行传信。”桓崇那乌黑的眼瞳稍稍放大了些。他来得时机不是不巧,而是竟然这般巧?!曹统和临海公主竟都不在?!桓崇瞧了对面那小女郎一眼,面上做出遗憾状,口中却低低地道了一句,“真是可惜...”... ...主家开饭,有客至,主人理应开口,邀客人入内进食。偏偏自家县主的眼睛看向一侧,小嘴紧闭,一言不发,好像她盯得那处泥地极美极妙,光是被盯着,就能开出五颜六色的花儿来。当今世道,名声何其重要。县主不缓不急,云娘却是担心极了。这庾家的养子冷冰冰的,一看就是个好记仇,又不好相与的,若是此番怠慢了他,一旦传扬出去,岂不是要给自家县主招来吝啬的名声么?!云娘忙捏了捏无忧的小手,见小县主还是一动不动。她心中叹气,面上却笑得热情无比,“桓郎君,刚好午间,屋内饭食齐备...”一语未毕,无忧的眸子突地转向桓崇的方向,她脆生生地开口打断道,“我家只有菰饭菜羹,无酒无肉。郎君若不嫌饭菜粗糙,难以下口,想要留此用饭,自是可以。”云娘脸上的笑容一瞬间便僵住了。也不知这两人之间有何种过节,小县主一出口便是浓浓的呛声。云娘此刻恨不得将她那张小嘴捂上,早知道县主开口这般呛人,那她还不如像刚才那般,乖乖地做个锯嘴葫芦。她赶忙再堆起笑容,开口描补,“桓郎君,我家县主年纪小,你千万别往心里去...”谁想她一语未毕,便又被对面那人出口打断。只见那桓郎君将唇角一挑,向自家县主道,“你希望我留下来吗?”郎君风雅俊秀,一笑起来,如玉树临风。“我...”无忧恼恨地嘟了嘟唇,她迟疑了一下,手心里便被云娘那么适时一掐。无忧小手吃痛,她不满地朝云娘瞧去,身下茜色的红裙突地打了个旋,便如红云般飘回屋中去了,“你爱来便来。”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11 00:10:45~2020-02-12 00:56: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千秋墨雪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 24 章饭是雕胡,清香细润;羹是莼菜,鲜美合时,再配上一碟腌制的糟鱼,淡淡的酒香四溢。午食简便,案上菜色虽非罕见珍馐,却无一不精致,夹一筷入喉细品,即知烹调火候深得其味。无忧小口小口地吃着,可她那双大眼睛转来转去,却是不时地觊向对面那人。虽是行伍出身,桓崇在外摆出的礼数却极是严格周到,他后背坐得笔直,长睫垂下,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认真模样,只盯着近处食案上的那几方菜肴。乍一瞧,倒是人模人样的!无忧腹谤,一张白白的面皮,俊是够俊了,可那脸皮的坚厚程度却比石头城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请自来也便罢了,偏生这人还没有一点身为客人的自觉,落座时他的举止极为自然,连一丝不受人欢迎的觉悟也无,反将她这个做主人的衬得像个客人一般。他越是表现得风度翩翩,云娘对他的态度便越是恭敬。刚刚退下时,云娘还悄咪咪地朝着自己连使眼色,生怕她会将他得罪了似的。哼,真是厚脸皮...趁着没人注意,无忧偷偷地对他撅了撅嘴,不料那人的脑瓜顶竟仿佛也生了双眼睛。他突地一掀长睫,当场便将她抓了个现行。... ...桓崇眼角的余光一直流连在对面那小女郎的身上。乍一抬头,却见小女郎的两瓣樱唇微微翘着,显得愈发丰润可爱了些。分明是在耍小性,可她那小动作却格外惹人生怜。桓崇乌漆漆的眼珠动了动,眼中忽地涌上些笑意。他笑了,无忧的心中却是更加恼了。她灵机一动,欲盖弥彰地把手中的羹匙举到嘴边吹了两下,仿佛她嘟起嘴巴,只是想把匙中盛得莼羹吹凉而已。可是她忘了,装得再像个君子,那人的骨子里也是个睚眦必报的无赖。看破不说破,从来就不是桓崇的风格。果真,无忧刚刚胡乱地吹了两口气,就听对面那人的嗓子眼里突地冒出了一声笑音。笑声压得很低,听起来却似乎很是愉悦。笑笑笑,看她出糗,他就那么开心?!无忧愤恨地瞪了他一眼,一抬手,泄愤似地便将那匙莼羹塞入了口中。桓崇的眸子忽地一凛。... ...新做得的莼羹还冒着一缕缕的热气,很烫。刚把那匙羹含进嘴里,无忧便是激灵一下,烫得咋舌。只听“叮当”一声脆响,羹匙应声落地。对面那人的身手竟比旁边的侍女还快,声音刚过,他便飞身来到她的身边。“很烫?!”桓崇的声音里好似紧紧地绷着一根弦。“呜呜...”无忧双手捂唇,可怜巴巴地抬头瞧他。然而,眼睛里一瞬间疼得激起了泪水,让她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县主,县主!”周围的一圈侍女这才反应过来,她们刚要围上前来,桓崇一个冷冰冰的眼神扫了过来,便把她们震在当场。郎君风神俊朗,温文有礼,方才入得室内,不知得了多少女娘的偷眼回眸。不料他发起怒来,竟是这般可怖?!桓崇没有功夫去理会别人,他一回身,便从食案上伸手抓来了一只装了水的杯子。见小女郎还掩着唇,他眉头微蹙,一面将她的双手拉下,另一面就势将那只杯子贴上了她的唇沿,“凉水,喝一口!”眼泪慢慢散去,他的容色也渐渐地从模糊变得清晰。无忧的小脑袋罕见地呆了一呆。这人可真怪!又不是他被烫到了,他在这儿紧张个什么劲儿?!桓崇的双目与她那困惑的目光一触即分。眼光一转,他再度回望向她那只被烫得殷红的小嘴,手中的杯子轻轻斜了斜,口中却是不甚温柔地道了一句,“张口!”杯身一斜,清亮的水珠便碰到了她的唇。无忧一怔,而后下意识开口,就着他的那只手,慢慢地将一杯水一饮而尽。水很清凉,又很甘甜,这是云娘每日一早,带人去山中采来的清泉水,最是干净,也最是新鲜。清水消去了她口中的灼烫,无忧餍足地眯起眼睛,舔了舔唇。却听那人问道, “好了?”... ...桓崇的眼睛,黑得怕人。无忧忽地有些不敢去面对他,她垂下眼帘,左顾右盼,道,“好...好了。”那人将杯子放回原位,她的视线却不自觉地随着他的那只手起起伏伏。只见他将那只杯子放回到了他的座位前面。杯子与食案相触,发出“咯”的一身轻响。舌头上那火辣辣地滋味才消去,她的双颊便又升起了滚烫的温度。原来,那只杯子不是她的,而是他的!... ...确认她没事了,桓崇便又重新坐回了她的对面。周围的侍女们这才纷纷上前,她们将无忧圈在了中央,有的收拾着地上的羹匙,有的为她整理衣物。无忧笑着对她们摆手,嘴上一面道着“没事没事”,一双眼睛却飘向了他的方向。只见那人在原位上正襟危坐,脸上木板板的,又恢复了惯然无表情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个目露焦急、给她温柔喂水的人,根本就不是他。而那只她用过的杯子,就安安静静地摆在他的眼前,再没有动过一下。无忧望了他片刻,而后敛下眼睫。她默默地用羹匙搅了搅盛羹的小碗,而后一口一口,将那碗渐冷的莼羹咽了下去。两人之间,一餐无话。... ...饭毕,云娘亲自在后厨烹了茶,端到前面。饭也吃了,茶也饮了,这位桓郎君也是时候该走了罢...云娘面带微笑,模样恭敬,道,“桓郎君,可用好了?”桓崇放下手中的茶杯,点头称赞道,“曹公雅士,家中饭菜亦是绝品。”他略瞧了旁边的小女娘一眼,顿了顿,道,“今日,是我撞了运气。”他说得客气,云娘便也客客气气的。她笑眯眯地上前将无忧扶起,再望向桓崇的目光里,则是捎带了十分的歉疚,“桓郎君,可惜今日不能再多留你了。午后我家县主还要...”“我知道。”桓崇断然开口,他瞧着无忧,扬了扬眉,“曹娘子热情好客,她已知会于我,并邀我午后一同放舟,也好为我介绍此处的山水风光。”云娘一愣,忙错愕地转头,向自家县主瞧去。却见那“热情好客”的曹娘子,一双眼睛蓦地瞪得比铜铃还大。... ...午后的天空已然放了晴,蠡湖上的云雾彻底散去,碧空中还笼罩了一层薄薄的浮云。薄云当空,遮蔽了刺眼的阳光,刚好适合泛舟。在云娘担忧且迟疑的目光中,无忧先登了船,桓崇再跳上船去,他站在船尾,将那浆橹一摆,一叶孤舟便滑进了镜面一般的蠡湖当中,只在船尾带出一道清浅的涟漪。眼见着离着岸边越来越远,云娘的身影也越来越小。等到云娘的身影再瞧不见,无忧卷起袖子,信手入水,扬起了一片清亮的水花。离船稍近些的地方,几只小鱼被那打起的水花一惊,“噌”一下,便游不见了。胆子真小。无忧朝着那几尾小鱼笑笑,刚一回身,却见那立在船尾的那名“渔夫”,正不错眼地盯着她瞧。从方才起,两人之间的气氛便有些怪怪的。无忧缩了缩脖子,她眼睛一转,随后故作轻松的一笑,顾左右而言他,“咱们的船行得又快又稳。桓郎君,你这船橹摇得可真好呀!”小女娘不吝夸赞,桓崇有些不自在地“哼”了一声。他顿了顿,又像解释似的补充道,“少时家贫,为谋生,曾给人摇撸打渔做过工。”无忧的脑筋一下就动了起来。桓崇的家世背后,似乎藏着深深的秘密。这一点,从阿父对她的谆谆叮嘱中便能看得出来。不是没想过去探究真相,可阿父阿母讳莫如深,恰好他此刻主动开了口...无忧眨眨眼睛,不可思议道,“真的吗?”桓崇有些怔忪。父亲做内史的时间,其实只短短不到两年。在那之前,桓家南渡,家徒四壁,小小年纪的他能给人打渔,便是一门不错的营生。可...身为士族子弟,这终究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历史。尤其,佳人在前...桓崇猛地回过神来,视线向无忧望去,却见小女郎的一双小手托着双腮。方才刚玩过水,她的双手没有完全擦干,此刻正有一滴水珠,顺着她那白生生的细腕滑进了素绉衣袖中去。她对此似乎全无所察,看过来的大眼睛一闪一闪,目光里没有丝毫鄙夷,只是单纯的好奇。刚压下去的躁动火苗,“呼啦”一下便在他的心头重新燃起。他心中深藏的那头野兽,就快醒了。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12 00:56:30~2020-02-13 00:55: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zklose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千秋墨雪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 25 章桓崇别开眼去。他没有说话,只是手下用力,将那桨橹又熟练地摇了一把。船尾一摆,彷如游鱼。这人先挑起了话头,却又突地住了嘴,无忧等了半天,也没听他回应一句,只觉得好生无趣。嘛,反正这人的性子别扭,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觉得自己都快习惯了。既然他不理自己,无忧遂大大方方地坐在一旁,看山望水。可山水终有尽,没过多久,她的视线便不自觉地转到船尾那人身上。果然,一张脸生得好看,不管做什么都是赏心悦目,就是学着渔夫摇起橹来,也是袍袖纷飞,翩跹风流。难怪阿父说,要做名士,有张好看的脸蛋便是成功了泰半。... ...青的山,绿的水,他的船上还坐了一个身着茜色衣裳的小仙子。桓崇从没像今天这般庆幸,庆幸他昔年为了谋生,曾学过摇橹划桨的窍门。若是当年他便知晓,摇橹能为他博得这小女郎的青眼,那他学得时候定会再认真一万倍的。那段日子,虽然没给他带来什么美好的回忆,可若是能取悦于她,便也算值得了。想到这里,桓崇的眉目不由渐渐舒展开来,方才胸中的郁气一扫而空。始过湖心,他慢慢停下桨橹,屈腿坐到船头,只是任一叶扁舟随波逐流。他刚坐下,就听那小女郎疑惑道,“你不划了?”桓崇顿了一顿,道,“...我累了。”他的语气里,似是藏着些因不被她理解,而积累出的小小负气。无忧惶然大悟。也是...毕竟他划了这么久,要是她的话,估计没折腾两下,便在一旁歇下了。无忧点头“哦”了一声。她双手抱膝,身子往后缩了缩,可那小巧的唇角一弯,又对他露出个甜甜的笑容,模样乖巧极了。那人却没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只见他一眼横了过来,问道,“有水吗?”方才上船前,云娘给她装了好些吃的喝的。听他要水喝,无忧忙应了一声,她悉悉索索地从身后的包袱中取出一支竹筒来,再将胳膊伸得长长的,向他递了过去。那人却连地方都没挪一下,他只按了按一旁泊着的桨橹,示意道,“我错不开手。”...好吧,船上操舵的人最大。无忧悄悄对他翻了个白眼,而后她拉起裙子,慢慢地蹭到了桓崇身边。一抬头,她的小脸上便又堆起了真假难辨的甜笑,她将竹筒递到桓崇的身前,笑眯眯道,“桓郎君,给你。”桓崇垂睫,先向那紧紧盖着的竹筒瞧过一眼,而后长睫一掀,眉尾微挑,却是向无忧看了回去,“劳烦曹娘子,帮我把盖子打开。”他那眼神不冷不热,仿佛是在纳罕,他一手被桨橹占着,从哪儿再来多余的手能把这盖子打开?他那剑眉微微上挑,又仿佛对她的迟钝感到无奈,这么明显的事情,怎么还需要他来开口说明?!这下,就是个偶人,也要被他激起三分脾气,何况无忧这么个自幼娇养的高门贵女呢?!只是单手握个桨,又不是断了一条臂膀!她就不信了,那些在船上一做便是一日的船工就不能自己吃饭喝水了?!那人见她迟迟没动静,淡淡的眼波又扫了过来,“水呢?”无忧气呼呼地鼓起了嘴巴,她将手中的盖子掀去,猛一抬手,便将竹筒递到他的嘴边。小嘴鼓鼓,可她硬是在脸上做了三分笑模样出来,“郎君急什么?水不就在这儿?!”云娘从小看她长大,最是疼她。因为怕她口渴不够喝,所以每次都是将水灌得满满的。无忧将手举得急,那竹筒里盈满的水晃了晃,一不妨事,竟在他的脸上溅上几滴。桓崇愣了一愣。... ...泠泠山泉水,溅在脸上,又清又凉,消散了些许午后蒸腾的暑气。那小女郎眼角弯弯,唇角亦弯弯,可她偏又心虚地眨眨眼睛,努力做出万分歉疚的样子,“桓郎君...我不是故意的...”好在她尚有自知之明,及时止了话头,不然那一丝高高扬起的笑音便快要压不住了。他没见过比这更拙劣的惺惺之态了。桓崇望来的眼睛黑黢黢的,无忧赶快将脸一板,立刻将笑意收了起来。眼帘一垂再一掀,小女娘的模样娇不胜怜,她捏着竹筒的小爪子一缩,口中却是软喏喏的,“郎君,不然,这水还是....”面上的那几滴水,很快就干了。桓崇微微眯起眼睛,他忽地朝她龇牙一笑。接着,他一把就攥住了无忧握着竹筒的那只绵软小手。他的掌心很烫,手指很是粗粝,这么一握,无忧便觉得自己的小手被他磨得又沙又痒。她“哎呀”地叫了一声,那人却是不管不顾,一牵她的小手,便将盛水的竹筒递到了自己的唇边。再一仰头,桓崇的姿势豪迈如牛饮,便将那筒水“咕嘟咕嘟”地灌了下去。这个姿势,太暧昧了...好像她在喂他喝水一样。而他仰着头,刚好露出了颈间那颗独属男性的喉结。那处凸起,随着水流的节奏,有规律的一上一下。先前他喂了她喝水,现在,他又要自己反过去喂他吗?真是小心眼!心中埋怨,无忧的小脸却是不争气地红了。... ...一竹筒的水,很快就空了。桓崇慢慢地将无忧的小手放了下来,却始终没有让她挣脱开去。他的眼神专注,好似端详。无忧被他看得发毛,她垂头挣了挣小手,最后扬睫,小声道,“放开我!”桓崇深深地再瞧了她一眼,手一松,却将那只空了的竹筒从她手底摸出,“噗通”一声扔进了湖里去。无忧吃了一惊,她方要伸手去够,那人的手臂再来,却是一把圈住了她的细腰。这回,换做无忧“扑”得一声,坠入了他的怀中。... ...桓崇身上硬邦邦的,他的力气又大,无忧的鼻子被他撞得酸酸的。她刚用双手揉了揉鼻尖,恰在此时,那人的另一手放开了桨橹。没了钳制,小舟悠悠地在湖心打了个旋。而他那只空出来的手,便抚上了她的面颊。山在转,水在转,天空也在转,只有这人的脸始终在自己的眼前,一转也不转。他那根粗粗的手指,从她的面颊缓缓地划至了她的唇瓣。说是划,倒不如说他只是隔空描摹了一下她的轮廓而已。他的手指,虚虚地从她的面颊上略过,最后停在她的嘴唇之上,距离够近,实际上却根本没碰到。就在她以为他会再次啃向自己的时候,那人突地从嗓子眼里冒出了一句,“曹家无忧?!”声音低低,其中似乎蕴含着某种压抑的情愫。无忧的心弦一动,浑身起了个激灵,她却扬起小下巴,嘴硬道,“怎样?”桓崇唇角微弯,胳膊一松,蓦地将她放了开来。他的视线向周围的山水望去,却是没头没尾地道了一句,“这就是传说中范少伯与西施泛舟的蠡湖?”几百年前,相传越国大夫范蠡助越王伐吴后,功成身退。他携了越国第一美女西施隐于蠡湖之畔,二人琴瑟和鸣,泛舟湖上,度过了人生中最是美妙的一段时光。无忧愣了一下,不知他是何意,只好回道,“正是此处。”那小舟的旋转慢慢止住了,桓崇将那桨橹再微微一拨,船过无痕。他慢悠悠道,“你说,当年他们俩,是不是像我们现在这般游湖呢?”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2-13 00:55:46~2020-02-14 00:41: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夕露露 1个;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 26 章晋人民风开放,桓崇的脸又生得招摇。这一道上,路遇的村姑村妇听说这俊郎君要往蠡湖来,无不是纷纷借此典故暗示传情,仿佛只要他一点头,她们便能与他成全了西施与范蠡的佳话。桓崇只粗粗听了一耳朵,便甚是厌烦。只有小女娘们才喜爱听这些男男女女、情情爱爱的牙酸故事!虽是不屑,但他还是在心中默默将此事记了下来。...她也是正值年岁的小女娘。兴许,她也会喜欢这种故事?!... ...口齿不如她,才学亦不如她,桓崇踌躇了好半天,才挑了个自认为恰当的时机,吐出了这么一句话来。小女郎如他所料地愣了一愣,他方有些沾沾自喜,却见她原本红润的面色“唰”的一下,登时就沉了下去。随即,她将头扭向一旁,硬邦邦地回了句,“我不知道。”曹家无忧素来狡黠爱笑,桓崇哪里见过她如此冷绝的模样?!他颇受打击,迟疑片刻,才试探着开口问道,“你...不喜欢这个故事?”无忧微微皱起了眉,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喜欢?”却听她嗤笑一声,“...阿父说过,这些野史传说,不过是后人牵强附会的想象罢了,终究不是事实。”桓崇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好像要把鼻尖碰得那厚厚一层灰给拂了去。无忧略略停了停,再一出口便是讥诮,“郎君以为...姑苏城破了后,西施娘娘担着个‘祸水’名号,越王有可能让她活下去吗?!”桓崇讷然。“就算西施娘娘活了下来,后来还与范大夫共结连理...”无忧的眼光向他淡淡瞟去,又道,“我却时常在想,吴王当年待她那般好,可她却背叛了吴王,使吴王最后落得个国灭人亡的下场...”“莫说范大夫会不会心存芥蒂,就是西施娘娘自己...你说,她心中能不能承受得住这样的结果呢?!”桓崇诧异地张了张口,却见她的眸子亮晶晶的。那里面闪着的,不是以往他熟悉的灿亮目光,却似是带着些伤心难过的盈盈泪光。她的眼眸一闭一睁,“所以...我不知道她是个什么心情。”“可是,我猜,就算是悠闲地游着湖,她的心情也不会如想象中...那般的美妙自得。”... ...一言不合,取巧反成弄拙。桓崇对着她的侧颜定定瞧了半晌,忽而向她的方向凑过去,“你阿父...他平常就教你这些?”无忧觑了他一眼,先是点点头,再又摇摇头,“阿父不教,是我缠着他问得。”“而且...我会想...”明明是个蜜罐子里长大的小娘子,她想这些做什么?她又为什么而难过?桓崇顿了顿,道,“没来由的,做什么想这些?你又不是那家中无势的浣纱女,无论如何也落不到嫁予仇人的境地...”他的语气听起来是这般的轻描淡写,无忧的眸子里突地涌上些怒气。没等桓崇把话说完,无忧便冲他转过脸来,高高扬起了那只精巧的小下巴。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就拉近了许多,却见她形容睥睨,小嘴一开一合,道,“你懂什么?!”“‘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现今世道,谁又与谁有什么不同?!就算是至高无上的皇帝、皇后又能怎样?说不准一朝就被谁推翻了去,连条小命也不保!”嗓音清脆,掷地有声。但这话太过忤逆,若是被他人听了去,多少会有些麻烦。她的脸色白白的,看来是真的不大好,但一双眼睛又是极亮极亮的,若说有星子落入其中也不为过。桓崇一呆,随后释然。这也难怪,毕竟她身上的血统,有一半来自曹家,另一半来自司马家。曹氏篡汉,司马氏篡魏,她家中祖上累世为王做后,体验自是比别个更深一层;再说八王之乱,曹统与临海公主二人都曾受尽苦楚,临海公主甚至落魄到为人做奴的地步,个中酸楚自不必提。小女郎对此事这般在意,甚至在他面前竟能真情流露...看来,为自身家世所累的,并不只有他一个。她与他,身份上虽是云泥之别,可他们的经历,似有不少共通之处。无论一开始是别有有心,亦或无心插柳...他觉得,自己似乎越来越喜欢她了。... ...话刚出口,无忧便后悔了。这些事情,原本都是掩埋在她的心底,是她连阿父阿母都不欲告知的。却不知怎地,被他这么一问,她便连珠倒豆一般的全部和盘托了出来。而且,也不知她的话,戳中了桓崇的哪点心事,他的面色也是乍然一变,看来竟不比她好到哪里去。压抑的义愤,出口容易,收回可就难了。难道她能让他把方才那一大段话给忘却吗?!无忧懊恼地呜咽一声,她刚要抬起双手捂住脸,那人却一垂头,在她微微嘟起的唇瓣上吻了一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