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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色》TXT全集下载_45(1 / 1)

无忧心内一阵酸楚,她行上前去,在司马衍的示意下接过了那襁褓中的婴孩。无忧从前有照料邾儿的经验,她现在腹中还孕育着一个。昶儿一入怀,便勾起了她身上藏蕴的母性。“昶儿身子弱,不能见风 ,我又怕烟熏了他...”司马衍解释道。“我明白的。”无忧一面轻声应道,一面细细打量眼前这可怜的孩子。若说从前她照料过的邾儿是只小虎崽,那么现在怀里的婴孩充其量不过是一只小猫崽。昶儿睡得正香,他轻极了,不知是因为早产,还是因为随了父母的缘故,肤色却很是白皙,那一头胎毛稀稀淡淡的,此刻一双眼睛闭着,看不出来,可那嘴形可以明显地辨出是属于杜陵阳的弧度。无忧抱着他,端详半晌,不禁低声道了句,“可怜的孩子,你可一定要平安长大啊...”... ...无忧盯着昶儿,司马衍便在旁盯着无忧。女郎发绾成髻,眉尖略蹙,眼神柔婉又带了纯然的关切。...若是陵阳在世,想来她也会对昶儿又怜又爱吧...身边视线灼灼,无忧无意间向司马衍的方向瞧去,刚好对上了他那直勾勾且带了梭巡之意的目光。她吓了一跳,而后将昶儿向前一递,屈膝道,“陛下...”司马衍却没有接。“无忧,你也觉得他很可怜,是吗?”无忧一愣,急忙道,“陛下,我只是怜惜昶儿,是以方才失言了...还请陛下赎罪!”司马衍突地用帕子掩住口鼻,他歪过头去,剧烈地咳嗽起来,好不容易灌口凉茶压下了这股血气,他这才轻声道,“你...哪里有什么罪过呢...”“昶儿命不好,他天生体弱,年幼丧母,偏偏还像我一样,背负了这样的使命...”司马衍说着,轻轻摇了摇头,道,“我都觉得他可怜,何况无忧了...”这还是无忧长大以来,少见的几次听到司马衍说话时没有称“朕”,而只是用了一个平辈的“我”字。无忧心内一酸,却听他又道,“我年少时,还有母亲,大舅...可昶儿的母亲早死,杜家又不是庾、王一般可依靠的大世家,至于我自己...呵...”说到这里,他又似冷笑、又似轻咳地呼出一声,“朕后宫,人数不丰。家世最好的,便是庾家和王家送来的两名女郎,可庾女郎我看不惯,王女郎偏又是个薄命的...”听帝王大谈自己的后宫,尤其司马衍瞧她的眼神里,透出些别的情绪,让无忧有些发窘。怀里的孩子动了动,她忙趁机低下头去,连一句话都没接。她不说话,司马衍却不依了。他却慢慢地行上近前,无忧忽而感到下巴一凉,居然是司马衍伸出手指,掐着她的下巴抬了起来。他的目光在昶儿和无忧的脸上分别转了一圈,“无忧,你和你的杜姊姊,不是一双好姊妹吗?”这样的视线,这样的语气,让无忧的脊背突地一僵。只听司马衍一面淡笑着,一面轻轻地开了口,“干脆...便就由你进宫,代替她来抚养这孩子,如何?”作者有话要说:抱歉,6月来事情有点多,实在是让大家久等了。我整理了一下,大约还有2-3章,这篇文就结束了。接下来这几天我会加紧更新完结,谢谢大家!☆、第 117 章司马衍神色淡淡, 仿佛刚刚那句, 不过是他随口说来的顽笑话。可这句“顽笑”落在无忧的耳朵里, 不亚于是一声惊雷。她双腿陡得一屈,拼尽全力, 好险没把熟睡的昶儿摔下地去,“陛下...你说什么?”司马衍却一点儿也没有放开对她的钳制,他深深地向无忧的眼睛里望了进去,少倾,那捏着她下巴的手指稍稍一松,反是慢慢上划,摩挲了她细嫩的颊,“无忧, 从今往后,你就住在宫里,陪昶儿...陪我。”陪昶儿?外加...陪他?!难道, 他完全不顾及她人臣之妻的身份, 只把她当做一个人尽可夫的卑贱女子吗?!无忧的眸子里蓦地生出了一股怒火, 她扭过头去, 退后两步,就算不言不语,也足够表明她抗拒的态度了。可司马衍像全无察觉一般, 她退,他就进。“你不愿意?”“陛下,我已经嫁人了!”无忧被他一路逼到了殿门口。“朕当然知道...可, 嫁人后尚能改嫁。”司马衍表情有些古怪似的,道,“况,你的夫君...不就是那桓崇么...”无忧被他轻飘飘的态度激怒了,“陛下,桓将军为晋廷征蜀,就连人人皆可团聚的元日也不得归家,你...你此刻,却在建康宫中亵辱他的妻子,此举冒天下之大不韪,是为不齿!”“...为了晋廷征蜀?”司马衍的反应,像是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无忧,朕从小就知你唇舌的能耐,但巧舌如簧...也要有个限度。”说着,他挑了挑眉,冷漠道,“桓崇野心勃勃,他不顾朝廷诏令,私自伐蜀,所求无非是自己的权势欲望而已,与我晋廷有何干系?!”无忧蹙了蹙眉。事情似乎没有那么单纯。桓崇因家仇之故,对司马氏自是多有怨恨,可如今听司马衍的言谈,他对桓崇...似乎也有着颇深的敌意。若是单单因为当年桓崇的元会提亲一节,那这“野心勃勃”、“权势欲望”一句,又要做何解释?无忧仍在思索,这时却听司马衍话锋一转,他的脸色一瞬间又变得十分难看起来,“而且,元日不能归家的,岂只有他一人?!”“今年元日,朕痛失所爱,亦是有家归不得!”两人沉默半晌。无忧嘴唇蠕了蠕,片刻后,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杜皇后为了昶儿,才新丧不久。陛下对待‘所爱’...未免太无情了些!”司马衍被她噎了一下,他的目光痛苦地闪了闪,却是不由地想起了那死在他怀里的女子。可很快地,他就重新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淡淡道,“无忧以为,你那夫君就不无情吗?”无忧的睫毛眨眨,又沉沉地垂落了下来。司马衍扫了眼她那掩在宽大罗裙下的小腹,再接再厉道,“他为了自己的谋划,把身怀有孕的你独自撇下。甚至,朕听说临行之时,他还是把你哄骗回建康的。”“若说朕无情...那么,他这样的人与朕相比,不过半斤八两而已!”... ...司马衍与无忧互为童年的伙伴,虽他们后来各自的经历不同,可两人独属的天赋秉性却与过去相差无几。就比如,无忧知道怎样说话能使司马衍难受,而司马衍也知道如何能用寥寥数语便戳中她的痛处一般。见无忧默然不语,司马衍歪过头去,重重地咳嗽几声,再无情无绪道,“关于他的事情,朕上回所言,没有一丝一毫的欺瞒。”“桓崇不自量力,朝中几乎无人认为他会成功。倘若那蜀主稍稍有些调兵遣将的头脑,想必我们很快便会获知他的死讯...”“不,他会获胜,他一定会回来的!”无忧心中狠狠一悸,一语作毕,她努力咬住牙,尽力维持住冷静自持的模样,可那一双越发收紧的手臂却在不意间将小小的昶儿惊醒了。怀中的小婴孩像小猫似地轻轻叫了一声,黑亮亮的眼睛眨了眨,便幽幽地醒转过来。无忧先是一呆,随后她反射似地低头看去,只见昶儿眨巴眨巴,正不错眼地盯着她瞧,待和无忧的目光对上,他竟是咧开了一张小嘴,露出了十分高兴的笑容。...这个可怜的孩子,怕是傻乎乎地把她当成了自己的母亲吧!就算他的父亲有多么差劲,无忧发觉自己还是不能对这样一个小孩子怒目相向。无忧的母性被唤起,她吸了吸鼻子,唇角一弯,便对昶儿回了一个笑容。见她笑了,昶儿欢喜得连眼睛都笑弯了。一大一小正相互笑对着,这时,却听司马衍笃定道,“无忧,他喜欢你。”他一开口,无忧的笑容立马垮了下去。她肃着一张脸,就算心中不舍,仍是把昶儿的小襁褓向前一递,道,“陛下,请你把他抱回去。”司马衍非但没有伸出手,他反而将手背过了身去。无忧呼出一口气,垂下眼帘,又道,“陛下,臣妇粗手粗脚,怕会对小皇子照顾不周。”一个硬要送回,一个说什么也不抱,最后还是悬在半空着的昶儿意识到了自己处境不妙,他左右瞧瞧,“哇——”的一声,一张大大的笑脸突地就变成了大大的哭脸。昶儿体弱,连哭得时候都是中气不足。他起先两下声音还大着,后来越哭越低,一隔一隔,只听着,就感觉那孩子随时要上不来气似的。偏他的父亲心如铁石,对自己儿子的哭嚎不闻不问,似乎小家伙哭死了都和他毫不相干。无忧这下可没辙了,特别是有孕以来,她对小孩子越发地硬不下心肠。因为担心昶儿会哭得呛到自己,她只好又把小家伙抱了回来,又是哄、又是拍,费了好大的力气,才重新把昶儿安置在小床上,哄睡过去。等她做完这些,那立在一旁、宛如泥塑的司马衍才慢慢地从后踱步上来,“无忧,你一定会是个好母亲。昶儿有你看着,我也能放下心来,专心国事。”“司马衍,你脑子里都想得什么?!”无忧一下站起身,眉毛几乎要气得竖起来,“我不是你的妃嫔,也不是你的宫人,我这就回家,绝不看这孩子一眼!”说着,她怒气冲冲地向门口走去。就在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司马衍突地轻轻地道了一句,“晚了。”他瞧着无忧那乍然僵住的背影,道,“从你来了宫里,我便把你曹家的犊车打发了回去,此刻殿外都是朕的内侍...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都离不开这建康宫的。”“司马衍,你疯了?!”无忧猛地回过身来,那双灼灼的怒目,几欲在司马衍的身上瞪出几个大洞来,“你别忘了,就算桓崇不在,我家中还有父亲、母亲!我的母亲是你的亲姑母,你囚我于此,就不怕她会动怒吗?!”司马衍冷冷笑了笑,“我是皇帝,想留谁在身边,其他人自然毋庸置喙...姑母也是一样。”说着,他一步一步地行至无忧面前,“...再说,当年若没有桓崇从中横插一脚,你早就该进宫里来的!”“可我已经嫁给他了!他也说过,定会回建康来接我的!”“呵...”司马衍不屑笑道,“无忧,你还真有情有义。难不成,你真地把那无君无父的贼兵放进自己心里去了?!”无忧气得方要顶撞他,可司马衍才刚说完,他脸色丕变,忽地捂着胸口,在她面前呕出一大口血来。...所以,皇帝真地呕了血,命不久矣?!压了半天的血气终于呕了出来,司马衍的头脑反而爽利了起来。他瞧瞧对面神色复杂、欲言又止的无忧,却是露出了自重逢以来的第一个和煦微笑,“无忧,我不管你那桓崇会不会回来。”“他回来也好,不回来也好...你都要老老实实地给朕住在宫里。”“别想离开。”... ...船过江阳,再行不久,便是蜀中腹地。未至南安,桓崇便下令船舶靠岸,晋兵人马悉数弃船登陆,大略重整一番后,这万余骑一路快马,向成都进兵。桓崇的决定,果然是正确的。蜀国确是衰微了。彼时,那蜀主李势正在宫中大肆宴饮,每日里几乎是变着法子地寻欢作乐。上梁不正,下梁自然就歪,有这样一位君主,成汉上下的官员们亦是无心问政,整个国家宛如一盘散沙。是以,桓崇这一路上竟然没有遇到半个敌兵。区区万余兵士,不费一丝一毫的气力,便纵深挺进了成汉的腹地。而直到晋兵抵达了青衣,那李势才发觉到势头不对,等成汉内部统一了意见,终于拿出作战方案,决心抗敌时,桓崇的大军已然行到了距成都只有数百里之遥的彭模。这顺遂的一路,让桓崇对成汉的军略部署又多了一分评估。在彭模树起了大营之后,桓崇只把周光和一小部分士兵留在原处,负责看守退路,而他自己则是学习那楚霸王,命全军上下只带了三天的口粮,破釜沉舟一般地直往成都而去。这回的路上,多了许多蜀军的阻拦,但桓崇军斗志高昂,一连三战,三战皆胜,很快就把战线推进到了成都城南不远的筰桥。然而,这里等待得,却是蜀国全境之内最精锐的步卒。虽沉阖至此,那蜀国确是有几分能耐的。晋兵在之前虽每战皆胜,但遇上了对面的人海和箭雨,甫一冲锋,便在战场上左支右掇起来,死伤不少。“将军,对面人太多了,前锋...恐抵挡不住!”副官匆匆向压在中军,观察场上形势的桓崇道。就在他们说话之际,一支羽箭十分应景地直落在了桓崇的马前,将它惊得顿时撩起了一双前蹄。冲锋的步卒所剩无几,前方人心浮动,再这样下去,离落败就不远了。桓崇拧起眉头,当机立断道,“调动人马,我亲自带‘千人众’赴前冲锋!”说着,他再一夹马腹,朗声道,“命传令官,全军击鼓,只进不退!”成汉方眼见着胜利在望,不禁有些松懈下来,不想即将溃散的对面竟是擂起了隆隆的鼓声,又见一位猛将携了精壮兵士,如分水一般带领晋兵突了回来,攻势疯狂。“我乃武昌桓子昂是也!”数日来听闻了对面那桓崇的事迹,此刻再见了这群突然变得悍不畏死的晋兵,蜀军们各个胆寒,他们不敢应其锋芒,只得纷纷向着成都的方向逃跑。一时间,蜀军兵败之势,犹如山倒。作者有话要说:大概明后天就完结啦!完结章评论的可爱小女郎们都会送出红包,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第 118 章无忧在这建康宫中, 住了足有一个月了。正如司马衍所说, 他是皇帝...就算这个皇帝已然病弱了, 在这晋廷之内却也没有谁能够违抗得了他。而当他铁了心地要把她囚在这里的时候,无论有再多的不甘心、不情愿, 无忧也只得像个高级囚犯似的,勉强自己接受目下这一遭错乱的生活。好在,她从幼时起就频繁出入宫里,一朝禁于此处,也没有什么陌生感。且,司马衍对她大方得很,一切物品一应俱全。起初检查房间的时候,无忧甚至在堆得满满的书架上找到了历年名士们编纂的全套诗文集册。见她的目光悬停在了那摞书卷上, 司马衍适时在她的身后道,“我知道你自幼就喜欢诗书,所以在你未嫁之前, 我就开始搜罗整理了。”“...后来你走了, 我却养成了习惯。这些年下来, 本朝名士们每出了一本新集子, 我必会命他们抄录予我。”无忧听罢,没有应声。可后来,这里的确成了一方她用以静心冥想的小天地。但让她颇不舒服得是, 司马衍竟然大喇喇地把她和昶儿安置在了自己的寝殿里。无忧慌乱极了,直到后来从宫人们的口里得知司马衍移居去了临近的殿宇,她这才松出口气。... ...在这样的生活里, 还能给无忧带来无限慰藉的,便只有陪在她身边的两个孩子了。其一,自然是她腹中孕育的那团骨肉。小家伙满了五个月,每天越发地活泼好动起来,时不时地就在无忧的肚子里动来动去,完全不知忧愁。而另一个,便是那小小的昶儿了。昶儿的性子极乖巧,平日里除了饿了,或是褥子湿了,其余时间里他几乎不哭不闹。无忧每每将他搂在怀里,小家伙若是醒着,便总会弯着眼睛,不住地对着她笑。只有一点,昶儿那虚弱的体质实在是让她放心不下。无忧有插花的习惯。纵使被囚在宫里,她仍是一切按照自己的步调,生活的程序一丝不苟、泰然自若。此值二月,正是梅花开放的季节。一日午后,无忧趁着昶儿睡着,抽空去太子西塘折过了一支红梅。可她折完了花,刚一跨进屋,就听到了昶儿的泣音。“究竟怎地了?刚刚不还是好好的?”“夫人可回来了!小皇子醒了,刚喝了一回奶,四处望了一圈,没见着夫人,突地就哭了!”那奶娘为难道。无忧一听便急了,她连那袭染了寒气的披风都没有脱,便匆匆地来到昶儿的小床边探看。小家伙才哭过一回,眼睛里还含着汪汪的泪。无忧忙给他拭泪,她再除了披风,把昶儿抱紧怀里细细地哄了一番,总算是把他给哄笑了。可不想昶儿体弱,就因为挨上了那一丁点的寒气,他便接连地打起了喷嚏,等到最后一个喷嚏打出来,他那只秀气的小鼻子里竟是吹出了一只大大的鼻涕泡。一时间,无忧怔住了,昶儿也呆了,就在这一大一小的相互对望中,那只鼻涕泡“噗”得一声又破了,糊了昶儿满脸。这一幕太好笑了!无忧眉眼弯弯,不禁一下就笑出声来。昶儿小嘴扁扁,眉毛皱着,看模样本来是要哭出来的,可见无忧笑了,他竟然抿抿嘴巴,也学着无忧的样子笑了出来。...即使,那笑容可怜兮兮的;即使,那笑容滑稽异常!然而,在那一瞬间,无忧觉得自己的心房软绵绵地颤动了一下,她肚子里的小家伙亦好像心有所感似的,随之翻了个身。若说一开始,她照顾昶儿是出于被逼无奈。那么在这之后,无忧对昶儿的爱护,便是出于自己的一颗真心了。... ...找到了一腔心思可以付诸的目标,无忧的日子顿时轻松自得了不少。她像一个真正的母亲那样,除了喂奶,昶儿的一切起居,几乎都是她亲力亲为,从不假手他人。这日午间,她正一面给昶儿读诗书,一面哄他睡觉。殿门的帘子忽地一掀,却是司马衍行了进来。身为一名有志向的国君,司马衍每日里的事情多得理不完。他现在的身子又不好,数次呕血让他的面色更显苍白,身材也更显消瘦,无忧听宫人们私下里说,这段日子以来,都是那庾柳知在偏殿里照顾着他。不过,司马衍通常都是在傍晚过来瞧她和昶儿。现下他应是才下朝不久,这个时间过来,难道是有什么意外的状况吗?无忧起身行了一礼,心中刚好思索一番,神色里自然而然地就带上了一丝警惕。司马衍挥了挥手,示意无忧坐下。而后,他慢慢踱步到昶儿的小床边,待见了儿子那双乌亮亮的大眼,他微笑道,“你在哄他睡觉?”无忧点了点头,“陛下...?”司马衍把边上的坐塌拉了过来,温声道,“你先哄他睡吧。我不打扰你们,你当我不在这里就好。”无忧迟疑地望了他一眼,而后点了点头,她用吴语继续向昶儿道,“...昔别春草绿,今还墀雪盈。谁知相思苦,玄鬓白发生。”说着,她又向昶儿含笑道,“昶儿你听,诗歌里的这对夫妻有多么可怜,他们年少时在杨柳青青春日里分别了,可待到冬日里重逢时,他们两个却成了两鬓斑斑的华发老者。”昶儿哪里懂得意思,他只是单纯地聆听韵律罢了。见无忧的说话声停了,他眼睛眨眨,小嘴立刻弯了起来,“嘻嘻”地笑了。无忧也是笑着把他抱进了臂弯里,而后她起身绕地,轻轻拍着昶儿的背,柔声道,“等我们昶儿长大了,一定要做个既守时,又一心一意的君子。”司马衍愣了一下,却听昶儿吃着小手,“啊啊”地叫了两声,仿佛疑惑似的。无忧继续道,“守时,就是和妻子约定好什么时间回来,便是中间历经了千难万险,也要在那个时间回来。”“一心一意,就是娶了哪个便只专心爱哪个,终其一生也不能见异思迁。明白了吗?”只听昶儿欢快地叫了两声,听起来高兴极了。... ...司马衍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被暗暗地讥讽了一道,他可绝没有昶儿这么开心。无忧方才念得,是吴地盛行的《子夜四时歌》中的一首。这是一组歌颂男女之间爱情的恋歌,既是歌,便有调,自然也能唱出来。司马衍心下一动,只见那女郎长裙曳地,肚子凸起,螓首微垂,修长的脖颈弯出个温柔的弧度。她那红唇里还低低地哼出这吴地的婉约歌谣...莫说是昶儿了,司马衍觉得他自己的神思也是一瞬恍惚,几乎都要随着那歌声睡了过去。迷蒙之中,他似乎看到杜陵阳抱着昶儿,母子俩正对着自己笑...他模模糊糊地喊了一声,可歌声一停,眼前的幻境顿时消失了。司马衍乍然一惊,睁开眼睛,却见无忧隔着远远地站在他的对面,很是戒备。她的臂弯里是空的,司马衍忙向侧旁望去,只见昶儿已经躺回了自己的小床上,呼呼地睡着了。“陛下今日突然来此,是有什么事情吗?”无忧声音淡淡,同他说话时,完全失了之前对昶儿的关怀和耐心。司马衍叹了口气,他撑着站起身来,默默地一路行到无忧面前,这才站住。无忧能感觉得到他落下来的视线,可她自觉与司马衍想看两相厌,是以,她敛下眉眼,做出一副格外有礼的顺从恭谨状。少倾,司马衍开口了,“你教给昶儿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只是《子夜四时歌》而已,吴地的男女老少都这样唱,调子好听,歌也好记。”无忧道。一句问话而已,明里暗里却是交起锋来。“...”司马衍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我以为你会教他《诗经》。”“我当然会教,但不是现在。”无忧认真道,“昶儿是未来的国君,他肩负着整个晋廷的命运,所以我不能只教他阳春白雪,却不教他下里巴人。”见司马衍无言以对,无忧心中小小地愉悦了下,可她的面容仍是端着的,“陛下来此,就是为了和我探讨如何教导昶儿吗?”“如果陛下不满我的方式,不若尽早把我...”“遣回家去”四个字还没出口,司马衍就打断了她的话,“不,你教得很好。有你教他,是昶儿之幸,也是...朕的幸事。”无忧不屑地撇了撇嘴。司马衍有点头疼,他缓缓道,“其实...我来,是因为今天在朝堂上获知了一条重要的消息...”腹中的胎儿蓦地一动,无忧猛地掀起眼帘,一双眼睛里迸射出灼灼的光芒,“...是关于他的消息?”司马衍点了点头,他停了一下,道,“我来,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个消息的。”可他停了一下,语气一转,又道,“但在那之前,朕要你亲口对朕发个誓。否则,我不止不会告诉你,更要把你一辈子都锁在宫里!”....先前都是“我”,现下突然又改成了“朕”。司马衍虽不入流,那帝王心术却是学了个十成十,该到谈价码的时候一点儿也不含糊。但无忧在他这句话里,掌握了一个至为关键的信息。她蹙了蹙眉,便利落应道,“好!你说吧,究竟是什么事?”司马衍缓缓道,“难得昶儿和你投缘...朕要你发誓,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你都要护着昶儿的性命,要他平平安安地度过此生。”“朕还要你,如今日所言那般,以后好生教昶儿读书,让他长成一个明君。”无忧愣了一愣,她犹疑道,“陛下,保护昶儿、教导昶儿...这些,都应是你的职责吧。臣妇何德何能,能担得起这样的重任?!”司马衍的瞳子湛了湛,用力沉声道,“朕说你能,你就能!”“你还不发誓,是不想知道桓崇的消息吗?!”无忧被他唬了一怔,她心下一转,只得按照司马衍的要求,依言对天发了个重誓。听她说罢,司马衍这才终于舒展开了眉头,他点了点头,像是放下心中一件大事似的,“无忧,记得你今日同朕、同天地之间许下的话。”说着,他转过身去,一面疲惫地抬脚向门外跨去,一面缓声道,“桓崇胜了。”“成都安稳后,他将于不日启程,回归建康。”... ...笮桥决战,蜀军的主力被晋兵悉数消灭。桓崇部趁着大胜,直接攻入成都,焚毁小城。蜀主李势当夜向北逃窜了九十余里,但他常年在宫中嬉戏玩乐,早就把骨头养软了,因此逃亡后不久,便又重回成都投降了。桓崇接纳了李势的请投,并很快派兵把他送回了建康去。至此,成汉灭亡,蜀中并入晋国,成为了下属的益州。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桓崇在当地举贤任能,重整纲纪。也正是这一仗,让他成功地迈出了开府以来,招揽贤才的第一步。蜀地彻底安定后,桓崇一刻不停,先是一路顺水回了武昌。待把武昌积攒的紧要公务全部处理完后,他再行水路,直往建康而去。... ...出征时是荒凉的冬日,再回来时,时节已悄然入夏。桓崇立于船头,观长江两岸的连绵山水,只觉得心情万分开阔。此回在外折腾了大半年,他不止收获了不少,连欲望也积攒下不少...桓崇归心似箭,只恨不能一回家就把无忧抱在怀里,好好地疼过一番。当然,临行说谎一节恐怕会惹得无忧不快,但他的妻子心是最软,如果他诚挚地道歉,再好好同她讲过一回道理...无忧,应该能原谅他的吧...桓崇摩挲了下自己那布满胡茬、有些粗拉拉的下颏,心中犹在沉思该如何和无忧开口,这时,却听那负责瞭望的兵士高声喊道,“建康!建康就在前方了!”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就会是终章了。☆、终章“昶儿, 我们今天换新襁褓出门呀!”梅雨季甫过, 江左的天气便是一日热过一日, 无忧吩咐宫人们新裁的薄丝襁褓正派上用场。无忧把那快薄丝布在大床上细细铺平整。旁边,没了束缚的昶儿正撅着小屁股, 努力地想要尝试他人生中的第一个翻身。乍听到无忧说话,正集中精神发力的小家伙呆了一呆,两条撑着的小腿力道一泄,“噗”得一下就歪倒了。昶儿憨态,殿内的侍婢们都被逗笑了。无忧把昶儿扶正包好,方笑语几句,却听司马衍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真是热闹!”杜皇后过世后, 陛下的脾性便越发古怪严苛起来。侍婢们慌忙止了笑声,见礼后,一众人等鱼贯而退, 偌大的寝殿很快就空了下来。... ...“身子既是不便, 就不要行礼了。”司马衍瞄了眼无忧凸起的肚子, 慢慢行上前去, 道,“你又要抱他出去?”无忧微微点了点头,怀里的昶儿仿佛应和她的动作似的, 也欢快地叫了起来。半年的相处,司马衍早把无忧和昶儿之间的默契互动看在了眼里。他难得地弯了弯眉眼,略停一下后, 却是声音淡淡道,“桓崇的船队已经抵达建康的北码头了。”无忧一呆,不敢置信地抬起了眼睛。桓崇处理公事向来一丝不苟。那蜀主李势都被他的手下押回建康两月有余,他自己却仍是在千里之外的益州、荆州奔波。说实话,她也不是没有怨过。偶尔夜深人静,无忧在睡梦中惊醒,再一想到那嘴上同她柔情蜜意,做起事来却铁血无情的男子,不觉便会有气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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