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非饶有兴致地端详她怯赧之态,作出恍然大悟地神情:“哦——我懂了,不论何事,只要不利于姑娘的,一律当作不曾发生,对不?”秦茉忿然瞪视他,“咱们一人让一步。上次……我不也没计较么?”“上次?上次是什么?”容非笑得欢畅,“我记不大清楚,姑娘可否协助我重温一番?”“流氓!”秦茉自然没忘他落下的一吻,两颊快要滴出血,气不过,顺手在他胸口推了一把,夺路而逃。“趁机摸一把,也不知道谁更流氓……”容非抬手搓揉被她推搡过的位置。那是只为她而跳动的所在。作者有话要说:【这是第二更,前面还有重要的一更,大家别漏了哈!】特别鸣谢:靡靡投了1个地雷。第39章 第三十九章“你要对我负责”, 负什么责啊!秦茉心跳紊乱,咬牙切齿,为掩饰被撩拨的羞赧, 立马投入到酒坊的巡视中。她当然明白, 他那句“重温”, 纯属调情。可有那么一瞬间, 她真有种微妙预感,倘若她半点也不推拒……在那无人后巷, 说不定就“重温”了。看来,不爱让丫鬟随身,绝非好习惯,只会让这道貌岸然的家伙有机可乘!忙碌过后,她怒气渐消, 后知后觉记起,与容非交谈的那名中年男子, 眼神灵活而不露光华,手指修长、纤细、灵巧,离去时步伐轻捷异常,完全符合某一类人的特征。——盗门。更让她心惊胆战的是, 此人时隔大半个月, 仍在附近逗留,可见其目标坚定。旧患未除,新疾又至,记起昨夜杜栖迟约见容非一事, 她烦上加烦。秦茉细忆种种互动, 容非体贴入微,笑容如蜜, 应该是喜爱她的,至少亲近之意已表现得非常明显。他答应杜栖迟的邀约,估计出自民对官的顺从?念及外界相传关于青脊杀人不眨眼的狠辣手段,秦茉浑身一哆嗦。她本想让留守东苑的慕儿去打听一番,但那丫头胆子不大,若笨手笨脚被发现,岂不麻烦?纠结半日,天色逐渐被浓墨晕染,戌时将过。弯月徐徐擦过东苑阁楼的勾檐,清辉柔柔,弥漫于天地间,更显夜静如水。秦茉在翠色裙裳外加一件黛色长纱衣,婀娜身姿披了一抹淡薄月光。她孤身一人,小心翼翼,从主院后门蹑手蹑脚行出。凭着极佳的夜视能力、迅捷而轻灵的步伐,她调整呼吸,快速掠过后巷,临近东苑,静听四下无人,放慢步子走向撷翠堂附近的外墙。由于这一带皆为她名下宅院,连守门的狗也是她所养,纵有一两声低吠,亦因嗅出她的气息而伏下摇尾,未曾惊动旁人。此地离撷翠堂隔了一堵墙、成片太湖石假山、一处丈余宽的小莲池,外加美树佳木,不可能听得到内里动静。要不要偷偷溜进去瞅一瞅?可万一被逮住,她要如何解释?没法解释。东苑入夜后,小门一律上锁。不动声色跑进去的事,秦茉并非头一回。上次潜入东苑、被容非抓了个正着,也是借竹竿之力翻墙。这回难度稍大,内里皆是武功高强之人……正自徘徊,身后突然传来微不可察的细碎声响,在这静夜中触动她紧绷的心弦。有人!她尚未来得及思考,该回避还是假装路过,肩头忽然多了一只手,惊得她心跳停止,呼吸如堵。“是我……”那人以气音悄声道。吓死人了!秦茉回头瞪了燕鸣远一眼,见他改穿黑色夜行衣,分明有备而来。“随我进去转转?”他以缓气发音,微弱而清晰。彼此来意心照不宣。秦茉想着既然被他撞破,有武功高强、地位超然的燕少侠在,总比她自个儿独闯要好一些,当下点了点头。燕鸣远上下打量着她,似在犹豫如何将她弄进去:“抱?还是背?”秦茉知燕鸣远待自己并无男女之情,但她终究不乐意与男子有过多肢体接触。于是她示意让他站立原地,小声道:“别动。”燕鸣远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倒退两丈之外,而后迈步奔近,以迅雷烈风之势蹦起,双手猛地摁住他肩头,借力腾空,翻了个跟斗,姿态轻盈地跃上东苑墙头,动作利落优雅,且踏足无声。燕鸣远面露讶异,双足一点,飘至她身边,投以夸赞眼神。借着浓云闭月,苑中一片昏暗,二人跳至太湖石假山,闪身入了莲池边上的竹丛。作接待之用的撷翠堂,布置清幽雅致,内里烛火通明,门口立着一高大青年,竟再无他人。想来青脊中人个个自负,料定无人敢招惹,未加防范。细看那青年,长身玉立,腰悬长剑,清隽沉毅,正是杜栖迟的师兄——顾起。秦茉与燕鸣远互望一眼,各自狐惑不解。顾起在青脊中的地位不低,仅次于杜栖迟,居然在门口当值?由此可见,里面除了杜栖迟与容非,再无第三人。画什么画像不能让别人在场?秦茉浮想联翩,心下不悦,难不成……杜指挥使美若天仙,绝不能被外人窥见真容?要么反过来,面罩之下,丑得吓死人。二人听墙角听了一盏茶时分,屋中无人说话,偶尔传出茶杯搁置桌面的声音,令人费解。瞧这模样,倒不似刑讯逼供之类,但若说杜栖迟真找容非画像,秦茉坚决不相信。怀藏同样的疑问,抱着同样的目的,两名年龄相仿、身份各异的年轻人,于夜色迷蒙中潜入花木扶疏的东苑,一步步挪近,鬼鬼祟祟探听。极轻脚步声挪移,似是女子来回踱步。良久,杜栖迟沙哑嗓音淡声发话:“久闻七爷擅丹青,果然名不虚传。”七爷?还有另一个人?秦茉满腹狐疑,却听得容非笑答:“闲来无事,舞弄一番,附庸风雅罢了。杜指挥使切莫见笑。”杜栖迟哼笑一声:“据我所知,七爷在长宁镇已待了一段时日。这东苑主阁楼,原是七爷与贵属租住,不好意思,被我鸠占鹊巢了。”“杜指挥使爱说笑,‘巢’非容某所建,岂能用这一词?”“当真?”“容某本事再大,也没能耐在自己出生前,到异乡建一座院落吧?”杜栖迟冷笑不语。又过了一阵,容非主动发问:“杜指挥使请看,此画……是否合心意?”“妙!”杜栖迟幽然叹道,“七爷画妙,人也妙。”窗外二人脸色大变,忍不住想偷窥,看容非画了是什么,然而门窗紧闭,兼之就算看到,未必能看清。“杜指挥使是在考量容某?何以非要选此时此刻?不怕招人误会?”“夜间静谧,人心更静,身体疲乏,容易卸下伪装,与人真心交流,”杜栖迟停下脚步,站在离容非约两尺之内,“七爷,我也排第七,有缘。不如,咱们说说心里话?”容非笑道:“杜指挥使绕了一大圈子,原来是要问话,不妨直言。”“快人快语!”杜栖迟顿了顿,沉声问道,“‘容’,可是七爷的本姓?”“‘容非’二字,乃作画之用,我生性钟爱对称事物,因此给自己挑了……”他话未说完,“嘭”的一声,似是杯盏被重重放下,与此同时,杜栖迟倏然厉声喝问:“谁!”发现了?秦茉暗叫不妙,冷不防后背被燕鸣远运劲一托,随着他掌心的力度飞至太湖石顶端。正要翻墙出东苑,杜栖迟、顾起,和四五名藏身各处的青脊中人,已先后拔出刀剑追出,团团围向他们的方向。此时再跑已来不及,燕鸣远回身,大剌剌坐在假山顶端,闷声笑道:“你们大晚上举着兵器在演习么?”弱光中,杜栖迟依然蒙了半张脸,她闻声凛然,待看清秦茉的面目,挥手让余人退开,对燕鸣远抱拳道:“小师叔,昨晚答应过我何事,您还记得不?”“我没干涉你的行动啊!我和秦家姐姐在东苑品月赏花,碍着你了?”燕鸣远一脸不在乎。东苑繁花正盛,清香入风。但此际流云涌动,月隐星移,无月可赏,更难看清花的轮廓,“品月赏花”不过是托词。“小七请教师叔,目下无月无光,如何品月,如何赏花?”杜栖迟一改先前的恭敬,目光如电。“你、不、懂!非要用眼睛看吗?不能用鼻子闻?不能用心去感受?”燕鸣远见她揪住不放,也来气了,大声道,“秦姐姐就是我心中的明月!”他一怒之下,把他爹对他娘说的情话搬出。只因他娘名叫“铭月”,是他爹自十三岁起就念念不忘的初恋,二人经过三十年波折才皆为连理,老来恩爱不减。燕鸣远自幼听多了情话,此刻脱口而出。秦茉、杜栖迟、顾起等人,连同刚从撷翠堂出来的容非,皆如遭雷劈,全身发麻,无言以对。秦茉见容非仍旧是白天那一身雅洁浅灰长泡,记起他方才所言,“容非”为自号而非真名,愤懑之情顿生。这人……对她撒了谎!隐瞒姓名,挑逗她,却与杜指挥使夜里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说些暧昧不明的言语!容非乍然见到秦茉与燕鸣远一站一坐在高达一丈的假山上,既惊又醋,再听燕鸣远公然将此等肉麻之词公之于众,更是苦闷之极。他知燕鸣远对杜栖迟有意,可他拉了秦茉,大晚上跑这儿来……成何体统!这么高的苑墙和假山,秦姑娘铁定上不去,定是被这小子抱上去的!一想到心爱的姑娘大晚上与别的男子有亲密接触,他妒火中烧,头上冒烟,几乎气炸。众人僵持片晌,杜栖迟明眸如冰湖凝霜,冷言道:“小师叔与秦东家爱夜游东苑,我既是晚辈、又是客人,没理由制止,二位请自便。”说罢,她朝容非作出“请”的手势:“容先生,咱们回屋继续聊一聊?”容非无奈默允。燕鸣远原本极力撮合容非与秦茉,可今晚亲耳听闻,杜栖迟对容非说“画妙,人也妙”、“有缘”等言词,简直要疯。见秦茉对自己所言并无异议,他豁出去,扬起笑脸道:“姐姐,我带屋顶去坐会儿,听听风,说说话。”秦茉深知他此行为他的“麻雀”,这话摆明想让杜栖迟吃醋。“好啊!”她眼角余光淡然扫向正自磨牙的容非,随即配合地对燕鸣远嫣然一笑,以慈爱又温和的绵音柔声道:“阿远,你要不要尝尝我亲手做的小金团?可甜了!”她以往总是客客气气唤他“燕公子”、“燕少侠”,直呼其名倒是头一回。比小金团还要甜软的一句话,轻飘飘散进风里,连尾音都藏着笑意。容非突然觉得,缭绕在周围的花香是酸的,从鼻息渗透至心底,以至于他呼出的气息,酸涩无比。作者有话要说:【嗯呐,满天飞醋过后,又会撒糖了哈~】容小非:小金团是什么鬼!我要打爆它、捏碎它、踩扁它!把它剁成酱!小金团躺在锅里瑟瑟发抖。特别鸣谢各位萌萌的赞助商,么么~吃瓜群众瓜子鱼扔了1个地雷萌蛋蛋扔了2个地雷柠檬君扔了1个地雷感谢亲爱的小仙女们热情浇灌:“耶!耶!串串香!”,灌溉营养液 +7“一游”,灌溉营养液 +2“小脱狸”,灌溉营养液 +1笔芯!╭(╯3╰)╮第40章 第四十章夜色深浓, 长宁镇各处零星灯火已渐灭,唯有秦家东苑烛火摇曳,与这星月隐退的夜空抗衡。燕鸣远一手搀着秦茉的胳膊, 双足不经意在太湖石假山上轻点, 二人身影宛若矫燕翩飞, 不费吹之力, 飘然跃出院墙,消失在容非视野中。风扬起二人交谈声, 一点点变得模糊,最终消散于夜幕下。英雄少年,来去自如,与容色艳绝的姑娘相伴……若说容非不嫉妒,定是假话。但他别无选择, 必须先将目下难题解决。方才的小半时辰内,容非已按照杜栖迟指示, 作一幅名为“心”的画作。容非绘丹青不过闲时摆弄一下,幸而家藏甚丰,练就一定眼界,兼之天资聪颖, 出行时声称自己是画师, 从未招致怀疑。他平素作画,多为山岩峰峦、溪涧河湖、花鸟虫鱼等,杜栖迟给他一奇怪命题,他大致猜测, 对方想从画作窥探他的心境。于是, 他亲自研墨,提笔蘸墨, 在笔舔上轻点两下,深吸了一口气,侧锋走笔,一蹴而就,画了一个巨大圆圈,而后在内画了无数墨点与道错综复杂的线条。有的如雨意昏昏,深深浅浅,宿墨成圈;有的形似新竹抽发,极具巍峨之势;有的则飞笔断白,似鸟头燕尾;燥润相宜,如娇花媚柳……看似什么也没画,却画遍了大千世界,山川草木,云月雨露,飞禽走兽;看似随意乱涂乱画,但每一笔有章有法、有度有境,彰显他多年的纯熟技巧。心连毫尖,笔随心走。杜栖迟看懂他所绘之意,心无穷大,能容天下;可他将一切收于心,并无侵吞之欲,因此她才会叹“七爷画妙,人也妙”。容非暗忖,她追问他容姓的来由,想必父亲与秦家的关系,以及设造秦家东苑之事,终究还是被他们发觉了。他正要想法子撇清,燕鸣远与秦茉的到来,打断了这一场暗流涌动的对话。待二人飞身远离,容非幡然醒悟,他们绝非无缘无故在这时候来东苑玩耍。昨夜燕鸣远辣手摧花的场景犹在眼前,容非料想,这家伙定然是冲杜栖迟单独与男子相见而来;那秦茉呢?秦茉会不会是为了……平白无故被唤来“作画”的他?容非回想秦茉的衣裳,内里是她白日的翠绫裙裳,外披黛色纱衫,很好地压暗了色调,显然为了夜间出没所穿。早有预谋!想通了这点,他突然觉察到,她最后对燕鸣远所说的那句甜腻亲昵之言,实则源自内心的醋意。——会吃醋的姑娘,意味着心里有他。酸涩之味淡去,诡异甜意味伴随着忧虑弥散至四肢百骸,复而侵占他的心神——这姑娘胆大包天啊!她可知这回惹的是什么人?是她最避之不及的组织!威胁她整个家族的势力!他明白——她知晓利害关系,且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也许是为挂念他的安危。这份侠气与胆识,从她揭破骗子“卖身葬父”的诡计那一刻,便已吸引了他。秦家姑娘,老字号酒坊的年轻东家,本可安享平淡富足的小镇生活,却以她独有的方式,默默清理镇上渣滓,不为名利,只为秉承心中道义。这是他心仪的秦姑娘,娇颜若花,心明如镜,柔中有韧,大勇若怯。这是——他的姑娘。立在东苑撷翠堂外,夜风悠悠,拂动容非那浅灰袍子,人似芝兰玉树,独拢一身烟华。他眸光柔柔,嘴角轻抿出一丝缥缈笑意,周身散发如蜜气息。青脊众人回避后,杜栖迟转目望向噙笑的容非,眉宇间漫过了然,“七爷家寿宴刚结束,第二日已身在长宁镇,看来,小镇人物风情,极具魅力,非同凡响。”她之所以对容非起疑,最大原因在于,以其身份地位,在家宴后火速赶到疑点重重的小镇,必定另有所图。但从他与秦茉微妙的暗涌可判断,“情”字,成了最合理、最贴切的解释。容非被她揭破,尴尬一笑,眸底隐隐酝酿着骄傲,半晌后,坦然道:“镇上之人,包括秦家姑娘在内,皆不识我真姓名,更不知身份,还请杜指挥使为我保守秘密。”他两颊的红意无法伪装,话中提及“秦家姑娘”时,语调温柔得像掺了水。杜栖迟阅人无数,自是知晓,唯有情到深处之人,才有此状。如此一来,贺家家主冒充画师到长宁镇小住一事无碍她的公务事,她决定放他一马,以免把江南的路堵死,当下颔首应允:“好说。”事已至此,她不必再请容非入内详谈。清眸环视,她淡然一笑:“时候不早,七爷请回吧。贺家八卫名不虚立,我无需派人相送,请。”容非亦懒得恭维她的观察敏锐,礼貌道别,自行从侧门离开。出了他最熟悉不过的东苑,独自走在窄巷内,身后暗影飞掠,如鬼如魅。行至西苑门外,见楚然迎侯,容非往后一挥袍袖,背后那人便隐没暗处。“北松已暴露,换南柳过来。”容非冷眸敛去轻松之色,与楚然擦肩而过时,薄唇翕动,以极轻声音,道出这一句。……风吹云聚云散,淡月流光也忽明忽暗。主院书斋屋顶上,燕鸣远坐于瓦上,捧着一碟桃子形状的小金团,愁眉苦脸,“姐姐,你做的什么玩意儿?好酸!”秦茉讪笑道:“原本该放蜜浆,我错手倒了醋,你凑合吃吧。”“嫌我心不够酸,是吧?连做点心也放醋……”燕鸣远嘴里吧唧吧唧地吃着,含糊抱怨。此前,对于这位名门少侠“闲着无事”、跑到长宁镇租房子的行为,秦茉百思不解。自见他藏身树上窥探青脊入镇,又对杜栖迟表现出异常冷漠的情态,她大致懂了七八分。少年郎矜娇傲然,抹不开面子,满腹心事,更是迂回曲折。不晓得小豌豆长大后,会否也如此?秦茉想起自家小堂弟,暗笑自己想得太远。她水眸凝向远方,混沌夜色入目,无边无际,吞天噬地。许久,她微微一笑:“燕少侠,你来长宁镇,是为等她,对不?”“……”燕鸣远吞了个小金团,“算是吧……我接到消息,听说她要南下办事,想着许久不见,便来了,可她总嫌我烦。”“依我看,她对你很尊敬啊!”“那不是尊敬,是怕!是嫌恶!”燕鸣远哭丧着脸,“我做坏事了……我真不是存心的。”秦茉与他谈不上多熟络,关于他们师叔侄二人复杂的关系,不好多问。燕鸣远则难得逮着一个说得上话的人,丢下半碟小金团,开始大吐苦水。“秦姐姐,或许你也听说过,我爹娘成亲晚,我生下来时,师姐们已成亲,儿女比我还大几岁。我是这一辈中年纪最小的,不光爹娘疼爱,所有人争相把我捧在手心。“如江湖传言那般,我的确有着无人可比拟的出身,就算随我那郡主师姐到京城游玩,仗着爹娘、姐姐们、姐夫们的名气,王公贵族子弟也对我礼让三分,还会争着拉拢我,更别说行走江湖了。“江湖上的人……一听说我是南燕和西月的儿子,便蜂拥而至,大力追捧。不管我到哪儿,只要身份公开,你那日看到的场景必不可少。其实,我压根不愿顶着家里的名声招摇撞骗。师门上下均为人中龙凤,连师侄都混得比我好,显得我特没用。”秦茉安抚道:“怎会没用呢?上次那两个人打架,是你发暗器阻止的,对吧?你免去了一场血光之灾,很了不起。”“小事而已,不足挂齿。”“小的好事做多了,也是积善啊!”秦茉柔声道,“好男儿志在家国大事固然是好,可每个细微之处同样重要,不是吗?我相信,另尊南燕大侠不会只挑大善而为。”“对,”燕鸣远顿然醒悟,“跟姐姐一样,小的好事一件一件来,也能影响好多人。”“……?”秦茉突然心惊,此话何意?燕鸣远见她惊中带恐,得意之情油然而生。“姐姐以为……我会无缘无故住在你家?还随随便便乱喊人‘姐姐’?你的所作所为,我早查得一清二楚,也知晓你是一位勇敢正直的姑娘,与我的师姐们相类,我才觉得分外亲切。”秦茉绝没料到,他竟连她那微不足道的小事都查过!那杜栖迟……夏夜的凉意瞬即渗透入心,心在顷刻间凝结成冰。梦境中那双锐利的眼睛再度浮现,如悬浮在这墨色夜空中,意味深长地盯着她,既像追踪她的那名中年男子,也像青脊指挥使杜栖迟,像极了每一个身份不明、目的不明的接近者。燕鸣远眨了眨眼:“我在夸你呢!你怎么一副害怕的模样?噢……我懂了,你担心我泄密?噢,因为那帮人满镇子乱找的东西,在你手里。”满镇子乱找……“风影手”所谓的藏宝图。“不,”秦茉黯然摇头,“这世上,根本没有藏宝图。”“嗯,我知道,那不是藏宝图。”转眸直视她惊疑不定的双目,燕鸣远脸上惯有的天真与稚气,瞬息间一扫而空。良久,他缓缓补了一句:“我还知道,那是什么。”薄薄月华如冷霜,在他眼角眉梢淡淡染了一层神秘迷雾,年少的面容陡然变得深沉如浓夜。作者有话要说:【这是第一更,信息量有一丢丢大。这两日我争取多更一些,给大家巨大的糖。】特别鸣谢独家赞助:吃瓜群众瓜子鱼投了1个地雷。第41章 第四十一章燕鸣远那句话, 风里低回,意犹未尽。他知道?“到底有何秘密?”秦茉心中一紧张,不顾男女大防, 一把抓住燕鸣远的手臂。不料对方内力深厚, 遇外力时不由自主起了抵御之力, 弹得她五指发麻, 好生疼痛。她急忙撒手,乍舌不已。燕鸣远俊容漫过歉然之色, 温言道:“抱歉啊,没来得及收住。”“什么?”秦茉追问,“不是藏宝图,那……究竟是什么东西?”燕鸣远垂眸,似妙手丹青所绘的眉眼, 沉静如夜雾。他低叹一口气:“你不知为妙,把东西藏好;若交出来, 只有死路一条。”秦茉的心倏然一抽搐,严重至斯?把东西藏好?关键是,父亲留下的事物太多,她无从分辨大家所求为何物。莫非是盗门秘笈?昔年, 父亲之所以将秘笈占为己有, 是由于盗门巨变,出了不少奸恶之徒,随后被剿灭掉一批。所剩者如他,仅专注于盗窃技巧的研究, 并不做作奸犯科之事, 没多久便为青脊所用,专门为皇帝窃取机密。这秘笈跟武林中人有何关系?不, 不可能,高手岂会将这点旁门左道的书册放在眼里?秦茉茫然望向燕鸣远,悄声道:“我连那是何物也不晓得,怎么藏啊?”“秦姐姐,实话实说,我无意中听到三位姐夫相谈才知晓此事,”燕鸣远神色凝重,“他们曾为青脊顶尖人物,麻雀爹目前还在任。这秘密若从我这儿宣扬出去,恐怕他们仨首先灭了我。所以,我只能提示到这一步,你且当从未与我谈及。”秦茉知事关重大,但他这么一说,更让她云里雾里。“还有,”燕鸣远凝神戒备,声音压得极低,“麻雀虽死活不说来长宁镇所为何事,但我猜,十之八|九,与你家有关。”秦茉从他口中得到证实,念及秦家老小,从年迈的宣婆婆夫妇,到稚龄的小豌豆,她全身发抖,双唇直哆嗦,语不成调:“你、你……”“你想问,我会不会告密?”秦茉明净的瞳仁因泪意氤氲而沾染了几分朦胧,她紧咬下唇,郑重颔首。“放心吧,我不会。”此言如一束亮光,直透进她内心无穷尽的灰暗。她颤声问道:“为何?”“首先,小麻雀这丫头,自幼寄人篱下,性子孤傲,野心却很大,查案办事只凭能力。我若助她,她定会与我绝交;“其次,她凡事瞒我,冷落我,疏远我……以前犯的错,我燕鸣远自会担当,其余的,我才懒得管;“第三,我方才也说了,你人好,值得交个朋友。出卖朋友之行,我干不来。”秦茉目视比她小两岁的少年,即便他平日里各种撒娇耍啦、口没遮拦,但他的内心清澈澄明如水,无分毫杂质。“谢谢你,燕少侠。”她由衷致谢。燕鸣远剑眉扬起鹏程万里之意,醇嗓悠然:“以前,姐姐们常跟我说,天下之大,处处皆有韬光养晦、藏而不露者,有的身怀异能,有的学识渊博,他们一生中不见得会做多少惊天动地的大事,却会秉持一身正气,尽己所能,守护家园、守护一方。”片晌后,他从思忆中回过神来,笑道:“秦姐姐,令尊和你,亦如是。”“我爹……?”燕鸣远笑意高深莫测:“我在你这儿住了一月有余,已多方求证,当年的秦东家夫妇,常年设小酒馆于官道旁,备歇马杯供往来行人解乏,分文不取;雪天亲立于坊前,迎宾就家,具酒驱寒,年复一年。有此心者,纵然为盗,也是侠盗义盗,绝非大奸大恶之徒。”有关儿时的零碎记忆翩然而至,诚然,秦家酒坊鼎盛之时,父母、叔婶皆做下各种不求回报的善举,到了她和魏紫接管后,一则最开始近乎捉襟见肘,二则秦茉刻意低调,尽量将小日子过得平淡些,以免受到过分关注。忆及父母和叔婶的音容笑貌,秦茉眸中泪水打转,难以自持。燕鸣远见她泫然欲泣,微感慌神,软言抚慰:“姐姐,令尊之事,江湖传言半数不实。旁的不说,单单是二十年前凤阳首富库房被盗一案,并非他所为。”“你从何得知?”“那案子,是我四师姐和四姐夫初识时,联手干的好事。”燕鸣远尴尬一笑。“原来如此。”秦茉破涕为笑。二人并坐屋顶,燕鸣远把话说开了,絮絮叨叨聊他的姐姐们和姐夫们美满姻缘,言语间不时展露向往之情。提到杜栖迟,他语带沮丧:“她已经找到属于她的路,终究要飞离。我没想好,是继承我娘开创的门派,还是像我爹那样自由自在。”“不论走那条路,你终将有所作为。”“嗯,”燕鸣远笑得笃定,“你也是。”“我?能有什么作为?”秦茉轻叹一口气,她还有别的选择?燕鸣远神秘一笑:“继承家业或嫁人,你都会过得称心如意。容大哥人挺好……”他突然把话题转到容非身上,秦茉顿时心跳乱了节奏,急急分辩道:“我、我又没说要嫁给他!以后……别乱说!”“哦,”燕鸣远嘟着嘴,“那我待会儿回去,帮你带个话,让他早日死心。”“……”秦茉疑心他故意装出纯真的模样来逗自己,负气道,“谁让你传话了!再说,他未必对我有想法,你你你别胡说八道!”“当我是瞎子?”燕鸣远翻了个白眼,“别看他老穿那几件袍子,还一副穷酸样儿,实则出身、家境相当不错。”“嗯,看得出。”燕鸣远“嘿嘿”干笑几声:“偷偷跟你说,保守估计,至少有四个以上的暗卫轮流守着他,藏得极为隐秘。你们俩若是有什么亲密举动……嗯嗯……嘿嘿嘿……”不会吧?此话当真?那上次……后巷,他对她搂搂抱抱,还亲了,岂不……?秦茉霎时间满脸通红,目瞪口呆,半晌方挤出一句:“……你莫要吓唬我。”“呵、呵、呵!原来……真有亲密举动啊?唔唔唔!”燕鸣远捂嘴而笑,洋洋自得,“被我套出来了!”“你这孩子!”秦茉气疯了,恨不得一手将他从屋顶推下去,怒道,“没有!不许乱想!”燕鸣远怕她恼羞成怒,悄声转移话锋:“不过,护卫的事,你可千万别告诉他,是我说的。”秦茉脸红耳热,深感自己已蒸发在空气中,化作一缕烟。喘息过后,她强行辩解:“说不定,是债主派来监视他?他说到镇上避债……”“债个头!他要真欠债,唯一欠的只能是情债。”燕鸣远斩钉截铁。情债?秦茉不由得想起自己虚无的婚约。据母亲所言,她一出生就与人定了亲,红纸墨书,上面书写着她与未婚夫的姓名、生辰,以及双方父母之名,只是十八年前出了变故,婚书不知所踪。父亲与好友被人追杀,临别时约定,以黄铜钥匙为记,另寻机会再立婚约。无奈对方为避祸事,举家迁离,消失无踪,旧约渺茫。她五岁那年,父亲离家远行,最终遇上仇家,辗转而归的唯有不完整的骸骨。母亲神思不属,记忆错乱,终日沉溺于悲怨中,对镜独坐。缓了两三年,才稍稍好转,但母亲身子弱,没几年,便随父亲去了。临终前,母亲对秦茉明言,当初父亲与友人生死与共、情谊深重,若非遭遇劫难,对方绝不会随意毁约,因此命她守诺到十八岁为止。若那家人再无影迹,她可随心所欲,自寻出路。等了几年,杳无音讯,秦茉越发怀疑是否确有其事。前年,她向秦园管事宣婆婆确认,二十多年前,父亲曾与两三知己往来密切,甚至在他们协助下打造秦园,又将秦家东苑改为现今的格局,确实有位龙姓友人,生得魁梧结实,令宣婆婆印象深刻。纵观目前情况,她与容非之间徘徊不前,他迟迟未挑明,是否也和她一样,另有婚约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