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后,那时的秦东家,在成亲当夜溺水亡,实权交还给侄女秦姑娘接管。三爷原本以为秦姑娘年轻,魏掌柜又是小户人家的女儿,两位弱女子撑不了多久,秦家酒坊气数已尽,只等她们婶侄支撑不住,再一举拿下……”容非唇角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如有苦涩,如有寥落,如有欣慰。三年前,母亲病危时,整个贺氏家族正处在暗涌流动中,他这一辈的几位表兄,无一不在争夺家主之位,明里唇枪舌战,暗里勾心斗角,自是无暇去管什么吞并酒坊之类的小事。大概贺老三始料不及,缓了那么一段时日,秦茉和魏紫竟逆流而上,稳住了局面。机缘巧合,命中注定。容非端起案上早已凉透的茶,一饮而尽,心底却腾涌出暖流,他摆手示意楚然继续。楚然道:“三爷那日对我说,去年冬至,他拿了秦姑娘所赠的一坛桃仁老酒回大院,您饮过两爵,曾夸赞了几句。三爷还说,难得您高兴,才旧事重提,问您是否还要按照老夫人之意,收购镇上的一家酒坊……”容非汗颜。经楚然一提,他略有印象。去年年末,众兄弟共坐闲聊,因贺老三带来的陈酒色泽清透,酒质浓稠,非同凡响,受众人夸赞,一贯板着脸且不爱饮酒的容非也忍不住多喝了两杯。当时,贺老三确实提到过,容非母亲留下一桩陈年并购计划未完成。容非喝得高兴,想着是母亲心愿,并没细问,说了句“一切遵照她老人家的意愿”。好吧……如贺祁所言,兼并秦家酒坊的罪魁祸首,的确是他这个七叔。容非心下委屈,他哪知道那是秦茉的酒坊!成年后,容非曾打听过长宁镇秦家,知晓他们一家以造曲、酿酒、卖酒为业,可贺老三随口一提,他压根儿没对上号,也没往心里去,酒后更是忘得一干二净。为维持家主的严肃冷漠形象,他鲜少露面,在外人跟前摆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因而事情无新进展时,旁人绝不敢轻易打扰他,就连贺老三也不例外。于是,贺老三一家只会抓紧时间跟进此事,在容非面前,只字未提。了解来龙去脉后,容非啼笑皆非,不假思索,提笔写了封信,盖上印鉴,吩咐楚然明日跑一趟贺老三家,过后回杭州坐镇,慎防有变。见楚然路途奔波,容非没让他伺候,命他到南柳那一屋先住上一宿。孤月如钩,凉风如水,猫儿撒娇的叫声渐歇。待院落中回复静谧,容非关上门窗,取下纱笼灯罩,坐于案前,以锉刀打磨圆球形的小鸟木雕。往事随重复动作漫上心头,他至今未忘,三年前的他,是如何于悲痛中肩负重担,从贺七公子成为贺七爷。只有紧密围绕在他周边的人,如楚然,以及东杨、南柳、西桐、北松四名护卫,才知悉他所经历的磨难,包括暗算、刺杀、栽赃、陷害。容非待他们五人最为信赖,名为主仆,实有几分兄弟情谊。他命他们私底下按照原来的称呼,不似其他人那样改唤他“七爷”。相较之下,跟随贺依澜的四名护卫,对容非更为恭敬。静下心来,容非认为,有必要弄清楚容家和秦家的恩怨。否则,他与秦茉下半辈子朝夕相处,难免疑神疑鬼,心中有刺。可万一……父亲的死因,当真源于“风影手”的出卖,他还能全心全意爱护秦茉吗?一时间,容非百感交集。寂静中,一嘶哑嗓音如从虚无处飘渺而至。“宝贝……儿子……长宁镇秦家……钥匙……”父亲临终前浑身是血、颤抖着将黄铜片塞入他稚嫩小手的场景,冲破十八年时光,重现眼前。容非咬住下唇,眼角微湿,下意识捏紧钥匙,手指因而失了血色。姑且不谈这钥匙是否能开启青脊所寻密匣,他相信,心中谜团的答案,就在其中。他得亲自去秦茉的房间找一找。…………天气时好时坏,晴时艳阳高照,偶尔骤雨来袭。一层秋雨一层凉,秦茉担心容非衣裳不够,请人给他和护卫加急订做了几套。这一日,秦茉正与容非在前厅谈论日常琐事,听下人入内禀报,贺少东家和孟四小姐午后来秦园作客,她有些懵。这对表兄妹如此热衷于与她作伴,还真叫她“受宠若惊”。幸好,贺祁与孟涵钰初次到访,还有点礼数,懂得提前一个时辰知会。不然,大模大样径直闯入,与容非情敌见面,估计得打起来。秦茉自知目下局面尤为尴尬,她与容非一处,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又怕此事处理不好,会得罪贺家,连累家人;但若只为避冲突而利用、欺瞒对方,她又暗觉此举过于下作。是时候,大大方方将容非介绍给贺祁与孟涵钰认识,再委婉地宣告,这位便是她的意中人,不管得到多少冷眼与嘲笑,也要告知他们——她正是放着贺家树大荫凉不要,偏要去拔路旁的野草。“容公子,我知你与贺少东家有过不愉快的争执,不过现下他已之前狂傲,不如……你和我一同招待客人,顺便交个朋友?”她刚开口留容非一同应酬,他却笑容古怪,眼底既有戏谑,又有闪躲,笑道:“姑娘有贵客到访,我就不叨扰了。”兴许是二人相处时日久了,虽无亲热举动,却于闲谈间加深了解,心意互通,而今容非对于贺祁造访已没多少醋意,相反,他略微不耐烦,还暗藏不屑。秦茉只道他懒得应付外人,没作强求,为哄哄他,相约明日作陪。容非离开后,秦茉嘱咐下人准备迎客,众人烧水、清洁、焚香、轻扫落叶,忙得不亦乐乎。先前在主院居住时,秦茉屡屡收到孟涵钰所赠,遗憾拿不出得体礼物回赠;此番身在秦园,她心念一动,持灯从书房里侧进入地下库房。她久未至此,深觉门锁比想象中干净,微觉奇怪。打开铁铸大门,内里尽是各式各样的藏品,大多数年代久远,亦无处可考。她知贺祁喜好折扇,给他找了一柄象牙镂丝折扇;而记起孟涵钰喜山水画,尤好董巨之风,她便从诸多画作中寻得董公一幅《秋山图》。这两件皆为民间所得,按理说不会出卖她和父亲的秘密。临行时,秦茉注意到一个尺余大小的樟木匣子,凭借残存记忆,她依稀记得内有三套装裱好的精致册页,为当朝名家所绘。既然来了库房,不妨顺手拿点东西给容非消磨时间。掀开匣子,她随意翻了翻最上面一本,为经折式的山水图,画风磅礴大气,意韵深幽;第二本,前几页均为宴乐场景图,精巧细致,雅俗共赏;第三本只看了个封套,上书“怡情集”,估计也是类似的游乐图。秦茉无意细究,她灰头土脸,不宜见外客,还得留点时间梳洗打扮。出了书房,见翎儿候立在庭院中,秦茉把樟木匣子交给她,噙笑道:“多做些好吃的,连同这画册送至容公子处,就说是我特意找来,供他玩赏临摹,消遣娱乐。”“姑娘待容公子如此,他必定偷着乐。”翎儿含笑接过。“少嚼舌根。”秦茉啐道。翎儿眨了眨眼,躬身离去,脚步轻快,迅速消失在垂花门外。秦茉撇了撇嘴,笑得无奈,遂拿着装有《秋山图》和象牙折扇的锦盒,自行回楼阁更衣。她换了身青绫裙,又从妆奁中取出母亲遗留的竹节纹翠玉簪子,触摸容非帮她修过的部分,当初在东苑时似有还无的暧昧浮现心中,如蜜笑意自唇边扬起。平静日子一天天流逝,她未见杜栖迟归来,亦无未婚夫“龙公子”的音讯,深感与容非闲居秦园的这七八天平淡中洋溢着美满。恨不得余生便这样无风无浪地过了。而今日,贺祁与孟涵钰突然到访,是收到了她“金屋藏娇”的传闻,特地来核实?还是闲来无事,纯粹作礼节性拜访?只因秦茉心里有鬼,总疑心是前者。毕竟这些天,日子太自在,她如在梦中,时刻担忧美梦惊醒。约莫过了两盏茶时分,外头有人来报,说是一队人马出现在果林尽头。秦茉盖上妆奁,暗自叹了口气。该来的,终归要来。无论如何,她将鼓起勇气,沉着应对。作者有话要说:容小非:两个小屁孩!总妨碍我撩媳妇!怒摔!吃瓜群众:七叔,你倒是出来摆架子啊~~特别鸣谢两位小可爱:萌蛋蛋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5-24 23:46:18糖心雷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8-05-25 14:41:19第68章 第六十八章惠风流云, 蝶舞莺鸣,夏意尽,秋欲临, 正是畅爽好时节。清幽雅致的院落外, 秦茉一身青绫上衫配以同色马面裙, 领口、袖口缀有白色边缘, 巧笑倩影,带领一众仆役丫鬟, 静立恭候。她准备迎接风暴,因而见贺祁笑容满面跃下马时,微有怔忪之色。贺祁如常作富家公子哥儿打扮,靛蓝色锦缎袍子,饰物精致, 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位神采奕奕的有为青年;孟涵钰一如既往, 服饰奢华,妆容细致,眼角眉梢喜色毕现,举手投足间尽是贵气。“贺公子与孟四小姐大驾光临, 蓬荜生辉, 荣幸之至。”秦茉笑时暗藏闪躲。人所共知,贺祁追求她已有半年之久,而今她未彻底狠拒,却在家中藏了个男人, 莫名心虚。贺祁未为意, 端量着秦茉素淡的装束与俏生生的容颜,俊颜舒展:“好些天不见姑娘, 气色更盛从前,想必是这秦园一带山明水净之故。”秦茉愈发窘迫。秦园山明水净不假,关键是,多了个哄她的人,心怀舒畅啊!三人拾级而上,贺祁四下张望,神秘而笑:“姑娘,我今日前来,是为告诉你一则好消息,你该好好谢我才行!”“噢?好消息?”“对,”贺祁洋洋自得,“你先说,你拿什么谢我?”秦茉领他们跨进二门,过了莲池上的石拱桥,她对贺祁之言颇感好奇,但她知道贺祁的性子,她越是追问,对方反而会卖关子,遂模棱两开了个玩笑。“贺公子即便没带来好消息,我已备下薄礼相赠;此番闻言,心下惶恐,恐礼物太轻,还请公子待我重新备一份礼物再说。”贺祁忍不住,还未进厅落座,当即爆出:“昨儿,我爹收到了七叔的信。”秦茉知晓,他口中的“七叔”是指贺家家主贺与之,见孟涵钰脸颊生红,容光焕发,心道,莫不是要成亲了?他们的好消息,与她何干?贺祁见秦茉毫无反应,笑道:“七叔信上说,他取消了收购秦家酒坊的计划,打算进点桃仁老酒,长期供揽月楼贵客享用,另备桂花陈酿、甘菊酒和到贺家大院,以供年底喜宴之用。”秦茉惊喜交集,她从这话捕捉到两个重要信息,一是她的酒坊不仅安全,还即将与揽月楼合作;二,贺与之要成亲,婚宴要采用她家的酒!贺祁与孟涵钰说了多少好话,能将她抬举到这份上?三人于前厅落座,见孟涵钰丹唇抿不住喜悦,秦茉由衷感谢与祝福:“谢过二位美言,免去我心头之忧,还有,恭喜四小姐!”“七爷交待的,希望姑娘一一照妥,别出了岔子。”孟涵钰娇嗓软软,语气笃定,俨然是不容置疑的命令。秦茉郑重允诺,细想却大感惊奇。甘菊酒为近期酿造的新酒,口感清淡,目标群体是不善饮的富贵人家,目前仅作内部试尝,为此订做的菊花瓷瓶都还在景德镇烧制中,佳酿更未真正开售,贺与之从何得知?“贺公子确定,贺七爷要的是……甘菊酒?”贺祁笑道:“是啊!怎么了?”秦茉只觉毛骨悚然,看来,贺与之知彼知己,势力渗透各处,连她家小小酒坊也不放过啊!孟涵钰见她脸色微变,柳眉一蹙,“秦姑娘有何犯难之处?若有疑难,务必尽早道出,别误了大事。”秦茉大致猜出,孟四小姐对秦家酒坊的规模不甚满意,或许不乐意在婚宴上采用这小镇的酒。有了此念,她软言道:“倒无难处,这甘菊酒为新酿,印象中,我未曾赠予二位品尝,没料到贺七爷也听说过,深感惶然。”“七爷见多识广,运筹帷幄,有何好稀奇?”孟涵钰傲然淡笑,纤指端起青瓷茶盏,浅啜一口龙井茶,眉宇间并无此前在秦家主院的嫌弃。秦茉知这明前茶细嫩品质好,总算入得了她的口,稍稍松气。贺祁吃了块红豆酥,吞咽过后,像是下定决心,“姑娘,有件事,本该等过两日另递请帖,今儿我既来了,先提前与你说一下。”秦茉微笑:“贺公子请说。”“这个月十八,是家慈寿辰,欲请镇上好友商家共聚一堂,还望姑娘赏光。”他这话说得诚恳而客气。贺三爷与秦茉同为镇上望族的当家人,在生意往来上,地位相类;而贺祁与秦茉结识半年有余,成了朋友,无形中,秦茉比贺三爷和夫人又矮了一辈。秦茉既已赴过采荷会,又得贺家家主放了一马,不敢推拒贺祁邀约,痛快答应。三人品过茶,吃过点心,趁天气凉热适宜,出厅游园。秦园的景致远比镇上的秦家主院幽雅清静,他们绕过棠梨轩,转入浣鹤台,登上莲池的青石桥,路过容非所居客院。眼看大门紧闭,内里无声,秦茉提着的心缓缓放下。本想宣告自己已有心上人,可刚搭上了揽月楼的生意,她如此迅速撇开贺祁,似乎说不过去。容非有意回避,她便再缓几日。也许,待赴宴后,另寻机会坦诚?三人行至花园,花木掩映之下,蕉林堆石,六角亭边曲水缭绕,水中三色锦鲤肥美,摆尾游弋,甚有意趣。孟涵钰嘴上虽未多言,双目却流连于各处,眼中不乏赞许。秦茉引领他们到亭中小歇,记起上个月某夜,她曾于软榻上小酌,被半夜乱逛的容非撞见……他曾除下披风罩在她身上,被她陡然睁目吓得急急后退,踉跄仰后。她拉住他的腰带,反而将他拽倒在自己身上。那一刻,他仿佛存有绮念,逐寸挪向她,几乎亲上了。原来,早在那时,他已动了心思。秦茉回顾月下若即若离的旖旎片段,雪肤渗出红意,消散多时的炎热感包围着她,教她心跳如擂鼓。孟涵钰水眸流转,视线淡淡落在秦茉绯红颊畔上,染了口脂的两瓣唇轻张慢合:“姑娘,这是怎么了?”她并非初次见秦茉走神时脸红,此等娇羞女儿情态,她并不陌生,往往在思念意中之人时,方不自觉展露。而秦茉对待贺祁,自始至终礼貌客气,笑容浅淡带着疏离,逃不过观察入微的孟涵钰。秦茉回过神来,尴尬笑道:“抱歉,我忽而想到一事。”她命跟随而来的仆从奉上两个锦盒,补充道:“这是给二位的小小礼物,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还请笑纳。”贺祁接过小锦盒,取出内藏折扇象牙镂丝折扇,眼见象牙片轻薄如丝,通体镂空,扇叶镂雕“花开富贵”图,技艺精湛,不可多得,他满脸喜容,笑道:“姑娘真有我心,知我爱扇子,此扇来之不易,我、我定要细细珍藏!”秦茉歉然道:“我上回要打赏下人,遗憾身无长物,正好手上有贺公子所赠的掐丝珐琅彩盒子,顺手赏了人,很是过意不去……”她故意不提内里的贵重首饰,装作全然不知情。贺祁闻言,脸色一变,可他当日口口声声说无别的意思,而秦茉也不曾当面打开,竟给她钻了空子。她是有多嫌恶他,才把他精心挑选的礼物随手送人?是因为他当时逼迫她接纳的缘故?他怒气上涌,见了手里折扇,又发作不出,一时无话。一旁的孟涵钰忽然发出了讶异声:“这、这是董公真迹!姑娘竟舍得送我?”秦茉笑道:“自古宝剑赠英雄,名画自是要留给懂画者。”孟涵钰双目不离卷轴,喃喃道:“这《秋山图》烟岚远景,用笔草草,妙绝!近观不类物象,远观则粲然,神来之笔!”“四小姐果然为爱画之人,雅物落到我这俗人手中,确是可惜。”秦茉听得出她对此极为赞赏,暗自欢喜。能与贺家家主未来的夫人套近乎,她这小酒坊不但安然无恙,没准还能将生意扩大。“姑娘慷慨相赠,涵钰受之有愧,来日定当另作答谢。”孟涵钰先前淡漠如冰消雪融,多了几分亲近。“四小姐不必放心上。”秦茉客套几句,命人端上果酒与坚果蜜饯。三人边吃边聊,贺祁眉间抑郁渐散,加入两位妙龄女子的话题。当孟涵钰提及前段时间路过衢州府,秦茉不由自主想起越王,忽觉以孟涵钰的身份,说不定了解一二,便把话锋转向八卦。“前些天,我在酒馆听客人言,衢州府的越王爷时常不在王府,行踪难料,不知是否当真?”孟涵钰一掀嘴角:“越王爷未就藩前,在京中已喜微服出游,说来,我们幼时常在郡主府碰到,他没多大架子,别说跟我们朝臣家眷,就连与江湖豪客的子女,也熟络得很。我这次去衢州,本想到王府拜访,却遭管事告知,王爷远游去了,府上无女眷,我也不好相扰。”“无女眷?”秦茉又问:“那越王爷妃呢?”“越王妃早于四年前病逝,”孟涵钰幽幽叹道,“当年越王奉旨娶了银星长公主家的小郡主,本来神仙眷侣,很是般配,越王妃的远房堂妹作为陪嫁,姐妹共侍一夫,也无可厚非。“不料越王妃孕中因病而亡,孩子也没保住,后来方查出,竟是那堂妹下的毒手……”秦茉震惊不已:“这……这也太恶毒了吧?”“是啊!越王心灰意冷,厌烦后宅不宁,从此不近女色,跑去周游四方,编撰书册,圣上也拿他没办法,由着他了。反正江南为富庶之地,没太多祸乱,日子舒心,他做个闲散王爷,倒也自在。”秦茉唇角微勾,这位闲散王爷闲散到了这水乡小镇,在贺祁家的酒楼当了两个月点心师傅,还给秦家屡次送赠点心,说出去怕是无人敢信。孟涵钰觉察她眸光潋滟出奇特光彩,狐惑问道:“姑娘何以对越王感兴趣?”“提到了,就问问。”秦茉轻松一笑,扶袖为二人斟酒。贺祁喝着喝着,有些坐不住,起身踱步,转而出花园净手。六角亭内,两名如花似玉的姑娘悠然吃着干果,孟涵钰先是扯了花草的布置,趁贺祁不在,试探地发问:“秦姑娘,据我所知,你家西苑那位画师,像是出远门了?”秦茉心中一突,又不好直接承认容非就在此地,浅笑答话:“嗯,孟四小姐消息好生灵通。”“我瞧姑娘周旋于那人和我这傻表哥之间,游刃有余,只是继续这般玩火下去,恐怕对贺秦两家的合作影响极大,姑娘最好三思而行。”孟涵钰此言威胁之意很明显,秦茉心知,若非提前送了她一幅合心意的古画,只怕她当场就会甩脸。事到如今,秦茉不愿为攀附贺家而遮掩她和容非的情谊,可在这关键时刻与未来的贺家家主夫人闹僵,别说揽月楼、贺与之婚宴的供酒,大概连长兴酒楼多年的合作也保不住。想来,不该挣的钱,尽心竭力也未必赚得到。今日隐瞒,怕也瞒不了多久,不如爽快承认。“孟四小姐教训得是,”她深吸了口气,腰背不经意挺直,正色道:“起初,我对他们二位本无情意,可孟四小姐是过来人,自然晓得,情之所至,身不由己。”“你、你认了?”孟涵钰只想逼迫她为了酒坊权衡利弊,作出让步。试问一个落魄得要去租房子的画师,有何值得她留恋?以秦茉的出身,若不是容姿非凡,哪里值得家世才貌优异的贺祁热切追捧?“不错,”秦茉搁下手中杯盏,凝眸望向孟涵钰惊诧的面容,温言道:“孟四小姐,我的确心有所属。秦家人历来无多大志向,贺家树大阴凉,岂容我这类小门小户高攀?”孟涵钰红唇翕动,尚未发话,秦茉眼尾觑见花园边上靛蓝色身影一滞,心中猛地一沉。蔷薇花架下,贺祁步伐沉重,缓步而出,俊美面庞透着浓烈的愤懑和悲色。园中初秋景色,仿如一下子被严冬笼罩。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作者的专栏和所有文突然被锁了将近半小时~我很恐慌啊,以为自己飙车被抓了!仔细想了想,这个文好像还没开车?哈哈哈~(嗯嗯,我已经有心理阴影了,毕竟《郡主》被高审和锁章了n次,追连载的小伙伴都懂的……emmmm~)大家还没收藏专栏的,请收一个,鼓励一下好不好啊?特别鸣谢:兔子扔了1个手榴弹,爱你呀~╭(╯3╰)╮第69章 第六十九章疏落花枝下, 贺祁披一身斑驳日影,踏着零碎树荫迈步入亭。秦茉那句话,嗓音不大, 却一清二楚, 传入他耳中, 如针般在他心头上扎了一下。——……心有所属。秦家人历来无多大志向, 贺家树大阴凉,岂容我这类小门小户高攀?“保持生意往来, 当个朋友”之类的言辞,他不止一次从秦茉嘴里听说,每次,他都心存侥幸,认定是姑娘家羞涩的掩饰之词。但这次不一样。在孟涵钰对她施加压力后, 她仍坚持此观点,可见她心中压根儿没他的位置。他眉峰如被寒风刮过一般凛冽, 恨意与嫉妒快要溢满,仿佛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皆有热气腾升,烧得他喉底干涩,说不出话来。秦茉从他长眸火光中猜到, 他已听见了最关键的几句。心底如有凉凉清泉流淌而过, 冲刷长久以来的闷气,她原以为自己会胆寒或惊慌,不料更多是豁然开朗的坦然。孟涵钰姿态闲雅地吃着蜜饯,咀嚼无声, 灵动眼眸有意无意转向二人, 暗带三分看热闹的戏谑。贺祁怔立半晌,沉着嗓子问:“是那个画师?”秦茉眸色一柔, 颔首道:“嗯。”她不怕失去与贺祁有关的一切,友谊也好,生意也罢,因为她心里那个人对她说过,有他在,不怕。贺祁显然被她秀颜洋溢的骄傲和愉悦深深刺痛了眼睛,但他不能在此发飙,亭内坐着孟涵钰,亭外候立了五六名丫鬟、仆役,他得尽可能保持作为贺少东家的风度。他撩袍坐回原位,抑制怒火,冷言道:“那人究竟好在哪儿?我有何比不上他?”秦茉一愣,意外发现,自己从未考虑过他所提的问题。容非有什么好?诚然,他容貌相当不错。可她见识过美男子也不少,不说眼前的贺祁,单单是燕鸣远那绝代风华,足可与容非的俊雅相匹敌。才华?他的丹青着实是一绝,然而相较于“经国之大事”的文章与“兴观群怨”的诗歌,作画乃末技,除非能至臻境、进驻宫廷画院,否则在世人眼中看来,不过匠人之流。性情……在深入接触容非前,秦茉也觉他是位正直的谦谦君子;熟悉以后,方觉他脸皮之厚远超想象。容非每日穿类似的青白袍子,不如贺祁打扮得体,但她认为,这样更自在舒坦,显得洒脱磊落。他送她的小木雕,也无贺祁所赠首饰昂贵,可她就是喜欢独一无二的别致事物。亲手做的小玩意,怎么都比铺子里购买的要礼轻情深。容非为她做过大大小小的傻事,如跟在骗子团伙身后反而被抓了;不经打却非要替她挡那一棍子;得知她的秘密,并没有对外宣扬;月季花丛中捡玉簪,连夜帮她磨好破损处;不会武功,则让护卫带他去书斋寻她……秦茉私以为,贺祁与他,完全无可比之处。情人眼里出西施,因为他是他,是她所喜欢的人,因而全天下男子皆不能与他相提并论,再好再完美的人也不及他一笑一怒。她相信,对于容非而言,她也是如此。花园内,啾啾鸟鸣乱了她心跳的韵律,片刻后,她唇瓣柔柔轻启:“贺公子,这问题,请恕我无法回答。”贺祁袍袖内的手紧握成拳,指甲几乎在掌心掐出血来。长宁镇眼中的贺少东家,仪表出众,自幼于杭州贺家大院接受上好教育,成年后回归长兴酒楼,接管父亲的生意,可谓春风得意,占尽了好处。只有他自己知道,幼时离家与一众不熟络的远房堂兄弟生活,勾心斗角,相互排挤,还要处处看族姑祖贺依澜的脸色。上任家主贺依澜,出自贺家嫡系,诗书画皆精,与同胞弟弟一起作为贺家接管人来培养,无奈年少时性子执拗,不顾家族反对,远嫁异地,与家人断绝联系。弟弟继承家业后数年,因病早逝,贺依澜丧夫后带着独子贺与之重回贺家,以强硬手段,把贺家生意推至新巅峰。她丧偶后既未改嫁也没招赘,性格变本加厉狠辣乖戾,外人只能看到她处事的雷厉风行,却不晓得她对众侄孙辈的苛刻。而贺祁,恰恰是侄孙辈中一员。他原想着刻意顺从,勤勤恳恳,熬过贺家大院的十多年,定能获取更好前程,然则,贺依澜离世后,贺与之全盘掌控。贺祁只得了一笔资助,带着虚假荣耀,折返回长宁镇继承父业。父母、府中上下、长兴酒楼的伙计们,个个将他捧至手心,除了和他一块长大的堂兄弟们,无多少人得悉他这些年如何卑躬屈膝。杭州贺家是他遥不可及的梦,也是他的痛。他认定回长宁镇,仗着父亲的势力,可随心所欲,但遇到了秦茉,他深感自己的傲然与自信被打回原型。多年建立的意识中,他唯一能接受自己比不过他的堂兄或是叔辈,出了贺家,他理所当然,无所不能,战无不胜。这一刻,秦茉告诉他,她相中了旁人,且说不出原因。贺祁受到极大的侮辱,他堂堂贺少东家,在她眼中竟比不上一名居无定所的穷画师!与秦茉相遇相处的种种,自记忆中翩然而至,打得他脸颊疼痛。他所想象的,娇媚可人、温柔中带着韧性的秦姑娘,根本不曾尊重过他,一而再再而三拒绝他示好,连他悉心备下的礼物,也随手打赏了下人。懊恼、苦闷、憋屈交织在一处,要不是周围有外人,贺祁真想将石桌的诸物扫落在地,以宣泄心中怒意。对上秦茉那双澄明如镜的眸子、让他朝思暮想的素净容颜,他狠不下心。忽而记起,她答应了赴宴。尚余十日,他有办法迫使她回心转意。就算她心里没他,他也能让那画师主动离她而去。届时,她只能嫁给他。想到此处,贺祁微微一笑,端起石桌上酒杯,一口饮尽残酒。明明是甘甜果酒,他只觉入口苦涩,过后尽是火辣辣的烧灼感。冷场了约莫一盏茶时分,孟涵钰吃完一小碟蜜饯,淡言道:“时候不早,咱们也该回去了。谢秦姑娘盛情款待,这卷《秋山图》,我自会好好爱惜。”秦茉凝滞呼吸得以恢复,僵住的面容漾起一抹浅笑:“孟四小姐客气了。”贺祁敛去暴怒痕迹,起身一揖:“谢姑娘割爱相赠,今儿不再叨扰。寿宴请帖不日便送到,来日,我将于府上恭候姑娘芳驾。”秦茉隐约觉得,他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可对方既已自动下了台阶,她唯有装作同样不在意,笑道:“秦园酒水简薄,失礼之处,望勿怪罪。”三人皮笑肉不笑,说着不咸不淡的寒喧之辞,秦茉亲送他们穿过数进院落,出了秦园大门。孟涵钰亲手抱着画卷,踩着木制车凳上了马车,回身抬眸直视秦茉,骤然轻笑:“秦姑娘,你胆敢拒绝我表哥,我倒不敢小觑你了。”秦茉垂目而笑,正要说几句客套话,孟涵钰玉手一摆,丫鬟松手放下帘子,将二人视线隔离。贺祁维持来时风姿,踏上马凳,翻身上马,向秦茉作揖而别。秦茉目送二人领着一众仆侍远离,消失在果林尽头,心知此为一场不欢而散的小聚。孟涵钰喜事近,且与贺祁之间的表兄妹情谊极其微妙,对秦茉所为并无太多震怒。而贺祁的不为所动,怎么看都不像是伤心过度所致的麻木。更像是……强行按捺冲动的镇定。总疑心,贺祁会一怒之下前去告状,说不准,贺氏家族一下把她的小酒坊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