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迫空间,两双清澄通透的眸子在端量对方。秦茉揣摩的是杜栖迟要搞什么鬼,杜栖迟则等药效发作。约莫两盏茶时分,却如一整夜般漫长。杜栖迟目视秦茉灯影下如雕如琢的娇媚容颜,语调莫名添了一缕温柔:“我的师祖、几位师叔伯还有我母亲,乃至几位师姐,个个都是美人。我自幼看惯美人,依然觉得你很美。”秦茉虽觉她这番话甚为古怪,却忽觉整个人被夸得飘飘然,不受控制地应了一句:“你一定也很美……燕少侠他……时常叨念着你。”杜栖迟摇头:“不,我很丑。”秦茉没来由变得激动:“我不信,你把面罩摘下来让我瞅瞅吧!我自第一眼见你就……”她刚把话说出口,心中懊悔,何以会无礼到口不择言?是药?让她无所顾忌?必定是……青脊想套话,以药物麻痹了她的心思!她将毫无保留全盘拖出?秦茉想到此处,惊色乍现:“你们……你们……”杜栖迟杏眸半弯,笑意潋滟:“别慌,没事的。对于美貌的小姐姐,我历来怜香惜玉。”秦茉全身发抖,全然无法掩饰慌乱之情。她拼尽全力,试图与药力抗衡,压抑情绪,最终坚持不住,哭出声来。她越哭越难过,想到十多年来的种种,以及与容非之间无果的感情,隐忍多时的悲伤、无助于泪水中宣泄。杜栖迟转头不再看她,任由她放声大哭。秦茉全无仪态地哭了将近半个时辰,勉强止住抽泣。杜栖迟抬手触抚着她半垂青丝,温言道:“秦东家,你为何哭得如此伤心?不如,说来听听,看我能否帮得上忙?”秦茉如像受到莫大安慰,无奈脑子一片混乱,不知从何说起,絮絮叨叨扯了些对亲人的思念,谈及她悄悄做下匿名举报的小事,说起她和魏紫苦撑的不易,转而开始骂贺家家主,骂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大骗子。杜栖迟饶有趣味地听着,直到秦茉说累了犯困,伏案而眠,她也没逼问一句。屋中一片静谧,油灯将尽,她行至门边,叩门。铁门打开后,她吩咐道:“带秦东家换个地方歇息。”两名女下属应声,将昏睡中的秦茉抱起,送到置有床铺的密室就寝。杜栖迟细查秦茉睡容安详,眸底掠过一瞬间的恍惚,继而回到最初的凌厉。她信步出了过道,交代留守众人,把机关设好,防止高手来劫。机关是她离开长宁镇到饶州府赴宴时,让手下避过外界耳目,偷偷布置的,而今总算用得上。正要离开驿站,一人快步流星奔入。“栖迟……”来者为顾起。他先前在秦园逐一问过秦家仆役,此刻冒雨归来,一见杜栖迟,轻轻摇了摇头,又问:“你这边情况如何了?她还没招?”杜栖迟早已预料到结果,淡然道:“无妨,才第一天。我下的是重药,她撑不久的。”“你一直陪着?”顾起很震惊。往日,杜栖迟通常会等药物起效的第三天,犯人哭够了、笑够了,彻底放松时,才会亲自前去问话。“我好奇。”她只丢下一句,苗条身影迅速没入黑暗,无声无息。诚然,杜栖迟很好奇。她好奇大名鼎鼎的“风影手”,究竟流传了什么给女儿。然而,她失望了,风影手至死皆瞒着家人。而秦茉拥有的技巧,全是仗着小聪明和勤练得来的,且依照其倾诉之言可知,她过去数年并未行窃,常年徘徊于“低调度日”与“尽力干点有用之事”的矛盾中。杜栖迟还好奇,何以天之骄子的燕鸣远、江南望族家主贺与之,皆围着秦茉转?这位秦姑娘,除了生得好看,还有什么值得他们努力维护?答案呼之欲出,又陷入谜团。亥时已至,这一夜,杜栖迟没回东苑,而是选择留宿驿馆。她打了盆清水,端入屋中,紧闭门窗后,往水里撒了点药粉,揭开面罩,以药水洗脸,而后涂上药膏,趁外头无声响,迅速吃了半个干馒头,漱口后重新遮盖面容。奔赴饶州给师祖贺寿时,她方知,燕鸣远专程命人把劳神医请回来,为她祛毒疗伤,并跪在师门众人前承认当初的无心之失。那件事,杜栖迟瞒了大半年,只对皇帝和上司说,用药不慎,毁了嘴巴和嗓子,请求蒙面示人。她对父母也语焉不详,不单纯为自己的颜面,也在尽可能护住燕鸣远。燕鸣远是师门上下护在手心的至宝。十年来,自踏上钥华阁那一日起,杜栖迟羡慕过、嫉妒过、仰慕过、依恋过、厌烦过、憎恨过,时至今日,她好不容易将他们的关系摆正,回归师叔侄之上,他却执意要认错。他那样一说,大伙儿才明白何以杜栖迟消瘦到此程度。杜栖迟头一回看到燕峦岳夫妇动怒。燕峦岳一耳光扇过去,燕鸣远直接扑翻在地,俊脸肿得老高。若非杜栖迟的母亲扑过去拦着,大喊“师公手下留情”,只怕燕峦岳接下来那一脚,能把他踹出内伤。不论燕鸣远在姐姐、师姐们身边如何撒娇,在外如何嬉皮笑脸,私下如何欺负杜栖迟这个七师侄,他在父母跟前永远是乖宝宝。遗憾是,他终究没法成为他们心中最光明正直的少年。燕鸣远的母亲符铭月紧紧抱住杜栖迟,抚摸着她的长发,眼有泪光,却沉默无声。花费数日,劳神医治好杜栖迟沙哑的嗓子,但肿成两倍大的双唇还得花个半载时日。听说她日后能恢复容貌,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杜栖迟恨燕鸣远开玩笑不知轻重,却也明了他长久受愧疚煎熬,当着师门上下原谅了他。可慢慢地,疗伤期间,她发觉一个让她愤恨不已的事实。燕鸣远为她治伤的同时,也故意拖延她的行程!杜栖迟进一步确信她之前的疑虑——那位美丽的秦家姑娘,有问题。她得尽早赶回来。若与秦茉无关,燕鸣远不会插手。杜栖迟头一次见燕鸣远与师门外的女子如此亲近,他住在秦家院落,喊秦茉“姐姐”,与之夜闯东苑,过后还在屋顶聊天吃点心……甚至,不惜为了这莫名其妙的“姐姐”,与相伴十年的她作对。这便是为何,杜栖迟执意盯着服药后的秦茉发泄。是的,她好奇。…………秦茉从来没一口气说那么多话,唇干舌燥,疲乏不堪,埋头睡到了次日。醒时,她已不大记得自己说过什么。不愉快的情绪随泪水消散后,她身心舒畅,欢喜愉悦,似乎觉得被青脊扣押了也没多大的事。她活着呢!所处房间与昨儿大不相同,虽无窗户,但床铺、衣橱、书案、妆台及各类物品一应俱全,早食、午膳皆十分丰盛,她顿时觉得,杜指挥使待她真好!分不清白天黑夜,她翻了翻书,正觉无聊,房门忽然被打开,杜栖迟站在门边:“秦东家,我想与你聊聊。”秦茉深觉她异常客气,忙起身笑而招呼她落座,如像主人家一般,给她倒茶。杜栖迟见她眸光流转,随她而显现笑意,曾冷成冰的面容,流露满满的友善。秦茉从头到脚无处不散发喜滋滋的光,尽管她也想不明白,有什么好高兴,可她就是忍不住扬起嘴角。杜栖迟没问钥匙的事,只是跟她闲话日常。她们二人本不相熟,最大关联,无非是杜栖迟住在她的东苑,且都认识燕鸣远。聊着聊着,秦茉将盘踞多时的疑问道出,问杜栖迟为何找容非画像,容非究竟画了什么,能被她夸赞“七爷画妙,人也妙”。“噢?”杜栖迟略微错愕,“秦东家竟不曾向贺七爷求证过?”秦茉老老实实回答:“怕他嘲笑我乱吃醋,就没问。”杜栖迟一笑,命人将那晚容非所绘送来。那四尺见方的宣纸上,画了个巨大的圆圈,内里乱七八糟都是墨点和线条。秦茉捧腹大笑:“那家伙瞎画什么啊!跟鬼画符似的!杜指挥使怎么还夸他!”杜栖迟见她笑得欢畅,又问:“我夸他,你不高兴?”秦茉摇头:“跟我无关,我不要他了。”“为何?”“他骗我。而且,我不想连累他。”“归根结底,你心里有他。”秦茉脸颊微红,颔首承认。“其实,你不会连累任何人,只要交出钥匙,我念你与当年案情无关,看在小师叔的面子上,会求圣上从轻发落,让你少受点皮肉之苦。”她软言诱哄。“可是……我真的没钥匙。”杜栖迟直觉对方有所保留,正想换个法子追问,不料秦茉听她提起燕鸣远,发自内心感叹道:“燕少侠是好人。”杜栖迟心念一动,“哦?是吗?”秦茉对她存疑的语气表示愤慨:“你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你竟然不了解他的为人?”杜栖迟失笑:“谁说我和他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难道是我理解错了?”杜栖迟苦笑。自小在钥华阁中长大的众师兄妹中,她是唯一寄养的孩子。她爹娘远在京城,她受到不公待遇时,难免要忍气吞声。其中,欺负她最狠的,便是燕鸣远这个小师叔。她有极短暂失神,却被秦茉一句话拉回当下。“燕少侠说,他心里偷偷喜欢你好些年了,可你爹不光是他三师姐夫,还是同母异父的姐姐的同父异母的弟弟……”她说得跟绕口令似的,杜栖迟一时间不知如何接话,只得由着她喋喋不休说了些从燕鸣远处听来的胡话。“是啊!我小师叔的确很好,你既然信任他,也该信任我才对。”杜栖迟打断她。嗯,这话听起来好像有点道理。秦茉明亮眸子尽是清清水波,如有纯真亮光。杜栖迟直视她的明眸,徐徐开口:“你说没钥匙,我相信你。那……你可听说过,钥匙在何处?”秦茉险些冲口而出,她忽然觉察到什么,心中警钟大作。对哦……她被“请来”,为的就是钥匙。方才杜指挥使怎么说的?她不会连累任何人,只要交出钥匙,会从轻发落……杜指挥使和燕少侠是一对璧人,待她这般温和,自然不可能骗她、利用她。秦茉成功说服自己,杜栖迟是个可信之人,莞尔笑道:“其实我也不确定。”杜栖迟抓到了微妙机会:“不确定也没事,放心说出来。你帮助我,我非常感激,不会伤害你和你的朋友。”秦茉得这句承诺,放下戒备:“我娘说了,我自幼定了娃娃亲,未婚夫会带上信物前来提亲,我不晓得,那是不是这妆奁密匣的钥匙。”“未婚夫?是谁?”秦茉几乎没对外人谈论过此问题,当下微微有些害羞:“是父亲的好友之子,姓龙。”“姓龙?”杜栖迟嗓音免不了夹杂轻颤,“他在何处?”秦茉无辜地眨眼:“不知道,等了他好多年。不过……我不会嫁给他的……”杜栖迟拉起她的手,柔声道:“嗯,没关系,一个人挺好的。”秦茉附和:“是啊!我不嫁了。”杜栖迟劝慰了两句,说有要事,留下一脸惋惜的秦茉,转身出门。她面罩之内无人得见的嘴角仍残留笑弧,眼中温柔眸光,瞬即冷冽,如凝了一层霜。“盯紧她,她得住上十天半月了。”她步履匆匆,路过下属跟前,脚步未停。“是。”二人异口同声。出了地下密室,杜栖迟对守在门外的顾起略一点头:“师兄,你回一趟京城,请求从大牢提审龙平,尽快押至长宁镇。”“是否要向林指挥使禀报进度?”“再缓一缓。”杜栖迟不经意眯了眯眼,眼缝中划过一道阴鸷的光。她于廊下驻足,目送顾起离开后,视线转而落向长空回旋的群雀。麻雀又如何?有翅膀,她就能飞。忽闻瓦面传来极轻细响,杜栖迟凝神戒备,只听得一人淡然道:“恭喜麻雀,又立大功。”杜栖迟心下一沉,昂首行至院落空旷处,对屋顶那白衣翩然的少年躬身行礼。“多谢小师叔,若不是你通知贺七爷,我岂能一击即中?”作者有话要说:特别鸣谢:住在彼岸在77章留下了千字长评,爱你!欢迎大家讨论~(≧▽≦)/~感谢读者“左儿”,灌溉营养液 +3 么么啾~第80章 第八十章歇了一上午的雨, 毫无征兆地再度砸落,打在瓦顶秋木,嘈嘈切切。长宁河南岸的窄巷内, 有一处草木繁盛的院落, 既承接风雨, 也迎来了新的主人。回廊下, 容非负手踱步,背影寥落。雨声没能让他心怀舒畅, 反倒使他双眉深锁,满目忧患。昨日被秦茉不留情面撵走后,他一度愤慨难当,骑马狂奔,险些一走了之, 还没出镇子,他心一软, 改变主意。往日身份没揭穿之时,也许他真敢回去寻秦茉,或赖死待在秦家的西苑,哄她回心转意;可而今人人皆知他是贺七爷, 而不是落魄画师容非, 他若任性妄为,丢的可不是他一人的脸面,而是整个贺氏一族的名声。他让左榆右衫出面,镇上买下一座闲置的三进院落。仅花半天收拾, 当夜他领着东南西北左右六卫搬入, 凑合过了一夜。然而,今儿一早, 大伙儿还在折腾杂物,留守在秦家主院附近的前柏赶来汇报,说昨晚有人连夜到主院报信,此后主院灯火未灭,间或传出哭泣声,但对外缄口不言,只怕出事了。容非蓦地腾起不祥预感,遂派东杨和南柳火速回秦园打探。他焦灼等待了将近一个时辰,外头车马声来来回回,却无一停留。雨水在廊顶汇聚,顺沟檐汩汩流下。两道影子快速从雨中掠过,奔至廊下,神色凝重,朝他略一躬身,正是东杨和南柳。容非一瞧他们的脸色,已猜出大事不妙。“公子,”东杨全身湿答答的,语调急切,“秦姑娘她……被青脊带走了!”“什么!”容非的心如被抽离,震骇之下,猛地往外跑,一身青白袍子瞬间被淋了个透。“哎呀我还没说完呢!”东杨一跺脚,廊内立马多了滩水渍。此时,回廊尽头闪出一人,飞快以伞替容非挡雨,却是西桐。“公子,不急在一时半会儿,先问清情况。”西桐维持一贯的冷静。容非被雨水寒气一激,登时从混沌状态中觉醒。秦茉为长宁镇上有名望的商家,与贺家、燕鸣远交好,更为青脊提供住所。若非得了真凭实据,青脊不可能贸然抓秦茉。看来,不但有人通风报信,关键的是——杜栖迟已归来!何以他和护卫刚从秦茉身边离开,杜栖迟便迅速踏入秦园逮人?秦茉可有受苦?一想到“受苦”,容非如遭万箭穿心。冷雨让他认清事实,他最不愿意发生的,终究发生了!让他悔恨莫及的是,他说过,他会陪她熬过去,有他在,一切都无须惧怕。可眼下的局面是,他好好的,她却……他不该因义愤而跑开。少了他和他的护卫,秦园仅剩一群女子或老弱。在她面前,他早已无尊严可谈,何不死皮赖脸留在那儿?他就是被她的那句“心死”给气着了,且她连半句解释也不肯听。细究下来,若孟涵钰没来滋扰,说不定,他们会情动导致一发不可收拾。但他和她之间的问题,不会因一场亲密接触而解决。她因他拿走妆奁动怒,冷战那几日堆积下来的烦躁、忐忑、纠结,未曾因他前往贺宅救她而平抚,至少,只是暂时搁下而已。孟涵钰的出现,先是揭穿他准备坦诚的身份,引起秦茉之怒;又是抓现行,陡然将秦茉置于“不检点”的尴尬位置;再以“做妾”、“玩玩”、“耍贺祁”等言辞彻底激怒秦茉。他固然不喜孟涵钰,但孟涵钰的出发点却是源于误会,而误会,来自他的退避。他没尽早面对她的追捧,一再回避,以至于隐患日复一日累积,终于在最不恰当的时机,引发了战争。真正恶劣的影响,不在于秦茉对他的驱逐和不相往来,而是,他没法及时护住他所爱的姑娘。青脊成立二十多年来,从最初隐藏在朝野内外的密探组织,发展到今日掌管刑狱、侦察、逮捕、审问、收集军情等,他们的总指挥“天”字墨玉指挥使,直接向皇帝负责,可下令逮捕包括皇亲国戚在内的任何人,并进行非公开审讯。权力鼎盛至斯,背地里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狠辣手段?无论是见血的,还是不见血的,都教人不寒而栗。冷雨织成千重水幕,不断浇灭容非心中的希望。他脑子乱如麻,但有一件事,他非常肯定,他若慌了神,秦茉的处境会更艰难。见容非呆立雨中,西桐撑着伞,又道:“公子,咱们从长计议。”“你们打听到了什么?”容非步入回廊,注视东杨和南柳。南柳不啃声,东杨蹙眉道:“秦园上下有宣婆婆压着,但他们不愿多言。目下确认的是,昨日杜指挥使进了秦园,起初不曾大肆搜索,从秦姑娘屋里取走了一件方方正正的事物,由于拿布盖着,其余人无从辨认。而杜指挥使问过话,与秦姑娘同坐马车,离开秦园。依照当时的情况来看,秦姑娘未受委屈。”容非听得“方方正正”四字,已猜出密匣暴露,又因杜栖迟的直截了当,断定有人告密。告密者,十有八|九为接触过妆奁的丫鬟们。会是秦茉的贴身丫鬟翎儿吗?容非细想贺祁母亲寿辰那一夜,翎儿对秦茉的全力维护,不似作伪。若非翎儿,那么另一个人变得十分可疑。“右杉姐!”容非忽然大声喊道。一名三十岁上下的高瘦女子从后院闪身而出:“七爷。”“昨儿早上,我……”容非脸颊一热,压低了声音,“我从、从里面出来时,有个丫头向我打招呼的,你可曾有印象?”“里面?”右杉耿直,没反应过来。容非难堪地解释:“就是……秦姑娘那屋。”“有。”右杉嘴角微扬,点头。“你马上去秦家主院,问问看那叫慕儿的丫鬟是否还在,若她以任何原因离开长宁镇,务必将其带回,我有话要问。”右杉领命而去。“公子的意思是,那慕儿有问题?”东杨插言。“怀疑。毕竟她在东苑呆的时间较长,被青脊收买的可能性更大;而且,杜指挥使不迟不早,刚好在她去秦园后的几个时辰,便前去搜捕,太巧合。”滂沱大雨下了没多久,渐泣渐歇。容非让东杨南柳立刻换过一身干净衣裳,随他前去驿馆请见杜栖迟。西桐见容非大半边身子也湿了,连忙快步入内,给他取了件新袍子。留下北松和左榆候命,众人牵马,冒着细雨出院,大门还没关上,一股不寻常的疾风席卷而来。只听得闷响数声,南柳已和来者交上手。容非定睛一看,又是那意气风发的少年俊颜,没好气地开口:“燕少侠可真够闲的!”燕鸣远白袍子沾了雨滴,沉着一张脸,出手如风,试图避开三名护卫,朝容非招呼。南柳不是他的对手,加上东杨与西桐,勉强能应付。燕鸣远眉目暗藏萧杀之意,拳法掌法沉稳,节节连贯,刚中带柔。南柳身法奇巧,应变迅捷,东杨和西桐则虎虎生风,章法有度。“停停停!”容非本就够烦心,被他们的争斗闹得头晕,“燕鸣远你有没有搞错!每次都要跟我的人打一架才舒服?”“有种别让人给你挡着!”燕鸣远纵身跃起,飞腿逼开南柳,强行以凌厉章法与东杨、西桐四掌相拼,继而怒目窜至容非跟前,一把揪住他胸前衣襟。“怎么回事?连你的姑娘也护不好!”“怎么回事?你家麻雀把我的姑娘逮了!你还来找我晦气!”容非正处于暴怒之际,跟着他大吼。燕鸣远恨不得一手将他丢了,忽觉臂上一麻,头顶一阴恻恻的嗓音道:“请放开我家公子。”却是北松悄然跃上了墙头。“竟敢用暗器暗算我!”燕鸣远怒不可遏,正要提起容非,惊觉右臂越发麻木,下一刻,南柳的两把短剑已抵在他的要害部分半寸之外。他自出道以来基本没遇到过对手。跟他年龄相仿的,武功和辈分远低于他,长辈或高手不敢招惹他的父母、姐姐和师姐们,他何曾受过此等屈辱?容非亦知他心高气傲,吸了口气:“我的错我认!是我欠考虑,触犯禁忌,惹她生气了!可杜指挥使回来,你怎么不打个招呼?”燕鸣远撒手,从右臂曲池穴上拔下一枚钢针,忿忿丢向北松,怒道:“我被麻雀那丫头骗了!她说……说要养病,跟我约了时间一同回长宁镇,实际上她足足提前了两日!”众护卫见二人没再争斗,各自退到容非身边。燕鸣远不解气,朝四名护卫干瞪眼,又自我解嘲道:“罢了罢了!上次把你们其中两人打得落花流水,这次当你们找回场子吧!”容非懒得跟他计较这些细枝末节:“说正经的,她……秦姑娘现在如何?”燕鸣远摇头:“我刚从驿馆过来,麻雀说,她人很好,笑呵呵的。”容非当然明白,秦茉被人困住,岂会平白无故心情愉快?定是杜栖迟使了某种手段或药物。众所周知,杜栖迟集杜家庄与钥华阁两大门派武学所长,办事雷厉风行,一年内连升三级,名动天下,成为青脊创立以来最年轻的“地”字金牌指挥使。她素有“冷面”、“心狠”、“手辣”等名声,容非不得不防。“不成,我得去一趟。”他语气坚定,迈步就走。“没用的,”燕鸣远展臂一拦,“任你家大业大、财大势大,依她的脾气,说不见就不见。”“你,敢不敢随我硬闯救人?”容非环视周边四卫,若叫上前后左后四人……燕鸣远肆意飞扬的面容多了罕见的惆怅:“她临行前悄悄让人布下了许多机关,还从杜家庄请来了几名叔辈。我自问没本事硬闯还能全身而退,即便加上你的八卫,也够悬。”“那你要我在这儿喝茶聊天等她放人?”容非双目赤红,如有烈火蒸干了原有的水雾。“不,”燕鸣远沉吟道,“我在想,如果麻雀找到了她所需之物,不论秦姐姐有何罪,按理说,不该原地关押……”容非已然明白他话中含义。若秦茉有罪,杜栖迟定然要押送她去州府乃至京城审问,但目前保持戒备,不作任何处理,估计另有所图。莫非……是钥匙?容非不由自主触摸了胸前的链子,暗恨这玩意打不开那妆奁中的密匣。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大佬投雷支持,爱你们!糖心雷扔了1个地雷舰长,星辰大海要吗扔了1个地雷萌蛋蛋扔了1个地雷第81章 第八十一章秦茉从软榻上睁开双眸, 暗喘一口气,只觉空气闷沉沉的。她揉了揉双目,幢幢灯影下, 房中的桌椅等器物, 有种似幻亦真的错觉。静拥被衾, 她有许久失神。回神后, 她尝试凭外头人员走动或交谈声辨别白天黑夜,最终只听到漫长的静谧。在此, 青脊备有足够的水和生活用具,也有人定时端上饮食,别的她完全能自理。印象中,她吃吃喝喝睡睡了两回,每回醒来, 既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又总觉得有事想不起。隐约记得, 她已被杜栖迟哄着说了不少话。应该……没把容非知道密匣的事给供出来吧?情绪时起时伏,时间似乎完全不重要。因连续吃喝,没别的事可干,她生怕自己吃成大胖子, 最近的一顿没吃, 躲在屏风后洗了个澡,换过青脊给她备下的素净衣袍,埋头大睡,醒后忽觉整个人愈发焦虑。嗯, 看样子, 青脊在饭菜里混了药。此前那来得稀奇的欢愉感消散后,她重新忧虑家人和朋友。当她反复对自己强调, 不能中计,企图集中游走不定的思绪,希望凭借残存意念解决眼下局面时,敲门声中断了她的专注。毫不意外,来者为杜栖迟。或许是秦茉眸底擦过一丝极其渺茫的惊惧,随后的笑容也有点僵,杜栖迟对她多了几分审视。“杜指挥使。”秦茉打了个招呼,心下犹豫,是假装自己仍受药物控制?还是直截了当问对方想关押她到何年何月?她眉眼生态的变化,瞒不过杜栖迟。“秦东家气息不错,有话就问吧。”“杜指挥使,是否已得到您想要的?”她自知装不了糊涂,干脆挺直腰杆子。面罩之上的眼眸骤然一冷,“还没有。”秦茉的药效减退,杜栖迟懒得装笑脸。“那……你们预备如何处置我?”“实不相瞒,你出不去了,”杜栖迟平静凝视她半晌,“但暂时不会死。”秦茉只觉自己控制不住颤抖,连嗓音也带着颤:“我的家人呢?”“孤儿寡母?目下尚安好。”“目下?你……要对他们下手?他们更加无辜!”秦茉本想好好哀求她,又按捺不了内心暴怒冲动。杜栖迟歪着脑袋端量她,似对她从惧怕到愤怒的反应变化很感兴趣,“别指望出去,别指望有人探视。”说罢,她回身走了两步,离开前补一句:“对了,我小师叔来过两回,你可有话要我转达的?我不介意卖他个人情。”燕鸣远?秦茉自问和燕鸣远算聊得来,但谈不上交情,无故让他夹在她与青脊之间,绝非善举。念及此处,她淡笑道:“没别的,请代我向他问好。”杜栖迟眉头轻抬:“对你的堂弟、婶母,还有……那位贺七爷,也没话说?”秦茉心中一凛。小豌豆是个孩子,不懂事;和魏紫说,会惹她更难过;至于容非……分别短短两三日,他必定未能忘情。若知她陷落在此,他八成会带人来救。救她一个,搭上更多无辜的人,何必?杜栖迟见她不语,淡笑道:“他方才跟小师叔一道来的,还带了一帮人。”秦茉先是一懵:“谁?……容公子?你们、你们没为难他吧?”她依然不习惯叫他贺七爷。在她心中,贺七爷应该跟贺三爷是一类型的,阳谋暗算、脑满肠肥、年近半百、财大气粗……怎么可能是那动不动就哄她、逗她、撩拨她,喝点酒便醉得乱七八糟,还成天干些稀奇古怪之事的家伙?当确认容非真的来过、并试图请杜栖迟放人、遭到严词拒绝后,秦茉深觉苦闷。最不想牵扯的人,大概从一开始已陷入漩涡。她要如何把他推远一点?秦茉身处仅有几个小小通气孔的房内,时间长了,深觉胸闷烦躁,脑子也转不动了。她取出丝帕拭汗,忽而摸到那个时常被她遗忘的香囊。香囊本身不重要,关键是内里藏了一块黑黝黝的小木牌。送她的人曾言,他素来不爱管闲事……以防万一,让她先留着,若她或魏掌柜有所需,到衢州城北大街,只要出示此牌,定会有人接见。那阵子,她认定他不过是个有人脉的落魄青年,何曾想过此人为皇亲国戚?眼看杜栖迟因她的沉默而转身,秦茉急中生智:“杜指挥使请留步!可否请您替我捎个信儿?”…………两盏茶时分后,杜栖迟从关押秦茉的牢房内步出,阴冷的半张脸平添一丝狐惑。她答应秦茉送信,却根本没想到,对象并非贺与之、魏紫或燕鸣远,而是衢州的一座宅院的主人。秦茉的信异常简单,甚至不能称之为信,充其量算是个短笺,连个称呼和落款也无,仅有没头没脑的五个字,“请救小豌豆”,另附上那像极了护身符的黑木牌子。杜栖迟几乎以为,秦茉在耍她。衢州城北大街,只有一座院落,那便是越王府。要她凭一名服过药的犯人的三言两语,派人送一封奇怪的信件去王府?可转念一想,以越王爱四处游荡的闲散性子,真结识秦茉和小豌豆,不是没可能。秦姑娘,不简单!一下子笼络皇族的藩王、江南巨富的代表贺家家主和武林顶尖高手的血脉南燕之子!“请救小豌豆”?秦家小少爷欢蹦乱跳的……只怕,是个暗号!这信,要不要送出?既应允,得送出去……何时送达,可没说。面罩内挑起一抹冷笑,杜栖迟把信封和木牌放入怀内,转头对两名女下属道:“秦东家意志颇强,这药物持续不了多久,加倍,盯着她吃下。”“过量的话,怕对身体……”“我只应承小师叔和贺家家主对她格外照顾,没说不用药。”杜栖迟目不斜视,大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