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沐浴在围观百姓赞扬羡慕的目光中,颇觉脸上有光,被侍女领着上台后,互相道了好,就面带笑容地站在长长的红绸前,一人一把小剪刀,咔嚓一声将其剪断。红绸落下的瞬间,“清平图书馆”的牌匾也露出真容,五个大字筋骨舒展,正是顾仪的手迹。敞开的大门和窗户里,能看到里面是成排的书架,整整齐齐排列着各色书籍。这么多书,都能免费看!还能抄了带走!人群瞬间激动起来。这时代的许多百姓,可能终其一生都看不到摸不着一本书,现在见到这么多书摆在眼前,又听说能免费借阅,当即呼啦啦鼓起掌来,还有叫好喊“谭青天”的。和不识字的普通百姓比起来,读书人更清楚这一楼书的意义。他们有的人家中富裕,藏书颇多,但都是给自家子弟看的,轻易不外借。同样的,也很难借到其他家的藏书。大家都是互相防备,小心传阅自家的书。现在,居然有这么多书可以免费看,还有谭县令和清泉居士珍藏的孤本典籍……天上掉馅饼也不过如此啊!家有藏书的尚且如此,那没有藏书的更是激动,已经互相约着去抄写不同的书了。这样他们能一下看到好几本,不过出些纸笔和时间,比买书划算得多!谭县令高居二楼,眼看着众人神色,耳听得八方声音,都是赞誉褒奖,一时间面子里子俱全,满意地捋了捋胡子。“你这个学生,年年轻轻却办事老练,将来若能科场得中,主政一方,想必也是个能臣啊!”谭县令道。真说起来,那顾家少爷的法子不算多稀奇,但他出身贫寒,没有家族培养熏陶,又未曾得到高人指点,就能想出这么完满的办法,把县衙借出去的人安排得井井有条,令图书馆如期开张,其胸襟和能力都不是常人能有的。“那是自然。我观他进步神速又肯下苦功,文章火候已到,来年必是能中的。”顾仪得意地道。顾玉成坚称只是出了个主意,没有大功,不肯出风头。他这做老师的,就替他把夸奖收下罢!没出钱的人满意,出了钱的人也很满意。谭县令给他们立了个碑!就在这清平图书馆的正堂里,由清泉居士作文以己之。白石碑正面是顾先生堪称传世好文的文章,背面就列着他们的大名,清清楚楚地写着何人捐了多少,供人瞻仰。这是多大的荣耀!一时间县衙赴宴的人都后悔捐得少了,只有赵平被围在中间,笑呵呵地跟人客气:“哪里哪里,都是为老父母大人分忧罢了。”同行们都道他是假谦虚,纷纷打趣,殊不知他是真的心情复杂。他根本不知道赵崇捐了那么多银子!这个大儿子,自从出息了,胆子也是越来越大,一声招呼不打,就出了一千多两银子,只跟他说是出了钱拿下卖题目的标,今天请他看个热闹。直到看见这碑文,赵平才知道儿子捐了一千二百两银子,比绸缎庄一整年的利润还多,心脏都差点停跳。好在他多年经商又好面子,还是稳住了场面,假装都是自己授意,硬撑着收下一波波“虎父无犬子”的赞美,笑得嘴角发僵。前阵子他夫人查出兴隆酒楼偷秘方的下人跟吴姨娘有关,当即发落了一批人,连吴姨娘都赶到庄子上禁闭一年。他理亏在先,现在都不敢回家关起门教训儿子了。唉,真是夫纲不振啊。赵平这般想着,两只眼把那碑文看了又看,恨不得拓印一份带走。同一时间,也有人使劲儿盯着碑文,恨不得灼出个洞来。正是顾明祖。他是跟着夫子来的,见到今日盛况,心情激荡之下,还和同窗在外面约着要作诗赋文,共记盛世。本要进来看看书,不经意瞥到了捐款的碑文。他对黄白俗物不感兴趣,本不欲细观,谁知粗粗一扫之下,竟看到个熟悉的名字。顾明祖心头大惊,凑过去看了好几遍,眼睛都揉花了,才确认“顾玉成”这个名字后面,真的刻了清清楚楚的“五十两”三个字。顾玉成,五十两!一个分家才得了八两银子的穷小子,带着一家妇孺,居然能捐出五十两善银!那他至少得有一百两家底!顾明祖怀着满腔惊骇,尽量不着痕迹地跟人打听,很快知道这是清泉居士的徒弟,不是重名的其他人,心中顿时打翻了五味瓶。他成亲的时候,顾玉成已经拜了清泉居士为师,哪怕他坚持定了兴隆酒楼的席面,也没能“帮”到对方。后来顾玉成深居简出,从不参加任何读书人的活动,就跟消失了一样。又有京师有亲戚的同窗传出消息,说是顾仪的徒弟没一个科场得意的,甚至有对头背后送他外号“春秋煞”,意思是拜了他为师的,秋闱春闱都考不中。顾明祖也就慢慢淡下了争强好胜的心,专心读书备考。谁知今天一见,竟是这般情形。顾玉成,五十两……顾明祖把这两个词儿翻来覆去地嚼了无数遍,慢慢露出笑容。他最近过得坎坷,就送顾玉成一份大礼吧。.溪口村吕老太太正坐在自家院子里,手持菜刀,将案板剁得砰砰响。更响的是她的嗓门,一句接一句,半天都不待歇口气的,谁站在跟前都得被骂得灰头土脸。奈何大儿媳周氏在顾家待了二十年,是个见过场面的,又有秀才儿子傍身,硬是躺在屋里不冒头,跟顾明珠俩人一起嗑瓜子,权当看戏,抽空还出来烧了一锅水。新媳妇陈氏吧,又是吕老太太看过眼儿亲自定下的,也不是一般人,这会儿正捂着肚子掉眼泪,怀疑是肚里的儿子折腾。把顾大富心疼的,草草安慰老娘几句,就回屋里心肝宝贝地哄着了。是以现在,只有顾大山这个老实巴交的大儿子,红着脸淌着汗,结结巴巴地劝吕老太太消消火:“你是老人了,快放下菜刀吧,当心这么大脾气伤了身子。”最重要的是关起门小点声儿,再这样下去,全家都得丢人。吕老太太眼睛一横,菜刀剁得更猛了,嘴里嚎道:“亏你还知道我老了!亏你知道老娘身子虚!就这还让你媳妇往县城跑?是想扔了我老婆子吧!”“我的命咋就这么苦哇!生儿子不孝,娶媳妇不贤,老了死了都没人埋啊!”吕老太太又开始了一长篇控诉,顾大山实在顶不住,关上门跑回了屋。罢了罢了,他管不了老娘,先躲一躲吧!“你还知道回来呀?”周氏吐出个瓜子皮,打发顾明珠去隔壁小房间待着,就揪住顾大山的耳朵开始拧,“都怪你,现在好了,咱们谁都走不了,还得吃老太太埋怨!”自打过了年,顾家院子里就上午一大吵,下午一小吵,还上演过两次全武行,没一刻清净的。原因也简单,一是为了钱,二是为了人。按周氏的想法,现在已经分了家,小叔子又成了亲,就该各吃各的,反正新媳妇口味刁,也吃不到一个锅里。吕老太太不同意。她非但跳着脚骂了周氏一顿,还撺掇顾大山管教媳妇。都住在一个院子里,有点风吹草动的瞒不住人,周氏当时就火了,摔盆砸碗一番之后,她不做饭了!老太太你不是说一起吃吗?那你做啊!你洗刷啊!反正她不做了!都说多年媳妇熬成婆,吕老太太自打娶了媳妇,已经许多年没做过家事了,日常不过是喂个鸡扫个地,干点轻省活计。现在重新做饭,那不是让人笑话吗?她也不做。陈氏一看这阵势,带着顾大富回娘家了。吕老太太和大房僵持数日,终是舍不得银子和小儿子,开了厨房门,过起三家人分开吃饭的日子,只她还要帮着三房洗涮,每日里累得直不起腰来。就这样凑合过了一阵儿,到开春又不行了。因为地里忙得很,加上收回了二房的地,又没了顾大河跟王婉贞,十亩地靠在顾大山一人身上,铁打的汉子也撑不住。偏偏顾大富偷懒耍滑,出工不出力,把顾大山累得瘦了一圈。周氏一心疼,就跟顾大山提出把地租出去,全家搬到县城投奔顾明祖。说不定还能靠着亲家老爷的铺子做点买卖,比土里刨食强。名祖捎了信儿,说是媳妇都听他的,能让他们落脚。顾大山心动了,甚至连周氏悄悄打包东西直接生米煮成熟饭的法子都同意了。但他本就木讷,一不小心被吕老太太套了话。得知大房的打算后,老太太什么也没说,直接跑到县城找上马家,说需要大房在村里给她养老,就不让他们去县城了。以后公婆老了再跟名祖住。马家太太本就不愿意女儿受公婆辖制,当即同意,大包小包的把吕老太太送回了村,直夸周氏两口子孝顺。周氏算盘落空,这会儿又被吕老太太骂了半天,简直想把顾大山的耳朵拧下来:“就你能!看看三弟妹过得什么日子?看看我过得什么日子?你咋这么能啊你!”顾大山讷讷地赔不是,周氏这才放开他,小声道:“名祖叫我进城一趟,说是有好事儿,这次你可别再漏风了。”“你那侄子是个有本事的,说不定以后就靠他养老太太了。”第33章 虚张声势“顾贤弟, 今天怎么回得这般早?”“答应了舍妹要带她出门,便偷懒半日。”“哈哈哈, 你要是偷懒, 这图书馆就没有勤奋人了。”“钱大哥说笑了。”顾玉成收好书本, 和几个年轻人一一道别, 又约了下个休沐日一起到图书馆抄书,这才提上书袋, 缓步向外走去。作为最初发起人,自打清平图书馆建成后,顾玉成便时常过来, 一是为了监督检查,二是为了和同龄人探讨学问, 方便寻出品行可靠的学子互相结保。顾仪的宅子里没有倒计时, 他回家后猛地将数字减少一截儿,才意识到结保的问题。这时候户籍制度不发达,招工都需要熟人介绍, 何况是县试?作为科举第一关, 县试需要五名考生互相作保,确定没有顶替等情况, 还需要本县秀才或考生的老师一同作证, 然后才能进场考试。顾玉成每日里不是上学就是宅家,偶尔出门也是为了采购或办事,并不与人交际。在这清平县里,他是又顾仪唯一的学生, 没有同门,还因着当初在县衙花园里当众拜师,落了三家学堂的面子,更是没人特意与他来往。他站在倒计时前思量半晌,才发现竟然一个可以结保的考生都不认识……虽说花点钱也能办到,但仓促之间,很难保证人品靠谱。顾玉成在翻阅往年卷宗时,就曾看到有人为了报复,故意结保然后作弊,连带其他四人一起被除名,往后三届考试皆不得参加。即使心志坚韧再等十年,带着黑历史进入官场,也会处处被限制,怎一个惨字了得?意识到这个问题,顾玉成便在图书馆开张后时不时过来看书、抄书。他本身学问扎实,又为人谦和,一段时日下来,也交到几个好友,有了些同龄人的活泼。图书馆外阳光轻暖,风里夹杂着浅浅的花香,叫人走在路上都心情愉悦。想到下午要带着顾玉荣出去买东西,顾玉成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两分。小丫头越长越大,兴趣也一天天广泛起来,最近迷上了画画,喜欢在他用过的纸上来回描。他没有财力把妹妹培养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闺秀,就带她买点颜料画笔之类的,先随便顽着吧。顾玉成边走边想,忽听见有人在打听他。“清泉居士的弟子,叫顾玉成的,不知住在哪里?”他住在水井巷子的事儿并非秘密,很快就有人给问话的人指了路,那人道了谢,却不急着走,而是原地转悠,仿佛在辨认方向似的。等指路的离开,他转脸又去问下一个人,还是一样的问题。顾玉成心生疑惑,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才认出那个问路的是顾明祖。倒不是他脸盲,而是在原身的记忆里,这个长他三岁的堂哥自小就高,去年还比他高出一个头,得仰视着说话。然而自顾玉成来了以后,他迅速搬走开启了新生活。吃得营养,还注重锻炼,又正处在发育期,这一年来跟竹子似的蹿高不少,已然比顾明祖还高出两三寸。再见顾明祖,自然和记忆中的大相径庭。只是他搬家的时候,也告知了顾家其他人要住到水井巷子,怎的顾明祖还需要打听?还换着人问来问去?管他想干什么……顾玉成将微皱的眉毛放平,高呼一声“大堂哥”,快步朝顾明祖走去。他边走边喊,到了近前,也不管顾明祖正在跟人问路,猛地按住他肩膀,大声道:“名祖堂哥怎得忘了我的住址呢?分家后我们二房没地方住,就在水井巷租了个小院子,大伯娘没跟你说么?”“哎呀我忘了,那时候堂哥不在家,还是大伯分的家呢。”顾玉成说完,又看向那指路的中年人,真诚地道,“多谢您给堂哥指路了,我们兄弟俩一年多没见,是不好找。”中年人摆手说着“没事儿没事儿,我地方熟”,脚下却慢腾腾的,显然是支棱着耳朵想听八卦。顾明祖从方才被按住的时候就浑身僵硬,这会儿脸上越发挂不住,一边试图将那条胳膊扒拉下去,一边低声斥道:“你怎可在大街上如此喧哗?”哪里有半点读书人的体面?顾玉成按得更用力了,声音不高不低地道:“分家后我就没见过堂哥,有些激动,倒是让人见笑了。”这会儿正是半下午天气和暖的时候,大街上行人也多,顾玉成说完话,对周围看过来的人拱拱手,就按着顾明祖往街角走,边走边道:“名祖堂哥在长松学堂念书,是不是特别忙?我搬来水井巷子许久也不见你过来。”顾明祖几乎是被拖着走的,整个人都懵了。这还是他那个不苟言笑又木讷死板的堂弟吗?从来只有二郎被他挤兑到墙角的份儿,现在这个张嘴就来且声音贼大的是谁啊?明明分家还没一年!而且二郎怎么长得这么高还这么有力……顾明祖实在太懵,以至于过了好一会儿才得空脱身,已然额头冒汗,连新做的长衫都乱成一团。余光扫到有人往这里瞅,顾明祖急忙抚平褶皱,装作没事人一般,尽量亲切地道:“二郎,许久未见,怎的不请大哥去家中坐坐?”“唉,实在惭愧呀。”顾玉成叹了口气,“我只是租了房子,哪里称得上有家?倒是堂哥成亲后在县城置宅,听说很是气派,不如让我也长长见识?”顾明祖脸色一僵:“二郎你何时变得这般伶牙俐齿了?”顾玉成收起表情,目光跟冰刀似的钉住顾明祖,一字一字地道:“明人不说暗话,你此次前来,到底所谓何事?要不说实话,就凭咱们的关系,也没什么好进门坐坐的,还是就此别过吧。”顾明祖脸色变幻不定,暗中比了比两人的体格,好一会儿才道:“最近家中过得艰难,听说你在县城发了财,奶奶想到你这里来住,让我问问你的意思。”“艰难?”顾玉成哼了一声,语气充满嘲讽,“十亩良田还能过得艰难,以至于连个老人都不能奉养,叔伯未免太不孝了吧?大堂哥你身为顾家长孙,怎么能容忍自己父母这般行径?”“还说什么发财,你看看自己的绸缎衣衫,秀囊玉佩,再看看堂弟,怎么说的出这种话?别是梦魇了吧?”他一听“发财”二字就知道顾明祖为什么冒出来,只是他平日里深居简出,穿戴上也只是干净整洁。王婉贞存了给儿子在京师买房的念头,又怕露了白招人眼,平日里越发谨慎小心,除了吃食上丰富许多,完全看不出富裕迹象。唯一露富的,就是图书馆捐赠的五十两银子了。但他完全可以说是找老师借的,反正不会被拆台。顾明祖脸色涨红:“你,你——”“你不会觉得能把奶奶骗到县城吧?”顾玉成腰背挺直,微微俯视着顾明祖,目光充满同情,仿佛在看一个智障,“当初签了分家契,奶奶要跟着大房养老,她老人家是不可能听你两句话就抛家舍业离开溪口村的。”顾明祖被怼了一通,此刻终于找到反击点,咬牙露出个冷笑来,低声道:“奶奶早把字据撕了,现在我们还没分家!你是二房独子,照样得赡养她!”顾明祖说出从周氏那里得来的秘密,本以为顾玉成会大惊失色,毕竟字据只写了一份,还保存在吕老太太手中。谁知那同情的目光更加露骨,甚至透出不加掩饰的嘲讽。“都说人老成精,这话不假,幸好奶奶让我留着字据呢。”顾玉成说着,从怀里掏出张折叠起来的纸,当着顾明祖的面慢慢展开,好让他看清楚上面写的内容,以及四个清晰的指印儿。顾明祖:“!!!”欣赏了一番变脸,顾玉成才将这张有些发旧的纸收起来,道:“大堂哥忙于课业,一直不在家,对这些东西有所疏忽也正常。至于这字据的真假,大堂哥要是不信,咱们随时能到衙门对峙,想来奶奶还是乐意跟着秀才孙子养老的。”顾玉成说完,仗着身高优势拍拍顾明祖的肩膀,拍得他晃了两晃,才提起书袋继续往回走。答应了带阿荣出来买东西,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得加快速度才行。这般想着,顾玉成步子迈得更大,转眼不见了身影,只留下顾明祖站在街角的阴影里发呆。.晚上,哄着顾玉荣摆弄了一回新买的颜料和投壶,看她打起小哈欠,顾玉成就将她抱到里屋交给王婉贞,独自去了书房。书桌上,正正放着那张白日里唬住顾明祖的字据。顾明祖为了面子,分家时远远避开,表面上丝毫不参与,所以字据都是他写的,照猫画虎重写一份并不难。至于手指印儿,都是他自己用不同手指按的,位置一模一样。防的就是哪天被人用字据搞鬼,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顾玉成看着那张因为成日里揣在身上所以显旧的纸,心情很是复杂。虽然表面上淡定从容,但他终究是个缺乏安全感的少年人,时不时就担心日子难过。当初有了相对稳定的进项,又换了银票后,便把那四张银票分别放到了家里人身上和柜子里。至于各种字据契书,就揣在他衣衫的内兜里。王婉贞曾说他过于小心,得知今天的事情后也沉默许久,暗自掉了会儿眼泪。顾玉成倒不觉得难过,他向来不惮于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顾家人,否则也不会搞个赝品备着。他不知道顾明祖来找他,是纯粹出于嫉妒还是因吕老太太又做了什么,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不怕事。如吕老太太和顾明祖这类人,仗着年长几岁几十岁,有点经验和积累,就以为自己具备了什么超出常人的本事,时刻想着将他人控制在手中,稍不如意就连哄带吓,自以为得意。不过是卑劣而已。即使一时得逞,也会有露馅儿的一天。譬如顾大山,他这个大伯几十年里对吕老太太言听计从,现在不照样生了心思把老太太甩出去?只可惜,吕老太太不会让大房如愿的。甭管他手上这份字据是真是假,老太太都会认的。想到顾明祖的脸色和老太太可能有的反应,顾玉成微微一笑,将那张字据收起来,慢慢在房间里背起书来。作者有话要说:食言而肥,悄悄退下……第34章 县试开考顾玉成所料不差。隔两天吕老太太在周氏拐着弯儿问起字据, 又提了一嘴大孙子的时候,斩钉截铁地说给了顾玉成。至于她自己撕掉的那份, 当然是假的啦。“你周荷花又不识字, 凭什么说我撕的是假的?这重要物件儿我咋能好端端撕了?”吕老太太信誓旦旦, 扬言谁要是不信, 就找刘发财再立一份去。反正她在溪口村活了一辈子,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绝不可能有假!周氏讪讪败退,转天就到县城给顾明祖带话,让他以后别惦记这事儿了, 专心读书就成。真要去县衙对证,全家的脸也就丢尽了。至于家里这摊烂账, 就由她当娘的慢慢清吧。周氏跟顾明祖暗自懊恼的时候, 吕老太太则跑到庙里拜了拜,破天荒给二孙子也说了两句好话。到底是亲孙子,还是向着她这个奶奶的!当初分家, 顾玉成坚持要立字据, 吕老太太很是不满,觉得这孙子一张嘴就是威胁, 等他们搬出去就在周氏的撺掇下把那字据给撕了。下手之前想的挺好, 觉得一撕了之,以后谁也别说她分家不公。反正都没证据,全靠嘴说,过个三年五载的, 更是含糊一团分不清楚。结果撕完就有点后悔,背过身把碎纸悄悄收了起来,包好放在堂屋的床底下。吕老太太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后悔,直到前几天发现周氏想悄悄跑到县城去住,撇开她和大富,才恍然大悟姓周的为什么这么积极。这毒妇是要害她啊!地和房子都给了大房,他们还要拍拍屁股走人,她靠谁养老啊?别看吕老太太岁数大了,事关自己利益时比谁都清醒。她能在分家时毫不犹豫把二房撵出去,不管他们死活,是因为二房在她眼里没用了。少了成年的壮劳力,只有一个刚满岁的丑丫头和半大孩子,靠王婉贞这个细瘦的娘,哪里养得住?且不说小丫头养大要多少年,单顾玉成就是个累赘。他多年读书,没有干活的力气,又在能吃的年纪。继续供他读书是肯定不行,让他下地干活,也得养上几年,高不成低不就的,最是麻烦。于吕老太太而言,二房就是大树上枯黄的杈,早掰早了。掰掉这一枝儿,剩下俩才能长得更好。至于她跟着谁过,那必须是大房!有壮年且听话的儿子,有考中秀才的孙子,最小的丫头顾明珠,翻过年也十一了,用不着她操心,于情于理都该跟着大房,还能带挈下小儿子。没成想她掰掉了二房,后头大房想掰掉她……吕老太太气得半宿没睡着,第二天就剁着菜刀骂开了。她嘴上骂得凶,心里却有点虚,只是为了镇住顾大山而已。这点子心虚,在周氏拐弯抹角说出“顾玉成发了财,您老人家也该去县里享享福”的时候,迅速膨胀起来达到顶峰。吕老太太毫不犹豫就承认了顾玉成手里的“字据”。那可是她跟着大房的倚仗,决不能有闪失!至于什么顾玉成发了财之类的话,吕老太太是一个字儿都不信的。她活了大半辈子,什么都见过,就是没见过赚钱容易。要二房真发了财,扫墓能穿得恁寒酸?吕老太太自以为窥见真相,眼睛也睁开了,腰杆也挺直了,走路都带着风。大房要真敢不孝敬她,她就去县衙对峙,恐怕没出门呢名祖就得拦下她!吕老太太无师自通了“挟天子以令诸侯”技能的时候,顾玉成正在挥笔作文,一个题目破三篇文章,写得斗志昂扬。顾仪发觉学生近日愈发用功,原本平和浑厚的文字里,添了分锐意,更见文采。他暗自满意的同时,都不好意思出门游玩了,硬是在清平县里待了三个月,每日里给顾玉成讲解文章和典籍,一口气从夏宅到了秋。黄叶飘落的时候,顾仪终于忍不住,留给顾玉成一大摞注释和作业后,驾起马车出门赏秋。临走嘱咐谭县令帮他照看弟子,别误了课业。“我这次走得远,往返不便,你帮我盯着点儿,不能让好好的孩子不务正业。”顾玉成急忙保证一定会好好学习,不辜负老师的栽培教导。谭县令心说谁能比你更不务正业,你这学生就差头悬梁锥刺股了,哪里用人盯着?捋着胡子送走老友后,勉励顾玉成两句,就投入了秋收大计。顾玉成照旧回家,每日里自学。他已经习惯了这种方式,并不觉得有哪里不对,每天复习背诵经义五百行,上下午各做两篇文章,同时研读顾仪留下的注释本,间或到图书馆去,日子过得非常充实。顾玉荣在哥哥的带动下,也过上了努力认字的生活。到年底的时候,已经能把三字经磕磕绊绊背下来,还能写六十多个字了。然而她最得意之事,还是投壶十发九中,准确率冠绝全家。王婉贞笑而不语,扯了布给孩子们做衣裳。倒计时的日子一天天减少,顾玉成勤恳学习的同时,更加重视身体,每日早晚都绕着院子跑圈,跑到额头冒汗再散步拉伸。反正关着门,也没外人看见,他不但自己锻炼,还教了顾玉荣半套体操。这日,顾玉成正在院子里背书,忽然有人来送信。拆开一看,原来是顾仪游玩途中接到家中来信,便匆匆回了京师,归期不定。顾仪在信里简单交代两句行程,又叮嘱顾玉成沉着应考,既不要懈怠功课,也不能过于紧张。他的学生,考个秀才简直手到擒来。这一年逐渐得知老师过往战绩的顾玉成:“……”为了不打击老师的信心,翻过年儿顾玉成只歇了两天,从正月初五开始就不再出门,专心在家中模拟考,连作息时间都跟着一并调整。科举统共三大考,院试、乡试和会试,其中院试又分为县试、府试、院试三关。闯过前两关就是童生,闯过三关才是秀才。顾玉成深受现代生活熏陶,为了提高学习效率,作息非常规律。但县试的时候,三更就要候在考场外等叫号,然后排队进入考棚,正式开考还不到卯时。也就是半夜十二点得到达考场,凌晨五点不到就开考。虽说正常情况下,压力越大动力越大,在刺激之下头脑会更加清醒,但谁防得住万一呢?哪怕顾玉成自觉心理素质和身体素质都还可以,还是逐渐将作息颠倒过来,傍晚入睡凌晨即起。进了二月份,他已经能在凌晨四五点守着炉子写文章,整个人精神奕奕的。没过两天,县衙外面贴出告示,定于二月十二县试。顾玉成和在图书馆认识的几个学子互相约好结保,就一起到县衙报名,登记了籍贯、出身、父祖姓名、保人等信息,然后回家专心备考。临到考试这日,王婉贞一宿没睡,早早给顾玉成做好发糕和咸肉饼,又切成薄薄的片状,给他放到考篮旁边。半夜时分,顾玉成再次检查过笔墨纸砚和吃食,就提着灯笼独自去了考棚。他家离考棚不远,到的时候还没多少人,都在外面站着等叫号。没过多久,与他结保的钱同、杜子敏等人先后赶来,五个人站到一处。等衙役叫到之后,就依次上前,验明身份后分别进行搜检。这时的读书人格外讲究体面,然而搜检起来跟“体面”二字毫不搭边。顾玉成还算跟县令有点关系,也被翻得蓬头跣足,形容狼狈。在他前头,有一个鞋底夹了小抄的,还有一个在头发里藏纸条的,都被毫不留情地拎到墙角蹲下,登记了姓名籍贯,往后三届不得应考。顾玉成来不及感叹,就被冻得直打哆嗦。他匆忙整理好衣衫,拿上自己的东西进到考棚,寻了个靠前的位子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