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棚是新搭的,足足三丈高,很是宽敞,每个考生都配有桌椅,互相之间隔着至少一米。这条件虽然一般,但比起贫穷到连个考棚都搭不起的县城来说,已经足够幸运。有些地方甚至连桌椅都没有,直接摆两摞砖头,在上面搭一块木板。顾玉成闭目眼神一会儿,趁着还没开考叫了水,就着热水吃下几块咸肉饼,然后擦好桌子,专心等待开考。天色微明的时候,谭县令来到考棚,训诫几句后发下考题,命人打开窗户,正式开考。二月凌晨的冷风灌进来,吹得人猛一精神。顾玉成飞快抄下考题,细细看了几遍,就开始研墨。县试要考三天,第一天是正场,只要能考过,后面两场一般也会通过。正场的题目也最难,考的是几道经义和两篇文章。谭县令是个不喜截搭的人,即使为了增加难度,也没有把经义内容割得支离破碎。顾玉成早已把几本书背得滚瓜烂熟,几乎每个句子都做过排列组合,没费什么力气就把这几道题做完,开始专心思考文章。一道是“君子慎独”,另一道是“力行近乎仁”,顾玉成每日里模拟考,破题极快,很快就从《中庸》里的“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和《大学》里的“此谓诚于中,形于外,故君子必慎其独也”出发,在草稿纸上写下“夫古之贤者,以其德粹而使天下安矣”。许是习惯了这个点儿写文章,顾玉成只觉思路顺畅,下笔如有神助,很快就写完了第一篇。他数了数,发现字数不多不少,便默读一遍,修改了个别词句,使其读起来更加朗朗上口,尔后铺开考卷,规规整整地誊抄起来。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3-31 22:24:21~2020-04-01 16:04: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原点 20瓶;4391789、chu0086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35章 案首波折顾玉成全神贯注地做完两篇文章, 时间还不到未时。中间巡场的衙差过来送水和饭食,他也不觉得饿, 只要了杯热水暖胃。这会儿文章全部做完, 通读起来极是顺畅, 卷面也干净整洁, 心头放松下来,才觉出腹中空空, 小腿又冷又僵。顾玉成深呼吸两次,先拿白纸将考卷盖住,小心收好东西, 然后才拿起考卷,走到龙门处, 和几个提前交卷的汇合。凑够十个人后, 众人依次跨过龙门,将考卷递到县令案前,等待谭县令现场判卷。县试的经义题答案固定, 文章也都是三四百字的短篇, 谭县令看得极快,没多久便轮到顾玉成。谭县令头也不抬地接过考卷, 扫了两眼就点点头, 然后提起笔,重重地画了个圈。抬眼发现是顾玉成,面露赞赏地道:“果然做得好文章。”又随口考了几个四书中的句子,见顾玉成对答如流, 就挥挥手让他离开,用心准备后两场去。顾玉成恭敬告退,跟着前头的几个人一块回到龙门,跨过那高高的门槛,慢慢走出考棚。此时阳光惨淡,有考生兴高采烈,也有的抱头痛哭,好在这时候交卷的人并不多,喧哗者很快被衙差拖走,不叫影响考棚里的人。顾玉成走出几十米,就见王婉贞带着顾玉荣在路边等他。看他过来,顾玉荣喊了声“哥哥”就往前冲,跟个小炮弹似的,头上两条小辫儿一甩一甩的。顾玉成接住她揉了揉,又将考篮递给王婉贞,三个人慢吞吞地往水井巷子走。回到家拴上院门,顾玉成才轻声道:“第一场过了,应该还不错。”他满脸疲惫,精神却很好,喝了王婉贞准备的瘦肉粥,又吃了炖鸡腿,中间还给顾玉荣折了只纸船。“阿荣,别闹你哥哥。”王婉贞说着,给顾玉成提了一小桶热水,让他泡泡活泛腿脚,“听说有人考完试能累晕过去,阿成你快泡完睡觉去。”顾玉成乖乖地泡了脚,回屋躺下,没一会儿就沉沉睡去。他调整作息多日,隔天又是早早醒来,想到今天不考试,才放任自己躺了两刻钟,然后起身洗漱。收拾停当后,王婉贞也做好了早饭,唯一正常作息的顾玉荣还在呼呼大睡。顾玉成用过饭,写了两张大字,就开始看《名臣奏议》,为县试第二场做准备。县试每场考试之间都间隔一天,给考生留出休息时间,跟在号房里连关三天的乡试比,相当人性化。第二场的题目也相对容易,考的是诏诰表判论之类的制式文章,重在格式正确,内容不出大差错就行。顾玉成看了半天各式文章,越发感念顾仪。因着这位进士老师,他不但能看到《名臣奏议》,还有幸看到了顾仪和一些当代名臣的文章。得说能在科举制中杀出重围的人,确实出类拔萃,连制式文章都写得文采斐然,微言大义。顾玉成重温了一遍,直到用过午饭,在院子里散了步,才溜达出去看排名。他是个实用主义者,对名次并不很关注,想着谭县令都画了圈,第一场必是取中的。既然如此,又何必早早去跟人挤着看排名?顾玉成不慌不忙地行到县衙,就见外墙上高高张着榜,还有不少人在附近围着看。他不怎么费力地往前挤了挤,就见里面贴着两张纸,一张是取中的,一张是没取中的。取中的那张上面,几十个人名排成两个同心圆,越往外名次越靠后。里面小圆圈的二十个名字里,“顾玉成”三个字正正在最上头,字号也比其他名字大些,竟是考了个头名。顾玉成惊讶之余,心头掠过一丝喜悦,将那排名又看了几眼,便含笑往回走去。他虽然准备充分,到底作文章的时间短,免不了有些担心。现下中了正场头名,心头担忧一扫而空,脚步轻快地回到家,告诉王婉贞这个好消息,然后又临了两篇字,就照着往日习惯早早睡下。翌日,第二场考试开始。顾玉成和其他前十名的考生,获得了座次靠前、有免费茶水的待遇,连桌椅都换了新的。只是要当着谭县令的面考,考前还被训诫一番,命他们戒骄戒躁。顾玉成是听惯教导主任讲话的人,恭敬听完过耳即忘,待考题发下就收心看题。这次的两道题目,一道是诰,一道是判,都考得十分灵活。诰是要求给即将赴任的臣子写一封诰敕。这臣子是从六品官升做五品,看似升了一级,实则明升暗降,从富庶之地去往苦寒边地。写诰敕的时候,既要对该臣子的勇猛加以赞扬,也要对他轻易与人斗殴的行为加以训诫,最后进行总结与勉励。整体上要合情合理,双管齐下,还不能做得太明显,非常考验考生对春秋笔法的熟练以及对典故的化用。判的案子是甲乙两家农户争水,两家的耕牛在混战中死了一头,甲家姑姑是乙家的侄女,乙家又有老翁被打折手臂,当作何判决。顾玉成常看卷宗,又勤背律法,对各类应用文都不陌生。他边研墨边整理思路,两个时辰后就完成了诰敕和判词,拿到谭县令面前,得了“文理悠长,用典精当”的评价,就如昨日般排队离开考棚。一回生二回熟,这次顾玉成干脆连排名都没看,专心休息了一天。转天第三场开考的时候,他端端正正坐在前排,双眸湛湛,整个人精神勃发,和身后眼下发青的考生对比鲜明。这场只考一道策论题,问的是富民策。顾玉成虽没有做过官,各种经济原理却是非常熟悉,当即从士农工商出发,写了要如何打好农业根基,才能有源头活水,进而盘活商业,使百姓家有余钱,方有余力供子弟读书,实现文教而富,天下大治。他洋洋洒洒写了五百字,方才收住笔,删减修改到四百七,觉得文辞精炼,论证充分,就提前交了卷,果然又得了一个重重的圈。三场考完后浑身放松,顾玉成踏踏实实睡了十几个小时,第二天趁着中午人少,跑去看排名,发现他第二场排第三,第三场又是第一,排在里圈正中。等到正式出榜的时候,“顾玉成”三个字已经出了圈,被写在最上头。是县试案首的位置。顾玉成看着那三个字,颇有种不真实的感觉。直到被钱同、杜子敏等人围着恭喜时,才回过神儿来,笑着一一回礼。“我就知道顾贤弟必是要中的,可惜连着三次都没看到你。”另一位结保的柴文近道,“顾贤弟得中案首,这回我可要沾沾考运。”顾玉成道:“我之前都是下午来看排名,人少些。万一没中,也省得当众失态。”结保的几人纷纷笑起来,其余考生大多也是头次见顾玉成,发现新案首年少俊美,言辞谦和,脸上看不出一丝得中案首的骄狂,也是叹服。想着若是他们这个年纪被取中头名,不知该如何欣喜若狂。更有的想到他被顾仪破格收为弟子,感慨到底是清泉居士,慧眼识人,这么快就能教出个案首来。众人议论之时,忽有个声音突兀响起:“清泉居士和县令大人是多年至交好友,居士的学生嘛,自然多有照顾。”顾玉成闻声看去,发现是个不认识的考生,穿着童生衣饰,大冷天摇着把折扇,目光闪烁。“这不是刘武吗?你没凭没据地别瞎说!”“空口污蔑,毁人清誉,哪里有读书人的样子?”“我朝律令,诬告者仗五十……”顾玉成还没开口,周围几个被取中的就纷纷斥责起来,义愤填膺。这世上但凡考生,就没有不怕“舞弊”二字的。假如某场被抓到有人舞弊,所有人的成绩都会作废,只能等待下次大考。因着这个原因,哪怕有人觉得自己名次落后,也不会站出来嚷嚷,最多喝点酒做点诗感叹怀才不遇。毕竟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万一主考官就是不喜欢自己的文风呢?现在居然有个考过县试府试的童生,说什么有人作弊,靠着和县令大人的关系拿下头名,这不是明摆着害他们吗?张榜之后,没取中的在另一边,凑过来跟案首说话的都是取中的,最容不得成绩有人质疑,这会儿你一嘴我一嘴,很快将刘武骂了个臭头。然而这动静很快吸引了其余人的注意,没一会儿周围议论声四起,甚至越来越大。刘武看着这般情形,折扇越摇越快,心里却愈发得意。那什么顾玉成,多管闲事,坏人姻缘,害得他好好的表妹另嫁他人,原该属于他的大笔嫁妆也进了别人家。因为聘礼不多,他只好另外求娶,妻子也不很合心意,终日善妒成性。他后来一直想寻个机会报复,楞是没再遇到人。今天过来看榜,就见那多管闲事的人竟然出现了,还是县试案首!刘武一时间心绪翻涌,盘桓片刻就生出这么条毒计来。反正他已经是童生了,再也不会考县试,顾玉成的老师又真的和县令关系亲密,看他怎么堵住悠悠众口!顾玉成始终没想起这个刘武是谁,但不妨碍他站出来,一把揪住刘武,高声道:“这位兄台,你是第一个质疑县试排名的人,就随顾某往县衙一趟吧!我虽是清泉居士的学生,但谭大人公正严明,令名远播,岂是能随意诋毁的?”站出来反驳刘武的都是取中者,没取中的什么想法不得而知。但自来流言最是伤人,他必须当众把这件事解决掉,否则即使排名不受影响,也会名声有亏。刘武正慢慢往外退去,冷不防被人揪住,暴露在众人视线里。霎时间四面八方的目光针一般刺过来,刺得他如芒在背,使劲儿去掰顾玉成的手:“有辱斯文!有辱斯文!”顾玉成毫不在意这点抵抗,招呼众人一起去县衙求见谭县令,誓要求个明白。这榜就张贴在县衙外墙上,几十步开外就是县衙大门,又有县试案首带头,顿时呼啦啦引来一大群人,齐齐朝县衙而去。没走出几米,就见数十衙差手持威风棍列队而来,谭县令缓步走在中间,威严十足。众人停下脚步行礼,谭县令挥挥手,身后就有人抬着个大木箱上前,然后衙差中分出十个人,两两一组开始在墙上张贴考卷。谭县令捋了捋胡子,道:“本官听闻有人不满县试排名,在此喧哗闹事,现将取中者的考卷统一贴出,但有不公,本官即刻挂冠辞去!”众人忙道不敢,顾玉成揪着刘武上前一步,道:“大人,童生刘武乃是第一个质疑县试排名的,恳请大人允许他第一个观看考卷。”刘武整个人都僵硬了:“……”谭县令颔首道:“可。”顾玉成便一手揪着刘武,带头跟在帖考卷的衙差身后,一张张看过去,时不时点评两句。他跟着顾仪学习,久了也染上老师口舌犀利的毛病,这会儿憋着一口气急需发泄,点评便一反平日中庸风格,犀利辛辣,切中肯綮,听得人频频点头,心服口服。衙差手脚麻利地将所有试卷都贴了出来,足足贴了三面墙。顾玉成带人一路看到前十名的考卷,便放开刘武,对周围人一拱手,道:“顾某才疏学浅,侥幸得中案首,这最后的文章,便由诸位来点评吧。”此举一是避嫌,二是自谦,毕竟前十名的差距不会特别大,他再点评就有托大之嫌了。众人纷纷回礼,上前看文章。一众读书人里还混着两个赵崇书铺的人,拿着笔刷刷抄写。他们家可是卖真题的,现在有这等好机会,当然要第一时间抄下来!刘武终于被放开,但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只是茫然地被众人挤到一边,木着脸移动。从被揪出来看文章那瞬,他的脑子就开始轰轰作响,震得他什么也听不见。满墙文字也渐渐化成一个个墨点,咆哮着飞到空中打转,又一个个击在他胸口。刘武挪到墙角,只觉胸口钝痛,眼前白茫茫的。隐约传来谭县令的声音,刘武再也支撑不住,白眼一翻晕了过去。第36章 前往府试“顾案首此论, 义理精妙,端庄雅正, 有古君子浩然之气!”“大结扣题, 又发人深思, 真是妙哉!”“最难得乃是一气呵成, 词气通达,读来有江河奔涌之感!”“不愧是今科案首, 果然名不虚传!”“可惜顾贤弟第二场未能取中头名,不然我们清平县也能出个小三元了。”“是啊!我看案首第二场也判得很是公正!”“顾贤弟不以小人诽谤萦怀,谭大人贴出考卷以正视听, 正是本县风气清明之故啊!”众人议论纷纷,有的夸顾玉成文章写得好, 有的可惜他没拿下小三元, 还有的转到谭县令身上,夸他教化有功。也有不少人感叹顾仪教导有方,不到两年就能把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教成案首, 不愧是名扬天下的清泉居士。然而方才因顾仪和谭县令的关系, 差点惹出一场祸事,这些人也就只在心里想想, 不曾说出口, 只暗恨自己没有这拜师的运气。顾玉成的文章也确实写得好。譬如第三场的策论,其他考生还在引经据典滔滔宏论,他已经举出实例条分缕析了,老练得仿佛不是个新下场的学生, 而是个做了十几年文章的人。即使站在地方官的角度看,也是一篇非常实用的文章。文采方面,他虽辞藻不甚华丽,但满篇文字层层推进,鞭辟入里,别有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叫人看了就忍不住心生赞同。至于第二场的诰和判,他量刑偏轻,成了第三。然前两名考生的文章写得一般,最后虽被取中,却都在三十名开外,毫无争案首的实力。满墙文章看下来,顾玉成的县试案首实至名归,反倒是谭县令二场未取中他为头名,令清平县失了一个小三元,显得尤为可惜。耳边尽是赞叹惋惜之声,顾玉成本人却并不在意。在他看来,县试就跟高考前的模拟考似的,一模二模三模都拿第一,也不如高考时一战成名。假如他不能通过接下来的府试成为童生,县试这个案首就毫无作用。顾玉成心里转着这些念头,脸色愈发平静。众人只见他刚得了案首,又大出风头,还是个相貌俊秀的年轻人,竟能这般稳得住,俱是服气。连几个上了年纪的考生都特意过来恭贺。顾玉成被人围着,遇到道喜就回礼,听到夸赞就自谦或推到顾仪头上,直到傍晚才从人群里脱开身。他一路往水井巷子而去,又被人指点围观,那目光热切得让他恨不能买个面具带上。终于绕路回到家中,已然是掌灯时分。王婉贞带着顾玉荣迎上来,又把门拴好,隔绝邻里的目光。顾玉成大松一口气,疲惫地坐到凳子上,只有一双眼亮晶晶的:“娘,阿荣,我考了案首。”顾玉荣不知道案首是什么,只知道自己哥哥非常厉害,当即给面子地拍拍手,大声道:“哥哥真棒!”她投壶中了,哥哥就会说“阿荣真棒”,现在终于轮到她鼓励哥哥了!相比之下,王婉贞就激动得多,两眼好似要放出光来。她在屋子里走了两圈,停下道:“阿成,你一定能考中秀才的。那年名祖也才得中县试三十五名,比你差远了。”顾玉成含笑道:“娘你放心,我会尽力考的。”说完又对顾玉荣解释了下案首是什么。这下子顾玉荣听懂了,听懂后更加兴奋,两只眼瞪得溜圆,在院子和屋里跑来跑去。要不是王婉贞平日里管得严,恐怕还要放歌一曲。这天晚上,三个人吃了顿格外丰盛的晚餐,直到夜色深深才各自睡下。相隔两条街的县衙里,谭县令正在俯首写奏报。他今天得了报讯,及时贴出考卷,不但化危机于无形,还赢得了全县读书人的赞誉,心头大畅。无论在哪朝哪代,舞弊都是非常严重的指控。而且落榜的读书人容易偏激,一旦被人煽动起来,大群人冲击县衙,就凭清平县这几十个衙差,是万万顶不住的。真到那时候,甭管他谭思德舞弊没舞弊,都是个治下无力丢官去职的下场,说不定还会在混乱中受伤。思及此处,谭县令也是一阵后怕,下笔越发字斟句酌,将这次县试的情况据实上报,又着重提了今天的应对之法。写完奏报后,谭县令又看了两遍,就将其放到一边晾着,铺开信笺给顾仪写信:“清泉此次得一好弟子……”.顾玉成结结实实地歇了两天,就开始准备府试和院试。清平县地处偏远,面积也小,临近的府城去岁还遭了水灾,至今没恢复过来,今年的府试和院试便都在相隔近二百里的广德州举行。广德州有个新建不过五六年的考棚,据说能同时容纳三千多人考试,考场条件相当不错。考虑到距离问题,府试定在二月底开考,给各县考生留出上路的时间。顾玉成算算日子,与钱同等人约好一同出发,就买了一袋子黄姜开始做姜糖。他将黄姜仔仔细细洗干净,也不去皮,直接切成厚厚的大片儿,泡到凉水里。泡水是为了去除黄姜的辛辣味,但顾玉成觉得姜片驱寒靠的就是这股不招人待见的辛辣,因此没舍得泡很久,不到两刻钟就捂着鼻子把姜片捞出来,搁到大瓷罐儿里拿白糖腌上。待腌制出水了,他又搬出铁锅架上火,把一部分姜片倒进去翻炒。这铁锅是顾玉成拿了润笔后专门找人打的,足有平常炒菜锅两倍厚,价钱也贵了两倍不止。当时看起来很没必要,还费柴火,后来炖肉炖骨头的,就真香了。要是一开始买的那口锅,他根本不敢这么炒姜片,怕把锅烧坏了。没过多久,甜丝丝的味道散发开来,顾玉荣迈着两条腿儿溜达过来,要给哥哥帮忙。看穿她“用劳动换取零食”的企图,顾玉成没让她动手,只挑了一片儿比较薄的小姜片夹出来递给她:“小口吃,这个辣乎乎的。”然而顾玉荣更相信自己的鼻子,她呼呼呼地吹了几吹,就着筷子一口咬下。“唔!”顾玉荣冒着泪花,捂住嘴跑开了。她应该相信哥哥的!顾玉成无声偷笑,将炒好的姜片盛到另一个罐子里,又忙乎了半个多时辰,才把大瓷罐儿里的姜片都炒完。这时候缺医少药的,他又没出过远门,这次一去二百里,还是多带点家当才安心。如此忙碌两天,又嘱咐了王婉贞注意安全,让顾玉荣好生看家后,顾玉成就带着三个大包裹踏上了去广德州的路。其中一个包裹装着书籍、考试用品和六包治风寒的中药,一个装着换洗衣物,另一个里面全是吃的。除了家里有钱的考生,大部分人都选择结伴出发,轻装简行,顾玉成的三大包行李毫无疑问遭到了其他人的注目礼。钱同作为一个第三次应考的有经验考生,对顾玉成道:“顾贤弟有所不知,广德州甚是繁华,卖文房四宝的铺子到处都是。客栈也极多,那些掌柜常接待考生,都备了一应物什的。”顾玉成不好意思地笑笑,道:“我没有出过清平县,怕水土不服,就准备的多了些。”同行的几人看他年纪小,又知他家境贫寒,便不再说什么,只有人背后笑他过于小心。顾玉成也不在意,每天早晚各吃一姜片,白日里就在车上或闭目养神,或默默温书。这马车对他来说实在太过颠簸,完全不能捧着书读,就干脆偷个懒吧。马车脚程不快,第三天上午才到广德州,几人付了钱进城,寻到一家叫“如宾楼”的客栈。“我之前都是在这里住的,”钱同道,“虽然位置不是最好,但掌柜的为人宽厚,饭菜也干净,和咱们县里口味相似,吃得惯。”钱同年龄最长,经验颇丰,这客栈看起来也整洁。同行几人都没有异议,便定了在如宾楼住下。这家店的上等房是单人间,包饭菜和热水,每天三百五十文,中等房和下等房依次递减一百文,不包饭菜,但可以两人或三人住。同行的包括顾玉成在内共十人,其中钱同、柴文近、刘宽、杜子敏是县试与他结保的,另外五人是这几人的亲友,顺路一起出发的。商讨一番后,几人都选了中等房和上等房住下。大家都是考科举的,下等房太不吉利,除非实在出不起,否则考生们宁愿多花点钱求个好兆头。顾玉成一人定了十天的上等房,招呼小二要来热水,舒舒服服地泡了个脚,就将包裹打开,把东西摆出来放好。至于贵重的银票银两和文书等物,依然放在贴身的内兜里,一刻不肯稍离。午饭过后,杜子敏来邀顾玉成,说是想出去看看。“三日后才是府试,我们想趁今天有空,出去转一转,顾贤弟可要一块儿出来松快松快?”顾玉成以身体不适的理由拒绝了。杜子敏暗自松了口气。要不是猜拳输了,他根本就不想来请顾玉成,因为这一路走过来,顾玉成虽然年龄最小,为人着实沉稳,比夫子还夫子。现下被拒绝,正合他意,杜子敏便让顾玉成好好休息,转头就和钱同等人一起出了门。结果出去时是七个人,回来就剩了六个。同行的考生朱瑜下午不知吃了什么,上吐下泻,直接住进了医馆。他的远亲王叔鸿回来拿了行礼,就奔到医馆前去照顾。十个人瞬间去了两个,杜子敏几人颇为唏嘘,再也没出过门。顾玉成:“……”深觉外面的世界危险,他干脆在房间里宅了整三天,直到府试开考当天,才和青着脸回来的王叔鸿一起,迈进了府试的考棚。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4-02 22:33:52~2020-04-03 20:50: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原点 1个;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37章 府试&院试广德州的考棚比清平县的高大上许多, 里面整整齐齐的全是三尺宽的号房,只没有门帘。因为地方够大, 考生按号坐好后, 彼此中间还能隔出一个空号房, 彻底杜绝互相作弊的可能。顾玉成占了个靠边的号房, 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有股臭味儿。他拿出块四四方方的小毛巾将桌椅仔细擦了几遍, 确认不是自己这边散发的,就静坐等待放题。远处不时传来抽气声,可能是考题偏难。顾玉成默默想着, 等了大约两炷香才轮到自己,一看果然很难。特别是经义题, 简直七零八碎叫人摸不着头脑。乡试以前的所有考试, 都叫预考。预考时考官把经义里的句子割裂,各种截搭,考验读书人对经义的熟悉度, 这种题就被称为小题。今天也不知怎么回事, 名为小题,实是大难。顾玉成看了两眼, 干脆先去写文章, 直到过了午时将草稿全部誊抄完毕,才重新对着小题冥思苦想,几乎将背过的经义在脑子里都翻一遍,才堪堪在天黑前答完。他敲敲酸疼的脖颈, 检查两遍后交了卷。如此又考了两天,小题一天比一天难。等到第三场的时候,甚至有考生嚎啕大哭,又被迅速拖出去。顾玉成从没做过这么难的截搭题,跟无情搭相比简直可以称为绝情搭了。怕在小题上面浪费太多时间写不完文章,他每次都先作文后默经义。然而府试三场是连着考的,对体力和智力都是极大的考验。饶是顾玉成身体不错兼有丰富的考试经验,第三天出了考棚也是面色泛青,脚步虚浮。就这他还算好的,同行的清平县考生中,刘宽和另一个叫史兴才的,第三场没考完就倒下了。这么一算,只他们这一行人,未能顺利考完的就有三个。王叔鸿虽考完了三场,但考前一直在医馆照顾朱瑜,心事重重又休息不好,勉强回到客栈就痛哭起来。“第二场‘必诚其意’,君子诚意哉!我没有写完就被缴了卷,”王叔鸿二十多岁的年纪,此刻两眼通红胡子拉渣,竟似一夕老了十岁,“今天三场时我先作文,谁知被学政大人看见,他摇摇头就走了。我连帖都没默完,这次必是不会取中了!我就不该再去考第三场!”“此言差矣。”钱同安慰道,“我都考了三次,不也没个结果?咱们读书人就要吃得苦中苦,多下场,才能有经验,岂能因一次不中就一蹶不振?”其他人也各自劝勉了几句。顾玉成县试考得顺利,现下才直面科举的残酷,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干脆每人发了些姜糖片:“这是我自家做的,能御寒发热,但没什么大用,就当个零嘴吧。”几人接了姜糖,又叫了几个菜,草草吃罢饭,便各自回房歇下。第二天一大早,店小二就抄了榜回来,在客栈外墙张贴了两份,又特意标明自家住店的考生中了几个。顾玉成的名字仍在里圈,但排在第七名。作为如宾楼名次最好的考生,还被掌柜的额外免了三天房钱。照例该庆祝一下,但这次因改了考试地点,府试和院试只隔两天,以钱同为首的几人就约了院试过后好生游玩,现下专心备考。顾玉成没出门也没看书,专心休息了两天,第三天重新踏入考棚,又是个精神奕奕的少年人。这次他的号房位置不错,靠近中间区域,干干净净的没有异味。顾玉成心情大好,一边等题目一边开始磨墨。院试是考秀才的最后一关,检查最是严格,笔墨砚台都由考场统一发放,不许考生携带。虽防了夹带作弊,但是这公家的磨条和砚台极不好用,饶是顾玉成日常练习用惯了便宜的,也很费了番力气才磨出乌黑的墨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