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听之下,声音犹带一股冷凝的不悦。“……是。”沈漓安并不知道,在他走后的下一秒,那面被玄宁挡住的雾灰色墙壁从中间缓缓向两旁裂开,中间分出了一条仅仅可容纳一人的小道,离出口约两三米远的地方,赫然是盛鸣瑶的身影!盛鸣瑶走出小道,规规矩矩地行礼:“弟子见过师尊。”玄宁颔首,示意她起身,又让盛鸣瑶坐在了白玉桌旁的椅子上,而后才开口:“刚才的话,都听见了?”盛鸣瑶一时拿捏不准玄宁的心思,想了想,索性坦然道:“我听见了。”“哦?”玄宁微扬眉梢,他还以为盛鸣瑶会否认,到没想到,他的小徒弟就这么坦荡荡的说出来了。每次在玄宁以为自己足够了解盛鸣瑶时,她都会出其不意地表现出了另一种模样。这种未知的探索极为容易让人沉迷。“那你如何看?”我如何看?盛鸣瑶忍不住抬头瞟了一眼玄宁。玄宁这人很奇怪,他周身情绪是盛鸣瑶目前为止见过所有人中最莫测的一个。大家都是肉体凡胎,哪怕是修仙者,都会有难以控制情绪的时刻,可玄宁的情绪却一直在一个很稳定的线上,几乎没有起伏。这种人就像是深海中的冰山,水面上只露出了一个小小的尖,看似风平浪静,可实则在平静的海面下,惊涛骇浪,也许正藏着一头被枷锁封住的猛兽。对于盛鸣瑶来说,这是一个难题,也是一个契机。如玄宁这样的人,自视甚高,很难为外物所动。可一旦动了心,若不能得偿所愿,便是心魔一生。不过饶是敏感如盛鸣瑶,如今也拿不准玄宁问的到底是哪件事,索性装傻,中规中矩地回答道:“师兄就是那个温柔脾气,师尊也不必太过生气。”玄宁睨了她一眼,随后垂下眼帘,到是没再说什么。想了想,他忽而一伸手,原本放在壁橱上的一个小火炉漂浮了过来。盛鸣瑶的目光不自觉地跟着玄宁的动作而挪动,以她如今浅薄的修为,自然做不到这样随心的施展灵力。摆好了小火炉,玄宁手腕一翻转,又不知从何处拿上了两个天青色的茶杯,其中一个描摹着碧海图的茶杯稳稳落在了盛鸣瑶的面前。看这架势,盛鸣瑶觉得玄宁是要请自己喝茶,而且恐怕喝得还不是普通的茶。光说那个“小火炉”,也不过是盛鸣瑶觉得形似,细看就会发现,它黑黝黝的外壁上描摹着许多浅银色的花纹,火焰也不是寻常的红色,而是苍绿色的火苗,中心处还泛着黛蓝,一看便知不是凡物。说实在的,玄宁这里的好东西实在太多,盛鸣瑶见识的太少,根本认不出来。别看玄宁的洞府内总是空落落的,入目所及之处也不见有几个好东西,殊不知这是因为那些旁人眼中的天材地宝,在玄宁眼中根本不值一提。有用的、看得顺眼的东西就收起来,觉得没什么大用处的,玄宁通常随手扔在一旁放着,看也不看。虽然认不出来如今捧在手上的茶是什么好东西,盛鸣瑶也不怯场,坦坦荡荡地拿起茶杯。杯壁触手温润,茶香不浓,却有股淡淡竹香,称得上沁人心脾。盛鸣瑶先是抿了一小口,淡淡的茶香顺着喉咙流入腹中,连今日练剑的疲惫都消退了不少,体内消耗的灵力都有所上涨。果然是好东西!盛鸣瑶眼睛也不眨一下的将这杯茶喝光,又将茶杯端端正正地放在了桌面上,与玄宁未动的那杯茶持平,随后抬头,再次恭恭敬敬道:“多谢师尊。”玄宁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茶杯,抬手又给她添上了一些:“不必多礼。”往日里不觉得,如今不知为何,倒觉得盛鸣瑶这声“师尊”分外刺耳。玄宁忽然发现,他和盛鸣瑶之间的师徒之情稀薄到像是凡尘中最劣质的纸,无需旁人动手,连一阵微风都能将它吹破。盛鸣瑶没有乐郁那么张扬,也不似沈漓安的温柔宽和,与朝婉清的娇俏可怜更不一样。说起来,就连玄宁自己,在这几日与盛鸣瑶相处后,也有了几分困惑。为何?当时,为何会觉得盛鸣瑶与朝婉清相似?玄宁不自觉地又将目光落在了盛鸣瑶的面容上,一寸一寸,仔仔细细地描摹了一遍。——不像。他心中再次得出了结论。如果说朝婉清是一张雪白宣纸上用墨色小心翼翼、淡淡染出的一池月色,那盛鸣瑶就是酒到酣畅时的泼墨风流。随性至极地将所过之处,尽数涂抹上自己的灼灼赤红。在幼时还相似的眉眼,如今细观,却再也找不到半点相似之处。陌生的像是换了一个人。玄宁敛去眼中深思,抬起手腕又给盛鸣瑶添了一杯茶,一缕鸦青色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落在了胸前,遮住了脸上棱角分明的轮廓,到是显出了几分异样的柔和。论起容貌,玄宁俊美如谪仙的面容确实足以让他在修仙界的《上清美人图》上占据一席之地。“你若愿意,可以和婉清一样,称我‘师父’便可。”‘师尊’与‘师父’一字之差,其中蕴含的情感,天差地别。盛鸣瑶垂下头,盯着地上光滑整齐的地砖,一边在心中不自觉地掂量起这些地砖价值几何,不自觉地走神起来。玄宁拥有的东西实在太多:深不可测的实力,被上天偏爱的容貌,清冷如月的高华气质,光是其中一项都能令人趋之若鹜。更别提细听之下,依稀能分辨出此刻他冷冽言语中蕴含着的温和。换做任何一人在此,恐怕都会心生动容,不说将以往的那些纠葛淡忘,可也会为了那双夜雪初霁的眸子,心甘情愿喊上一句“师父”。可惜了。如今在玄宁面前的是盛鸣瑶。“——多谢师尊厚爱,弟子不愿。”玄宁修长的手指不自觉地握紧了杯壁,然而并没有如盛鸣瑶想得那般气恼。事实上,玄宁早已料想到了这个结果。盛鸣瑶这个弟子,对他有心结。不过这没关系,对于自己感兴趣的人——对于被玄宁认可的‘同类’,玄宁的态度远比平日里有耐心的多。他放下手中茶杯,语气平静极了:“为何不愿。”“我以为师尊是朝师姐一个人的‘师父’。”盛鸣瑶同样语气平淡,幼时与朝婉清相似的眉眼已经淡化,饶是玄宁也无法再找到一丝相似。“弟子到了般若仙府,已经抢走了朝师姐的师伯师兄、师弟师妹,若在连唯·一·的‘师父’都抢走,难免又要落人口实,遭人非议。”其中“唯一的”这三个字,盛鸣瑶特意加重了读音。“更何况,朝师姐与师父师徒情深,远不是弟子能够比拟,弟子不配。”这话听起来谦卑卑微极了,然而从面前少女的口中说出,却不自觉地带出了一股轻佻不屑的玩味。玄宁倏地领悟到了盛鸣瑶的想法。不是“不配”,而是她根本不屑。盛鸣瑶像是一点也不在乎自己这个师尊,然而——“你很在意旁人的看法。”玄宁像是听见了什么可笑之语,眼角眉梢都沾染了三分笑意,他抬起了下巴,一手撑在木桌上,眼眸流转之间,自有一股疏狂清傲。“不过蝼蚁,何须大动干戈?”又是这类话。盛鸣瑶终于忍不住,霍然抬头,回了一句:“我亦蝼蚁,师尊又为何如今待我如此好?”“你不同。”玄宁想也不想道,“如今,你是我的弟子。”盛鸣瑶险些没笑出声。“我是您的弟子……”盛鸣瑶重复了一遍这句话,意有所指:“可是旁人还是会对我闲言碎语。”——甚至嘲讽更甚,只因“靠山”玄宁并没有出言制止。这一次,玄宁没有听懂盛鸣瑶的言下之意。他眉头蹙起,不知道为何对面的徒弟会忽然冒出了这句话。“我不明白,你为何与那些人一样,会如此在乎旁人的言语。”这个问题简直涉及到了哲学范畴,盛鸣瑶顺着玄宁的话,眯起眼睛,看上去认真极了。玄宁亦没打扰,静静地等待着盛鸣瑶的回复。“大概因为我太弱了吧,如果强如师尊,向来也不会有人胆敢冒犯了。”“或者,如有师兄那样的修为,普通的宵小之辈,也不敢来我面前放肆。”玄宁被盛鸣瑶的坦然弄得一怔,而后到是又起了几分好笑之意。她和乐郁很像,然而在某些地方却不完全一样。若是乐郁在此,哪怕是亲自打败了那群人,也必定会将人尽数记下,或许不会对自己告状,可也会日后报仇。可看盛鸣瑶这幅样子,却似半点也不在乎。“你很不赞同我将人比作蝼蚁。”玄宁将视线落在了盛鸣瑶的身上,冰雕玉琢的眉眼凝起丝丝笑意,“可你有没有发现,你,同样未将那群人放在眼中。”“盛鸣瑶,你是我认可的弟子,你如今是如何想的,我再清楚不过了。”“而你也必须承认,从开始到现在,你从未将那些闲言碎语和无关之人放在心上。”“虽然不知你为何会有这种游离于众生之外的戏谑之情,但这样很好。”玄宁凝视着前几日被他随手扔到角落里的一盏夜明灯,眼眸中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不为外物所动,这很好。”“是师尊教得好。”盛鸣瑶沉默了片刻,弯起了眉眼,显露出了几分可爱:“我曾经也很在乎过。”——在乎过什么?玄宁下意识顺着盛鸣瑶的话展开联想,却总是想不到满意的答案。“我也曾想过,若是师尊……”盛鸣瑶深知说话留一半的道理,何况那也没想好这句话后面能接什么,于是顺理成章的略了过去。果然,玄宁不知自行脑补了什么,原本还有几分笑意的眉眼倏尔冰冷似寒霜。“所以,你习得了滕当渊的剑意。”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连洞府内的温度都骤降了几分,原本还算温馨的气氛骤然凝固。盛鸣瑶微挑眉眼,她也没想到,自己多日之前布的局,居然在这里起了效果,玄宁对这事还真是耿耿于怀。玄宁真人生性不羁清高,加上天资过人,恐怕往前数千年,往后数千年,恐怕都很少有人敢当面对他不敬。而盛鸣瑶之前的那些表现,像极了将玄宁当成一个替身——这招很冒险,也许会引起玄宁的关注,也许会适得其反,引起他的厌恶。万幸,盛鸣瑶之后的表现对极了玄宁的胃口,简直恨不得用一切力所能及的事物讨得她的欢心。而目的只有一条。——玄宁,要在盛鸣瑶身上,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如今的盛鸣瑶如此耀眼夺目,对极了玄宁的胃口,可她那肖似滕当渊的剑意就像一个刺眼的斑点,使美玉有瑕。“滕师兄啊……我的剑意确实是模仿他的。”盛鸣瑶仰起头,冲着玄宁浅笑,脸颊上染上了几分红霞,显得可爱极了。“我本来想与师尊习剑的,可师尊总是很忙,也不见人影。”“不过也很好,机缘巧合,我遇见了滕师兄,他也很好。”他也很好。那我这个师尊,又算什么呢?“你拜我为师。”玄宁再次开口,面无表情,“却特意模仿、习得他人剑意,这又是何故?”盛鸣瑶察觉到了玄宁泄露出的那一丝心绪,心底嗤笑,索性又加了一把火:“师尊的剑意如天上月,遥不可及,弟子心中羡慕,可实在模仿不出这样的心境。”“就好似那些落梅水莲虽美,可弟子犹嫌寡淡。反而是牡丹芍药一类的花卉,虽没有那么精致,文人墨客也多有不喜,然弟子生性庸俗,只觉得让人瞧着便开心。”玄宁将目光落在了面前神采飞扬的弟子身上,脑中回荡着盛鸣瑶之前所言,喉咙发紧,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怨无可怨,恨无可恨。只因这是玄宁自己,亲手放弃了这个徒弟。这个想法犹如魔咒般缠绕心弦,在脑中疯长,玄宁注视着面前眼尾上扬的盛鸣瑶,她像是一抹化不开的艳色,以最强势的模样闯进人的视线,而后在所到之处,肆意地留下了自己的浓墨重彩。玄宁的心头像是被妖兽啃噬,空荡荡的,又有些疼,却没有了着落。如今的玄宁尚未发现一件事。——这几日,他已经再没有对着盛鸣瑶的眼睛,想起乐郁了。作者有话要说:瑶瑶:很好,上套了玄宁现在就很柠檬,这样优秀的徒弟身上没有一点自己的痕迹他已经开始不自觉地加大了对瑶瑶的关注,已经迈入了危险的边界玄宁设定还是很帅的,就清冷出尘谪仙人那种……大家别被上一章作话误导了[没有说沈腾哥哥不好的意思doge]感谢在2020-03-28 22:43:21~2020-03-29 21:03: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御兔、草莓面包、莫云闲、ゞ兔子小姐?末奈奈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酸辣粉粉粉 40瓶;浮月云 30瓶;简笑笑 20瓶;妖影香馨 17瓶;惊蛰 13瓶;幸运女神求抱抱、啊. 10瓶;乘风小扯 6瓶;曲慕小姐、想不出很有深度的名字、阿羞羞羞鸟、小凯老婆 5瓶;婉若星芒、zyd 4瓶;纵风野行、28708940、文攵辶 3瓶;黯、双缩脲试剂 2瓶;40322217、25078584、言小乔、木由子、刘pp、栖息地、栗子、堕天使的光、我等更新来续命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道不同“为什么。”玄宁语气平静, 可盛鸣瑶明显从他身上察觉到了一丝轻微的不甘, “为什么, 是滕当渊?”够了。对于玄宁这样的人,身上涌出了一丝微弱的不甘, 足矣。让他重新走下高高在上的神坛,重新体悟到求而不得,重新开始拥有炽热而浓烈的情感波动。要做到这样,那在盛鸣瑶最后与他决裂时,玄宁必然会滋生心魔。而要做到上述几点,盛鸣瑶知道,自己就要逐步洗脱与朝婉清相似的印记。然而……盛鸣瑶嘴角上扬,面上挂着一幅故作不知的傻笑, 看起来有几分不知世事的天真:“在山下遇见师尊时,我总觉得,仙人之姿不过如此。”她心中清楚, 自己笑起来时, 最像朝婉清。只有先让玄宁意识到相似, 才能逐步感受到不同。此时的盛鸣瑶尚且不知, 玄宁心中,早已将两人区分地彻底。朝婉清是故人之子,是玄宁曾经的愧疚, 而盛鸣瑶有着玄宁最爱的性格,是如今他最看重的弟子,更是——是孤独黑夜中亮起的点点星光。“也正因师尊, 我总下意识的,总是对不苟言笑,又身着白衣、腰间佩剑的修仙者有很强的好感。”说起这些时,盛鸣瑶的脸上挂着少女情窦初开的羞涩笑意,眉眼不自觉变得柔和,种种斗志尽数化为了小女儿姿态。看起来,十分刺目。“可惜师尊总是很忙碌,无暇顾及我这个不起眼的小角色。我以前不懂事,也曾心有怨言,可后来——”盛鸣瑶顿住,似是想到了什么格外令人开怀的事情,抿嘴一笑:“后来那次,师兄外出办事,我吵闹着让他带上我,也就是那次我见到了滕师兄。”原本打算将这段对话告一段落,然而在窥见玄宁不自觉冷凝下的神色时,盛鸣瑶眨眨眼,故作无知地开始了下一段表演。“他舞剑很好看。”“他写字也是,笔走游龙,虽偶尔有几分孤僻,可自带一股潇洒剑意。”“他总是板着脸,但很细心,也很有责任感。”盛鸣瑶说着,倒还真的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丝轻微的伤感,“他的剑意实在太过特别,也很能影响到旁人。不过是偶尔看了几次,我就不自觉地带出来了几分。”——不是我想要模仿他,是你亲手放弃了改变我的机会。玄宁第一次体会到了心中酸涩是何等滋味。明明坐在他面前的小徒弟什么也没说错,可玄宁无端的觉得难受。山巅之雪自以为凝结了世间的所有冷冽,可转而,又开始渴望同类。渴求风、渴求雨、渴求一束光。玄宁默然片刻,冷不丁地换了个话题:“你并不是一个容易被旁人影响的人。”“不,我是。”盛鸣瑶眨眨眼,顺口回敬道:“我是一只普通的蝼蚁。”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玄宁皱眉,淡淡反驳:“你是我的弟子。”“这不矛盾。”盛鸣瑶将话至此,拉长了语调,“我遇到妖兽时也会受伤,甚至……还要付出一些别的代价。”这句话出口后,两人皆静默许久。“你在怪我。”玄宁淡漠地指出了这点,又自我肯定似的点点头,放缓了语调:“为了心头血的事,你在怪我。”出乎他意料地,盛鸣瑶直接摇头否认,没有给玄宁继续说下去的机会:“我没有怪师尊。”“师尊是降落凡尘的谪仙人,与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不同。我不过一个蝼蚁,又怎敢怪师尊这样的仙人?”面前的小徒弟说得心平气和,玄宁却听得莫名憋闷。盛鸣瑶这话明着实在贬低自己,可实则却将玄宁扔进了尘埃。已经很久没有人敢这样当着玄宁的面说话了,玄宁也很久没有收到过这样的冒犯。他刚开口想要训斥盛鸣瑶,却对上了对方那双浅笑着的、写满了不羁与狂妄的眼眸。里面像是蓄起了一阵旋风,没有人能够阻挡,也没有人能够让她停下。“你不认同。”静默了片刻,终究是玄宁率先缓和了口气,冷静地指出了两人交流时问题的关键所在,试图改变这阵风的方向。“你太过在意那些碌碌之辈,这不是什么好事。”“修仙之人,此为大忌。”盛鸣瑶微怔。她倒是从未想过,玄宁如今是真的试图尽一个师长的责任,在修仙一道上,对自己加以点拨。可惜了。他们两人,终究道不同。盛鸣瑶正了正神色,语气也变得庄重:“何为蝼蚁?大道面前,人亦蝼蚁。”“然,蜉蝣亦可撼大树,弟子以为人若求得飞升,也该如此。”玄宁静静凝神片刻,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荒唐。”“你将大道当成何物?”“你以为大道是何物?”“你又觉得,有谁能与你一起同登大道?”“苍穹只能独上。”玄宁的嗓音似是裹挟着风雪,出尘淡漠的眸子不掺杂一丝凡尘之情。“所谓大道,左右不过一个‘孤’字。”玄宁的话如同被冰封的霜雪,一股脑的砸在了盛鸣瑶的身上,他的语气太过笃定,让盛鸣瑶不禁短暂地陷入了茫然,甚至开始怀疑起了自身。有那么一瞬间,盛鸣瑶是认同了玄宁的话。——苍穹只能独上,以人界万千灵力为阶梯,独送我扶摇直上登青云。大道至孤,大道磅礴,大道崎岖。人若蜉蝣,人如困兽,人皆蝼蚁。……道,究竟是什么?……玄宁见盛鸣瑶双目茫然,陷入了沉默,半天未再开口,心下不禁浮现出了几分失望。也不过如此罢了。果然,乐郁那样能与自己一辩的天才,世间再难得,纵使盛鸣瑶心性再好,也不过——“——并非如此!”盛鸣瑶猛地站起身,桌面上的茶杯都被她的衣袖拂到了地上,雪白的袍角顿时被茶水浸湿,留下了一片污渍,可她并不在意。“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因而道就是道,人就是人,蝼蚁就是蝼蚁。”“三者不论高低,平等且独立,互不相干,但亦可交错。”“万物皆有缘法,从未有卑劣优胜之分,唯有每类宗族内有所差异,但这世上最可怖的,却是一个‘众’字。”盛鸣瑶越说越激动,脸上染上了淡淡的粉霞,潋滟若一池春水的桃花眼中,泛着玄宁已经许久未曾见过的神采。玄宁望向她,眸子中染上了几分不自知地着迷,竟是一时入了神。他不仅丝毫不觉得被冒犯,甚至觉得盛鸣瑶这样朝气蓬勃、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很是有几分可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能这样与他一辩了。“单单一蜉蝣,绝不可能撼动大树,但一群蜉蝣却可以。”“同样的,一个人,撼动不了道。”盛鸣瑶喘了口气,心中激荡,恍惚中觉得自己像是摸到了什么无形的边界,但短短一瞬后,又再次落到了洞府之中。对面,是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玄宁。盛鸣瑶呼出了一口浊气,扬声问道:“那若是一群人呢?”“一群人……一群人可否修改了‘道’?”修改大道?!玄宁心神激荡,彻底推翻了之前对这个徒弟的一切定义。何止不羁,何止疏狂,她这简直是要逆天而行!身着月色长袍的仙人同样站起身,长长的袍角划过了盛鸣瑶的身边,似是一道月光落于人间。“道,天地出生则始。”“无形无声,绵延至今,此乃天命所在。”“一生二,二生三,乾坤因果,自有常理,川流不息,万物皆遵循其准则而行,绵延勃发。”“渺渺天地,浩浩大道,岂是你仅凭一言一语,可妄动之?”这一大串话,大概是盛鸣瑶在此间遇见玄宁后,他对自己说得最多的一次了。“道如其人,其人各异。世间修仙之人多如牛毛,你又何曾能够将他们的‘道’尽数化为己用?”盛鸣瑶知道这一切当然没有这么容易,可倘若她是一个会轻易更改自己想法的人,那如今,也不会站在这里。“那又如何?”盛鸣瑶被激起了好胜心,反驳道,“哪怕是一个断裂的枯枝若是伸的足够高,也有可能割裂天空。”“如果能够——”“那就等你结成金丹之后再论。”玄宁打断了盛鸣瑶的话,淡淡扫了她一眼,“切莫好高骛远,眼高手低。”这几句话说得,到有几分为人师表内味儿了。“……谢师尊指点。”盛鸣瑶到底敛去眼神的不认同,垂首恭敬道,“如今时候不早了,请恕弟子现行告退。”玄宁未发一言,似是默认。盛鸣瑶出了玄宁的洞府后,入目仍是冷色调的山水,有一层灰蒙蒙的云雾笼罩,也许是因为空间空旷的缘故,格外开阔,让人心中激荡,一扫之前在洞府时,不自觉产生的被束缚的郁气。仍然是归鹤送她,如今盛鸣瑶和它也熟悉了些,十分顺畅地爬上了它的背上,听它兴奋的鸣叫了一声,还顺手撸了撸它的毛。直到盛鸣瑶的身影完全消失后,洞府中的玄宁独自一人立在原地,片刻后,蓦地笑出了声。清清冷冷的笑,无端搔得人有几分心痒。玄宁没有选择留在洞府内,而是运起灵力凌空而起,落在了灵戈山山巅。入目所及,海阔天高,浩渺无穷极。——盛鸣瑶。玄宁又想起了这个徒弟,她与所有的弟子都不一样。疏狂不羁中自有一股温和清正,不显山不露水,可心中却顽固执拗得很。——盛鸣瑶。蜉蝣朝生暮死,沧海桑田之后无人会记得。可若真有人能得到千万分之一的概率,跳出了这个轮回——这样的‘道’,走得不好,无非身死魂消,若是走得好,那就会比所有前人,都走得更远!若说原本的盛鸣瑶只是激起了玄宁的五六分爱护之心,那么现在,玄宁已经将自己所有的、全部的兴趣,灌注在了这个弟子身上。【那又如何?哪怕是一个断裂的枯枝若是伸的足够高,也有可能割裂天空!】玄宁在心底默念着这句话,回忆着盛鸣瑶说这句话时生机勃勃的神情,恐怕连他自己都未察觉,此时脸上的神情有多么柔和。千百年了,也没有人见玄宁这样笑过。极其浅薄的笑意,掺杂着一丝稀薄的温柔。年轻时,谁不是曾轻狂不羁、纵马风流?别看玄宁之前在洞府的那些话似是在反驳盛鸣瑶,可他心底隐隐有个声音在叫嚣着、期待着。——盛鸣瑶。玄宁望向了不远处的波澜起伏的山脉,同样心神难平。兜兜转转,这个名字终于彻底刻在了玄宁的心中。***不出所料,盛鸣瑶回到自己的住处时,再次遇见了等在门前的沈漓安。“瑶……师妹!”沈漓安生怕盛鸣瑶又如前几日一样对自己置之不理,他抛却了一切矜持,清朗的声音中难掩浓浓的疲惫与深深地悔意:“我被师尊罚去思过崖,明日便要去了。”“我今夜冒犯前来,是想对你说一句抱歉。”“那日,是我不对。”沈漓安心中苦涩,只觉得将话吐出时,都带着一股悲苦。“我不该不问是非,就以先入为主的印象断定是非。”“我不该,一昧地想要息事宁人,而……而委屈了师妹。”盛鸣瑶一反常态地站在原地,没有动,静静地听着沈漓安的话。若是有人凑近,此刻便能看清盛鸣瑶脸上堪称诡谲的神色。嘴角上扬,似是欢喜。可形状漂亮的桃花眼却下垂着,掩去了所有的神色,让人辨不出其中真意,只道是落寞至极。迟到几十年,但终于是来了。——盛鸣瑶在安静地听着这属于她的、迟来的道歉。……沈漓安这几日,想了很多。那日他先是遇见了朝婉清,而后又有游真真同行,三人谈天说地,倒也很是快意。也因此,在游真真与盛鸣瑶起了矛盾时,沈漓安心中想的是‘息事宁人’,但做出来的行动,却下意识偏向了游真真。“瑶瑶,我……”“师兄还记得,我曾问过师兄的问题吗?”盛鸣瑶打断了沈漓安的话,向他的方向走近了几步。借着三分月色,沈漓安能看见盛鸣瑶脸上浅薄的、嘲讽的笑意。那日,盛鸣瑶曾在惩戒堂内问他的话,猛然间浮现在了沈漓安的脑中。【他们都将我当做朝婉清的替身。】【师兄,你呢?】“你呢?”沈漓安心跳漏了一怕,在这一瞬间,他忽而想起了玄宁真人对朝婉清格外的优待,忽而想起了宗门中一些难辨真假的传言,忽而想起了……盛鸣瑶的那滴心头血。那时的盛鸣瑶的还没展现出如今这般刚强的性格。当时她被七阶的狂化妖兽所伤,触目所及之处都是伤痕,连身上的衣服都没如今这般精致,白色的衣裙被血浸染……如今想来,真是和梦一般。“倘若我没有变化呢?”盛鸣瑶略带几分沙哑的声音落在了这秋夜里,带着几分诡秘的嘲讽:“倘若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弟子,那么我就活该给朝婉清当替身,活该被人取心头血。不能抱怨,更不能心生怨恨,因为对强者有用,就是我此生最大的价值,对吗?”“若真是那样……师兄不仅不会组织,还会对我说些冠冕堂皇的漂亮话。”“‘听话,师妹。’”“‘师兄就做主把这心头血让给婉儿,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