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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独醒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5(1 / 1)

“啧,这么多灰……”池逾一句话没说完,又打了个喷嚏,他在身上摸纸巾,但在家里池逾穿得随便,这人素来享受照顾,随身并未有擦拭的东西。正准备不拘小节地用衣袖,一方手帕便递到他面前。池逾便接过来,道:“谢谢。”谷蕴真瞄他怀里的书,封面看起来相似,似乎是系列丛书,最上方的一本是传统刻画的青色缠花图案,书名是《中国戏曲赏析――牡丹亭》。他一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抬头看池逾,这人也笑着,把手帕收回袖中,轻声道:“angel?”谷蕴真没有学过英文,只知道是苏见微调皮,给他取的外号,这几天一直这样叫,于是不无埋怨地说:“见微那个孩子实在太顽皮了些……平时总是故意拿歪理堵我就算了。上回不小心被他看到我的小字是安,他一开始没大没小地叫我安哥,后来慢慢演变成这个洋文词,angel什么的……到底是什么意思?是笨蛋还是傻瓜啊?”“当他的老师还真是辛苦你了。”池逾笑道:“不过苏见微性子随我,光明正大地骂,偷偷摸摸地夸。所以他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很喜欢你的。”谷蕴真似乎明白了什么,眼里微微晃荡,像波澜微动的一池湖水。比之昨天,他好像变了什么,眼神坦荡无畏。池逾看着,不由自主地便想伸手,虽然他也不知道伸手要做什么,好在双手捧书,于是顺理成章地免去了这个烦恼。他到底还是不肯正经说话,腾不出手,也要低下头附在谷蕴真耳边,低声:“悄悄告诉你,angel的意思……是神仙哥哥。”谷蕴真听了,镇定自若地岿然不动,冷静道:“哦。”池逾起身后发现他居然没有脸红,疑惑不解间,谷蕴真猛地砸来一个问句,差点没让他手抖把书掉一地。谷蕴真问:“池逾期是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池逾很快理好神情,微笑道:“一个绰号而已,你没有吗?”谷蕴真只觉得他的笑很虚伪,于是沉默地摇摇头,转身便要走,他已经快要走出这间狭窄的图书室。身后抱书发愣的池逾却忽然迟疑出声,说道:“谷蕴真,下次告诉你。”谷蕴真走后,池逾在他坐过的书案旁坐下,把那几本戏曲赏析放在一旁。看到往日空荡的桌面多了许多东西,他没规没矩地翻出来,发现大多数是苏见微稚嫩的笔墨,大抵最近在教练毛笔字。不过翻到最下面,几个端正秀气的字映入眼帘,池逾便知道,这定是谷蕴真的杰作了。大概教苏见微这件事真的很令人痛苦,所以这张白纸上写了两句抱怨的话:“长缨在你手,何时缚苍龙?”“待到秋来九月八,你花开后百花杀!”池逾忍俊不禁,他倒是听过不少次谷蕴真被苏见微问得答不上来的场面,只是没想到谷蕴真还有这样可爱的一面。他饶有兴趣地继续往下看去,下方的句子竟出人意料的风花雪月:“毕竟男儿多薄幸,误人两字是功名。”“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怕催花信紧,风风雨雨,误了春光。”后头还有一句,被墨水涂得看不清楚,池逾举起纸张对着灯眯眼,端详许久才勉强认出几个字,正猜测间,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拿起抽屉里的圆珠笔在那句涂黑的话下写出来,用作对照。――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没错,是这一句。池逾仔细地比对着,心中确认道。池逾为人粗糙,只觉得谷蕴真既然爱唱戏,只是无聊时随手在纸上乱写喜欢的唱白用作排遣。他看着那张纸,于是不由感叹,为何别人随便一写就那么好看,他的字还经过练习,却还是犹如狗刨泥土,不堪入目。“小七,你怎么还不去休息?这书房到现在还有光亮,若太太远远地在对面瞧见了,是必定又要说你的。”不知何时,丫鬟雪月来了,她在门口轻声提醒池逾。池逾起身:“你自去睡罢,别管我了,我又不是只会哭的小孩子。”她住在池夫人那边,冒着寒冷夜色来,本来属于实在是很困难的一件事,现在又因为池逾的话,转变成很吃力不讨好的一件糟心事。雪月面色微有变化,但并未说什么,拢上门,脚步很轻地离开了。池逾回到自己房间,把牡丹亭那本书放在床头,思考半晌,又把那张谷蕴真的字迹夹在书里,当作书签。抬起头,池逾看到床头墙壁上用磁铁贴在墙上的一张黑白照片,是那天他用相机亲手拍的谷蕴真。后来池逾自己去暗房洗照片,晾干后便有种养大了孩子的错觉,于是对它异常珍惜,不舍得乱丢,索性就贴在床头。他坐在床沿,把方才谷蕴真借他的手帕拿出来,摊在手上细细铺开,发现锦绣上绣着几朵盛开的芙蓉花,还有一排精细的小字,绣的是一句诗:“表灵物莫赏,蕴真谁为传。”他把帕子盯了一会儿,鬼使神差地想起自己用它的时候,闻到的那股幽幽清香。女孩生得灵秀生动,有体香并不称奇,男人怎么也会有……池逾蓦地把手帕丢在床头,摇头甩去那些越跑越偏的想法。――他忽然发现自己是越来越迷幻了。为什么要偷拿谷蕴真落下的草稿。想再闻一遍那道香气。还把谷蕴真的照片挂在自己卧室的墙上。池逾烦躁地抓乱自己的头发,一头栽进床铺,伸手关掉房间里的台灯,一片黑暗里,他按着砰砰乱跳的心脏,一会儿想他叫“angel”的时候谷蕴真的反应,一会儿脑海里又浮现初见时谷蕴真强装冷艳的精致眉目,最后那些画面终于全都不见了。池逾抓狂地锤了一下床板,深夜里这声音突兀至极,惊起竹林里几只栖息的鸟雀。池逾毫无愧疚感地闭上眼,强行让自己陷入睡眠,朦胧中,只有一句话盘旋在他心里。难道他放纵了这么些年,终于是幸不辱命地疯了??※※※※※※※※※※※※※※※※※※※※今天小雪!满城楼观玉阑干,小雪晴时不共寒!!我爱。注意:以下诗词戏曲过多警告。不想看的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翻过去!!附引用:――1表灵物莫赏,蕴真谁为传。(南北朝·谢灵运)《登江中孤屿》2.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元·徐再思)《折桂令·春情》3则为你如花美眷……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明·汤显祖)《牡丹亭》4怕催花信紧,风风雨雨,误了春光。(清·孔尚任)《桃花扇》5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唐·黄巢)《不第后赋菊》6毕竟男儿多薄幸,误人两字是功名。(程砚秋)《春闺梦》7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我们最最尊敬的毛爷爷)《清平乐·六盘山》第13章 谷美杜莎第二日大早,池逾顶着两个黑眼圈,煞星临世地起来扫荡,在清晨微凉的空气里败火。周围打扫的丫鬟看见他满脸烦躁,平常这种时候要么池公子猎艳失败,要么池少爷前一天夜里被太太叫过去了,总之这两种情况都很不妙。是以大家都谨言慎行,屏气凝神,唯恐哪一句话就不小心招惹到这位大名鼎鼎的混世魔王。这时候也只有池在能来劝了,她起的早,披着柔软如海藻的长发,又畏冷,所以裹着大衣,巴掌大的小脸显得楚楚可怜。谁也不忍心对这么乖巧的姑娘生气。池在远远地问他:“哥哥!我们去买早餐,你去吗?”她带着苏见微。池逾也怕冷,回房找了件大衣披上,跟他们一起出门。他们三个居然是苏见微这个最弱的穿的最少,苏见微打着哈欠,睡眼朦胧道:“小舅舅,今天你可以自己挑你想吃的,回去没话柄说我们了。”他八成还在睡梦中,心里默认池逾是长辈,所以难得一见地叫了小舅舅。池在掩唇笑道:“哥哥到底不像你,那么挑嘴。”苏见微嘟嘴表示不赞同。池逾善意地微笑,说:“我哪回又说你们什么了?况且就是你吧,专门买那些我最不喜欢的白糖包子。兔崽子,要是我真收拾你,你早就掉了层皮。”苏见微吐舌头做鬼脸,想了想,说:“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你本来就要把我当作你的亲生儿子,宠着爱着,否则你就不仁不义!”池逾稀奇道:“你这文绉绉的狗屁腔调哪里学来的?”“angel啊。”池在笑道,谷蕴真这个英文名算是池家上下皆知了,连她都这么喊。池逾话音一转,夸道:“嗯,怪典雅的。”苏见微懒得管他神经兮兮的出尔反尔,扭头跟池在专心地挑早餐包子。这个本地摊子的包子做的十分美味,每天早上都人满为患,他们今天来得稍晚,排队等了一会,好不容易等到了。池逾随手指了几个,池在帮他装到自带的瓷碗里,他倒是悠闲自在。买完包子,池在算好数目去结账,他则捧着碗和苏见微在原地等待。正无所事事时,几句居民间的闲言碎语飘过来。“……真的么?这么可怕?那没事吧?有没有出人命啊。”“据说是没有,我隔壁家那女婿昨儿半夜,还睡着觉呢,穿上衣服就出去抓人了。后来两三点报平安说,没事,也没出人命。就是入室抢劫,那个毛贼带了刀子,被屋主发现之后铤而走险,打起来了,幸好警察到的早。”“天哪,最近哪里都不太平,我老家最近也有闯空门的事儿。唉,幸好是在城西,离咱们这还有段距离。”“也不是很远,就在斜阳胡同,晚上还是要多检查几遍门窗,哎?最近街上卖狗的怎么都不见了?本来买只狗来看门,多少也安心一点。”“斜阳胡同?难道是以前谷家班,谷班主|住的那个胡同吗?”“啊,就是他!刚刚一直没想起来,就是谷班主的儿子――”说话的妇人突然噤声,看着她面前突然出现的、神色凝重的池逾,结巴道:“池少爷,怎、怎么了?”池逾蹙眉问道:“你刚刚说什么?什么入室抢劫?能说清楚一点吗?”他不免有些无礼,但因为眉眼间浓重的担忧与戾气,容易让人忽视掉别的。妇人早听闻池家新请的家教老师姓谷,现在想来应该就是那个谷班主的儿子,于是体谅道:“昨天晚上,住在斜阳胡同的谷班主家进了贼,半夜打起来,叫了警察。其实我也不知道具体的情况,我隔壁那女婿在警察局工作,才只知道个大概。”“那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吗?”妇人似乎对池逾焦急的脸色有些惊讶,道:“应该还在警察局吧,要做笔录什么的……”池逾道:“多谢。”回到池家,池逾直接去房间换衣服,再出来时手里拿着车钥匙。经过正厅时,池在和苏见微起身,池在担忧道:“哥哥,早饭多少吃一点,垫一下也好,路上能吃,不耽误时间。”苏见微像模像样地说:“帮我向angel带去最真挚的慰问。”池逾在他们两人头上一人摸了一下,算作安抚,然后转身就走,背影匆忙得简直有些可疑。警察局离池家不是很近,开车也要小半个时辰,出门时还是天色蒙蒙,到达后已经天光大亮,日影高悬。池逾拔了钥匙下车,冲进警察厅,抓着个人劈头盖脸地问:“谷蕴真在哪?!”那是个值班的民警,认得在本地颇负争议的池逾,看清楚脸后,答道:“谷蕴真?是昨晚报案的那个人吧……他做完笔录好像晕过去了,伤口失血有点多,我们这一个警察就把他送到医院去了。”池逾脑子一蒙,几点斑驳的血色在他脑子里飘洒起来,他又问:“哪家医院?”民警道:“应该是第一中心医院……”他话音未落,池逾已经转身出去了。总说缘分未到时便尽是错过,池逾还不信。今儿却彻彻底底地体验了一回什么叫无缘对面不相识,他从早上五点到下午五点,从池家跑到警察厅又跑到中心医院,愣是跟谷蕴真完美错过,一面都没有见到。他原本心中忧思,经此一磨,乘着暮色都没了脾气,把车开到斜阳胡同口,坐在最近一户人家门口的小板凳上等人。那人家有个穿汗衫的老头,摇着扇子道:“年轻人,你等谁啊?”“谷蕴真。”池逾说,他发现念这名字,好像可以缓解一点过火的担心,于是在心里重复了一遍。“哦哦,原来是蕴真的朋友啊。”老李看了看他,又说:“他家昨夜进了贼,大半夜的也不安生,闹到凌晨才没动静,蕴真跟去警察局录口供了,你得再等会。”池逾便慢慢点头,听老李摇头晃脑地继续说:“那个毛贼最近总在胡同里徘徊,估计是早就盯上了家里人少的人家,啧。他还以为咱们蕴真是只小白兔,不知道人家长得文弱,揍起人来可一点都不像个娘们。”池逾睁大眼睛,老李便笑道:“蕴真是把那人押到警察厅去的,你别担心,他没大事。”池逾便好像微微松了一口气,但依旧挂心,盯着胡同口。等到那个身影在远处终于出现,他觉得自己不知道在哪里云游的心脏总算是跌跌撞撞地落回了胸腔里。谷蕴真许是远远地便看见了那辆车,所以早就知道池逾在这里,只是还在奇怪原因,眉头微皱。他走到那颗大树下,就见池逾阔步朝自己走来,那张俊气的脸上没了微笑,气场竟强得令人畏惧。“你怎么……”“你去哪了?!”两人同时开口,话音糅在一起,到底池逾更强势,气急败坏的语气占了上风。谷蕴真觑他的面色,回答说:“我去你家告假,不能无端旷课啊。”池逾上下将他盯了一会,居然没发现伤口,但是谷蕴真手里提了一袋子的伤药。他一言不发地接过塑料袋,谷蕴真莫名被他略显阴沉的气场震慑住,没有再试图说话,领着他往家里走去。谷蕴真的小四合院住了很久,院子里摆了许多盆栽花卉植物,原本春季里百花含苞,是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现在花盆却被打翻几个,横在石板上,泥土四洒,一片狼藉,看着十分不美观。谷蕴真没来得及收拾,歉意地笑了笑,说:“我家原来是很整洁的。”池逾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心里很是复杂,他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原本没看到谷蕴真的时候一直在忧心忡忡,怕他这里不好那里不好,现在见到了,他却似乎什么都不能说。好在谷蕴真变得善解人意,并没有追问他为什么来这里。他打开电灯,把伤药放到木桌上,坐在那儿,微微垂睫,将外头一件薄外套脱了,右手臂袖子上几道血痕便触目惊心地撞入眼中。池逾目不转睛地看着,谷蕴真从一边翻翻找找,拿出一把剪刀,搁在桌上,发出清脆的一声。谷蕴真看着池逾的眼睛,眸中微动,请求道:“池逾,帮我剪一下袖子吧。”在医院时护士只是剪掉了受伤那部分的布料,方便包扎,但他现在要换衣服,直接脱不方便,这件衣服反正也不能再穿,索性就剪掉。池逾眼中轻震。不知为何,谷蕴真眼中有不明显的笑意荡开,他道:“我一个人毕竟不好换衣服,牵动伤口又疼。趁这会儿你还在,就请帮我这个忙吧。”他坐在前头,侧过身去。从池逾的角度,可以看到谷蕴真后衣领里的一点白皙皮肤,他的后背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展露在池逾视野里,线条优美,腰部下陷得分明。池逾不熟练地拿着老式剪刀,刀刃抵住谷蕴真的衣摆,剪下一刀。池逾闻到若有若无的淡香,清新得像露水,又有些令人联想起倚水而生、随风拂动的兰草。这气味混着衣料被裁开的声音,莫名令气氛含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旖旎。衬衫全部剪开时,他放下剪刀,与谷蕴真对视的眼睛里有些恍惚,问道:“接下来怎么办?”“…………”谷蕴真好像也有些难为情,轻声说:“你让开。”池逾才发现自己一直堵在人家面前,于是悻悻退开。谷蕴真便起身,将碎成几条的衣服随手脱下,并不乱丢,搁在衣架上,便打开衣柜找替换的衣服。他的背白的扎眼,池逾觉得衣柜那边好像长着一双美杜莎的眼睛,蛊惑人去看的同时,又让人极为畏惧看到的后果。幸好谷蕴真很快随便扯了件宽松的衣服套上了,解除了这场砸到池逾头上的美杜莎的灾难。他走回来,面色略显苍白,池逾不由想起那些“失血过多”、“晕过去”的话,蹙眉道:“伤筋动骨一百天。你现在受了伤,一个人在这里是不是有点不方便?”谷蕴真把受伤的右手伸出来给他看,绷带从小臂一直裹到肩膀,看不出有几处伤,只是隐隐透着血色。他说:“只是被美工刀划了几道,不碍事的。”“不碍事?你换个衣服还要我帮你,这也能叫不碍事?你这地方又被弄得乱七八糟,难不成你拖着断手凄凄惨惨地一个人收拾?要是又有人见你虚弱,趁人之危上门来行凶作恶呢?你当如何?”池逾说起话,精神都回来了,他振振有词道:“不如你去池家住几天吧,就住到伤好。你知道我们池府别的不多,房间和饭碗尤其多,这才叫不碍事儿。”谷蕴真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仿佛自己已经半身不遂,微微张口:“啊?”“啊什么啊,我今天差点没吓出心脏病。”池逾起身,确认谷蕴真没有事,他这才终于把一天的担惊受怕都换成趾高气扬,重新变成那个生龙活虎、无恶不作的池大少爷。他回过头,对呆在原地的谷蕴真道:“别的过几天搬,你人现在就跟我回去。”※※※※※※※※※※※※※※※※※※※※求海星和评论呀q第14章 入雪迎冬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又是一夜春雨,晨间空气清爽。白岁寒在街道上撑着拐杖慢慢行走,留到及腰的长发松松散散,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疤若隐若现。路上但凡见到他的人皆在背后指指点点,他竭力做到视若无睹,艰难地拖着脚步继续走。对一个右腿残疾的人来说,一把小紫檀木二胡竟也变得重如泰山。白岁寒已经连自嘲都忘记是什么情绪了。他大多数时间认为自己是一具会出气的行尸走肉,并没有必要去拥有太多过于鲜活的情绪。街市上一个偏僻的角落,屋檐下,石板之间长着细小的青苔,地面还有些许潮湿。这就是白岁寒经常来拉二胡的地方,他到底不肯席地而坐,将随身的手帕摊开在地上,才十分费劲地坐下。今日逢市赶集,恰逢天气明媚,陵阳城内又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好不热闹。白岁寒将二胡搁在腿上,垂眸细看,指尖凝力,摆好姿势,断断续续地拉了起来。他长发微落,不多时发丝就飘下,掩去大半张脸,目光又冷漠,不看别的地方,只盯着二胡琴筒,全然不似卖唱乞讨的模样。是以他这么期期艾艾地拉一天,也讨不到几分钱。“叮当――”一枚硬币丢在他面前摊开的琴盒里,白岁寒运弓的手略微停顿,掀起眼皮看了一眼。丢硬币的是个不足岁数的小孩子,那小孩许是特意来扔,扔完转身就跑,远处有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在含笑等他。他收回视线,无波无澜地继续拉二胡。陵阳的每一天都那么无趣。但那些人来来往往,或哭或笑,生动得像活在另一个世界,一个所有人都无灾无难到公卿的完美世界。临近黄昏里,人都走得稀稀落落。归家的归家,回乡的回乡,白岁寒也撑着拐杖往鞋儿胡同走。街道上不复白日里那么繁华,但夕阳染黄的绿树并鼓楼,也别有一番古朴悠远的韵味。白岁寒是发现熟悉的那条路的街景,望到胡同口斑驳生锈的铁牌子,才惊觉自己居然无知无觉地绕回了斜阳胡同。他在胡同口的那棵百年大树下徘徊不定,忽然有几个散学回来的小孩子笑闹着跑过去,他犹豫片刻,出声道:“小朋友……”跑过去的男孩女孩都有,但乍一见到这个撑拐杖、脸上还有恐怖伤疤的怪人,几个还在读小学的孩子都吓得不轻,撒开脚丫子就跑。只有两个小男孩过了许久,又折返回来,身上已经没有书包,其中一个畏畏缩缩地问:“……叔叔,请问您、您有什么事吗?”白岁寒稍有怔然,才反应过来那句“叔叔”是在叫自己。他心中五味杂陈,俯视着这两个长相几乎一模一样的小男孩,磨了半晌的牙,才冷静下来,缓声问道:“你们知道住在这里的一个叫做谷蕴真的人吗?”观山拉着观海的手,点了点头,他小心翼翼地抬头去看白岁寒的脸,一眼之下又吓得猛地闭上眼睛,说道:“蕴真哥哥就住在我家隔壁……”白岁寒问:“他今天在家吗?”观海躲在观山身后,露出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摇头小声说:“不在,前几天有人闯空门,他就搬到陵阳最有钱的那个池家去暂时避难了。”观山睁开眼睛,用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喊道:“叔叔!你不要伤害蕴真哥哥!他、他是个好人……”这孩子话音里都有哭腔了,白岁寒啼笑皆非地让他们离开。他扶着拐杖,心内又慢慢泛出两点酸楚,心想,莫不是这对双胞胎怕他给谷蕴真脸上也划一刀?他在天真的孩童心中,竟是成了那样险恶的穷凶极恶之徒么。白岁寒用手指在左脸上,将那道伤疤从眉梢抚到下巴,触手极为凹凸不平,可见它当时有多深。他记得光是愈合就消去大半年,自己又分外不珍惜,伤口不知道再次裂开多少回,暴力的原始划伤与粗糙的愈合过程便令这道疤痕非常丑陋。他在夕阳下扶着墙,久久伫立,好像突然间失掉了踽踽独行的力气。“岁寒。”这声音有些耳熟,白岁寒回过头,便看见难得穿得精神抖擞的林闻起,逆着夕阳光,脸上洒满吟吟的笑意。他快步走过来,眸中含着惊喜的光,殷殷切切地问道:“你是特意眷顾我们逐香楼的吗?为了我。”白岁寒才发现,他停步的地方,离逐香楼大门口不过十几步的距离。他略有不解地看着林闻起亮着光芒的眼珠,无情地泼他冷水,道:“不是。”林闻起眼里的光就黯了些,他敛起笑意,在心里辨认自作多情与自欺欺人的细微差别,又看着白岁寒的脸,笑道:“那我送你回家,好不好?”白岁寒撑拐杖往别处走,冷冷道:“不需要,离我远点。”可惜他虽然不是半身不遂,速度还是很慢,辛辛苦苦走了半天,还没有走出林闻起的视线范围。就在他快要拐弯,成功离开身后那人的目光时,林闻起不知好歹地走了过来,缀在他身后。这下算是永远也走不出他的视线范围了。白岁寒不知哪来的薄怒,拿拐杖的手指指节都掐得发白,他道:“叫你离我远点,听不懂吗?”“听得懂,但不想听。”林闻起冷静地说,“你可以拒绝我,但不可以不给我追求的权力。”白岁寒便冷冷地看着他,一缕金色的夕阳余晖染在他眉眼上,令那张微有残缺的脸显现出一种无与伦比的、苍白脆弱的美感。林闻起随池逾在西洋参观美术馆时,曾见过一尊极为漂亮的雕塑,是失去双臂的美神,那时翻译解说介绍到什么叫残缺美,林闻起表示完全无法理解。现在他却忽然顿悟。白岁寒的脸似乎不会衰老,此时此年,离他初见他已经过去十年。但白岁寒的容貌依旧令人惊艳,撇去那道伤疤,他束起长发,再勾唇一笑,不知道能骗得多少姑娘的芳心暗许。谁又能准确地猜得他的岁数。白岁寒开了口,一个字便是一把刀子,直直地往林闻起最柔软的心脏处戳。他冷声道:“何所谓追求?你要的是什么,真当我不知道?不过嘴上抹蜜,心中藏刀而已。无非是得不到的永远在肖想奢望,你那几个心眼……”林闻起打断他的话,眸中微有痛色,质问道:“我到底踏踏实实跟在你后面碰了十年的钉子,你当真到现在还如此,把我想的这样龌龊不堪?”“你不是吗?”白岁寒勾起从右耳边飞落的长发,微微抬眼,他原先基本刻意撇眼避开林闻起的眼神,现在却主动迎上来,眸带温情。林闻起明知道他是故意的,依旧放任自己看呆了眼。白岁寒便就着那个勾人的视线,转而嘲弄地冷笑道:“你现在还不龌龊吗?”林闻起恨他给自己一把糖又要戳几刀,乃至甜腻里要混着血腥味,他无奈苦笑道:“就当我觊觎你,是我肤浅我无耻我下流,你怎么说,都依你。”他们的相处模式许是全天下所有追求者与被追求者里最奇怪的一种。林闻起当时那样想着,却完全意料不到,以后他和白岁寒关系会变得更怪异,甚至是接近病态的。他还是陪白岁寒回了鞋儿胡同,这个胡同又脏又乱,林闻起几度都想给白岁寒换个住所,但这件事不像换家具换衣服,不是轻易就可以乱来的。何况他知道,白岁寒选择住在这里,是因为那个逼仄冷清的小院落,确确实实就是曾经他的家。于江南流离时他被谷班主捡到,名姓都是谷班主给的。后来他名扬天下,失散的家人找上门来,说他的亲生父母一早双双去世,留下的房屋就是这一处。堂上还供奉着两人的黑白照片与牌位,去看时,香火经常染到一半就断了。林闻起便知道,想让白岁寒离开这个地方,不是那么容易的。他只是在心中深深地疼惜着,他的露水牡丹,为何终日要辗转在一泊泥沼里。他舍不得,他想让初见时那个眉眼如画的少年住在最精致的宫殿里,用最讲究的物什,随手抛洒珍珠金银。他想将凡尘里所有贵重的东西山海般堆在他面前,任他肆意挥霍。但是白岁寒并不领情。“你怎么还不走?”白岁寒进了院子,回过头见林闻起还跟在他身后。这人正盯着白岁寒的花坛看,每眉头紧锁,似乎看到什么十分惊异的东西。白岁寒便也一同看去,发现林闻起看的是花坛上一方檀木盒子。两人默默无言,良久,林闻起感到脸上有细细密密的雨丝飘落,他伸手擦了擦眼角,声音里含着显而易见的低落:“你为什么把它丢在这里?”这方檀木盒子里放的是前几天林闻起带来送与白岁寒的礼物。虽然近来并无节庆日,但他经常做这种事,一旦看见稀有的东西,就要捧到喜欢的人面前,只不过是想博他一笑。白岁寒动了动眉尖,说:“不喜欢。”“你告诉我你喜欢什么。”“什么都不喜欢。”“好罢。”林闻起走过去拾起那方盒子,轻轻打开,里面深红的丝绒里夹着一枚古色古香的祖母绿扳指。他转过身,白岁寒反应过人,蓦地要退后,奈何他根本抗不过一个身强体壮的青壮年男性,只得被强行捉住手指,一寸寸掰开紧握的五指。只是没想到,林闻起的力气竟然那么大,白岁寒被弄得压根收不拢拳头,手指跟着全部软下来。林闻起垂眸帮他套上戒指,还微微勾着唇,但并非开心,笑容在他脸上只是个符号。他轻声说:“但是我送出去的东西,断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你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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