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戴完那枚扳指,便转身离去,徒留白岁寒一个人在院子里,低头看着自己右手无名指上根本不合尺寸、被强迫推进来的古朴指环。白岁寒缓缓收起五指,觉得扳指有些咯人。※※※※※※※※※※※※※※※※※※※※副cp上线!第15章 风月初透谷蕴真在思故渊的一间客房里住下后,一开始还觉得多有不便,但池逾不知为何竟日日守他。这大少爷也不出去游手好闲地鬼混了,一个劲地黏在谷蕴真身旁,纡尊降贵地替他端茶递水,更衣扶身。谷蕴真说:“折煞我也,池大少居然任劳任怨地替我打洗澡水。”他说这话时,语气虽然含有歉疚,懒散的表情与随意靠着床头的动作却没有一丝不好意思。池逾也不过是一时兴起,帮他调水温。平常这些事都是家仆来做,几时轮得到他劳心费神了。提水的人将木门关上,咯哒地一声。池逾调好水的温度,用指尖最后触了一触,转身轻笑道:“我左右闲的慌,不是出门乱逛就是在家翻天,倒不如分配精神来照顾伤患。仔细想想,这竟算我二十年来唯一做过的一点‘正经事儿’了。”谷蕴真走过来,指尖慢慢解着扣子,他笑了笑,说:“那你的人生可连浅薄都算不上。”在池府住的这几天,池逾算是领略到谷蕴真温和面具下的真面目了。比之初见那段时间,这人不知道锋利多少,明明看着很好欺负,靠得近了才知道,谷蕴真文弱又精致的外表下,是一颗尖利而扎手的心灵。但这种性格照应他把闯进家门行窃的蟊贼徒手制服、并押到警察厅去的事迹,似乎也不违和。像一只发育不完全的刺猬,时不时就刺你一下,可又不疼,只叫人无奈。谷蕴真把扣子全部解开后,见池逾还不从屏风内出去,脱衣的动作便忽然停滞不动,他扣着单薄衣服的领子,问道:“你还在这做什么?”池逾脸上一派道貌岸然:“我怕你被烫到,站这儿方便随时给你添冷水。”他的表情十分真诚,谷蕴真端详片刻,一时分不出池逾到底是真的道貌岸然,还是假的一本正经。浴桶里氤氲的水雾持续不断地腾起,让视野蒙上一层模糊的淡色。谷蕴真在扑面的热气里略一思索,微微侧身,把上衣丢进一旁的洗衣篓。池逾僵在那里,眼珠游移不定,窸窸窣窣的动静很快消停,接着是入水声,这道声音近得不可思议。池逾又像眼珠足有千斤重,半天抬不起眼睛,只看着那方香柏木浴桶的下半部分。他忽然对自己留下来这件事感到一阵语无伦次的后悔。对,是语无伦次。因为不明缘由地,池逾现在连心里的所思所想都变得结结巴巴。没等池逾摸清楚自己的想法,谷蕴真率先打破沉默。他在浴桶里往后一动,随着一阵哗啦啦的清脆划水声,人已经转过身,正对着池逾,他的脸也许是被雾气蒸的,红得不像话,他小声道:“池逾,水有些凉。”“啊,哦……”池逾便矮身去拿檀木葫芦水瓢,舀了一勺,走过去的时候,脑子懵得好像奥本海默刚在里面引爆了一颗原子弹。一勺热水渐渐掺入浴桶的水里,谷蕴真用没有缠绷带的手搅匀了,又打沐浴露的泡沫,动作依旧流畅漂亮,屋内又静下来,只剩掀起波澜的隐约水声。池逾却停在原地,握着个勺子犹自发呆。等谷蕴真终于洗完澡,他才如梦初醒地丢掉勺子,简短道:“你洗完了……那我走了。”那转身的背影快得不免有几分落荒而逃的窘迫。谷蕴真扯了扯嘴角,无声地摇头,擦干身上的水,微微叹气,披上衣服,便出门叫人来把水换走。思故渊里,池逾的房间还亮着灯,房门却紧闭着。谷蕴真站在门口看了那道门很久,等夜里的冷风把身上耳后的不正常的温度全部吹散,这才和门回房。――池逾遭了殃了。他合不上眼,往日里强迫自己栽入睡眠的方法全部离奇失效,连安神补脑液都找出来喝了两小瓶,躺在床上依旧双目圆睁,精神抖擞。好容易掐着太阳穴揉了半天,才让过于活跃、犹如疯狗乱跳般的思绪平静下来,他却又做了一个梦。不妙,很不妙。这是池逾乍入梦,心里的第一条直观想法。这个梦绮丽又朦胧。地点在一间偏僻清幽的四合院里,天气未知,时辰未知,主人公一个是满头雾水的池逾,另一个是面带微笑的谷蕴真。毋庸置疑,谷蕴真长得很漂亮,他的眉眼有种雌雄莫辨的精致。男生女相的样貌又让谷蕴真做柔和表情的时候,总也显得无端含情,如果心怀不轨地去联想,那神情甚至带媚。尽管在池逾一个荒唐的梦境里,他也是世所稀有的那样好看。又很奇怪。谷蕴真在对池逾笑,虽然他平时也笑,但现下这抹笑并不单纯。池逾混迹风月场多年,早可以轻而易举地分辨出各种微笑的含义,他很确定这种笑容的言外之意是――“愿君多采撷”。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上前,迷迷糊糊地抓住谷蕴真的肩膀,两人没有言语交换,但好像互相已经明了接下来要做什么,他们跌跌撞撞地、搂着抱着一同撞开某间厢房的门。池逾把谷蕴真推到床|上去了。谷蕴真笑得他头皮发麻,心尖滚烫,从头到脚,火气横生。他掐住谷蕴真的下巴,倾身覆下去,谷蕴真竟没有反抗,反倒极为顺从地迎合他的混账行径,甚至还在他耳边轻笑低语……后半夜是迷梦颠倒,不知今夕何夕。朝飞暮卷,云霞翠轩。又是一日天气新。池逾满头大汗地从床上弹起来,还未掀被子,已经觉察到一阵令人震惊的异样感,他脸上的表情一时变幻莫测,崩溃、凌乱、惊愕……一系列情绪糅合在一起,聚成一簇簇在脑海里依次炸开的烟花,对脆弱的神经末梢进行着第二轮轰炸。天杀的,这叫什么狗屁的梦中奇遇?!他捏着被角,想杀人的心都有了。“小七、小七?再不起身,太太会来催的……”恰好此时,有人还在没眼色地扣门,听声音应当是雪月,然而池逾这会子正逢精神崩溃、自我怀疑的当口,管他风花还是雪月,一律滚远点为好。雪月正欲继续敲门,一道震耳欲聋的声音在门板上蓦地炸开,是门板忽然被什么东西猛地一砸。雪月冷不防被震得指节发疼,吓得不轻,又听里面池逾暴躁道:“再敲一声试试?!大清早的吵什么吵!”池在恰好来书房借书,眼见这一幕发生,又看到雪月无端被吼,在门口默默地擦眼角,不由道:“天可怜见,这都十点钟了,算哪门子的大清早?哥哥也不起床看看外头这青天白日的,就乱发脾气骂雪月姐姐,真真是坏透了!”谷蕴真听到她在门口说话,也听到一点动静,便跟出来。池在偏头笑道:“angel,这就不劳烦你了。我哥哥原就有起床气,这些日子散了不少,谁知道今儿故态复萌,倒是被你白看笑话了。”“起床气?”谷蕴真略有意外,他住这里的几天并没有发现池逾早起和平时有什么区别。池在慢慢点头,又见他提步走过去,连忙问:“谷老师,你干什么去?”谷蕴真回身道:“去叫你们池大少爷起床。”池在伫倚栏杆望着他的背影,感叹万分,于是背了一段前几天在课上学到的话:“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与淋漓的鲜血……”池逾在房里换了衣服,正揪着脏衣服一脸生无可恋,门板又被人敲响了。他简直烦不胜烦,心想自己但凡手边有把刀,敲门的人就已经命丧于此了,没好气道:“不知哪位西方神佛又大驾光临了?”来人声音悦耳,语气平缓,道:“谷蕴真。”这三个字差点没让池逾惊出声来,他前一天晚上才做了那种梦,第二天巴不得离谷蕴真一万里距离,不要见到他才好。但谷蕴真敲他的门,他想破脑袋都想不出一个理由来拒绝。在这一点上,池逾就完全忘记,他是如何简单粗暴地打发走从小陪他一起长大、堪称是青梅竹马的丫鬟雪月了。他慢吞吞地去开门,谷蕴真却不进来,只靠在门口,池逾暂时闪避他的视线,佯作无事道:“找我什么事?”谷蕴真看着他的面色,纳闷道:“你不是早就醒了?那又发什么脾气呢?”池逾被他一句话说得直冒冷汗,正想用花言巧语随便解释一番,谷蕴真突然越过他,走进房去。池逾唯恐他看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忙不迭跟进去,嘴上舌灿莲花地鬼扯:“我没有发脾气好么?方才是一只喜鹊飞进来在我房里乱撞,怎么都赶不出去,才烦的要命,雪月又来敲门说我妈找我,换了你你不烦得骂人吗?你真的想想……”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完全失了分寸。谷蕴真正想开口说话,蓦地打了个喷嚏,于是掩鼻说:“你熏的香也太重了点,把窗户打开透透气。”池逾便飞奔过去开窗,电光火石间,忽地想起一件吸引注意力的事,于是立即脱口喊道:“谷蕴真!上回你借我的手帕还留在我这里,你现下千万不要乱动,待会儿我找找,还给你。”他从进门起就焦灼不安,话说得又急又快,显然是这房间里藏着什么不能说的秘密。池逾早起怕是把智商都落在床上了,浑然不知自己越掩饰便越欲盖弥彰,明晃晃的此地无银三百两七个字就差写在他脸上。所以当池逾回过身,一眼见到谷蕴真一动不动地站在床边,似乎在盯着什么、眸中极为震惊的模样,一时心都凉了半截。他走过去,听到谷蕴真略显飘摇、不可置信的话音:“……这是什么?”第16章 遺双跳脱池逾顺着谷蕴真的目光看去,只见那墙边贴着一张新洗出来的相片,里头的人眸色微微错愕地正视镜头,手指抵在第三颗扣子上,仿佛穿衣裳穿到一半便被抓拍。那张脸是谷蕴真的脸,照片乃是半个月之前池逾随手拍摄,亲自漂洗上光而成的。池逾放松下来,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方才在焦虑什么,但烦躁的源头一定不是这张照片。他笑道:“照片啊,我自己去暗房洗出来的。”谷蕴真偏头打量池逾,这人抱着手肘,好像忽然就吃了一颗定心丸,方才那副匆匆忙忙让自己别动的神情全然消失不见。他好像还是无法应对池逾这种处流氓与君子之间微妙的性格,停了一会,正色道:“我从前在琴行,见过刘老板在床头贴影星、歌星的相片用作装饰,从来也不屑贴什么无名小卒。现在见过世面,方知道原你们大户人家还有这种尊师重道的传统,要把家教的照片挂在床头,方便每日行注目礼,表达恭敬之情……”“…………”池逾笑出一颗虎牙,把那张照片从墙壁上拿下来,嗤道:“我自己拍的照片,用的我的胶卷我的相机,定影显影晾干都是我一点一点做的,没求别人帮一分忙,这是我的劳动成果。怎么,宪法规定不能把劳动成果贴在床头?”谷蕴真看着他耍无赖时坦坦荡荡的眼睛,咬牙切齿道:“但是你明目张胆地挂在这里,旁人看到会怎么想?”“脑袋长着他们脖子上,爱怎么想怎么想。”池逾吊儿郎当地歪头应道。谷蕴真无言以对,心里还在搜索枯肠地思考暗示池逾把照片还他的话,廊外忽地传来苏见微的喊叫声:“谷老师!angel!我写完啦,你去哪里了?”谷蕴真只好闻声而去,转身走了几步,心中犹觉不适,还是开口委婉地留了一句:“你就是夜里起来见到这碍眼的照片,只怕也有诸多不妥罢?还是趁早撤了为好。”他离开后,池逾挨在墙边,撑着脑袋将这件事认真地想了想,以他天赋异禀的歪心邪理得出一个结论――并无任何不妥之处。但是谷蕴真说不好,那就还是不要贴在这里了。池逾又发挥他异于常人的脑回路思考半晌,把那张照片随手塞进自己床铺的枕头与被席之间。这样旁人就什么都看不见了,而池府的下人看见了也没有胆子乱说。只有一件事令池逾难以释怀,以至于他一整天的面色都阴晴不定,犹如西方修罗现世,谁见了谁躲三丈远。他出门去逐香楼晃悠,一楼的公示板上照样贴着一片片的下联,今天的上联是一叫一回肠一断。这联句也好像在暗讽攻击他,池逾生凭想象受了这不声不响的嘲弄,面色登时大冷,目光如霜,把平日里来靠着他的几个陪酒客吓得噤若寒蝉。只有许原勇气可嘉,大大咧咧地坐到池逾对面,给他斟酒道:“池少爷,今儿这是受了什么刺激?脸色这么臭,难不成被哪个天真小姑娘给泼冷水了?”“去你的小姑娘。”池逾先随心骂人,然后端详许原的脸,看得许少爷心中开始瑟瑟发抖。他忽地理好表情,问道:“你做过春梦吗?”许原两眼发光地坏笑起来,道:“那当然做过了,毕竟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嘛。更别说我还相思成疾呢,要是晚上再不跟梦中情人春风几度,我可能会害病而亡。”池逾喝了一口酒,心想害病而亡倒不可能,他现在快要纠结而死是真的。他不出声这段时间,许原在对面摸着杯子仔细观察,恍然大悟地拍桌道:“我说呢,池逾!”池逾被他吓了一大跳,许原继续道:“你这半个月天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我还纳闷呢,在哪里都看不到你,原来是窝在家里忙着做春梦呢!”池逾道:“做你娘的春梦。”他蓦地起身要走,许原“哎哎哎”地急声挽留,池逾却已经失去兴趣,走得飞快。许原撑着下巴看他的背影,忽然从这一连串的话语和举动中,品出了一点恼羞成怒的滋味来。他离奇地想:池逾这反应,该不会真的被自己说中了吧??――惹人纠结的罪魁祸首正毫无知觉地在书房里看书。苏见微下午被池在接走,两个小朋友约好要去看电影。学生不在,谷蕴真就顺理成章地罢课,安安心心地待在书房内间的书架边汲取书中营养。不得不说池逾的书房里书籍意外地齐全,谷蕴真只不过来这里教了不到一月的课,就忙里偷闲地看过许多一直想看而未看的书。他在静谧的藏书室里待了一个下午,书本翻过最后一页,才发现外头的天色已晚。有隐约的喧闹声从对面传来,池在他们应该是早就回来了。谷蕴真拿起那本线装书,打开一盏暖色的手灯,一团明亮和煦的光便笼罩在他周围。他循着记忆去寻找书籍原本放置的书架,从最右边走到临竹窗的那一侧,终于找到了。这本《石头记诗词曲赋》原是放在这边书架最上一层的格子里,所幸书房里有专门用来垫高的矮凳,谷蕴真踩在上头,摇摇晃晃地把书缓慢地塞回去。他刚把书放好,准备下去。门口传来一阵有人进来的动静,那脚步声既轻且急。须臾,池逾很快出现在书架边――他趋着光芒,准确无误地走了过来,停在谷蕴真面前。谷蕴真第一次居高临下地看他,只觉得那双眼睛似乎比平时的稍微亮些。“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池逾抬头问他。谷蕴真说:“池在和见微下午同去看电影了。”池逾笑了一声:“你怎么不一起去?”谷蕴真:“我看不懂。”他垂下眼皮,心中想从这凳子上下去,但池逾一直拦在身前,叫他无处下脚。谷蕴真不好意思直接开口,只得束手无策地立在那儿,一只手扶着古朴的书架,防止自己不慎摔倒。寂静的淡黄灯光里,池逾不再看他,沉着眉眼,谷蕴真却因他难得安静的神情微怔,望着他英挺的鼻梁上的细碎光点,目不转睛。他忽地想起一句话。积石如玉,列松如翠。“谷蕴真。”池逾终于抬起眼睛,谷蕴真却因为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吓到,险些摔落下来。幸好池逾眼明手快地扶了一把,他则手忙脚乱扒住池逾的肩膀,惊得直喘气。池逾笑道:“我犹豫了这么一会儿,被你这一摔,倒弄得也没那么紧张了。”“……犹豫什么?”谷蕴真问。他的右手还扶在池逾肩头,刚问完这句,便被池逾握着拿下来。谷蕴真不明所以地感觉到池逾把什么东西套进他手里,那东西冰冰凉凉,像一圈脆冷的手环,被池逾慢慢推到腕骨。并不明亮的光线下,谷蕴真看到那是一只玉镯子,色泽不分明,也许是羊脂的纯白,也许是翡翠的冷碧,但必然价格不菲。谷蕴真吃惊地动了动手腕,池逾却如有预感,预先扣住他那只手,不令他再动弹一下。寂静的气氛里,池逾的声音显得十分清晰。他说:“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谷蕴真蓦地心脏加速起来,他耳后根像被池逾点了一把烈火,烧得狂乱,蔓延得极快,以至于站在这高度,竟生出种晕乎的错觉。他盯着池逾的眼睫问:“跳脱?”“跳脱独身啊。”池逾扬起下巴,眼睛恰到好处地弯成祝福的弧度,方才那种空气中仿佛萦着什么缠绵的暧|昧气氛,便被这极为轻佻的一笑给笑碎了,他说:“谷老师,你都这个岁数了,身边竟还没有一朵桃花,也是奇了。”谷蕴真:“……”池逾无知无觉地继续解释道:“恰巧今儿我顺路经过珠宝行,想着也正好给你赔罪,就买了这个赠你。”“祝你往后,觅得佳人,成双入对,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谷蕴真手腕坠着那只镯子,听着池逾祝福的那几句话,只觉得耳朵和腕间一并变得沉冷,什么炽热滚烫的情绪霎时被冰冻三尺。紧接着,一股无名恼火从心底燃起,逐渐漫过四肢。他忽然一掌推开池逾,从凳子上跳下去。池逾微微睁大眼睛,略显惊愕:“你去哪?”谷蕴真回过身来,回答道:“回房休息。”他停顿片刻,昏暗的光里,漂亮的眉宇间似乎隐隐有些愤然在涌动,他不怎么客气道:“池大少爷,我体谅你当时年幼无知,如今孤陋寡闻。可我也不是什么高岭之花,不是来者就拒。什么叫‘身边竟没有一朵桃花’?拜托你去街头随意打听打听,看看我的桃花运究竟如何。我才是竟不知道,自己何时就奉行独身主义了!”他转身甩袖走了。池逾却在一片黑暗里犹豫着,把那番话思来想去,对那言语里透露的信息又大惊失色。他自己揣摩猜测半晌,忍无可忍,直接夺门而出,将书房的门摔得震天响。谷蕴真简单在厨房吃过饭,回到暂住的客房洗浴休憩。洗手时不留神,那镯子掉出衣袖,恰好卡在他胎记之上,那胎记便如同一抹纯白雪地中的寒梅,更显鲜红欲滴。他直到这时候,所以的恼才消弭而去。心中残留下的只有半刻钟前,清清淡淡的一点羞怯的余韵。这镯子通体莹润雪白,看得出玉是上好的质地。谷蕴真在灯下看了许久,将手镯从腕上摘下去,找出一方锦盒,将它装进去,妥善收好。谷蕴真打灭房里的灯火,笼衣上床,窗外的月色竹影随风轻轻摇动,他阖上眼眸,脑海里思绪混乱,快要陷入睡眠时,他心中有个朦胧的念头一闪而过。其实双双对对……才好一同跳脱啊。※※※※※※※※※※※※※※※※※※※※叮――!我来了!附:――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魏晋)《定情诗》第17章 貌离神合逐香楼依旧人来人往,过客匆匆。谷蕴真被几个客人挤着上了二楼,他选了一个较为偏僻的角落,叫茶坐下,来送茶的小厮见到他便和善地笑,偷偷摸摸说:“谷先生,待会给您多上几块桂花酥,包管吃饱!”谷蕴真哭笑不得道:“多谢。”他掩在一片镂空的木质屏风后,一面饮茶,一面瞧下头的街景。陵阳是座只要天气晴朗,便会满城花开,繁华如梦的城市,这时候街道上纷纷嚷嚷,叫卖的、逛街的、游玩的……不一而足,热闹得叫人不由感叹这美好世间。“蕴真?”林闻起从屏风后绕过来,在他对面坐下,他抬眼笑道:“许久不见你。方才恍惚一眼,见到这为你留的vip席位被人占了,还想过来赶人呢。”谷蕴真拧起眉头,苦恼道:“林老板,你可以不跟我说这些什么……v……什么的吗?难不成你们留洋回来的人都有这种怪癖么,给人用鸟语乱取外号。”林闻起意外地挑眉:“看来这段时间你过得很开心。”“何以见得?”“笑得更赏心悦目了。”也许是因为职业习惯,林闻起向来喜欢把话说得十分漂亮,那语言虽然悦耳动听,但不免显得虚伪做作。谷蕴真与他结交许久,倒很是习惯这种腔调。他没有否认,撑着下巴笑问道:“那不知道你过得怎么样?你的生命之光,你的罪恶,你的灵魂……有没有对你退让一点儿?”林闻起垂下眼睛,捻起一块桂花酥,咬了一口,唇齿间芳香四溢。他看着桌上明显满满当当的糕点碟子,说道:“逐香楼的糕点确实美味可口,你既然喜欢,不妨多送你几盒。”他刻意避开了那个话题,谷蕴真也知趣地不再追问,又与林闻起随口闲聊几句,身为老板的林闻起被叫走,他看着林闻起挺拔的背影,稍有遗憾。无论是从外貌还是性格或者家世上来看,林闻起应当是一个各方面都趋于完美的人。他长相颇为俊美,外公是外国人,五官间便有种混血的深邃感。他性格精明,心思缜密,很早便接手偌大的林家生意,竟也独自撑过这么多年,由此他的能力便可见一斑。如今林闻起威信足以服众,便终于从江南林家来到偏北的陵阳,他嘴里说着冠冕堂皇的追求自由,实际上只是为了追求年少见过的一个人。千里迢迢,一片情深,十年不改。他不由生出丝丝缕缕的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狠得下心来,一次次拒绝这样几近完美的爱慕者。窗外的烟火人声里忽然掺进一缕冷冷清清的二胡曲子,谷蕴真偏头静听,被那道若有若无的乐声带得神思凄迷,等听得声音渐消,抬手一抹眼角,指尖竟有些许湿润。这拉二胡的定是个可怜之人。因为师父说过,乐声乃心中所托。假若心中悲切,哪怕用再欢快的曲调演奏,最终也必定是惹人垂泪,失魂落魄的。谷蕴真离开逐香楼时,店小二还真的给他送了两盒糕点,推辞间,林闻起恰好经过,轻飘飘道:“蕴真,我虽然小气,但还没有到连一口吃的都给不起的地步吧?”话都说成这样了,谷蕴真只好勉强收下,又再三保证道:“下次我抽时间,给你多写几篇《赞林闻起赋》,可以直接誊写贴在公示栏的那种。”他这有恩必报,清清楚楚的性格倒是令林闻起微有怔愣。待谷蕴真走远,店小二出声提醒几句,他才猛地回神,又摇头失笑,方才自己居然觉得谷蕴真与白岁寒的性格有些相像。不,不是性格,应当说是为人处事的方式。用恰当一点的形容来说,就是非常像在同一个人的教导下,形成了这种“锱铢必较、泾渭分明”的性子。不过同样是泾渭分明,谷蕴真显然比白岁寒要柔和许多,至少他还给人对他好的机会。而白岁寒却将自己裹得密不透风,装得滴水不漏,根本不愿接受来自外界的善……爱意。他回想起那枚险些被丢弃的扳指,微微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自己这样锲而不舍的穷打猛追,要持续到什么时候。林闻起在暮色苍茫的街道上行走,远方一线云天相合,色调苍黄,几片樟树叶在道路两边被风吹远。他扬手比在眉间看了看,恨今日天清气爽,夜风怡人,叫他找不到任何借口。但他还是在那个三岔路口停留片刻,然后转向了通往鞋儿胡同的那条小路。“我的生命之光,我的欲|念之火,我的罪恶,我的灵魂。”他默念着这段话,又想,何时他才能得到容许靠近的信号。哪怕只是允许他接近短之又短的一毫厘也好。白岁寒的家门依旧紧闭。林闻起先礼貌地扣了三下,意料之中地没有得到应答,他便从口袋里拿出某次厚颜无耻骗来的钥匙,咔哒一声打开陈旧的门锁。推开木门,里头一片冷冷月色映台阶的景象,光火昏暗,离得太远。林闻起刚转身关上大门,便听到那边光亮的那处传来猛烈的一道声音,像是摔倒。他走到里屋,脚边忽然一滞,抬起鞋尖,发现地上有水渍正在蔓延流淌,心头便紧绷起来。这屋子里没有开灯,什么都看不分明,于是他伸手在墙壁上摸索着,很快找到电灯的开关,便干脆利落地直接打开。年久失修的老屋里,灯泡底端爬满黑钨的电灯也并不明亮,这先天不足的灯光,却映得白岁寒的腿白得刺眼。屋里放着一个冒着腾腾热气的浴桶,而白岁寒披着单薄里衣,冷脸站在一旁,地上滚落一个木桶与一把勺子。这满地的水已经告诉林闻起方才发生了什么,所以他没有说话,只是走近去,一言不发地捡起木桶,转身出去。白岁寒按着自己的眼睛,慢慢地适应铺满屋子的白炽灯光,他夜间习惯不开灯,林闻起来了就必定要开。抗议无效,辱骂无效,服软……痴心妄想。没过多久,林闻起提着两桶水来了,他将热水尽数倒入浴桶,来回几趟,将浴桶装满温度适宜的水,才停下来。白岁寒长发凌乱地附在半湿半干的衣服上,他伸手拢了拢,眸光四散。下一刻,林闻起便给他递来一根头绳,他伸手接过,顿了顿说:“多谢。”然后随随便便、胡乱地捞起长发。“我去外面等你,叫我。”林闻起定定地望了他一会,轻声说道。白岁寒没有回答,他总是不会回答林闻起的话,这样实在是很没有礼貌。待林闻起出去,他被温暖的水包围时,才舍得在心中,很细微地说一句别人压根听不到、也无从听到的答话。他总要把自己的情绪压到极致,因此在等闲的时间里,就显得极为冷淡无情。洗浴时,他摸到自己身上的伤痕,那些仿若梦境的失意错落,就被无限的恐慌尽数取代,再吞噬掉所有的温情。白岁寒在温水中站起身,眼尾在氤氲的湿气里蒸得微微发红。他十分艰难地跨出浴桶,用浴巾随便擦了擦,披上衣服,拐杖就放在手边,白岁寒稍稍犹豫地停了半晌。门口便紧接着响起不轻不重的敲门声,林闻起在外头问:“岁寒,你洗好了吗?没有动静,我很挂心。”白岁寒没回答,林闻起将之视为一种无声的求救,毅然推门而入。屋内雾气蒙蒙,白岁寒靠在屏风旁,微微垂着眼像在思索,神色是前所未有的柔软。林闻起不知道他在思索什么,只知道自己大抵要疯了。他定在那里,眼神乱飘,在心中狂念大悲咒,嘴上竟然还可以冷静道:“你去睡罢,我替你把这些东西收好。”许是看他来来回回搬东西太辛苦,白岁寒破天荒地又说道:“……谢谢。”彼时他坐在床沿,沐浴后的皮肤不再冷白,笼着一层粉润朦胧的薄红。那眼神也像被浸软,黑亮的眸子泛着碎光,乍看去似欲语还休的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