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此景,只消用心术不正的思想稍作想象,便足以令人血脉|贲|张。林闻起对白岁寒不是心术不正,而是极度不入流的心怀不轨,更是汇聚世间上所有龌龊下流事的狼子野心。他站在门口,捂着鼻子道:“你该睡了,你不是不爱开灯吗?我把灯关了吧。”说罢,他按灭那盏顶灯,屋内霎时一片漆黑。寂静的氛围里,林闻起缓缓放下手,听到白岁寒低声问他:“你走是不走?”这句话也可以曲解为“留下来陪我”。虽然林闻起知道白岁寒一定没有这个意思,但他横跨那么久时光的单恋,全靠这种牵强附会的曲解而存活下来。他碰了碰自己的上唇,果真尝到一丝血腥气,于是无奈地扬起头止血,嘴上若无其事道:“我为什么走?门都关了。”又是静了很久。那边终于开始有窸窸窣窣的动静,白岁寒应该是钻进了被窝。林闻起正打算去另一间房间休息,白岁寒忽然开口说:“那样没有用的。”他迟疑地问道:“什么……没有用?”一室的冷香当中,白岁寒不冷不淡的声音传过来:“仰头没有用。”林闻起下意识就把仰着的头放下来了。接着又听白岁寒说:“止鼻血最好的办法是指压或者冰敷。”他在黑暗中用袖口拦住血流不止的鼻子,觉得脸上微烫,良久,忽地轻声笑道:“那才没有用。”“你在这里,我的血就永远止不住。”※※※※※※※※※※※※※※※※※※※※谢谢小可爱们给投的海星!qaq第18章 毁约不倦谷蕴真回到池府的时候,思故渊里冷冷清清,只有几个巡逻的家丁远远地在院内守卫。但池逾的卧室里有灯光在亮着,他拿着两盒糕点盒子,走过那扇门时稍作犹豫,停下步子,轻轻扣门。屋内却没有回音,谷蕴真又敲了敲,才有兵荒马乱的桌椅翻倒声传出来,他心中疑惑不解。须臾匆忙的脚步逼近,面前的门吱呀一声从里头猛地打开,眼前却没有人影。他低头一看,是满脸通红的苏见微。“……angel!怎么是你!”苏见微抚着心口左右看了看,又泄气地说:“也对,池逾期回自己房间敲什么门嘛,我早该想到的。”谷蕴真谈不上是高兴还是失落,便象征性地笑了一下,弯腰问道:“见微,你在池逾房间做什么?”苏见微招手,谷蕴真附耳过去,听这小男孩小小声地用气音道:“我最近丢了几首情诗,我怀疑是池逾期拿走了,特地来这里找找。”谷蕴真惊愕道:“你什么时候写了情诗?我没教你作情诗!”“就在上课的时候写的啊。反正同样是抒发感情,举一反三,抒发恋爱之情有什么难的?”苏见微得意地笑道,但下一秒小脸又皱起来,转身恶狠狠地踢了一脚池逾的房门,气鼓鼓道:“但是到底放哪去了?我明明记得夹在书桌的字帖里,为什么不见了?一定是池逾期不小心看见了,想拿这个去哄骗外头的姑娘,就偷走了!他就喜欢这么做!”谷蕴真被这个半大孩子惊得话都说不清楚,支在那里想了许久,伸手谨慎地拍了拍苏见微的肩膀,安慰道:“其实也不一定,我前儿也不明不白地丢了几张草稿纸,或许是收拾的人当废纸丢了也未可知……”“什么?谁这么大胆,敢丢我的心血!”谁知道这句安慰实在药不对症,还不慎踩雷。苏见微登时更怒,叉着腰从池逾房里蹦出来,往对面气势汹汹地走去,看背影不是去上房掀瓦就是去兴师问罪的。谷蕴真抱着糕点盒子在风中凌乱,其一是因为苏见微嘴里惊世骇俗的情诗;其二则是因为池逾竟然曾经干过这种借花献佛的不光彩事迹。他连分发糕点的事情都忘了,只呆在廊檐下出神,直到忽然瞥见远处池逾修长的身影,才勉强把游离的精神抓回来。池逾一边走一边解衬衫的袖扣,脸上挂着微微不解的神情,随便拉人问道:“小少爷这是怎么了?午饭你们给他吃了火药桶?见着我就是好一顿骂,我看他脑门上冒着无能野火。”嘴损啊大少爷。被他问的丫鬟战战兢兢道:“不、不知道……方才小少爷跟谷先生在您门口讲了好一会儿的话,您去问他吧!”池逾就回过头来,与幽暗游廊里的谷蕴真对视一眼。谷蕴真不退不闪,倒是池逾率先收回视线,踩着青草往房间走去。他一步步走近来,谷蕴真看着他意外规矩的干净领口,在逐渐明亮的光影里一点点显露出来。池逾的眼尾像谷班主以前闲来沾墨扬笔抹出来的流畅优美的线条,谷蕴真看了一会,说:“没什么,见微又在胡闹了。”池逾哼道:“我就知道。”谷蕴真无语道:“反正你从来也不管他。”这人装什么神机妙算刘伯温呢。“我又不是他亲爹,真要管得了那么多,我不如去当居委会主任算了。”池逾打量着谷蕴真的表情,又观察他手上的木盒,发觉那上面印着逐香楼的标记。关于木盒他仅仅是一掠而过,注意力全都凝在谷蕴真的右手上。送他的玉镯为什么不戴??虽然池大少爷完全忘记,自己送玉镯的主要目的是为了祝谷先生早日觅得良人。谷蕴真忽然动了动手,笑道:“你在看,想吃一点吗?”池逾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等手里被塞了一盒糕点,他才知道谷蕴真说的是糕点。“你喜欢吃逐香楼的点心?”池逾轻咳几声,掂量着那个木盒,没话找话地问道。谷蕴真:“林老板送的。”他说完这句,便发现池逾的表情忽然变得十分微妙。不得不说,看着原本一个潇洒落拓的人为你闷闷不乐、辗转纠结,那感觉异常让人愉悦。不等池逾整理心情,谷蕴真又问:“你今天一整天都不见人影,是去哪里了?”“……”池逾可疑地一时语塞,答不上话来。谷蕴真靠着深红的柱子,微微歪头问道:“我猜猜罢。莫非……你是去街头询问这么一件事――十年前谷家班那个艺名叫冷拒霜的,是否有什么值得一提的风流韵事吗?”池逾无言以对的表情让谷蕴真笑得更深。朦胧的光下他眼尾跃动着得逞的碎光,那眸色与神情都异常动人。池逾扣着沉甸甸的盒子,恼与羞一并冲上脸面,然后谷蕴真就稀奇地发现,这位自诩脸皮比长城还厚的池大少爷――脸红了。池逾的性子似乎不容许他处于这种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境地,他索性脸也丢了,于是破罐子破摔,上前一步,逼近谷蕴真,低头含恼问道:“所以究竟有没有?”谷蕴真本来被他这虎头蛇尾的一靠弄得有些退缩,听到这话差点笑出声,忍笑道:“你没问到?”“说什么的都有,你告诉我,我该信哪个?你是周转于十几个军阀的祸国妖后,还是被棒打鸳鸯的苦命人,二选一。”池逾盯着谷蕴真因忍耐而颤|抖的纤长眼睫。如若他说一句假话,在那样的视线下也会心生愧疚。谷蕴真轻轻推了推池逾的肩膀,两人过于靠近的距离便忽地隔开,他仰头,微笑道:“我不选,您既然是那么无所不能的池大少爷,就自己慢慢琢磨去吧。”说罢,他与池逾错身而过,走了几步,池逾忽然喊他:“谷蕴真!”他停步回头,池逾靠着方才他靠过的柱子,说道:“我最讨厌琢磨不定的东西,你当真不告诉我,那我今晚是睡不着了。”他便开口欲言,池逾又说:“与当初我见过你之后,就一直想知道你的名字,究竟是哪三个字一样。”谷蕴真站在那里,池逾走过来,也许是不知道该做什么,他的手抬起又放下,低低道:“你的名字出自‘表灵物莫赏,蕴真谁为传’这句诗。”真是奇了怪了,叫他赶紧去寻觅佳偶的是池逾,现在又巴巴地跑过来求他告诉情史的也是池逾,这人莫不是得了什么精神类疾病吧?谷蕴真被池逾的目光注视半晌,还是招架不住,松口道:“那就简单地说一点点。”他抬了抬下巴,池逾会意地低头,谷蕴真便贴近他的耳廓,压低声音说:“我骗你的。”池逾:“……”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谷蕴真,这人笑得无比纯良,轻轻巧巧的四个字就把他一整天的东奔西走,思来想去化成一堆浪费光阴的无用功。“我没有过心上人。”谷蕴真说起这些与风月挂钩的事,总是容易脸红,好在他隐在不充足的光线里,并不担心池逾看到。于是他也得以继续厚着脸皮说道:“但我身边一直不乏追求者。所以池大少爷,下回你说话之前,就请斟酌斟酌。”池逾终于想起他那个破破烂烂的理由,毫无底气地反驳道:“我那是为了祝福你,好么。”“好。”谷蕴真接的很快,倒让池逾意外了一把。他顶着池逾复杂的目光,轻轻颔首,又学着苏见微偶尔会说的一句话,道:“晚安。”谷蕴真右手臂的伤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的时候,池逾找时间带他去医院拆了线。回到池府时,便听到苏见微在里头兴奋地大喊,池在手里拿着一只柔黑色的燕子风筝,几个家丁散在周围陪他们玩乐。见池逾回来,苏见微立即说:“小舅舅!外婆说,明天就要去寺里还愿拜佛,我到时候要带纸鸢去,跟姐姐在山上放。”池逾略有烦躁地应了一句,又被管家围上来,问东问西,他答得漫不经心,眼神的余光随着谷蕴真慢慢飘向竹林下的书房。又去读书,这人除了读书唱戏长得好看还会干什么!谷蕴真倒是冤,因为他这次不是去书房念书的。他原本是因为养伤才借住在池府,如今伤口好了大半,自然要打包好行李,准备搬走的事宜。刚把平日看的几本书拣好,池逾就从门口进来,手里甩着一把车钥匙,他蹙眉问:“你在干什么?”“收拾东西。”谷蕴真把书理好,抱在怀里,打算去客房整理其它东西。池逾却堵着门口,不让他走,他稍作思考,问道:“借过?”池逾直接夺过谷蕴真手上的书本,丢在一旁的书架里,斩钉截铁地拒绝道:“不。”谷蕴真两手空空,却不气不恼地抬眸问他:“为什么?”池逾很快想出一个理由:“我们明天全家要去漉山祈福还愿,请问你一个人怎么搬?你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伤患呢。”才过了两天,他是把前些日子被谷蕴真三言两语搅得七零八散的纠结全部忘了,又伸手来勾谷蕴真的手腕,笑道:“蕴真哥哥,等我们回来再搬走好罢?你在池府住着,好歹还有人照顾你饮食住行,待伤口完全痊愈,再走不迟。”谷蕴真惊异于池逾的变换多端,红着脸受了他这几句无意的撩拨,服软道:“……也好。”那就过几天再走。第19章 漉山新雨后“先生,7号车厢往这边走。”谷蕴真偏头一看,绿皮火车车厢上用白漆喷着大型一个阿拉伯数字七。他低头核对着手中的车票,循着逐渐增加的车厢号,挤在人潮里往前走去。他是十号车厢,座位临窗,谷蕴真眯眼望着外头密密麻麻攒动的人头,从包里拿出一本《东坡诗选》,翻了几页。前方传来两声绵长的汽笛鸣声,车厢缓缓启动,不多时,春末微煦的暖阳便悄悄穿过玻璃窗,柔和安静地亲吻着脸颊。火车开了半个时辰,检票员从两个车厢连接的小门里挤进来,座位上的客人纷纷从包里口袋中摸索门票,正襟危坐着,伸手递过深粉色的车票。查到谷蕴真这里时,检票员用随身的印章打了个不明显的红印,还票给他,笑了笑道:“到凤凰寺,您是去漉山吗?”谷蕴真点头,也笑答道:“不错,拜访朋友。”谷家班解散之后,谷蕴真曾一度想再组戏班。奈何财力、能力、精力都有限,众人也都志不在此,重组后人心分散,往往是不出几天就各自分道扬镳。他才知道要做那个顶梁柱,并不是想象之中的那么容易。只是谷蕴真不愿意放弃,他纵使不是谷家班的冷拒霜,也在闲暇时会替花辛夷在颂梨园唱一两场戏。每当落幕时,众人拍手称快、鼓掌叫好的那一瞬间,他便会想,还是有一缕希望的。或许……谷蕴真记得父亲曾说过自己还有一个师叔,虽然他早在战火中不知流离何方,但谷蕴真一直未曾死心,每月都会登报悬赏,寻找那位艺名叫做“玉琼楼”的师叔。前日他去报社再登报,却忽然得到回音,有人说曾在漉山凤凰寺见过这位玉琼楼。无论师叔愿不愿意接纳,总归有些渺茫的希望。比他独自一人终日忧思,又伤师兄的命途多舛,又叹自身的一无是处,要好得太多。从风和日丽的陵阳到微雨燕双_飞的凤凰寺,已是风满袖、露沾衣的清爽下午。谷蕴真买票买得急,来得匆匆忙忙,只抓了两本薄书与证件钞票,于是只得冒雨往山峦处小跑过去。他在山脚下一家旅店登记入住,付钱时意外地见到了一个人。那人原在垂眸翻钱包,倏忽不知道被谁点了穴,定定地盯着钱包内侧的一张照片,久久出神。对这种长相甚佳的客人,登记的茶房年轻小姐有些腼腆,不好出言打扰,欲言又止地坐在那里。谷蕴真接过钥匙,靠过去打招呼:“林老板,好巧。”林闻起才回过神,先是跟谷蕴真笑了笑,又对那等待许久的小姑娘歉意地颔首,修长的手指把身份证抽出来,递过去。他收起钱夹时,谷蕴真瞥见那张照片的背景似乎是戏台子上的一个长发伶人。这想必是又念起他的生命之光了。林闻起偏头与他闲聊,笑眼轻弯:“你怎么也来凤凰寺?同池逾来的?”谷蕴真“啊”了一句,眼中有些后知后觉的恍然大悟,他刚刚才想起池逾前头提起祈福的地点也正是漉山。他消化着这个巧合,摇头道:“不是,我来寻人的。”“我说呢,池逾昨儿一早就上山去了,他们全家大约还要在凤凰寺里蹉跎几天。你就是落单,也不至于落得这么远。”林闻起贴心地没有追问下去,拿起柜台上的钥匙,颔首道:“我今夜要上去的,就不与你多聊了。”谷蕴真还在疑惑他为什么要今晚爬山,柜台里的姑娘就开口了,少女捧心地感叹道:“林先生的夫人也太幸福了吧!”“方才林先生一来就问,漉山上那位出元方丈是否在寺内。又问出元方丈是否真如传闻中那样苛刻,非诚心诚意求助而不见面?我说确实如此。历来要见方丈面的俗人都是不做歇息,直接上山,才有可能直接会面。林先生就说,那只好累一累,为我的意中人求个圆满了。”谷蕴真听了,默默地想,不知何时,林闻起才能守得云开见月明。上楼休息时,他不由又想,情之一字,真的有那么大的吸引力吗?林闻起的家规繁琐奇特,恪守的不是等闲的勤俭节约,是真正的吝啬。他却舍得一次次为了那个心上人挥霍无度。林闻起崇尚自由,信奉年节团圆,却为了一个人羁旅异乡十年。在他这里,亲情竟然离经叛道地排在爱情之后。怎么让一个人都不像一个人了。那爱情又有什么好处呢。谷蕴真怀着这个疑问,沉沉地陷入睡眠。冷夜凄清,夜雨不绝。凤凰寺坐落在漉山的山顶上,金黄的屋檐仿佛终年被流云擦拭,烛光下显得清亮又冰冷。这寺庙并不大,几间僧侣住的厢房,一间放置金光佛像的正殿大堂。正殿里两侧放着一对金漆黑底的对联,长明灯在佛脚下轻燃,密密麻麻的香火在炉鼎里逸出薄雾般的青烟。池家是凤凰寺的常客,每年一度地来此拜佛祈福,住持长老把他们安置在历年来住的几间房里,便自去歇息。池逾百无聊赖地在寺庙里走动,这地方他从小就来,地形熟悉得仿佛另一个池府,和尚则好似家中的管家小厮。哪一个住在哪里他都清清楚楚,更别说去年他住在这里的时候还不慎打翻烛台,烧了一间厢房。因为熟悉,所以无聊。更无聊的是,大半夜的,还下着心烦意乱的雨,他妈让他去找方丈求签。池逾觉得,不是他的亲妈疯了,就是自己疯了。好在池逾穿过走廊,淋了一身的雨,敲了两下门,出元方丈在禅房中说:“今夜风冷,不宜见人,远客归罢。”池逾心想,今夜本少爷心烦,不宜对话,否则一言不合,必定揍人。他一点都不想在这凄寒风雨夜去见一个秃头老和尚,他觉得自己在禅理这方面一窍不通,光是听到佛这个字就已经想睡觉了。所以池逾得了拒绝,转身转得毫不犹豫,刚想进入雨幕,交完任务就睡觉去。隔壁一间禅房忽地一响,一个穿袈裟的人跟着探出身来。池逾:“……”怎么是这个人?天杀的。卿卿舍人提起两边嘴角,微笑道:“池少爷,既然出元大师不接见你,不妨来贫僧的房中坐而论道,也省得你白跑一趟。”池逾说:“坐而论道?您论账还差不多。”这位卿卿舍人便是上回池逾手欠打翻烛台,火烧厢房的受害者。他一朝被池逾烧了老窝,气得秃头上的六个香疤直冒烟,事后反反复复地告诫新入寺的沙弥,池少爷来的时候,不要给他房里放任何危险物品。所以池逾吃个水果都找不到刀,只能连皮吃。罪魁祸首就是这位一点都不像看破了红尘的卿卿舍人。废话,看破红尘能一直追着池逾讨债??池逾揣着一个香囊进了卿卿舍人的新禅房,见这舍人小心翼翼地把桌案上的一柄烛台默默地放远。他把绣着鸳鸯的粉色香囊拿出来,推到卿卿舍人面前,舍人隔着一段距离看了看,笑道:“这香囊是池夫人的物什。”“每年都拿过来给你们看一看,全凤凰寺都知道我妈这个香囊长什么样。”池逾烦他语气的装神弄鬼,指节清脆地敲了敲桌面,心中不伦不类地措了措辞,说道:“大师不妨用您的慧眼端详端详,帮我妈算一算,她等的那个人死没死?”他的语气太冲,又冷。卿卿舍人捻着手中的佛珠,稍有意外地抬起那双老眼,低头说:“贫僧资历尚浅,仅凭一个香囊,看不出什么。池少爷还是等后日出元方丈的高深见解吧。”池逾挑眉收起香囊,随手拿起桌上的磨砂茶盏,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针见血地问:“后日?为什么不是明日,难不成你们出元方丈明日娶亲,不宜见人?”卿卿舍人笑着说:“明日方丈自有接见之人,后日谷雨,才是池少爷的良辰吉日。”谷雨。池逾不知被这两个字挑起了什么想法,撑着下巴微微出神,直到一口苦茶入喉,他才被涩得直蹙眉,放下茶杯道:“行吧,那我就先走了。”卿卿舍人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签筒,笑得跟一只老狐狸没有两样,提议道:“池少爷,总不能让你白来一趟。贫僧不能替池夫人测算机遇,但替你算一算姻缘,还是可以的。”“但凡来这凤凰寺求神拜佛的信徒,一半是来找出元方丈谈禅论道的,一半则是来寻贫僧慧手点鸳鸯的。池少爷不如试试,不灵验,不收费。”舍人的眼眸里尽是精光。池逾:“……”看看,凤凰寺的大师卿卿舍人就这副德行。他本来已经站起身要走,但听了这话,在扭头就走与慧手牵红线之间摇摆不定,最终还是抽了一根竹签,随手丢到桌上。舍人拿起竹签,在光源下装模作样地盯了许久,表情凝重而严肃。池逾原本抽着玩,并不当一回事,现在被舍人几番表情变化弄得也有些紧张,停在那里,仔细猜测这秃头眼神下的深意。“上上签。风弄竹声古琴响,月移花影优伶来。纤云弄巧飞星恨,银汉迢迢心暗度。”舍人念道,又说:“池少爷应是已心有所属,那人也对你芳心暗许。只是如若不主动,两相错过、‘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也是常有的事。”池逾道:“放你娘的屁,芳心暗许我同意,但如若我心有所属,我自己能不知道?!你这签语忽悠人,纯属扯淡。”他说是这么说,却抽走了舍人手里的竹签,卿卿舍人问:“你不是不信吗?”“我看看你有没有造假!怎么我随手一抽就是上上签?!”池逾的神色极为烦躁,在舍人高深莫测的目光下,他把签筒里的竹签全部检查了一遍,里头的竹签确实有好有坏,参差不齐,中平的签最多,上上签与下下签几乎没有。他把签筒暴躁地一丢,舍人笑道:“你去哪?”池逾拿了自己抽的那枚签文,用极为不甘心的语气说:“去给你这秃驴记这笔解签费用!”这一夜,卿卿舍人在禅房里差点笑成个傻子。※※※※※※※※※※※※※※※※※※※※恭喜池大少爷解锁“史上打脸最快的男主角”成就。第20章 芙蓉照晨妆漉山山脚下的小镇里白墙黑瓦,从山上直流下来的湖水清澈,空气如新。谷蕴真在某条小巷口深呼吸一口气,觉得整个人从内到外都干净了不少。他起的早,在旅店简单吃过早饭,又问了几个本地居民,才知道玉琼楼不是在凤凰寺惊鸿一现,而是人就住在漉山脚下的镇子里。只是他早已不用艺名,现在的本名叫做黎君故。是昌夏路19号。谷蕴真踩着杏花潮湿的石板路,慢慢寻找着那条深巷。他其实心中还在紧张,许多不知名的情绪化成实质地缠在脚边,一会儿拉扯,一会儿又怂恿,让脚步变得举棋不定。终于到这扇门前头,谷蕴真敲门的时候心中却有尘埃落定的踏实感。他想,坚持下去,纵使天地间只余他这孤鸿微影,那也是对的。这间屋子也坐落得偏僻,与其它房舍一般的白墙黑瓦,木门掩蔽,铜锁生绿,并无任何特殊之处。庭院内伸出几丛郁郁葱葱的桂花树枝,门缝里吹出的冷风里却伴着杏花香。脚步声缓缓由远及近,谷蕴真的心弦蓦地拉紧――他从这道轻盈的步子里便可以读出来人必定就是自己的师叔。因为但凡是伶人,经过日复一日的形体矫正后,走路的姿势、动作的身形……方方面面,都会被训练得极为优雅。那人伸手拉开门,漫不经心地往外张望,问道:“谁啊?”说话的男人看不出岁数,若非他眼尾的细纹,光看外表与气质,谷蕴真几乎要叫他大哥。他生得一双丹凤眼,看起来不免显得不近人情,但慵懒的气质打消了冰冷的面相,只要不皱眉,倒也勉强算得上平易近人。谷蕴真忽然紧张起来,小指勾着玉镯子,小声道:“我、我是谷阳山的亲生儿子,也是他的二徒弟,谷蕴真。”他鼓起勇气,抬眸看着黎君故若有所思的眼睛,喊道:“师叔!”黎君故被这句劈头盖脸的“师叔”砸得回不过神,呆滞地连应两声,打开门说:“先进来吧。”黎君故家中还有一位妻子,那女子也个是极有气质的,一张脸上风韵犹存,不难看出她年轻时也是个丰姿绰约的美人。她温柔地为谷蕴真沏茶,替他们一人倒了一杯云雾茶之后,才款款离开。黎君故转头道:“念莫,外头剪几枝杏花来摆。你要再忘了,我就生气给你看。”黎夫人脸上露出被提醒的恍然表情,然后笑道:“好啦,我记着了,你陪客人说说话。”谷蕴真抿了一口茶,只觉得这上好的茶叶又苦又涩,喝来令人悲痛。他一言不发地喝下大半杯,黎君故在对面极为不解,说道:“我知道你,当年我师兄说有你的时候,还是我帮你取的小字呢,叫安安,对不对?”“嗯。”谷蕴真垂着眼眸应。黎君故便将温热的白瓷杯在手中揣摩半晌,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千里迢迢找上门来的后辈忽然就这么低落。他是个天性活泼的人,受不了沉闷的气氛,于是笑着问:“安安,那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啊?我师兄师姐呢?”他与谷阳山一对夫妻分家后,便有许多年未见,互相无缘,竟也那么久不通音书,毫无音讯,以至于连近况都不知道。而再见到谷蕴真,黎君故不由感叹,当时还是他师姐肚子里那么小一点点,如今却已经生得这么标致了。谷蕴真没有回答,只是抬眼问:“师叔,你是不是不会再唱戏了?”“我出师以后就不再唱戏,不久之后又遇见了我爱人,我们成婚后就在此隐居,不再漂泊。她知晓我曾唱过青衣,有意让我的孩子接触戏曲,但他们都不感兴趣,我也觉得没必要,索性作罢。”黎君故解释道。谷蕴真便没了话语。原来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他那样执着,在大多数人眼里,唱戏只是一项爱好。或者再俗套一些,那只是一门吃饭的技能,犹如考卷上夫子红批的分数,只消混过及格线就好,而超过多少,从来就不重要。他的师叔现在已经岁月静好,谷蕴真不能打着任何的名义去搅碎别人安稳的生活。如若黑暗的尽头依旧没有希望呢。许是谷蕴真沉默太久,黎君故实在看不下去,起身说道:“安安,我这里还有几套以前唱戏留下来的行头,你过来一下。”谷蕴真便跟着他走进里屋,黎君故打开一个独立的衣柜,抬下巴示意道:“你坐镜子前头。”他不知道要做什么,但还是依言乖乖坐下,等到黎君故眯着眼睛帮他上妆时,他就有些惶恐了,不安地问:“师叔……这是何意?”黎夫人拿着几枝杏花从门口走进来,一见这场面就忍不住笑了,她一面插花,一面笑道:“君故啊君故,我只不过是一时兴起,想画你戏台上的意气模样。你倒好,逮着辛辛苦苦来找你的小孩上伶人妆,尽欺负人家不懂事。”“啧,安安长得好看,我还真只是想看看他唱花旦的模样,怎么就是欺负了?当你的油画模特只是顺便的嘛,安安肯定不介意的。”黎君故笑着跟夫人斗嘴,化妆刷在谷蕴真的眼角上轻柔地扫过。谷蕴真微微出神道:“我也好久没有上过伶人妆了……”他的师叔笑了笑,说道:“我师兄和师姐年轻时的样貌都是一等一的好,所以你生得标致,化完妆只会更惊艳。”谷蕴真合上眼皮,黎君故看着他那张眉眼熟悉的脸,心中微叹,又说:“师叔现在还记得的,怕也只有这些事了。”谷蕴真睫毛微微一动,低声说:“没关系的,师叔。”这简单的一来一往,是委婉到极致的拒绝,也是极度无可奈何的接受。黎君故帮谷蕴真扫眼妆的手忽地一顿,他拿起梳妆台上的手帕,轻轻把那形状漂亮的眼尾无声晕染开来的水渍擦了擦。他轻声说:“抱歉,安安。”谷蕴真说:“我母亲因病去世。父亲也在七年前就逝世了。”黎君故缓了缓:“生死有命,时运在天。”谷蕴真就不再说话了,也许方才那句话是他最后的一次孤注一掷。黎君故实在无能为力,他隐隐知晓谷蕴真的目的,但自己如今已经不可能再重操|旧业,回到戏台子上。再则,现在的时代里,戏曲本就凋敝零落,无人问津。谷蕴真若真要在这条路上不依不挠地蹒跚前进,根本没有出头之日。但他没有出言相劝,因为不管是师兄还是师姐,他们的秉性都太执着。而谷蕴真不论随了哪一个,要说服他放弃都是很难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