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笔趣阁>综合其他>我独醒> 《我独醒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12
阅读设置(推荐配合 快捷键[F11] 进入全屏沉浸式阅读)

设置X

《我独醒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12(1 / 1)

林闻起眉梢一动,笑道:“我只是听说,图案一旦纹上了,就永远都洗不掉,我倒偏爱‘永久’的这个特点。”见谷蕴真疑惑,他便伸出手臂,挽起衣衫,只见他的小臂内侧,落着一方印玺大小的鲜红,那块皮肤已然康复,于是印章的图案就愈发清晰。竟然是方方正正的一个红白小篆字落款――无物三友。谷蕴真蓦地睁大眼睛,几度欲言又止,他看着林闻起稍显温柔的低垂的睫毛,模糊地问道:“你想必很喜欢这个画家吧……否则怎么会纹他落款的印章花样呢。”林闻起应了一声,放下衣袖说:“不错,我确实很喜欢他。”谷蕴真正想开口说什么,林闻起却先一步地打断他的话音,他道:“我若早刻了这个,他大约也多少明白一点,我并非一时冲动的罢。再说一时兴起,光凭那一捧见色的肤浅起意,就真足以让我盲目十几年么?”于是谷蕴真要说的话就地湮灭了,他受到了冲击,纷乱的思绪在脑子里乱飘。他顿了一会,终于开了口,勉强地笑道:“我方才还想请你去我家,跟无物先生见个面呢。”他与白岁寒同居一城,虽然先前碍于种种原因没有直接来往,但谷蕴真确实一直在关心他的唯一的师兄。又叫无物三友,傻子才不懂他是白岁寒。只是唯一让他大吃一惊的就是,林闻起心心念念那么久的人,正是他的师兄。可谷蕴真在惊讶的同时,发觉自己很快就理解了林闻起,甚至没有一点纠结的过程。毕竟白岁寒当年唱起花旦来,确实万种风华。那是真正的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而令一个初出茅庐的十七岁少年一见倾心,双手奉上了真心,蹉跎了半生的时光,似乎也并不稀奇。白岁寒是令人恨死恋生的那类人。因为世间有他,就无限美好。但那到底是曾经。谷蕴真想起白岁寒烧得人事不知的模样,苍白地犹如一样摆玻璃展厅里的古董,易碎又珍贵。他刚把白岁寒接回家时,无时无刻不在讨厌那个染指过师兄的人,但此时知道这个人是他一直视为知己相交的林闻起,心中一时无奈又难以接受。所幸林闻起没有让谷蕴真为难,他笑着说:“这就不必了,他不愿看到我的。”谷蕴真觉得他的笑容并不真诚,那更像一张半遮半掩的假面具,一碰就碎,还隐隐地露出了底下愁眉不展的、悲伤的一点轮廓。他告别林闻起,慢慢地走回去家里。庭院中,白岁寒发着低烧还坚持在花坛前浇花,他长发散落,远观自在若飞仙,侧脸精致,只是唇色太淡。白岁寒好像一件素雅的秀禾服,虽然精致漂亮,但处处都透着不和谐的气息。在与他第一次说“再见”之前,谷蕴真做梦都想不到,有一天他的师兄会如此脆弱、如此饱受催折。呼啸而来的风雪打碎了他眉间的倨傲,又让人情世故变成扎手的尖刀,谋害了他身上本该永生的少年意气。谷蕴真想起有人曾说,白岁寒是一座活在人间的桃花源,只消见他一面,你就明白你终日惶惶,所思所求的是什么。而现在这座桃花源,花败水枯,扣雪囚冬。他立在远处无端想了许多,白岁寒浇完了一壶的水,缓缓侧过脸来,伸手挽了一挽散下的长发,像是才发现他,于是眼眸讶异地微睁,问道:“你呆在那里做什么?”谷蕴真才走近了,垂着脑袋,失魂落魄地说:“师兄,当时他们说要接你回扬州,我就应该死都不让你去的。”白岁寒看着他的脑袋,伸手很轻地安抚了一下,力度像鸿羽扫雪,他说:“好端端的说这个败什么兴。谁又让你想起这些来?是不是老李在巷口跟你胡说什么了?”“不是。”谷蕴真立即抬起头来,强打精神说:“我今天在外面看到有人倒卖你的画!好生气啊,那个山羊胡老头太卑鄙了……师兄,我扶你进屋吧。”进屋很是费了一段时间,白岁寒刚坐下,谷蕴真眼珠一转,又说:“前段时间,我去逐香楼喝茶的时候,听到一桩八卦,我说给你解解闷吧。”怕他拒绝,于是不等回复,谷蕴真立即说道:“听说逐香楼的老板把几个白吃白喝白住的外地人赶出去了,雇人把那几个人蒙麻袋揍了一顿,其中有个壮汉还被打断了腿,这几天那些人总在茶楼门口喊冤,扬言要报警,把老板送进监狱里……”他说到这里,故意一停,佯作要去倒茶润嗓,提起茶壶时,余光扫到白岁寒皱起了眉头。他把茶水多含了一会,继续说道:“……但是警察厅厅长的儿子和逐香楼老板关系很好,还经常一同去出差办事,这些潜|规则我也不懂。总之最后那家人闹事不成,还被老板反咬一口,报警遣回扬州老家去了。”白岁寒紧蹙的眉就舒展开了,谷蕴真默默观察,忽然听他师兄平静地问道:“不过安安,你什么时候还有空儿去逐香楼喝茶?”谷蕴真差点把茶碗摔破,结巴道:“就、就没事的时候。”他要是敢说这些事是林闻起方才跟他说的,白岁寒能把他当场瞪死。第32章 难驯“ladies and gentlemen,welcome aboard xx airlines flight from los angeles to lingyang...”机舱内的安全广播念过第二遍,池逾伸手抵在嘴边,打了一个哈欠。飞机终于缓缓起飞,窗户擦着云层拂过,外头纯澈的天空在视线里渐渐变得朦胧不清。池逾从包里拿出眼罩,蒙上眼睛大睡一觉,梦中依稀有一双修长的手在轻抚自己的唇,那动作不含别的,似乎只是一种眷恋而缱绻的流连。池逾在梦里垂下眼睛,瞥见那只右手的腕上,盛放着一朵泣血的芙蓉。下一秒,他就无比烦躁地睁开了眼睛。在位置上都坐立不安,池逾焦躁地很,起身去卫生间洗了一把脸,粗鲁地把脑子里天马行空的想法和来之不易的睡意毫不怜惜地一股脑给冲走。回来时,池逾却再也睡不着了。他撑着脑袋,拿出一个四四方方的缎面笔盒,在手中掂摸了片刻,又放回随身的包里。脑中正不得宁静地翻覆着虚虚实实的胭脂色想法,后座的乘客却不合时宜地教起古诗来,那估计是个年轻的妈妈,声音柔和,语调温婉,低语道:“这是诗经呀,宝贝。昨儿一直缠我,现在倒没事,你随意指一篇,我给你简略讲讲。”不知道小孩指了哪一篇,悦耳的女声便转开一抹笑意,她说:“好罢……你看,国风·邶风·静女,这是题目,说‘静女’是‘邶’这个国家的一首歌颂爱情的民歌。”“……爱而不见,搔首踟蹰。就是说呀,这位男子迟迟见不到他的心上人来赴约,一会儿挠头,一会儿左右走动,他很焦急。”池逾:“……”池逾往后看了一眼,只见那说话的姑娘卷发披肩,穿着深烟红的绣花旗袍,眼眸明亮,粉面桃腮,笑意吟吟,长相无疑是个十足十的美人。她身前抱着一个才两三岁左右的小男孩,正睁着圆溜溜的眼睛认真地听着妈妈的临时国文课。周围的乘客都对这一对母子善意地笑着,只有池逾的眼神有点凶猛。小男孩用足以令人融化的奶声戳着眼前的书本问道:“妈妈,彤管是什么啊?”姑娘毫无知觉地解释道:“就是古代人用来写字的一种笔,彤就是红。这种笔细细长长,外表用红漆刷得光滑漂亮,写出来的墨也是鲜红鲜红的,像恋人炽热的心呢。所以啊,最适合送给心仪的公子了。”池逾转过身去,听到男孩说:“那我也要让lucy买一支送给我。”姑娘失笑说:“lucy是你的保姆阿姨呀。怎么能送这个给她呢,这样的东西中看不中用,只是图个寓意,其实细究起来,全是变着花样在说‘我有一点喜欢你’罢了。”池逾再也听不下去,蓦地弹起来,喊那个姑娘的名字:“白漫舒!”白漫舒被池逾气势汹汹的模样唬了一跳,下意识抱紧怀中的儿子,等看清池逾的脸,才松了一口气,稀奇道:“池少爷?好巧啊。”“是啊,随便坐一架飞机就听见你在这里传道授业解惑。”池逾的语气古怪地充满火药味,他跟白漫舒的儿子对视一眼,乱放枪道:“几年不见,你什么时候成了亲还生了宝,怎么?嫌我上不得台面、丢你的人?请柬都不给我发一张?!”白漫舒笑道:“我哪敢嫌弃您啊。我的婚礼在国外办的,还瞒着陵阳这边的亲戚呢。这不,现在带儿子回去先斩后奏,等他们接受了事实,我们再在陵阳补办一场中式婚礼。届时给你发请柬,你可别不赏脸。”池逾颔首表示了解,转回去之前又说:“您那国文课可别再上了,听得我晕的慌,什么笔不笔红不红爱不爱的,给小孩子讲这些做什么!”“我宝贝早就知道什么是喜欢了。”白漫舒摸了摸她儿子软软的脸颊,说:“这也奇了,你又不是老古董似的顽固派,什么时候还讲究这个了。按你这样说,岂不是我三年前跟你相过亲,如今连个外人都不能见了,要躲在闺房里蒙面以度日啊?”池逾在前面闭着眼说:“谁跟你相过亲?白小姐,你臆想症发作?你现在是有家室的人,不要招惹本少爷。”白漫舒简直好气又好笑,她懒得理阔别几年、突然变得喜怒无常的池逾,低头跟自家儿子轻声聊着天,讲述起陵阳本家的一些事情。池逾则阖上眼眸,但意识格外清醒,他唯恐自己再度做些似是而非的梦。时间渐流,飞机没入浓密的云中,星辰在远处细碎发光,那段茫茫的前路无端盛满期待。这条航线马上就要到达终点。他自高空垂眸下望,视线扫过山峦层叠的模糊大地,忽然在心中很文艺地想,如若他现在爱上云雾缭绕的这一眼陵阳山海,那他可谓在一瞬间、就爱上了那整座城内的所有人。又荒诞无经,又合情合理。――谷蕴真回家时,恰好遇到拄着拐杖出门的白岁寒,他以为这人要出门散步,一句殷殷的关切才飘到嘴边。白岁寒便先发制人地伸手打断道:“安安,我要回去住了。”“师兄,你的烧才退了两天,而且、而且你一个人住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谷蕴真极为苦恼地皱起眉头,看样子很想把人直接拉住,那手抬起来又放下去好几次。白岁寒比谷蕴真还疑惑,他顿了顿,问道:“我见你腕间多了一个玉镯子,这样式不是你素来的喜好,所以那是谁赠予你的?”“…………”谷蕴真立即把挽留的手按下去了。白岁寒眼见着他脸颊爬上一点点的红晕,心中越发了然,补充道:“我从不做碍事的人。若是往后你们情难自禁时,在家中也要忍着憋着,只为了避我的嫌,那未免也太委屈了些。”谷蕴真被轻轻巧巧的“情难自禁”四个字烧红了脸,眼神飘忽不定,毫无底气地说:“师兄,哪、哪有什么委屈……”白岁寒微叹一口气,轻声说:“天底下从来没有不散的宴席。你就是太过天真,还以为什么都可以不变不改,咱们以前谷家班也可算是煊赫一时,现在又成了什么样子?走的走,散的散,无非飞鸟各投林,茶凉酒楼空罢了。”“不过你这么天真也好。”白岁寒的尾音渐渐染上一缕悲哀,他道:“只要有人愿意宠着,捧着你的天真,那任性一点,也未尝不可。”“世人如若毁谤,一律归为忌恨。”他走出很远,谷蕴真才里在槐树下,抬手轻轻地擦了擦眼角,又仰头去望天际被夕阳描金的云霞,不免由方才那几句勾起心思,胡乱地想道,池逾坐的是飞机,所以他是否就在自己现在看的那一朵云里头。也好隔着十万里的高空冷风,与自己相望传情。夜幕低垂,归家后,谷蕴真把白岁寒睡过的床铺整理一遍,准备明日清洗。他才把薄薄的被褥掀起来,一样什么东西就被甩到了地上,发出沉闷的砰咚一声响。他放下被子,打开电灯,在屋里绕了两圈才在角落里捻出一个鸦青色的富贵纹饰锦绣香囊来。谷蕴真隔着布料一摸,只觉得里头的东西质地坚硬,方方正正的,形状倒很像印章。锦囊的带子系得松松垮垮,谷蕴真一时没忍住好奇心,往里头瞟了一眼,发现确实是一个小巧的寿山石印章。他以为是无物三友用作落款的图章,于是拿出来放在灯下,想看得更清楚些。前几日他才在林闻起身上见过无物三友的款记。但一看之下,谷蕴真却慢慢地睁大了眼睛。这枚印章一定已经使用过许久,而且它的主人似乎对它并不珍惜,以至于边边角角还有磕碰出来的不规则碎口,而底下印字的那一面,被陈年的朱砂染得深红终年不褪。但那四个小篆体的字却是:――林闻起印。屋外当啷一声,拐杖触地之声仓促传来。谷蕴真拿着锦囊匆忙赶出去,果真在冷冷的月色下见到了白岁寒。他立在门口,脸上是一片微露不安的焦灼,他原想立即张口问话,但视线一碰到谷蕴真手里的东西,就自动息声,只一言不发地望着他。谷蕴真把锦囊递到他手里,白岁寒接过之后,拉开系带把印章拿出来,垂眼看了许久,低声:“谢谢。”“这是林闻起的私人印章。”谷蕴真说。“是。”白岁寒动了动唇角,但是没有笑,他用那个印章在手背上缓缓一按,白皙的皮肤上便落了几道斑驳的不完整的红印,他说:“你应该知道,他缠了我很久,有时候他会来我家住。”谷蕴真没说话。白岁寒浑然不觉他与林闻起心有灵犀地做了类似的事情,只一味地压着眼睫,沉闷地坦白道:“有一回他在客房把这个落下了。”“这东西比起他送的那些金银珠宝、珍器古玩,不知道好了多少倍。”因为值钱的东西在白岁寒眼里是冰冷无情的,而不名一文的物件,他触碰时,才能勉强拿到一点温暖。谷蕴真忍不住道:“师兄,你为什么……”白岁寒蓦地掀起眼皮看向谷蕴真,在如水的月色下,他眼波晃动,右脸上狰狞的疤痕如同鬼怪的獠牙,吞噬着那张好看到几乎妖艳的脸。“没有为什么。”他只那样静默了半晌,便转身离去。而谷蕴真站在原地,总觉得方才的白岁寒是欲言又止的。但他不必要欲言又止,因为谷蕴真与他是如出一辙的习性,他对他师兄的做法其原因了解得很。白岁寒自傲了大半生,一朝被家人推向虎口,受了折磨忍死逃脱,却变得毁容残疾,一身的骄傲全被碾碎成泥。往日的称赞与羡慕,变成如今的唾弃与鄙夷。遑论自视甚高如白岁寒,就是换作任何一个普通人,经历过这些事后,也只怕早就承受不住,自缢而亡了。更何况白岁寒还有一堆蚂蝗似的扬州家人,一日日地吸着他的血,不欲令他平安顺遂。只是白岁寒不能接受林闻起的爱意,但却分明忍不住要回应他。他纵容自己委身在林闻起房内时,心中只怕也搀着不知道有几分的真心诚意。否则他素来淡漠待人,为何要因为一个可能丢失的印章,大半夜也撑着残体,披露迎风地来斜阳胡同寻寻觅觅?世间情动,不过盛夏白瓷梅子汤,碎冰碰壁当啷响。那么多相守相伴的春夏秋冬,他们纵使未曾携手,却也是一同切切实实地迈了过去。而白岁寒是在哪一个瞬间动心的?他自己或许都不知道。他藏起林闻起印章的那一瞬间?或是黑暗里林闻起掩唇仰头的那一瞬间?亦或者是更早一些,那时林闻起第一次忐忑又强作镇定地,在雨夜里推开了鞋儿胡同的那扇门,然后对他笑着请求留宿的那一瞬间?无可追忆,无从念起。但所谓世间情劫,不过三九黑瓦黄连鲜,糖心落底苦作言。※※※※※※※※※※※※※※※※※※※※世间情动……世间情劫……两句,出自《穆桂英挂帅》第33章 反尔“谷先生,太太太感谢您了!”颂梨园的后台化妆间里,谷蕴真半睁眼睛,望着镶着排灯的明亮的半身镜,里面的人妆面初成,那伶人独有的吊梢眼妆显得五官极为艳丽。剧院的负责人在一边不住地双手合十,并付以感激的微笑,又说:“辛夷这场病也是来得毫无征兆,一晚上就烧到了四十度,今天一早醒来差点没有撅过去,被她院里的小丫鬟送去了医院。她又是台柱子,多少人指着看她才来捧场的。要是随便找个人临时顶上,还不知道要怎么被骂!咱们的名誉都不要了!所以只能麻烦您了。”谷蕴真趁化妆师描完唇妆,张口说:“无妨,几年前我也替师姐唱过一回。”负责人倒不担心他忘词,毕竟谷蕴真的业务能力相当强,他年轻时也曾慕名听过一两场谷蕴真的戏,比起柔和婉转的花辛夷当真别有一番滋味,喜欢的人自然十分痴迷。他稍稍放心,说道:“待演出顺利结束,我给您发一个大大的红包,再把夜宵也包了,点新阳饭店的豪华外送!”谷蕴真垂眸看向化妆台上的戏词本子,有些东西在心中摇摆不定,他心想,也不必如此,有这样再次登台的机会,该要感感恩戴德的人应当是自己。但想是那样想,说出口的话却总是言不由衷,他含笑道:“嗯。”负责人便转出去了,过了一会,谷蕴真听到他隐约的声音,正在与不知道什么人说话,叮嘱道:“让他们今天可千万别给我出什么闪失,说是陵阳商圈的老板们参加完新日饭店的拍卖会就来咱们颂梨园续场,全都打起精神来!要是还毛毛躁躁的,又怠慢了哪一个,说不准就是埋下了一样倒闭凋敝的隐患!”听到这话音,一同化妆的其它伶人都好奇地交谈起来,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说:“哎,商圈的老板们都来看戏?那岂不是陵阳很出名的那个,叫什么名字来的……也来?”有人接道:“你说的是那个神神秘秘的范余迟范老板吧?”“对对对!”女孩笑道,“听说他虽然总戴面具,但实际上是个英俊潇洒的男子呢,我要是得他青眼相待,说不准就不用唱戏了,去范家做吃穿不愁的富太太去。”“你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立即有人给她泼冷水,说,“这满陵阳哪有一个姓范的商贾世家?谁不知道范余迟的名字是假的,人家八成早就成婚了!还范家呢,别痴心妄想了你!”女孩不服气地反驳几句,接下来几个人开始斗嘴,化妆间一时吵闹不休。化妆师给谷蕴真化完最后一笔,起身不咸不淡地劝了两句,便出门去取衣服。“蕴真哥哥!他们欺负我。”那个女孩被冷嘲热讽了一阵,苦着脸哭唧唧地来找一向最温柔的谷蕴真求安慰。谷蕴真微微一怔,笑道:“他们的玩笑你也信?我就觉得你长得很明艳,要笼络一颗未婚男子的心,还是很轻易的。”他说软话的能力天生就无人能敌,一张嘴甜的很,否则也不会被从小宠到大。女孩连忙捧心作感动状,这时化妆师送来了戏服,他们便纷纷收起打闹的心,专心地候场。将繁琐的戏服一件件穿上,最外面的是一件鲜红的帔,指尖擦过衣袖时,谷蕴真不免微微失神,被这一件颜色类似的衣裳勾起了在漉山镇子里黎君故家的回忆。那时池逾猝不及防地推开门扉,把手镯放肆地抵在他耳尖,下巴很险地擦过他的额头。方才那姑娘又叫自己“蕴真哥哥”。而记忆中,这个称呼似乎是池逾第一次叫出来的。“快要开场了――”有人的声音很远又很近地传来,惊破了心中那抹摇摇欲坠的情绪。谷蕴真抬起头,款步提衣,最后随着众人一同在漆黑的幕布后站定,他闭上眼睛,能感觉到在这静默的时刻,眼前十米之外的观众与身旁的演员都无比紧张,无一例外地都在屏息凝神。而他那点浅显的情绪在此刻也终于冲破自欺欺人的外壳,在胸腔里叫嚣起来,甚至振聋发聩,叫人再也无法忽视、无从掩饰。幕布一寸寸地升起,有光缓缓地溢入视野,一道穿云裂石的锣鼓声乍然响起,谷蕴真渐渐看见了所有的景象,那台下如旧的桌椅板凳,以及无数张写满期待的面孔……他的视线焦点极为苛责地跳起来,定在一个旁人看起来会显得最有朝气的高度,那些戏台上的姿态与唱白,在心中早就一遍遍地反复演尽、唱尽,一举一动都刻在了骨子里,连带着对表演的这份热爱,都成了抹杀不去的条件反射。永生不灭。说是舞低杨柳楼心月,也要歌尽桃花扇底风。――一场戏唱到一半,有个中年男人端起茶杯,轻抿一口,示意众人看台上的花旦,笑着评价道:“一段风姿,满城春色。”这几桌坐的大多是才从新日饭店拍卖会转场来的,戴着面具的范余迟在,最近走霉运的林闻起也在,余下的几个也都是富庶的本地老板。众人行商,利益关系千环百绕,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于是自然谁也离不开谁,闲来便会互相聚会,既打探消息,也联络感情。范余迟和林闻起两人不近女色,何况台上的人并非女性,两人都对这句话不置可否,倒是有别人接话道:“但我听嗓音,花小姐今日似乎有些异样?这不像她平时的声音,倒更软些。”范余迟“砰”地把茶盏摔在桌上,那动作与声响把人吓了一大跳,他扫了方才说话的人一眼,冷淡道:“黄老板莫不是平日里数银票眼睛数出了毛病不成?花辛夷长什么模样,你不知道?”黄老板便仔细地看了看,惊讶道:“不是花小姐?那会是谁……”先前出言夸赞的那人笑道:“是城西谷家的冷拒霜吧,他与花辛夷师出同门,有些唱法很像,黄老板那时候还在外地,难怪你分不出来。”黄老板好奇地追问道:“冷拒霜,他是什么人?”那人继续解释,他便挪动凳子,坐到一处,两个人叽叽喳喳地说起了这个旧日花旦的闲话。林闻起眼见着范余迟的嘴角越来越绷,心中觉得极为好笑。正在此时,台上的冷拒霜恰好唱道:“对镜容光惊瘦减,万恨千愁上眉尖……”剧院里霎时安静下来,气氛落针可闻,伶人微蹙眉睫,眸光浮动,继续将那曲调沿着唱白落了下去,一时无数人似乎心头也被触动,于同一时刻,不约而同地想起了自己也曾牵肠挂肚的那个人。林闻起漫不经心地道:“你听他唱的这样哀切,难不成当真能不夹一丝真情实感?”范余迟沉默片刻,说:“散场后不必等我。”“怎么?”林闻起喝了口茶,嗤笑一声,明知故问道:“范老板该不会是要去后台,给那位冷拒霜送东西吧?”“你猜得这样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送过多少回了。”范余迟直接反击回去,只简单的几个字就让林闻起沉下眉眼,不再说话。范余迟撑着下巴,敲了敲桌子说:“要我说,何必对求之不得的那么苦苦追求?这事既折腾你也磨损他,损人不利己的事,傻子才去做。林老板,我劝你一句,你趁早放弃为上策。”林闻起眯眼道:“损人不利己?我损到你的利益了?没有的话,你在这做什么思想教育?”他语气太冲,范余迟却没有生气,只就事论事道:“听说你上回放了一桩生意,赶去漉山求佛,为别人祈福了,明面上你的钱财亏了多少,不消我说。”林闻起皱起眉头,范余迟继续问道:“只是拜了神求了平安,怎么最近你却越发倒霉?你家的分店都飞来横祸关了多少家了?这回去美国你又不露面,那边已经很不满。林家难道不进洋货,改做慈善了?别说我嘴贱,照这么下去,你家瘦死就是迟早的事!”林闻起知道他是好意,否则范余迟一向秉承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原则,压根不会多费口舌来管闲事。于是他费力地缓了缓情绪,心平气和地回道:“可这与别人有什么干系?”范余迟:“我的原意是,你若真意倾心一个人,最好同他一并变好,而非反过来,被他拖入深渊。”周围一阵喧哗声传来,台上幕布缓缓落下,人都从座位上起身,依次退场。林闻起在吵闹里拧起眉头,范余迟急着走,拍了拍他的肩膀,蜻蜓点水地说道:“你近日来的愁眉苦脸,看得我真快要吐了。”林闻起却风马牛不相及地说:“江南林家,从来不懂得半途而废。”范余迟笑道:“又没人逼你半途而废。”他说了再见,身影消失在拥挤的人潮里。而林闻起待在原地半晌,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人刚才不惜戳自己痛脚,强行转移了话题,只为了让自己停止追问他的去向。范余迟这个鬼心眼啊。但他也确实体会到友人并不真诚地抛来的一点温暖关怀,于是也懒得计较那么多。他将自己右臂上“无物三友”的印章刺青扫了一眼,微微叹了一口气。池逾说得对。而那句“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的留言,不妨就作一个自作多情的曲解,聊当宽慰,也充做续命存活的灵丹妙药罢。第34章 陈仓刚退场,后台里,谷蕴真才把妆容卸去,还没有来得及换衣裳,化妆师便送来一样东西,是个巴掌大的木头盒子,他笑着道:“这是方才一位老板托我送与谷先生的,谷先生放心,我可不曾偷看。”谷蕴真稍微一顿,皱眉道:“我可以不收吗?帮我退回去吧。”“蕴真哥哥,你都不问一下是谁送的吗?”先前憧憬做“范太太”的女孩扑过来,把盒子捉在手里掂量掂量,只觉得分量很轻,她一时猜不出会是什么,于是又把盒子慢慢放下了。谷蕴真慢条斯理地把外袍挂到衣架上,道:“无论是谁送的什么东西,我都不要。”化妆师捡起盒子道:“好罢,我也不知道范先生走了没有,但他给我的时候,是说一定要我送达的,我应了这话,现下却又做不到……早知道就不该揽这差事!”她说着转身要走,还没有走到门口,身后就传来谷蕴真迟疑的话音:“等等……”化妆师嘴唇一勾,心想,不愧是谷蕴真啊,吃软不吃硬。谷蕴真就那样毫无防备地被人摆了一道,收下了这个来自本地最神秘商人范余迟先生的礼物。戏剧落幕,曲尽人无。颂梨园在黑夜里歇了嗓子,繁华掩入照不到月光的角落里,四下静寂。回家以前,谷蕴真在颂梨园的大门前止步侧目,心想,再热闹的园子,终也逃不过一个冷冷清清。夜里空气凉薄,谷蕴真回忆着年月日,忽然记起今日正是小满时节。他行过一个路灯,又十分迷惑地想,池逾为什么没有如期而至?手里还是那个轻巧的木盒,谷蕴真停在某个路灯下,思索半晌,伸手将它轻轻地打开了。盒子里是深红色的缎面填充物,看起来像曾经放过什么贵重的首饰。但此时,里面安安静静地躺着的,只有一把钥匙。谷蕴真把钥匙下压着的一张纸条拈出来,皱着眉头展开,发觉上面用极其潦草的字体写道――今夜衷山温泉宾馆1027号,范余迟上。

上一章 目录 +书签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