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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独醒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13(1 / 1)

“……”他立在路灯在足足怔了五分钟,才反应过来刚才他看到了什么。这不就是早些年那些登徒子经常做的事么?落幕后,这些人便来后台纠缠不休,恳求伶人们满足他们龌龊下流的私欲,更有甚者会去家中骚扰,简直令人极度厌恶,无可奈何又烦不胜烦!谷蕴真万万没想到,自己不过偶尔帮师姐登一回台,就碰到个如此无礼的好色之徒!他不敢想象若是今日这个姓范的混蛋看到的是花辛夷,会不会不顾一切地直接去强取豪夺。这王八蛋!真当唱戏的都是软柿子,一捏一个准吗?谷蕴真气得牙痒痒,脸上却烧起来,纯情如他,到底接受不了这样直白的调戏。他又怒又恼,把袖子一掀推到手肘,作要揍人状,边走边想,本人从小习的不止是戏,武也不曾荒废过多少。他这就不惜浪费光阴,大驾光临,让姓范的尝一尝芙蓉花下死的销||魂感受!――衷山温泉宾馆1027号房间。范余迟把随身带的东西全都丢在桌上,除了钥匙钱包类的物品,零食居多,有几小包国外的黑巧克力,一个细长的笔盒,还有几颗飞机上领了但是没来得及吃的奶片糖。客房服务员送来的晚餐在餐桌上都要凉透了,他却没有一点要动的意思。范余迟点燃了一根从床头柜里找出来的蜡烛,把它塞到一个玻璃杯里,然后撑着下巴坐在沙发上,开始了一场可能永远没有终点的等待。有时候等待确实挺累人的。他这么想着,对那些在漫长的等待岁月之中发了疯的人,也产生了些微的共鸣。蜡烛最后全部融化在了玻璃杯里,杯子里的蜡软成一团,缩在一起,看起来糜烂又肮脏。而墙上的时钟指针已经转过十二点。范余迟终于起身去了浴室。但是他在打沐浴露的时候,听到了门铃的声音,那声音很微弱,只有两下,要不是范余迟这么多年练就了极好的耳力,可能就会那样错过了。他伸手关掉热水的开关,房间里却再也没有声音响起。如果是别人,也许会对自身产生一点怀疑,疑心自己是否幻听。但是范余迟不会,他直接扯了一件浴袍把自己随意一裹,拉开浴室门,飞快地奔向门口,然后猛地打开房门。门外空空荡荡的,没有人。下一秒,谷蕴真从左边探出头来。但他看都没有去看这人的脸,出手如风,直接一拳送上,并愤怒地喊道:“我打死你这个下流无耻的王八蛋――”那一拳准确无误地砸在范余迟脸上,他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顿失平衡,仰面往后跌去,但这人天性有种不能独自吃亏的座右铭,于是立即抓住谷蕴真的手腕,要拉他一起死。谷蕴真挣脱不及,被迫无比憋屈地一起摔下去,在这一过程中,他灵巧地曲起腿,压在了此人的肩膀上,并出拳再揍,同时恶狠狠道:“我让你知道什么叫做痛彻心扉!”离奇的是,范余迟先生被揍了几拳,却毫无反抗之意,只是在他拳脚的间隙里,伸手把湿透的头发往上一抹。这一下就露出了那双天生微弯的眼睛,谷蕴真全身的动作霎时一僵,拳头堪堪地停在他高挺的鼻梁前一寸,他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道:“池、池逾??怎么是……”话音未落,他人就被掀下去,池逾准确地把大开着的门一踢,那门砰地一下应声合住。谷蕴真满脸茫然地被他捞住腰和后脑勺,抵在刚关上的门边,池逾接他的话道:“……怎么是我?怎么是你?我还想问呢,闭嘴。”谷蕴真很快就体会到一种备受折磨之感。他能嗅到池逾身上的沐浴露香气,和他碰到的地方又感到一阵潮气,于是猜测这人刚才怕不是洗澡洗到一半就冲出来了……他只觉得气氛诡异到无法忍受,沉默半晌,终于忍不住,戳了戳池逾的肩膀,闭眼请求道:“你能不能松手?”这样抱着,说不准要出什么事的。谷蕴真把下半句吞回肚子里。池逾说:“我也想松手,但是我足足等了三个小时四十多分钟,好容易盼星星盼月亮地等来了人,又不由分说地被当头揍了一顿。你以为我是纸糊的,没有脾气?你叫我松手,当然可以。但是我可不敢保证,我的手有了空,之后会怎么弄你。”他说着,果真要松手。谷蕴真不认为他在开玩笑,忙不迭地架住他的手臂,又害怕又好笑地道:“那还是千万不要松了罢!”于是一个衣衫不整的笼住另一个满面通红的,场面一时极为滑稽。此时此刻,唯一值得庆幸的一点就是,他们谁也看不见谁。池逾心里揣着气,不肯发出来,沉重的呼吸就洒在谷蕴真耳边,那只耳朵又一点点红起来,他极为阴沉地盯了片刻,在心里已经不知道把谷蕴真上了多少道刑。谷蕴真突然把额头稍微一低,挨在池逾的半遮半掩的肩窝里,他抿嘴轻声道:“不好意思,我有点站累了,借你的肩膀靠一靠……”要靠的话为什么不靠门?往后靠不是比往前靠更舒服?池逾脑袋里冒出一连串问题,但他没有问出口,实际上他比谷蕴真还要脱线,按理来说今晚他要回池府,要去把拍卖会上的拍品送给池夫人,并听从她的安排。但是他只不过中途去了一趟颂梨园,见了一回冷拒霜的风姿。那些早就制定好的计划就成了不值一提的垃圾,轻而易举地被丢弃了。池逾看着谷蕴真通红的耳朵,说:“这样让我消气的方法倒很管用。”谷蕴真立即抬头表示抗议,他根本不是用这种行为给池逾消气!池逾却把视线与他错开,笑道:“再接再厉。”他去浴室拾掇身上的泡沫。谷蕴真虽然受了污蔑,但终于得以自由,在房间里乱走游荡,又忽地看到桌上散落的东西。他于是在小沙发上坐下,端详许久,在心中揣摩那是不是池逾答应好要给自己带的东西。左思右想很久都没有结论,这时池逾从浴室里擦着头发出来了,他说:“喏,你的糖和笔。”所有令自己摇摆不定的事,却毫无理由地给了他一锤定音的权力。谷蕴真坐在那里没有动,池逾擦完头发回来,见他还在盯着自己,于是奇怪道:“你看我做什么?”谷蕴真无声地张开嘴唇,欲言又止的模样让人十分心焦。他像是积蓄了许久的勇气,才堪堪能够说出这么一句:“……我也可以洗澡吗?我难受。”说罢,他还很低地补了一句池逾的名字。池逾捏着毛巾,脑子被上涌的血气糊得智商直接蒸发了,他结巴道:“可、可以,浴室里什、什么都有。”等谷蕴真进去之后,池逾在沙发上撑着额头,痛苦又绝望地追溯自己几个小时之前的想法,他到底是为什么要给谷蕴真送房间钥匙?他当时脑子里都在想什么?但凡换一个随随便便的人,他绝不会有这种纠结。池逾生来随性而为,恣意妄为,他的人生理念浅薄地可笑,就是不枉此生,及时行乐。但唯独对谷蕴真,他就无法随性,更遑论恣意。不仅变得畏葸不前、自相矛盾。甚至还开始自欺欺人。第35章 掩红花洒里喷出一束束细细的水流,打在脸上,让视野变得极为局限。谷蕴真仰头伸手把头发往上推去,感觉冰凉的水滴并没有让脸颊降下温来。他关上淋浴花洒,擦干净水珠,给自己裹上一件和池逾一样的浴衣,然后迟疑半晌,没有找别的,转身推开了被水汽糊得朦朦胧胧的浴室门。池逾正瘫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听到动静就立即坐起来,往床边大步走去。谷蕴真一脸迷惑,就见他翻出电吹风,对着自己一抬下巴,说:“来。”大少爷还会做这个?谷蕴真受宠若惊地在床边坐下,乖巧地垂下头,露出纤细白皙的后脖颈,他不知道池逾戳在那里面色惊奇。池逾相当震惊,心说不我不是要帮你吹头发,我只是帮你插个电源线而……然后他一低头,就看到谷蕴真毫无防备的后颈,于是脑子里那道想法刹那中断――而、而什么来着?去他娘的,举手之劳的事为什么不做。电吹风声音很大,两人都没有说话,谷蕴真的湿发很快被暖风吹干,柔软的黑发在池逾手里滑落,谷蕴真的右手撑在脸侧,白皮肤衬得那一点鲜红的胎记尤为扎眼。池逾有点失神,一直到头发都吹干了还在吹,谷蕴真居然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坐着,什么话也不说,任这人用暖风对着脑袋一个劲地摧残。最后还是池逾自己反应过来的。他匆忙关掉电吹风,轻咳几声,顺势坐在床侧,又瞥见桌上的笔盒没有打开,于是问道:“我给你带的东西不喜欢吗?为什么不拆开看看?”谷蕴真转过身来,眉眼间有种新浴之后的特殊的柔软,他把手放在床上,胎记在雪白的被子里显得触目惊心地红,像雪堆里的火焰。他微微笑着,答非所问道:“在这之前,你不应该解释些什么吗?范余迟先生。”池逾挑眉道:“有什么好解释的?陵阳城谁不知道范余迟是个假名字?只是不知道面具后他长什么样罢了。”他不由自主地想靠近,身体便听从感性的召唤,挨近些,又闻到一阵若有若无的冷香,心里的某些东西便似乎被这气味唤醒了,他轻笑一声,说:“而我只想告诉你他是谁,就这么简单。”谷蕴真的眸光略显慌乱,但没有退后,他接道:“是吗?”“我在台下眼看你的演出,看得心驰神往,耳听别人对你品头论足,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就十分如鲠在喉……”池逾的声音越来越低,他的眼神也由浅转深,像一泊粼粼的湖水,在夜色中暗自发光,令人只是一瞬也情愿溺死其中。谷蕴真竭力不让自己后退,但他还是不受控制地本能地往后靠去,他不用触碰都知道,自己的脸颊一定又开始升温,只因为池逾的几句话。那么轻而易举。池逾靠的越近,就越心旌摇曳,他说:“散场之后,我在想,与其等到明日在人多眼杂的池府,倒不如今夜就见了这面。”他弯起眼睛笑道:“何况明儿我也不一定有时间,我妈拖着我怎么办?生意场上临时有事怎么办?”“那就后天见。再不然,大后天、大大后天……哪天不可以见面?你非要给我送宾馆钥匙?你知道这有多折辱人吗?”谷蕴真不由想起初见时,池逾说过的几句话,眉头顿时蹙得极为不悦。他洗过澡,身上有沐浴露的清香,还有一股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幽香。池逾原本以为诗词里的冰肌玉骨全是杜撰,到这里才知道,那确实是真的。有这样一类人,明明已经来到世俗里那么久,但心似乎才从花丛中落地,还裹着方外桃源的香气,眼中依旧淌着最初的纯与澈。为一点他人的恶意愤愤不平,因一段听来的悲剧郁郁寡欢。明亮的光线下,谷蕴真面含薄怒的表情映入眼帘,池逾有种如释重负、忽然落地的错觉,他在国外的那些日子脚底好像都垫着飘浮的云朵。而那些不安感,在这一刻才彻底烟消云散。他没有一点欺负人的负罪感,吊儿郎当地勾起唇,又低头压过去。谷蕴真险些合上眼睛,但池逾只是擦过他的脸颊,接着他的肩膀一沉,这人直接厚颜无耻地抵在那儿了。谷蕴真极其无语,准备开口时被池逾抢了话,池逾说:“那可不行,我偏要今晚见你。若你真的因这个生气,我便给你赔不是,我最擅长用礼物道歉了。”“还送?行了吧大少爷。”谷蕴真伸手推掉池逾搁在他肩膀上的脑袋,起身去拿桌上惨遭冷落的巧克力盒子,拿来了在床边拆开,里头的巧克力包装精致,在分格里整整齐齐地摆着。池逾表情并不是很明朗地看着他,盯了一会儿,忽地笑道:“蕴真哥哥,你不是喜欢吃甜的吗?据说这种巧克力最甜,我特地给你找的。”谷蕴真偏头说:“是啊。”池逾便拿起一颗巧克力,剥开金色的锡纸包装,捻到谷蕴真唇边,道:“张嘴。”这句话是非常没有礼貌的,无论是小辈对长辈,还是同辈亲友之间,都绝不会用这样微带命令的语气,说出这样的两个字。但今晚似乎哪里都不对。事实上,从池逾打破计划开始,一切就已经滑往了一个他无法避免、也无从预料的方向。谷蕴真微微睁大眼睛,那双透澈而漂亮的眼眸里晃着水光,他的表情像是始料未及,又像意料之中,他犹豫了半晌――而在那很短的期间,池逾觉得自己的心脏已经悬到了嗓子眼。好在谷蕴真最终真的张了嘴,垂眼把那枚小巧玲珑的巧克力球慢慢地含|了进去。慌乱间不知道嘴唇有没有碰到指尖,但池逾分明感觉到自己的手指烫得不可思议。“谢谢。”谷蕴真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池逾收回手的时候,心想,自己难道是疯了吗?给别人喂东西这种事,就是他以前在外面鬼混的时候都懒得去做,因为这种行为绝对是把自己放到了更低的那一方,而无论从哪方面来说,池逾从来都无需取悦别人。他在那里想来想去的时候,谷蕴真尝了满嘴的甜腻,低头拿起一枚巧克力,转身把长腿收到床|上来,又往池逾这边爬近一些,抬头问他道:“你大约也想尝尝罢?我见你似乎很纠结的模样。”池逾在这一瞬间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坐在床头,他眼神不住地往四处发散,终于无法忍受,皱起眉头要下床。谷蕴真却先一步按住他的肩膀,把拆开的巧克力递到他唇边,笑道:“池逾,啊――”这种哄小孩的语气莫名令气氛稍有缓和。池逾便配合地勉强分开双唇,谁知道谷蕴真完全不按套路出牌。池逾还没张大嘴巴,他就按住巧克力球使劲往里面塞,那动作粗鲁又暴力,池逾蓦地被这么对待,齿列都磨得生疼。拜此所赐,才消散不久的暧|昧气氛重新回来了。池逾捂着嘴抱屈道:“我没有惹你吧?忽然这样对我。”“我在教训你。”谷蕴真笑了笑,指了指嘴巴说,“大少爷,祸从口出。”经此一闹,已是深夜。池逾熄了灯,两人在一张床上各自睡下,谷蕴真正昏昏沉沉地快要陷入睡眠,池逾忽然喊他:“蕴真哥哥,蕴真,安安……”“……干什么?”他实在懒得理这无赖的人,意识还扒着周公不肯放手,声音迷迷糊糊。池逾说:“范余迟这个假名,原先是我父亲的。”谷蕴真的精神便又回来了,他转过身,在如水的夜色里和池逾对上视线,他应道:“嗯。”“早年我家经商,信奉避其锋芒,外不露富,内不怠亲。我父亲又是读书人,多少对铜钱来往有些看不起,所以在陵阳一直用这个假名,谈生意时也多戴面具,不露真面。后来战争来了,他去南方出差时失踪,‘范余迟’这个人那段时间是我家分厂的苏先生在用。之后我渐渐长大,按照我妈的意思,就接替了这个名字。”池逾说得很缓慢,声音没什么起伏。但谷蕴真知道,没有谁愿意顶着无数人的指责,只在背后默默发光。而比起被骂“一事无成的膏梁纨绔”,池逾大抵更乐意别人夸他青年精英、商界奇才。他轻声问:“这样一直戴着面具,不累吗?”“累倒是不累,就是被有些人揣测说我是五十多岁的老头儿那时候比较委屈。”池逾话不过三句真心,立即要调笑,表示自己实在顽强,不会受伤。谷蕴真沉默半晌,冷哼道:“你不要我关心,就再不要在我面前刻意露伤疤。”他的手背忽然一暖,是池逾越过薄被轻轻覆了上来。池逾的拇指指尖在谷蕴真右手虎口边不停地摩挲,谷蕴真忍不住抗议道:“……你干什么!”“我在酝酿啊。”池逾声音带笑,道,“怕你睡着了,给你一点肉|体上的刺激。”不知道这混蛋在酝酿什么,谷蕴真是要被搓出火来了,浑身都烧。他缩手又缩不动,几乎抓狂,嘴上矜持,说不出口,只好在心里大骂姓池的不要脸。池逾终于打破静默道:“谷蕴真。”谷蕴真不自觉地吞了一口唾沫,紧张地回:“嗯?”他的声音染上一缕困意,隔的不远,略显低沉:“说来奇怪,我去国外那么多次,却没有哪一次像这样,日日夜夜都在期待回乡的。”浓黑的夜色里,双方的呼吸都平稳和缓。谷蕴真艰难地分辨着夜色与黑眸的细微差别,然后无声无息地,往池逾那边挪了挪,这才在朦胧的光里看到了池逾垂得很低的眼睛。这人一天之内跨越了无涯天堑,从美洲到亚洲,从高空到陆地,路途如此遥远,不免奔波劳顿。好不容易回到陵阳,却带上面具去了拍卖会与颂梨园应酬,一时起意送了一把钥匙,在这里等得心灰意冷,又被怒火中烧的自己揍了一顿,然后还要应对自己那些连串的质疑与询问。临近天明,才得一点休憩的时间,也难怪会这么累。他的手没有动了,谷蕴真到底撑不住汹涌的睡意,正要跌入梦乡,池逾的声音又不依不饶地响起,他含着浓重的睡意追问道:“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谷蕴真迷糊地念道:“罗带鸳鸯尘暗澹,更须整顿风流……”“……说什么啊你?”方才在心头缠绕的疑问与忐忑都化作无尽的睡意,池逾也忘了自己在纠结追问什么,他的视野原本就只剩一条缝,这会更是连缝都渐渐地消无了。在坠入黑甜乡中之前,池逾最后一点仅剩的感官还是捕捉到了谷蕴真神志不清的几句喃喃细语。只是那些呢喃不仅并不完整,对不识诗书的池逾来说,还很高深。因为他被疲惫侵袭的脑子暂时凝住了,一时之间,他什么都听不懂。谷蕴真说:“天涯万一见温柔,瘦应因此瘦,羞亦……”他那被风雅病毒占据的脑子也终于短了路,一语未尽,意识便恍然栽入沉眠中,于是那句文绉绉的告白,便顺理成章地失了下文。――天涯万一见温柔。万一你若从远方风尘仆仆地归来见我。那么我,瘦应因思瘦,羞亦为君羞。※※※※※※※※※※※※※※※※※※※※翻译一下:谷:我好想你。第36章 退伤清晨的阳光穿过窗帘照到眼上,晃得人根本睡不着,加上精准的生物钟,谷蕴真皱着眉慢慢睁开眼睛,正想起身去洗漱,忽地浑身一怔,发觉今早似乎非比寻常。他茫然地盯着眼前的胸肌,又后知后觉地感到身上的重量――自己正被池逾的手脚密实地缠着。失落的记忆渐渐回笼,但是那并没有缓解掉谷蕴真崩溃的心情。由于男性某些早起的反应以及他们过于贴近的位置,他的脸在顷刻间就发了红。谷蕴真极其艰难地推池逾的手臂要走,没有推两下,被此人更用力地抱住,下巴还得寸进尺地贴到额上蹭了蹭,同时发出一道抗议的哼声,那意思是要赖床,不要起床。要睡你自己睡!谷蕴真怀疑自己脑子都会被烧坏,难得粗暴地扒掉池逾的手脚,从床上受惊地奔向浴室洗漱,匆忙地开了水龙头,双手接了冷水就往脸上泼。流氓,简直就是流氓。谷蕴真一边刷牙一边想道。他想起昨晚池逾颇有些穷打猛追的问话,弯起的眼睛又稍稍放平了,像一朵被风雨吹打过的芙蓉花瓣。等他从浴室穿戴好出来,就看到池逾起了身,坐在床头,衣衫不整,脑袋上的头发也许是抓过,此时正十分狂野地竖起来,又满脸烦躁。他一边捡自己的巧克力盒子和钢笔,一边问道:“你怎么了?”“你要走?”池逾看见他的动作,脸色更不好,又抓了两把头发,骂道:“拿了我的东西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人?你也不想想,天底下有这么便宜的事吗?!”谷蕴真就放下东西,走过去说:“你该不会是有起床气吧?”他走近了,看到池逾的表情,就轻轻笑起来,低下头道:“东西是你自己说要送我的,现在又来找我要回礼,我才没见过你这样的人呢。”池逾掀起眼皮道:“我说了一定要回礼吗?谷老师给点别的也可以。”他的原意是让谷蕴真给苏见微送一个教学大礼包,最好能配合池逾的私心,把这个孩子教导得哭爹喊娘,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谁知谷蕴真会错意,忽然矮身,那张精致的微笑的脸撞入眼中,在稀薄清冷的空气里,令池逾猝不及防地被烫了一下。在心口。谷蕴真笑得分外好看,他的语气也十分微妙,是少有的调笑,他道:“无所不有的池大少爷还缺什么呢?贵府大抵应有具有,对珍珠宝石这些俗物也早就没了兴趣。其实我也囊中羞涩,给不起什么贵重物品。”池逾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伸出手,那只手修长白皙,腕骨处开着一朵极艳的花,有一瞬间池逾以为那朵花会蔓延扩散,吞噬掉谷蕴真的整只右手。但臆想终究是臆想,在池逾的突发奇想中,谷蕴真微凉的指尖已经碰到了他的耳垂,他的声音近在咫尺,含着一点报复,说:“池逾,上回在漉山,你也是这么碰我的吧?”“……”池逾微有惊讶地看着他,似乎完全料不到他会做这样的事。谷蕴真有时候真觉得池逾是个坏到极点的人。他只允许自己使劲浑身解数撩拨,而别人一旦予以些微的回应,他反倒惊奇起来,还觉得不可置信。凭什么?只许他放火揽心红袖招,不许他点灯许愿求双好?谷蕴真是纯情,又不是愚蠢。他捏着池逾的耳垂,在指腹间揉了揉,笑问道:“别的我也不会,只好效仿大少爷以前的做法,就这样培养着感情。往后,还与你做更好的朋友,不知你觉得如何?”他眼见着池逾脸上早起的恼意转为惊异、微怒、羞|耻杂糅而成的复杂情绪,于是心中居然生出些不光彩的快意。池逾终于拍开他的手,转移话题道:“我去刷牙了。”他的背影像落荒而逃,谷蕴真在原地抱着手思索片刻,用道德经安抚自己,万万不能太过分。等大少爷整理完自己出来,他又挂上了那张笑脸,方才惊慌失措、夺路而逃的那个人好像在浴室被现在这个给谋杀掉了。池逾一边打领带一边说:“原是想和你一同吃早饭的,但现在不能了。我妈在满世界找我呢,我再不立刻回去的话,她就要生气了。”谷蕴真不由自主地走近去,皱眉说:“你上次的伤才刚好……”“我是她亲儿子,又不是仇人。”池逾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连自己都觉得可笑,于是语气很不真诚,像在说什么笑话似的。但他垂下眼睛,对上谷蕴真的视线,忽然就不那么烦躁了,他勾唇笑起来,这次并不敷衍,那是很开朗的一个笑容。在这一刹那,看到他的人,不会去怀疑他的心干不干净,是否染尘。池逾轻声说道:“蕴真哥哥,别担心。”――――池府总是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阴暗感,无论一座府邸修葺得如何豪奢,装饰得如何精致,其中生活的人脸上若是总也挂着惶惶不安的表情,那这里也无非是一座更漂亮些的囚笼而已。池在去了学堂,苏见微不见人影,大约吃完饭没等到谷先生,便回屋去睡回笼觉了。没了少年孩童的打闹,池府就更显冷清阔落。池逾昨夜就让随从把要带的东西全都送回来,自己却没回。以至于他一进门,管家的脸色极为恨铁不成钢,问道:“大少爷!你昨晚到底是去哪了?夫人没见着你的人,几乎把屋子都掀了,还是雪月那丫头劝了许久,才堪堪平复下来。”池逾烦道:“你管我去哪?我爱去哪去哪。”但他还是往池夫人的卧室走去,管家跟在身边,给他打预防针道:“夫人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昨儿睡是睡了,睡前还嘱咐我请家法,请老刘来,现在他们都在夫人房里,就等着你回来!”老刘即苏见微的叔叔,生得虎背熊腰,他一大块顶池逾两个,是助纣为虐的一把好手。小时候池逾经常被此人拿着藤条揍,不仅用家法,该大汉还发明了许多奇奇怪怪的惩罚办法,例如跪铺着碎玻璃的搓衣板、限时抄写弟子规一百遍等等。可以说池逾长大以后,那些稍微不正经一些的惩罚手法,都是从老刘那里举一反三,而后青出于蓝胜于蓝地想出来的。“刘屠夫??”池逾深觉自己命不久矣,往前迈的脚步忽然有如千斤重,他琢磨半晌,说道:“姓刘的现在也有四十来岁了,人老眼花的,我一个年轻力壮的大小伙子,也不一定就打不过他。”管家立即拉着池逾的小臂,激动地抖着胡子道:“少爷,你说什么胡话呢,人剁肉剁了十几年,那身材和手劲不是越来越强壮吗?您可别跟他动手啊,君子动口不动手!”池逾扬眉道:“所以我任他捶了?我活该?!”他说着,推开池夫人紧闭的房门,管家在后面心惊胆战地看着,呆滞片刻,拔腿就跑。枉费他六十多岁的老腿,跑得气喘吁吁,终于飞奔到了自家药堂,吩咐道:“小五小六!快快快,把跌打损伤的药全都抓一帖,云南白药筋骨贴什么的也先预备着!”在柜台打瞌睡的小厮一边忙一边问:“管家先生,这又怎么了?小姐的脚不是已经好了吗?”“大少爷马上就不好了。”管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心道,也不知道池家造的什么孽。原先池渊还在时,池府一派其乐融融,却如今整得如此母子情裂,骨肉相厌。――池逾跪在地板上,背脊挺直,这样僵硬的动作让身上的创伤撕扯得更痛。但他在池夫人房里,便好似失去痛觉,对什么都无动于衷,只望着自己的生身母亲,脑中翻滚着陌生的酸涩。老刘把染满血的铁藤条丢到檀木托盘上,冷冷地扫了池逾一眼,转身摔门出去洗手,这人或许认为没有让池逾丑态百出是件很丢脸的事,代表他行刑做的还不够狠。他一摔门,内室的几个人都同时一动。地上的池逾浑身一抖,那是身体的应激反应。毕竟他受了许多年的折磨,虽然灵魂已经无畏,但身体还没有摆脱从最初就刻进骨子里的惧怕。斜倚在床头的池夫人终于睁开了眼睛,她原先一直半睁不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见他被打得血肉模糊却一声不吭,却到现在也没有多说一句话。她看池逾的目光总是含着憎恨。一旁垂首侍立的雪月双手发颤,脸色雪白,紧咬下唇,似是被这么血腥的场面吓到了。虽然她已见过许多次,但依然会惊于池夫人对待池逾的狠绝程度。池夫人开口问:“你昨晚去哪里鬼混了?”池逾如实回答道:“衷山温泉宾馆。”一道尖锐的冷笑声从池夫人喉间刺出,她沙哑地怪笑了一会,恨声嘲弄道:“你倒懂得享受,才回来就迫不及待地钻到美人窝里去了,断奶就忘了娘!”池逾缩了缩手指,没有反驳,只定在那里,像一尊没有七情六欲的大理石雕像。池夫人惯于用言语伤人,因为她年老体衰,重病缠身,不能再像年轻时那样亲自动手,所以只能磨练唇舌,说出口的话便日复一日地被等待中滋生的绝望磨利削尖,再用力地扎到池逾的皮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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