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帅败走,城中北秦军顿时如无头苍蝇般在巷中乱窜,俱被萧羽手下军士射杀。江元修率军出庆州,直奔上庸而去,却在半路遭遇世子萧元瑛伏击。隋英拼死护主,至上庸城外,仅余十余人。这是江元修自挂帅以来,最为惨烈的一场败仗。入上庸城后,江元修怒火攻心,昏迷不醒。庆州沦陷近半年时间,终于重新回归萧羽手中。才经历一场大战,城中四处起火,巷中尸首堆积,血流成河。军士清理一夜,至天明,血腥之气仍在庆州城上空飘荡。“父王,儿无能,又叫江元修给跑了。”萧元瑛暗恨。萧羽反倒没那么在意了:“是他命不该绝。”萧元瑛道:“叫他回了上庸,如此一来,上庸固守,我们绝计不能轻易攻下上庸城了。”萧羽笑了笑:“你也不要太高看了江元修。为父与他敌对多年,对他为人颇为了解。此人表面看来沉稳有余,实则心高气傲的很。自入南楚以来,第一场仗便是与咱们在庆州交手。虽然失了庆州,但江元修同样也伤的不轻,只能坐镇庆州,休养身体。扫平西北的大功全落到霍青寒手里。”“而今,他身为一军主帅,丢了大后方,狼狈退回上庸,你觉得他心里咽的下这口气?就算隋英沉得住气,可别忘了,上庸城还有一个冲动易怒的陈韬。”萧羽将江元修丢下的头盔扔了过去,道:“元瑛,好好整军。明日一早,挑着江大元帅的头盔往上庸城下示威去。”萧元瑛当下一乐:“儿明白了!”翌日,天晴。萧元瑛领军一万直奔上庸城下,列好军阵,阵中心竖着一根高高的竹竿,上头挂着江元修的头盔。萧元瑛手一挥,军士们齐声高唱:“江门挂帅,霍家挣功。扫平西北,名动盛京。元帅无能,后院失衡。败走上庸,丢盔弃城!”“丢盔弃城!丢盔弃城!”象征北秦至高军衔,征南大元帅的头盔,此时就像一根钉子,狠狠的钉在北秦军的心上。才将将转醒的江元修听得城外呐喊,气的口吐血沫,指天骂道:“萧羽,萧羽!我誓杀你!”陈韬当即拔刀:“待我斩了那黄口小儿!”隋英急忙劝道:“陈将军莫急,可千万别中了南楚的奸计啊。我们固守上庸,城中粮草充沛,只要不轻出,南楚军也拿咱们没办法。只等霍将军那边派军驰援,南楚军必退。”陈韬心中愤愤,见江元修没有要出城迎敌的意思,重重的‘唉’了一声,狠劲儿的将刀放回刀鞘,刀柄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在死寂般的室内,尤为刺耳。又过一天,萧元瑛依旧带军士在城下列阵,竖着明晃晃的头盔,只是今儿又换了一种唱法。“百年将门,霍家威名。江门无耻,妄争第一。”“江门无耻!江门无耻!”陈韬怒极,命守军射杀城外南楚军。然而南楚军掐着射程列阵,北秦军使出吃奶的劲儿也没射到一个南楚军,反而折了不少箭矢。第三天,南楚又来骂战。陈韬坐不住了,不顾隋英劝阻,率军出城。江元修垂眸不语,表示默认。隋英急的团团转,只盼陈韬反应敏捷,莫入了南楚军圈套啊。然而人在盛怒之下,是很容易做出不明智的举动的。陈韬性暴躁,又经南楚军连日刺激辱骂,早已失了理智。出城后,但见南楚军便挥刀砍杀。南楚军溃败,四散而逃,陈韬策马追击,直到将南楚军赶回庆州,方才率军回上庸。“他奶奶的,南楚军都是软脚虾,本将军一出城,就吓的抱头鼠窜,不敢正面作战,一点都不痛快!”陈韬解下佩刀放在案上,叫军士取了一坛子酒,自顾在闷在屋中饮酒。自北秦率军南下以来,他作为元帅账下先锋大将,打的唯一一场仗就是夺庆州一役。而这一仗,竟也是靠了六皇子手底下那叫王真的幕僚算计,联手西戎,才打下庆州。那之后,江元修重伤,陈韬奉命守上庸城,一守便是小半年。眼睁睁看着霍家军扫平西北。那帮南楚军竟还来城下叫骂,说江家不如霍家,还妄图力争北秦第一将门。简直岂有此理!“待本将打的南楚军落花流水,重新夺回庆州来,看哪个还敢看不起我家元帅。”陈韬一边喝酒一边嘟囔。江元修伤势反复,又加上急火攻心,清醒的时候越来越短了。单一个隋英又劝不住陈韬,只能看他日日出城对敌。南楚军从不正面攻击,但将人引出城去,便四散而逃,沿途也未见设下什么埋伏。隋英心里直犯嘀咕,不知道南楚军又在耍什么阴谋诡计。三月初十,陈韬再一次率军出城,隋英在上庸城等了整一日都未见陈韬归来,心里顿觉忐忑不安。傍晚时分,有陈韬手下军士奔回城中,禀道:“隋先生,陈将军中了南楚军埋伏,大军被困四方谷,还请先生派兵增援!”“四方谷!”隋英大惊。“城中还有多少军马?”隋英身边亲卫禀道:“陈将军带走一万军,城中还余两万军。”如今江元修昏迷不醒,陈韬是先锋大将,万不可有失。隋英当即命副将点齐五千军马入四方谷驰援。至夜,又有肃州来人,报隋英:有南楚主力大军奇袭甘,肃二州,二城已破,守将战死,南楚军已杀奔上庸城。隋英踉跄两步,此时终于明白了萧元瑛的意图,可是为时已晚。他们日日在城外骂阵,就是为了麻痹陈韬。次次出城不设埋伏,只在这一次设下重伏,陈韬势必会掉以轻心。而攻下甘,肃二州的南楚军,既能悄无声息的到了他们眼皮子底下发动突袭。那就只能走甘宁,绕云西草原。隋英心里一惊:“黑风堡失守了!”北秦军夺下西北不过月余,就被南楚军重夺失地。眼下北秦军困守上庸,只走马驿至雁北一线还在他们手中。隋英当下命斥候传信贺州,请霍青寒率军驰援。“所有将士,固守上庸,无令不得出!”“那陈将军……”“暂时管不了了。”隋英疲惫的揉了揉眉心,孟勇和王真不见去向,古拉王子失踪,西关岭落入南楚军手中。眼下庆州已被夺回,他们固然占着上庸,也是无济于事。霍青寒收到战报,反而十分冷静,就像是早就预料到这样的结果一样。“本将真是好奇,那位执棋者究竟是谁。”林云城道:“三哥就别跟我打哑谜了,快说说现在怎么办呀。咱们好不容易才打开西北局面,就这么没了,我不甘心。”“你以为就只有你不甘心么?我早说过,天时地利人和,一步错,步步错。萧羽诈死,重夺庆州,已成定局……恐怕早在咱们夺下庆州开始,就已经落入别人的圈套里了。如今南楚主力军兵围上庸,救与不救,也没那么重要了。”林云城挠挠头:“那到底是救还是不救啊?”霍青寒半眯起眸子,缓缓吐出一个字来:“等!”第53章陈韬在四方谷遇伏,身中一箭,幸隋英及时派军驰援,侥幸保得性命,率残余军马退守走马驿,与上庸城互成犄角之势。王晖大军兵围上庸,多日不下。与此同时,东路周广陵也得到斥候密报,知庆州失守,西北一线半数瓦解。早在荡寇山突然出现五万大军攻陷凉州时,周广陵心里便已然有了自己的打算。也正是因为一时的犹豫,才叫于弘文攻下夹龙道。他们自东路而下,沿途攻下宁口,富川。若荡寇山已被南楚军所占,那么他这十万大军若要返回北秦,势必要与南楚主力军遭遇。孟家的兵马已经全部失陷,六皇子损失惨重。他周家绝不能重蹈覆辙。“石振,传令下去,即日起,大军固守小春城至潼山一线,无令不得出!”“是,将军。”于弘文派军士连日骂战,北秦军龟缩不出。一连几日,于弘文也隐隐察觉到周广陵的意图。他们想保存实力。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不免琢磨起荡寇山突然出现的五万大军来。按规制,他们确是南楚军不假,只是不知这五万军是分属哪个州城的,下达命令的人又是谁。只知道领兵的大将名唤吴墨楠,但他打听了一圈,也不知此人家世籍贯,反倒像凭空出现一般。虽是打下凉州,给北秦施加不小的压力,也是南楚军打开西北局面的基石。但越是这样,就越叫人心里不安。尤其是,本已‘战死’的睿王萧羽居然还活着,更率军夺回庆州。那有没有可能,这五万人其实是萧羽部下。他在西北盘踞多年,私下屯了五万军马也未必没有可能。这样看来,萧羽在西北这些年经营势力,莫不是要趁此机会杀回京城去。于弘文半眯起眼,烛火在他眼中缩成一个小点……江北整个战局从林玉致重夺黑风堡开始,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西北一线只剩上庸,走马驿二城,往东至贺州,往北至雁北还在北秦军手中。东路周广陵依旧坐镇潼山,与紫金关对峙。霍青寒驻兵贺州,没有动作。照目前形势来看,北秦军并不占优势。甚至东西两路大军由于没有成功在灵州会师,导致两路大军被南楚军切割开来,互相不得援救。除非周广陵攻下紫金关,亦或西进攻下洪关,北秦才有翻盘的几率。但,周广陵有可能毫无顾忌的用这十万大军硬拼么?他不会。也正因为如此,江北的局势再一次陷入一种僵持之中。————已至四月,气候转暖,舒爽宜人。嫩绿的芽儿破土而出,绵延山间似盖上一层翠绿锦被。青草的香气伴着凉爽的山风,直教人五脏六腑都跟着愉悦起来。山间蜿蜒小道上,两马并辔而行。“清欢,几月未见,马术不见长啊。这要是逃起命来,可是要吃大亏啦。”林玉致笑的眉眼弯弯,她一身轻甲,乘坐马上,飒爽英姿。傅辞微微一笑:“真要是到了那时候,令仪是断不会不管我的。不过为了不给令仪扯后腿,我已经找师父学习骑射了,只是结果不太尽如人意。”林玉致牵着缰绳,偏头笑道:“清欢好为人师,既教我读书,那礼尚往来,我也当教清欢马术。”不等傅辞说话,林玉致手掌在马背上借力,腾空跃起,利落的落在傅辞的马背上,手臂从身后圈住,握着傅辞手里的缰绳。傅辞下意识的脊背一僵,脑子里不可抗拒的又浮现出林家浴房里香艳的一幕……“看到没有,你要这样握着缰绳,手不要抬的太高,还有,小指和拇指要压在缰绳外侧……”“清欢,你听到我说话没有。”“清欢?”傅辞只觉耳边温热的气息吞吐,叫他有些心慌意乱。耳根不自觉的泛起红来,更觉得那心脏‘砰砰砰’跳的极快,好似要从喉咙里飞奔出来。林玉致低头瞧见傅辞红透的耳朵,挑眉一笑。心道这么些年过去了,这小书生还是如此娇羞。狐狸似的眼睛微微一转,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傅辞才刚回过神儿来,便觉耳垂覆上什么温热又湿漉漉的东西,当即似被雷劈了一般,一动也不敢动了。令仪她……好生孟浪!骏马悠闲的在山间小路小跑着,林玉致的枣红骏马晃晃悠悠的跟在后面,时不时的看着前面马上紧挨着的二人,喷个傲娇的鼻响。自朔阳城外的翠云峰转出来,往前不远便是云西草原。四月里,云西草原还不是最好的时候。草原上天气还有些冷,放眼望去,还有些零星未化的冰雪,草原一片枯黄,只隐约可见些许嫩芽破土而出。不过云西草原幅员辽阔,此地又是一片坦途,虽此时景致未见得多好,但行至其中,却觉胸襟开阔,心旷神怡。信马由缰,恣意非常。林玉致抬着鞭梢从左至右扫了一圈,温声对傅辞说道:“七月才是云西草原最美的时候,遍地绿草如茵,繁花似锦,河流蜿蜒清澈,碧蓝苍穹绵延万里。牦牛,羊群,牧放在原野上,还有牧民放声高歌。从远处看洁白的羊群滚滚而来,就像是天上的云彩落在草原上一般。”“到得八月间,金莲花盛放,遍地金黄一片,接天碧日。马蹄飞驰而过,总能带起金灿灿的花尘,还有十分清爽的花香。那时策马疾驰,整个天地都像是在你脚下,更是说不出的畅快。”傅辞这些年亦是东奔西走,虽打听到林玉致在西边活动,只一直未曾有机会来过云西草原。听林玉致这番夸赞,不免有些心神向往。“那等到七八月时,咱们再来。兴许那时候,我马术厉害了,就能和令仪一起纵马飞奔了呢。”林玉致十分豪爽的笑道:“你若喜欢那就由着你跑,反正这么大的草原,足够你跑马了。就是撞着牛群羊群都没问题,我赔得起。”傅辞心中欢喜,但总觉得这话由她来说,似乎有些不大对头。想了想,他说:“令仪,我有好多钱,都给你。你是当家的。”林玉致揪了把他的耳朵,笑道:“好觉悟!不过话说回来,先前倒是我小瞧了清欢,如今看来,清欢能在东边组织起五万军马来,当真财大气粗啊。”傅辞道:“也并非凭我一己之力,若没有吴家人,便也没有东边今日的局势。”说起吴家,当年押解吴家进京的队伍沿途遇匪寇,不论官兵还是囚犯,全都被杀,无一幸免。而事后楚和帝派人查探,竟毫无匪寇踪迹。此事后来也不了了之。林玉致当年心中悲痛,又带着林玉瑾一路逃亡,哪有精力关注这些。直到在清福县安定下来,仔细回想吴家之事,才颇觉有疑。江南世家林立,势力盘根错节,吴家树大招风,背地里不知有多少人打吴家的主意。那匪寇按理说也逃不出这些人当中。林玉致后来也曾派人暗查,依旧毫无头绪。只知道吴家的产业尽数被瓜分,江南世家格局重新洗牌。而世家之间的争斗,比之吴家在时,更加激烈。但整个江南又在这激烈的争斗中,保持着诡异的平静。民生商业,只受到不大的波及,实在惹人怀疑。“所以,当年灭了吴家满门的匪寇,其实是吴家人提早安排好的。这么说来,吴家早就料到楚和帝会对他们出手,也早早便有了对策。东边,就是他们的退路。”林玉致说道。心中却有些许遗憾。只叹父亲忠义刚正,一心只在社稷,虽心中有所提防,但到底不如吴家看得透彻。又或者父亲心中其实更希望楚和帝能够承袭先皇遗志,让南楚繁荣昌盛。他对帝王心存希望,而帝王对他,却是绝了满门退路。林玉致微微叹息。傅辞反握住她的手,说道:“江南吴氏百年望族,积威深厚,富可敌国,早已是帝王的眼中钉。即便没有林皇后一事,吴家也难逃一劫。”“蔡家三流商户出身,攀上荣家这棵大树,作威作福,后不满现状,盯上了江南吴家产业。在吴,林两家婚事遇阻,林皇后被迫入宫之后,蔡家便派人去了吴家,意图与吴家联姻,将蔡雍嫡妹嫁给吴家大少爷吴墨石,却被吴家拒绝,蔡雍早已怀恨在心。之后种种,不过欲加之罪。”“吴家毕竟不同林家,既然已看出端倪,岂有坐以待毙之理。吴墨石辞官返回江南后,立刻与族中长辈着手安排吴家退路。舍了江南,举家迁往东夷。”“东夷偏僻,海盗猖獗,百姓苦不堪言。吴家纵然落魄,但底蕴犹在。在东夷经营多年,分化海盗,使得东夷百姓安居乐业。东夷国主奉吴墨石为国师,礼待有加。”林玉致想起那个仪表堂堂,气质不凡的男人来。当初吴林两家议亲,林玉致可没少在背后打探吴墨石,唯恐姑姑所托非人。他身上有着江南男子特有的温和气质,举手投足间有着世家子弟的矜贵,又兼具杀伐果断的男子气概。总而言之,是一个见了以后让人很难不生好感的男子。姑姑若嫁给这样的男人,该有多好。林玉致颇有几分怅然。傅辞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林玉致心念一动,她垂眸问道:“清欢能在东边搅弄风云,不知道在这场棋局里,清欢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傅辞低低笑了起来,笑声和着春风钻入耳朵,叫人愉悦。“令仪可曾听说过随帝的暗人组织。”林玉致道:“倒是听师父说起过,只是师父对此也是一知半解,只道有这么个组织,但这组织是做什么的,又有些什么人,却是一概不知了。你这样问,莫非……”傅辞点点头:“就是令仪想的那样。我的父亲,是暗人组织的核心成员。”“当年随帝命亲信之人创办暗人组织,其目的是暗中纠察各地官员的行为,以及暗中查访重大悬案疑案。父亲加入暗人组织时,已是随帝末期。诸皇子结党私营,党争不断,朝政腐败之象逐渐显露。至楚和帝登基,暗人组织被发现,楚和帝大力打击,使得暗人组织元气大损。”“父亲留京不便,暗中打点,被外派徽州,重新建立暗人组织。后又迁至永州,江州。每到一处,都着手打理组织事务。十余年过去,也渐渐有了成效。只是比起随帝时期的鼎盛,如今的暗人组织委实太过弱小。”“我十八岁那年,父亲调任回京,原也是准备在京城设立暗桩。只可惜京城遍地权贵,形势复杂,举步维艰。如果不是这样,林家出事之时,也不至于如此惨烈。”“父亲所做的事我原本并不知情,还是父亲走后约半年时间,有人送了封信给我,叫我到徽州一叙,我才知晓个中原委。也从父亲手里接管了暗人组织。”林玉致控制缰绳,驱马至前方小溪边,与傅辞下了马,放两匹马自顾在溪边饮水。二人则沿着小溪散着步。“……徽州?”林玉致甩着马鞭,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送信的人是吴墨石吧。他也是暗人组织的一员,对吧。吴家迁居东夷,而徽州又是南楚东边边城,与东夷往来密切。如果没有暗人组织的势力,单凭一个吴家想要彻底在东夷立足,恐怕要多费许多波折。”傅辞笑笑:“令仪总是如此聪慧,一点就透。”林玉致却道:“不过是些小聪明罢了。我们的父辈才是真正的聪明睿达,材高知深。如果没有父辈荫庇,我们今日的境地必是蜗步难移。”说话间,只听身后响起巨大的轰鸣之声,整个大地都为之一颤。二人转过头去,便见苍穹之下,一整队骑兵气势凛然,像一条黑色长龙,奔腾在云西草原上。队伍打头的是个年轻小将,一身银色盔甲,犹如落入黑色长龙上的一颗明珠,明亮耀眼。傅辞将双手拢入袖中,笑道:“那位就是叶起叶小将军了吧,果然英雄出少年。”叶起自占朔阳城后,便在林玉致支持下暗中招兵买马,练出了一队五千人的骑兵。当日叶起使了空城计钓古拉入朔阳城,古拉大部兵马被拦截在城外,俱被骑兵剿灭。古拉入瓮城,被叶起活捉,借他手笔给孟勇写了信,这才有了后来之事。“叶起年纪虽轻,行事倒颇为老辣,是个难得的将才。”林玉致夸赞道。傅辞笑她:“你比叶小将军也大不了两岁,还偏要摆出一副老成模样。要说英雄,这些将门后辈之中,我瞧着倒未曾有人能越过你去。”他朝前努了努嘴,道:“我真是十分期待,若他们知道令仪是个女子,该是如何神情。”这会儿功夫,叶起已经策马奔来,在几步之外堪堪停住马,从马上一跃而下,跟林玉致行了礼。“林将军,傅公子。”林玉致点头应了一声。三人在此地驻足,远远瞧着远处骑兵练马。叶起说道:“今年看起来年景不错,草原必定草盛马壮。到时又能扩充骑兵实力,一人配两马也尽够了。若重骑兵一人配三马,眼下还有些吃力。”林玉致道:“先紧着重骑兵,保证一人三马。骑兵兵卒暂时不要扩充,保证这五千人最好的装备和训练。至于新征召兵马,马匹轮流使用,先叫他们好好练习骑射,基本功扎实了再说。”“将军说的是。听说西戎西北部的苏帕部族驯马极好,巧的是,苏帕王子派了人来,商讨合作之事。就在今日上午进的城,末将将人安排在朔阳城驿站,不知将军是何意?”自古拉失势后,西戎几大部族势力重新洗牌,往日不显山不露水的苏帕部族异军突起,俨然有与察汗王子分庭抗礼之势。察汗王子野心不小,林玉致从一开始就知道。睿王退守西关岭,与西戎合作之后,察汗王子自然而然的暗中倒戈睿王,林玉致也都知道。宋初年心思多,早从睿王进驻西关岭就开始防备察汗王子,扶持苏帕也是宋初年的主意。林玉致想了想,说道:“苏帕王子既有意合作,咱们又正好缺战马,不正是一举两得之事么。你尽管同他交易,价钱上你做主,不要越了底线便是。”叶起知道林玉致在西戎有势力,早先也与察汗王子有过合作。如今冒出个苏帕王子,看来是西戎内部有异动了。他拱了拱手,道:“末将明白。”林玉致把玩着马鞭,歪了歪头:“既然已经到了西戎地界,倒不如就去庆州会一会睿王。年年信中可是说了好几遍,睿王想我想的紧哪。”傅辞瞪她一眼:“莫胡说。”————王晖兵围上庸后,萧元瑛便率军返回庆州固守。这日,父子二人送走察汗王子,正在房中对弈。萧元瑛心里有事,心不在焉,没几招便被萧羽逼的没了退路。萧羽瞥了他几眼,说道:“元瑛,下棋当心无旁骛,不过是旁人多说了几句不相干的话,你就心乱如麻,日后如何当得起睿王府的重任。”萧元瑛面带愧色,但又觉得不吐不快。“父王,察汗王子说的那事儿,父王心里当真就一点想法也没有么?”萧羽扔了棋子,端正的跪坐在榻上,目光凛然的看着萧元瑛,问道:“元瑛,你想么?”萧元瑛当即摇头。“但是父王,察汗王子所言也是实情。眼下京中形势不容乐观,荣家势大,皇权式微。圣上身体每况愈下,京中只一个失了一条腿的端王,无法承继大业。圣上无子,一旦出了什么意外,萧氏皇族无人继位,朝中必乱。若叫荣家篡夺皇权,我父子二人岂不是萧家的罪人。”萧羽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我睿王府上下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争权夺利之事做不出。但如今萧氏皇族凋零,祖宗基业落入贼子手中,百年之后,本王岂有脸面去见先祖。我们不争也得争。”“但是元瑛,有一点你要记住了。我们争,是为了争萧家的基业,争一个南楚盛世。不是为了旁人几句话,更不是为了他们口中的利。”萧元瑛如醍醐灌顶,当即叩首:“父王教训的是,孩儿知错了。”萧羽神情略有些复杂。“元瑛生性耿直,只是一旦选择了争,前途必定凶险无比。这种凶险不同于战场上的真刀真枪,它看不见摸不着,就像一条盘在阴暗角落里的毒蛇,保不准什么时候咬你一口。你这样的性情,怕是要吃不少苦头啊。”萧元瑛抬起头来,目光坚定:“孩儿不怕苦,孩儿只怕做的不好,愧对先祖。”萧羽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尽人事听天命,不管前途如何,总有父王在。眼下北秦未退,朝中局势还算平衡,我们当务之急是要击退北秦,再商谈回京一事。不过有些事情,从现在开始便要着手部署了,也免得到了京城,两眼摸黑。”父子二人正在谈心,忽听门外亲兵来禀:“王爷,京城有密信到。”萧羽拆开信封,信中只有一句话。皇帝龙驭上宾。第54章萧元珅死了。这个当了六年傀儡皇帝,没有一天不在与荣家抗衡的帝王,驾崩了。虽然平日里便身体孱弱,但荣太后还没有想让他这么早死,身边的太医自然会吊着萧元珅的命,至少三五年之内,不会有性命之忧。而萧元珅,利用傅辞给他的账册,收拢权臣,不停的巩固势力。他还想着有朝一日能重夺大权,成为天下真正的主宰。他没有一天不在拼命的活着。然而他还是死了,死的毫无预兆。皇帝驾崩,朝臣大乱。荣蔡一党的大臣们谏言叫荣太后摄政。而亲皇的朝臣们则谏议速招睿王回京。本来睿王已死,可近来突然有了睿王的消息,朝臣们无不欢喜。早早就暗戳戳的谋划着睿王进京一事。而荣太后,没有想到萧元珅死的这么突然。眼下于弘文大军远在紫金关,京城只有禁军听她调遣,到底势单力孤了些。于是荣太后连下密旨,召于弘文率军回京。两方人马都有志一同的忽略了‘瘸了腿’的端王萧元理。毕竟一国之君,如果身有残疾,国家面上无光。萧元理反倒庆幸这时他是一个被忽略掉的。但同样,他的时间也很紧迫。一旦睿王回京,那就没他什么事儿了。论功,睿王镇守西北,驱逐北秦。论资历,他一个‘瘸腿’王爷,为了在荣家手底下苟延残喘,只能低调做人,于政事上更是毫无建树。论势力,虽然这几年他在江南布了局,潞州也有些许兵马。但比起睿王府百年积累起来的底蕴,他还差的太远。他唯一能与睿王争的,就是萧元珅交给他的那本账册里,被他收拢的几位权臣。萧元珅以为萧元理身有残疾,根本没有争那位子的资格。而他在深宫之中,行事诸多不便。是以,与萧元理达成合作,由他在外面活动,待扳倒荣家之时,许他滔天权势。可再大的权势,大得过皇权么?萧元珅没有想到萧元理从一开始就是装瘸。更没有想到,荣太后下了绝育药,他知道,却没有告诉自己。在皇位面前,没有情义可言。萧元理本也是胜券在握的,只是没想到,萧羽居然‘死而复生’,连萧元瑛都还好好的活着!他没有太多时间了。“速速传信成鹤,把陈锦颜姐弟带回京城!”算算时间,顶多再有一个月,陈锦颜就要生了。这种时候,如何能受得住一路颠沛。但他顾不了这么多了。萧元珅驾崩的消息瞒不住,很快便传遍了整个江北。紫金关关城里,一片愁云惨淡。于弘文看着眼前的密旨,连声哀叹。这种时候,一旦退了兵,紫金关危矣。他们好不容易维持下来的江北局势,势必分崩离析。北秦卷土重来,一切都不可挽回。他不禁想,如果是林晏身处这样的境地,他会如何选择。转而又苦涩的笑了笑。他那样的人,家国重于一切,岂会如自己这般畏首畏尾。早在当年他背叛林家之时,便已深陷泥沼,无法脱身。无论如何,他都必须要回到京城去。他于弘文不是没有抱负,不是没想过驱逐北秦,立下不世之功。可他一身荣辱早已系在荣家身上,他的那些龌龊肮脏,也都握在荣家手里。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过拼了这名声不要,也要守住紫金关。但最终还是那点虚无缥缈的虚荣占据了主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