镖局的兄弟们一阵起哄:“大好事儿啊,今儿必须不醉不归,来来来,喝!”宋初年的酒量确实不行,就这还是在草原上被逼出来的。如今与雷老五两人喝了几碗,便有些撑不住了。今儿军署衙们人多,这一桌坐的是原威远镖局的兄弟们,林老爹和何绰在另一边亭子里摆席。也是因那桌有女眷,他们这些大老粗喝起酒来什么话都往外冒,唯恐冒犯,这才摆的稍远了些,也更自在。自在是自在了,宋初年这酒也没少被灌。他红着脸摆手道:“三哥五哥,我去茅房,回来咱继续。”雷老五揪着他的袖子嚷嚷道:“得了吧,又想尿遁,今儿可不行啊!”宋初年苦着脸道:“五哥你也太霸道了,可别把我给憋坏了。”“你小子一肚子坏水儿,咱兄弟这么多年,五哥还不知道你。”宋初年无奈,只得继续陪酒,一边苦哈哈的往亭子那边儿瞧。又是两碗酒下肚,宋初年觉得已经到了酒量了,再喝可就真醉了。他转着酒碗,眼珠子也跟着滴溜溜乱转。雷老五喝的兴起,站起身一脚踩在凳子上,撸胳膊抄袖,又嚷嚷开了:“喝酒不划拳,这酒也喝的忒无聊。初年,陪五哥过两手。”宋初年忙放下碗,跟着站起身,雷老五动作还没摆好呢,就见宋初年满脸堆笑往他身后张望:“傅先生来了!”扑通一声巨响。雷老五以迅不及掩耳之势猛的收腿乖乖坐好,奈何体重超标,这一使劲儿,好好的凳子直接给压塌了去,惹的一桌人哈哈大笑。雷老五给摔的有几分清醒,忙回头一看,哪有傅辞的影子,当即明白过来这是给宋初年耍了。宋初年笑到飙泪:“我说五哥,傅先生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你怎么怕成这样。”雷老五一脸幽怨,扶着老腰站起来,哼哼道:“我就不信你不怕傅先生,这两年你在西戎,也没少被傅先生隔空传信写的考题折磨吧。”宋初年不吱声了,三哥五哥还能互相探讨,互相打小抄。他可倒好,西戎那边本就没几个汉人,更别说懂经义的了。鬼知道他揪掉了多少根头发才蒙混过关的。“不过话说回来,要不是傅先生这么提溜着,咱也不会像今天这样。五哥你出门睡姑娘的时候,肯定没少念诗哄姑娘开心。”雷老五老脸一红:“咱镖头随随便便念句诗就能引来一群狂蜂浪蝶,我念了一整首,才哄来一个姑娘。”周老三笑道:“镖头就算不会念诗,也照样有姑娘倒贴。我觉得老五你的问题不在于会不会念诗,你应该没事儿多照照镜子,就能找到答案了。”宋初年呷了口酒,道:“老大有句话说的真不错——人丑就该多读书!”雷老五这才反应过来他们这是变相笑话他丑呢,他探手去抓宋初年,奈何适才那一跤摔的狠了些,这么一扯,腰眼子隐隐作痛,宋初年又滑的跟条泥鳅似的。雷老五一手抓空,险些又栽了出去。“……哈哈,五哥你省省力气吧,男人腰不好可是硬伤,别最后连一个姑娘都哄不住。”雷老五怒捶桌子,骂道:“个兔崽子,皮痒欠抽了是不!”这边一群大汉开怀大笑,亭子里头那一桌倒显含蓄许多。林老爹和何绰杯觥交错,时不时的又看几眼林玉娇,有些欲言又止。林玉娇也陪着苏沁儿小饮几杯,酒至半酣,林玉娇双颊红晕,眼神朦胧,平添了几分娇憨之态。林玉瑾和苏沫儿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些什么,只见小姑娘时而捂嘴偷笑,时而娇嗔的瞪上林玉瑾一眼,活像只小兔子。林玉致可瞅见好几次了,她弟弟那双小手暗搓搓的想要捏人家姑娘的脸呢。有傅辞在一旁盯着,林玉致喝酒也喝不痛快,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也忒没劲。她瞧着那边三哥五哥几个把酒言欢,羡慕之情溢于言表。又把目光收回来放在傅辞身上,眨巴着有些迷醉的双眼,好不可怜。傅辞无奈的给她斟了杯酒,道:“你不要再看了,你就是把我看出花儿来,我也不会让你过去的,你要注意自己的身份。”林玉致一噘嘴,打了个酒嗝。傅辞夹了菜给她,小声道:“也别光喝酒。”林玉致挥挥手:“不喝了,我们去小池塘边儿上聊会儿天去。”傅辞大概猜到她想说什么。已至傍晚,落日在光秃秃的池塘洒下一片火红,给冬日清冷的池塘添了一抹暖色。林玉致瞧了一会儿,问道:“程先生要回乡了吧。”傅辞‘嗯’了一声。“他今日与我提了一句,年前应该是要赶回家去的。程兄家里一直催着他回乡成亲,听说已经物色好了人家。先前他一直推脱,想来这次是推不过去了,程兄毕竟也不小了。”他说着,回头看了眼与苏沁儿聊的畅快的林玉娇,又道:“我知道林老伯惦记娇儿的婚事,寻常人家似娇儿这般大的闺女,差不多都定下了。想当年,我们定亲事的时候,你和娇儿一样大。”想起那年林府巷口那个羞涩少年,林玉致忽然笑了一下。傅辞不自觉的有些脸红,他继续说道:“阿瑾也一心想给娇儿找门好亲事,他曾私下向我打听过程兄的家世。”“靖州程氏,簪缨世族,礼仪之家。娇儿是你妹子,往后阿瑾成事,娇儿的身份自是十分尊贵,但那些世家大族心里却并不这么认为。比起一个尊贵身份,他们更注重家世,总得要门当户对才行。”林玉致嗤笑一声:“世家大族就是规矩多。”傅辞道:“祖宗传下来的,无规矩不成方圆。说起来,若娇儿和程兄两情相悦,凭你如今在江北的影响,想要撮合他二人,程家想来是不会推拒的。程兄的意思,他想趁这趟回乡与家中长辈提一提此事。”程钰对林玉娇是有几分好感的,傅辞看得出来。在程钰还不知道林玉瑾身世的时候,的确动过心思想要纳娇儿为妾。所幸他没有跟旁人提过此事。不然的话,就算他是隐世大儒于秀亭的学生,林玉致也必定一刀砍的他不能自理。林玉致道:“我瞧着爹这两天有些心不在焉的,我爹他是不是也知道程先生的打算?”傅辞道:“林老伯心里明净似的,就算我们不说,他也能猜到几分。”林玉致勾手挠了挠额头,一脸无奈道:“这老头子,越活越回去了。娇儿是她亲闺女,我们给娇儿物色人选,到最后还不是得他老人家点头才行。”“林老伯毕竟是平常人,阿瑾又是那样尊贵的身份,纵然你们叫他一声爹,他心里对你们或多或少还是有敬畏的。而且他也知道,你们这样都是为了娇儿好。”林玉致有些惭愧:“这些日子一直忙着,倒是忽略了爹的心思了。”“林老伯是通达之人,但再通达,也越不过与生俱来的身份差距,这是一时间无法改变的。令仪,娇儿素来跟你亲近,和寻常姑娘家不一样。她大气爽快,通透清明,我想很多事情都是我们瞎操心,娇儿心里想必早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林玉致看他笑的有几分‘阴险’,忙眯起眼睛:“你是不是又知道什么了。”傅辞脸一红,道:“怎么会……”林玉致往前一步:“不会?”她一把捏住他微微泛红的耳朵,触手还有些冰凉。她笑:“你一说谎就会耳朵发红。快告诉我,你知道什么?”林玉致见他垂眸不语,又往前贴了贴:“说啊,快说啊!你不说我就当众亲你了。”傅辞:……傅辞头垂的更低了,别别扭扭的从袖口里掏出一个檀木盒子递了过去,道:“怀骋托我转交给娇儿的。”林玉致打开一看,是一根木簪,雕着海棠花图样。她‘啧’了一声,品鉴道:“刀锋粗糙了些,但又有些拙趣。李怀骋这小子……”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猛一拍脑袋:“合着这死小子惦记上我家娇儿了!”她气的跳脚,想起过去给李怀骋灌输过的渣男思想,又忍不住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傅辞吓的一惊,忙拽住她的手:“你若看不上怀骋,咱就推拒了,你别伤着自己。”林玉致有苦难言。她有气无力的耷拉下肩膀,道:“怀骋怎么想起找你了?”傅辞道:“原本一直都是托怀宣转交年礼,连同阿瑾的那份。许是怀骋看出什么苗头了,以为林老伯想把娇儿说给程兄,他就急了。本想直接来提亲,又恐你不同意,这才迂回着找到我这儿来,想探探你的意思,帮着说和说和。”“我知道阿瑾有意撮合娇儿和程兄,但我不知你的想法,所以说了先前那些话来探探底。不过看起来,你似乎对程兄也并不十分满意。”林玉致摆了摆手,道:“程先生本人却是不错的,品性高洁,学问极好。只是我知道娇儿的脾性,并不适合在那样的家族生活。得了,这事儿我清楚了,这海棠簪子交给我,我回头给娇儿送去。”傅辞轻舒了口气。林玉致又道:“李怀骋这死小子枉跟了我这么久,大老爷们提个亲也磨磨唧唧的。”傅辞似乎想起了当年他去林府提亲的时候,连头都不敢抬起来,莫名有些耳朵发烧。“令仪……”林玉致听他声音里有几分委屈,忙嘿嘿笑道:“你跟他不一样,你怎样我都喜欢。”傅辞:……————酒过三巡,雷老五那桌已经喝的东倒西歪。林老爹和何绰也喝了不少,被下人搀扶着送回了房去。林玉娇去厨房煮了些醒酒汤备着,又张罗着给苏沁儿姐妹俩准备客房,里里外外打理的井井有条,像个陀螺似的,转个不停。却似乎并不觉得疲累,反而有些喜欢这种忙碌的感觉。至夜深,林玉娇洗漱完回到房里,才刚才镜子前坐下,忽地一阵冷风灌进屋来,一个人影从窗户那头窜了进来,惊的林玉娇花容失色。林玉致一边比了个‘嘘’的手势,一边将窗户关上:“娇儿,是我。”林玉娇抚了抚受惊的心脏,脸上犹带几分惊恐之色:“阿姐!大半夜的你干嘛跳窗啊,可吓死我啦。”林玉致嘿嘿一笑,指了指窗子道:“我正好从那边过来,就懒得绕过去走正门了,翻窗方便。”林玉娇又气又无奈。“阿姐,这么晚了,你找我有事儿?”林玉娇坐在梳妆镜前,用木梳子梳着头发,一边又拿眼瞧着林玉致。林玉致见面前少女杏眼桃腮,顾盼生姿,这时才猛然惊觉,娇儿是真的长大了,不再是小时候那个总喜欢跟在自己屁股后面脆生生喊着‘阿兄’的小女孩儿了。“娇儿……”林玉致自诩是个‘欢场老手’,可如今面对自家妹子,竟一时有些语塞。她好像明白为何自己接过李怀骋送的海棠簪子时,傅辞会如释重负般的喘了口气了。这种事情,的确不是她所长啊。林玉娇见她阿姐抓耳挠腮的,心说不知这人心里又想出什么不靠谱的主意了,倒也不催她,就静静的等她开口。林玉致也不是个扭捏人,既然来都来的,索性直说了吧。她将海棠簪子递了过去,道:“李怀骋送你的……定情信物。”林玉娇一个激灵,扯断了一根头发。她幽怨的瞪了眼林玉致。饶是她习惯了林玉致的不靠谱,饶是她再怎么大气爽利,林玉致这样直直的毫无迂回的将这话说出来,是个女人都要羞愤死了吧。偏她阿姐还理直气壮的!林玉娇雪白牙齿轻咬嘴唇,有些娇怒的接过那木盒子,忙的收了起来,瓮声瓮气道:“我知道了。”林玉致摸摸脑袋:“你这算是同意了?”林玉娇双目圆瞪,气的说不出话来。她扭过身子,背对林玉致,道:“阿姐你什么意思嘛。”林玉致知道小姑娘脸皮薄,害羞了,她道:“怀骋以为咱爹要把你说给程先生,这不是急了嘛。我还没跟咱爹说,想着先来问问你的意思。娇儿不用担心旁的,有我和阿瑾在,就是王侯将相,咱们娇儿也配得上。你只需跟阿姐说,你心里是如何想的。”这话说出来,不得不叫林玉娇心窝子暖暖的。去年她爹就张罗着要给她说亲,她也知道阿瑾在后头可没少使劲儿,将那几家赶来提亲的人家扒了个底朝天,就连人家老爹年轻时候不检点都给打听出来了,后来她爹才不得不作罢。她一直都知道阿姐和阿瑾很关心自己的婚事,因为她知道,在他们心里,是将她视如珍宝的。林玉致见她半天不吭声,又道:“程先生家里是靖州大族,清贵之家。程先生是阿瑾的老师,日后也是要随咱们一起回京的。你若选了程先生,到时也可定居京城,程家人也不会多说一句。”林玉娇忽地站起身走到窗前,她一把推开窗户,玉盘似的月亮挂在夜空,几片薄雾似的云趁的月光朦朦胧胧,美不胜收,伴着清冽的冷风,叫人神情一震。林玉娇转头朝她笑道:“程先生是天上月,清贵高雅,赏心悦目。而我只是那个赏月的人。我固然对程先生有过喜欢,只是后来我明白过来了,这种喜欢只是一种欣赏。”“我啊,是个粗人,喜欢柴米油盐。他呢,是个雅士,终日琴棋书画作伴。他说的话我听不懂,我喜欢的东西他也只是好奇。我从未因为他喜欢诗书就专门去学,他也从未因为我喜欢的生活琐事就特意感同身受一番。我们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比起喜欢,更多的是互相欣赏。但过日子哪有那么多风花雪月,适合自己的才最重要。”她探出头在窗外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道:“就算阿姐今日不来找我,我想我也会找个机会与程先生说清楚的。”林玉致看了眼梳妆台上那个小木盒,笑道:“所以,还真是我们瞎操心了。你和怀骋……”林玉娇听她提起李怀骋,不免又有些恼怒,她掐腰怒道:“这个榆木脑袋,自己都不知道争取的。要是他再不表示什么,我可真跟程先生走了,叫他后悔去吧。”林玉致噗嗤一乐:“不愧是我妹子,有魄力!”林玉娇羞羞一笑,将林玉致推了出去:“好了好了,阿姐你这回该安心了吧,我要睡觉啦!”走到门口,林玉致隔着门对她说:“那我明儿跟咱爹提一提,也省得他老人家总惦记。”隔着窗户不远的矮石后面,月光将两道身影拉的老长。当中一人摇头苦笑,涩然道:“我枉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竟还不如一个姑娘家看的明白。”另一人安慰道:“程兄心里明白,只是不甘心吧。就算你能和娇儿在一起,程家那边的压力也不会少,感情要细水长流,若总有磕磕绊绊,也恐难长久,免不得要互相埋怨。”“我倒十分羡慕傅兄呢,你和她,也是不同世界的人啊。”傅辞笑道:“从前的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但现在的我们,却在互相靠近,互相包容。程兄,爱和喜欢,是不一样的。”程钰道:“是我浅薄了。傅兄,明日我便启程,这一趟回去恐要留的久些,我程家在靖州也算颇有根基,来年渡渭水之际,靖州势必绝对归附。”“有劳程兄了。”第87章程钰走的时候,林家人都来相送,叫程钰有些受宠若惊。“只是回乡一趟,日后还回来呢。”林玉娇笑着将一个包袱递了过去,道:“这里都是先生爱吃的,留待路上嚼用。”她坦坦荡荡,程钰自然也不惺惺作态。依旧如往常一样调笑道:“回家去吃不到娇儿做的饭,怕是要想的紧呢。”林玉娇嗔道:“都说君子如竹,先生若再这样吃下去,怕是要变成胖竹了。”程钰道:“这话可要说清楚,是‘胖竹’而不是‘胖猪’,就算是‘胖猪’,那也是一头英俊潇洒的猪。”林老爹瞧她二人这般,不免有些心里发苦。林玉致忍着笑,说道:“时候也不早了,还是早早出发,免得耽搁行程,天黑前赶不到驿站。”程钰作为林玉瑾的授业老师,待遇自然不同。来时孤身一人,这回去的仪仗总要有些排面,随行护卫便足足安排了十余人,又有威远镖局的老手跟着,自是叫人放心。“阿瑾,怀宣,老师不在,可也不能落了功课。”林玉瑾和李怀宣赶忙行礼,道:“谨遵老师教诲。”一番嘱托过后,马车才慢悠悠的驶离了灵州城。“爹,早饭就快好了,我去厨房看看。”林玉娇说道。林玉瑾抬手拦下她,道:“二姐,先别忙,我有点事情要和大家说。咱们去花厅吧。”林玉致和傅辞面面相觑,傅辞摊了摊手:“这次我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到花厅时,苏沁儿姐妹俩也在,何绰也前后脚的进来了,林玉致就更糊涂了。心说难道是阿瑾这小子要跟苏沫儿提亲了?这么快么?她眼神示意傅辞,傅辞叫她先看着再说。林玉瑾见人齐了,请林老爹和何绰坐在正中主位上,又叫林玉致站在一旁,随后拉过苏沫儿扑通往三人前头一跪,唬的三人一震。“这是作甚?”林玉致倒是还好,林老爹和何绰简直是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几次都想从椅子上站起来,都被林玉瑾给压下去了。老天啊,这可是尊贵的皇子,未来的皇帝啊,怎么能跪他们呢!林玉瑾道:“爹,何大伯,阿兄,我今日想与沫儿妹妹义结金兰。爹对阿瑾有养育之恩,何大伯对阿瑾有帮扶之情,阿兄就不说了,没有阿兄就没有阿瑾。所以,阿瑾做这个决定,希望可以征得您几位的同意。”“这这……这怎么突然想起结拜了?”林老爹一脸懵,以为是昨夜酒喝的多了,还没有醒酒,出现了幻觉。林玉致虽也惊讶,但隐约能猜到他的意图,只是看向林玉瑾的目光有些复杂。“阿瑾,你不是小孩子了,很多事情做了决定,就要自己承担后果。”“阿瑾知道。”林玉致看了眼苏沫儿,小姑娘显然也是乐意的,只是眸子里多了几分难以察觉的忧愁。反倒是苏沁儿,似乎十分乐见其成。林玉致自然明白苏沁儿的想法,设身处地的想想,如果是娇儿遇到了阿瑾这样的人物,自己也是心有顾虑的。“爹,师父,既然阿瑾已经决定好了,我倒没什么可说的。咱家多个草原公主做义妹,也是极好的。”何绰点点头表示认同。林老爹虽然可惜没有了这么活泼好性子的儿媳妇,但也知道阿瑾身份不同,很多事不能随心而论,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异议。这样一来,事情就定下了。林玉瑾十分重视这次结拜,准备的很充足,礼仪周到,挑不出半点错来。他将一块玉如意给了苏沫儿,苏沫儿则将那把弯刀送给林玉瑾,这便算礼成了。只是在场众人却是各怀心事,一顿早饭吃的也有几分心不在焉。饭后,宋初年又送了喜帖过来,总算是冲淡了些许异样愁绪。“老大,我们商量着将婚期定在年后。”林玉致诧异道:“年后冰雪未化,草原上还冷着,又无甚好风光,你怎将婚事定的这般急促?”宋初年挠挠头,嘿嘿笑道:“我琢磨着老大怎么也要在开春后才准备渡渭水,婚期定在年后,老大便也能去了。不然等老大回到京城去,又不知何年月才能再见了。”“当年是老大救了我,又教我本事,我宋初年永远都是老大的人。如今我也算出息了,成家立业了,就希望成亲那天老大能在。”林玉致搓了搓他的脑袋,笑道:“好,我们年年成亲,我当老大的必须去!咱们镖局的人也都去,趁着这机会,好好的热闹一把。”说着,一拍脑门,道:“我这当老大的还真不够格,年年在西戎两年,到现在还是辎重营都统的虚衔。如今虽管着西关岭事宜,但也多是倚重苏帕他们。既然阿瑾认了沫儿那丫头当义妹,我看西戎方面的事情,也得从长计议。此事待成婚之时我再与苏帕商议。”“全凭老大做主便是。”“年年,年后我叫三哥五哥他们先到草原去帮你张罗着。银钱老大有的是,不吝价钱,我们年年成亲,必须有大排面!”宋初年笑的灿烂,连连点头。“年礼送到了,我和公主就先回去了,年前草原尚有诸多事务等待处理。”“路上小心。”林玉致给西戎也备了回礼,由宋初年押送回去。年前灵州城十分繁华,见宋初年从军署衙们出来,来往百姓亦含笑点头,纷纷给车队让路。萧元理自失势后,就被林玉致带回灵州,虽不限制他的活动,但身边也是有人盯着的。他倒不甚在意,整日在灵州城里闲逛。时不时的还会问身边人灵州有哪些好吃的好玩儿的,尝过之后还要与身边人分享分享感受,说一说优缺点,倒真像个游人一样。他身上的变化源于到灵州后先后收到的两封信。第一封是成鹤寄来汇报京城形势的,当然还有李奇峰包藏祸心一事。萧元理怒不可遏,也早已明白自己再无回天之力了。第二封是陈锦颜寄来的,信中只有一句话:我和小宝等你回来。看似柔软,却是摧毁萧元理防线最锋利的武器。藏在心底深处最后一丝不甘,也随着锦颜柔柔的音容样貌,和小宝清澈的眼睛一起,化为春风飘散了。看着宋初年身后的一队马车,萧元理笑对身边人道:“我早先也打过西戎的主意,还和察汗联手过,却没想到,你家将军的赌注是下在了那位不显山不漏水的苏帕身上,佩服佩服。”“我觉得王爷更应该庆幸,庆幸察汗没有伤到九殿下,否则的话,王爷眼下怕是不会这般自在逍遥了。”随从说道。提起那事儿,萧元理也有些心有余悸。再一想,自己现在这般,还是亏了林玉致对陈锦颜的旧情,他心里难免又有些不舒服起来,逛街的兴致也没有了,冷哼一声,打道回府。正巧在军署衙门门口碰到了另一拨送年礼的,瞧穿着打扮,不是中原人。正寻思间,便听阿智嚷嚷道:“快去禀报殿下,东夷来给咱送年礼啦!”萧元理不可谓不震惊,江北两大异族,西戎东夷竟都臣服于林玉致,他苦笑两声,自言自语道:“今日终于知道坐井观天是何等滋味了。”他看了眼押送年礼的东夷武士面对军署衙门时,个个神情肃穆,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也不得不说,九殿下确实深得人心。听着院里脚步有些凌乱,似是一大帮人涌了上来,萧元理脚步一转,奔角门进去了。出来迎接的是周老三,东夷方面来送年礼的是大王子兼武卫将军乌达。周老三往后一瞧,长长的车队一眼望不到头,倒是车队中间一顶轿子稍显突兀了些。“乌达将军,快快请进。”乌达朝周老三行礼后,先是对着轿子里的人说了几句话,然后听见里头有人回应了一句,是位女子的声音。周老三心中已有所猜测。果然,轿帘掀开后,从里面出来一位十七八岁年纪的侍女,紧接着是一位稍显稚嫩的女子,穿着东夷皇族服侍,当是一位公主。周老三忙快步迎上去,在那女子几步之外停下。乌达介绍道:“这位是我东夷使团的主使,乌云倩公主,本王子最小的妹妹。”周老三行礼道:“公主殿下亲临,有失远迎,失敬失敬。”乌云倩第一次离开故土来到南楚灵州,未免有些胆怯,但仍旧记得父王叮嘱的话,表现的倒算得体。“先生莫要多礼。”阿智见对方来了位公主,‘哎呦’一声小跑去后院禀报。众人一听,俱是一愣。林玉致和傅辞早知消息,自然十分淡定。反而林玉瑾超乎寻常的淡定叫林玉致有些诧异。再一想今晨他认苏沫儿为义妹之事,心头原本猜测的事情终于得到了肯定。她将林玉瑾拎到角落去,问道:“你小子早就知道东夷要遣公主来?”林玉瑾有些尴尬的点点头。“哪儿来的消息?”林玉致又问。林玉瑾不好意思的笑道:“先前进京路上碰到了吴家叔叔,回来后便一直和他有些书信往来。当然我没有和他说什么要紧的事情。这次东夷遣公主来,就是吴叔叔告诉我的。你也知道,吴叔叔在东夷很有地位的。他说这件事站在他的立场不好插手,所以就事先告诉我,叫我有所准备。”吴墨石虽是东夷国师,受东夷国主敬重,但他毕竟是中原人。东夷虽可听他建议依附九殿下,到底不如送一个身边人更加牢靠。也或许,东夷方面早就打听到西戎苏沫儿了,唯恐被西戎抢了先机,这才送了公主过来。林玉致不免叹了口气。这还没回京城呢,各方势力就已经开始在暗中较劲了,日后回了京,阿瑾恐怕会应接不暇吧。“阿瑾,其实就算东夷送来公主,我也有办法叫她怎么来就怎么回。我知道你喜欢沫儿,就这么放弃了,你心里可好受?”“我知道阿姐厉害着呢,只要阿瑾想要,阿姐一定会帮阿瑾达成所愿。但阿姐心里其实也是明白的,有第一个东夷公主,后面就会有这家的小姐,那家的姑娘。先生说过,后宫也是一种政治博弈,一种平衡朝局的手段。南楚满目疮痍,百废待兴。我先要做的是安抚,然后再行改革之事。我要面对的是天下人,就不能因小爱而失大爱。”“可阿姐不希望你心里委屈。”道理林玉致懂,但若发生在自家人身上,接不接受就是另一回事了。林玉瑾笑道:“她是草原的明珠,只有在草原上才会熠熠生辉。京城的污浊只会让明珠蒙尘,失了光华。就像枝头盛开的花儿,若仅凭一味的喜欢就将它剪掉插入瓶中,虽是满室芬芳,却也加速了衰败。”“阿姐,我想好了,认了沫儿当义妹,我们就永远都是一家人,我仍可以用另一种身份,另一种方式去关心她,爱护她。”“好了,东夷公主来了,我这便到正厅去了。”他像模像样的理了理衣袍和发冠,走出了威风凛凛的气势。一连两次被小辈这满口大道理洗了脑,林玉致忽然觉得惆怅起来。“小孩子都长大了,都有自己的想法咯。”傅辞从后抱着她,笑道:“他们姐弟都是你带大的,骨子里自然更像你几分。他们这样,你该高兴才是。”“只是觉得阿瑾小小年纪,就要这般隐忍克制,我忽然有些后悔起来,如果不叫阿瑾争这些,会不会他就可以像寻常孩子一样,过自己喜欢的生活。”傅辞在她肩头蹭了蹭,说道:“你又怎知如今的生活不是阿瑾喜欢的呢?令仪你是关心则乱。阿瑾是天生的帝王才,他比你我更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他心里装着的是山川大河,是四海来朝。他有雄心抱负,更不会耽于儿女私情。”林玉致勉强接受了傅辞的说法,苦笑道:“我怎么突然变的婆婆妈妈起来,还不如个小孩子干脆利落。好了好了,这些事情就叫他自己操心去吧,东夷的小公主,想来模样也差不到哪儿去吧。”“乌云倩是吴墨石的学生,今年十三岁,痴长阿瑾一岁半。模样倒是清丽,性情也算温和。我南楚虽内忧外患,但也是中原天朝上国,极重血统,且东夷国小,就算送来公主,也绝无当上皇后的可能。东夷国主自然清楚这一点,所以抢在回京前将人送来,是要先叫她混个脸熟,说不准就讨的阿瑾喜欢了呢。历来枕边风都是最厉害的武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