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一时难以撼动江北根基,但我们却有时间解决江南问题,占着南楚半壁江山,剩下的就看谁能斗得过谁了。我们荣家虽名声不好听,可辰儿却是有许多追随者的。哦,此事过后,你们也好好归拢归拢手底下的人,莫再外头惹是生非,给辰儿添麻烦。”荣太后所言,荣国林不是没有想过,只是荣太后久居深宫,于民间事只知一二。荣国林心中仍是十分担忧,他总觉得这次的事来势汹汹,而他竟凭空生出一丝无力感来。“辰儿可知此事?”荣太后点头道:“自然知道的。”“那他怎么说?”荣太后看了眼蔡雍,蔡雍登时明白,笑着告退。议事房中便只剩荣国林和荣太后两人。荣国林毫无顾忌的走到荣太后身边坐下,握着荣太后的手道:“我心里头不踏实。”荣太后依偎在他怀里,轻声道:“辰儿大了,我们抓不住了。吴墨石之所以能大摇大摆从江州出来,是因为江州方面收到了辰儿的密信,这才不敢声张。辰儿素来谨慎,此事上断不会有假。”“所以你的意思是,辰儿想让吴墨石进京,他想,为吴家翻案!”荣太后摇摇头:“是林家。”荣国林恨声道:“这孩子,真是被林家那女人迷了心智了。怪不得他当初愿意篡位登基,原是为今日之事。不行,绝不能让吴墨石进京。”“晚了。辰儿就是算到我们必会动手,将一切都安排好了。沿途有宫中侍卫暗中保护,我派出去的人一个都没回来。”荣太后懒懒说道:“辰儿太聪敏了,有时候也真不知道有这样的儿子,是该庆幸,还是该烦恼。”“难道就任由他恣意妄为?你适才那些话糊弄糊弄蔡雍可以,但外头的形势远比想象中更加严峻。九皇子这次,势在必得。”荣国林道。荣太后拍了拍他的手,笑道:“辰儿虽有手腕,但他心思澄明。我们却是在阴沟里头浮沉几十年了,什么手段没见过,什么手段没使过。”她从荣国林怀中挣脱出来,一手支颐,笑容恬静,可说出口的话却叫人毛骨悚然。“林静姝的尸骸。”————江北的春天比江南要晚上一些,江南此时已是春意融融杨柳依依,江北却依旧还有几分残冬遗留的寒意。柳树抽条发芽,绵延苍山间又间或点缀着些许亮晶晶的冰碴,山风吹来,冷意缠绵。军署衙门照旧如往常一样。只是后院一间房里间或传出的丝丝惊叹之声,叫门外等候的男子心焦不已。“阿姐,你好美啊……”饶是往日见惯了林玉致男装时的俊美容颜,此时也不得不惊叹于眼前换了女装的林玉致,容貌竟是如此艳色绝世。不似寻常美人那样,或芳菲妩媚,或姣若秋月,或妍姿俏丽。她身上的美由岁月沉淀而来,明艳却不失端庄,锋利却不失大气。眉眼间自带风流蕴藉,勾唇一笑,耀如春华。“小丫头,看呆了?”林玉致笑着在她眼前挥了挥手:“回神儿了回神儿了。”林玉娇察觉自己看痴了,不觉有几分羞恼,她见林玉致眼中戏谑,气的跺了跺脚:“阿姐,哪家的女子像你这般笑,你如今可不是那俊美风流的林将军了,你是林令仪林小姐。要注意端庄持重。”林玉致掏了掏耳朵:“才躲过清欢念叨,你又来了。”“阿姐这些年男装惯了,又与那些糙汉子在一起混着,身上染了不少恶习。日后恢复女儿身,可得注意些。”林玉娇不禁想,像她阿姐这般美艳女子,当年在京城一定有不少男子倾慕吧。如傅先生那样风流雅致人物,还有如荣公子那样器宇不凡的贵公子……“阿姐早前是林将军的时候,策马飞扬,不知迷了多少灵州女子的心。就是到如今,许蓉小姐嫁为人妇了,我瞧着她往军署衙来,还总是忍不住偷偷瞥一眼阿姐呢。如今阿姐换回女装,若是往灵州城走上一圈,怕是傅先生日后要头疼咯。”林玉致捏着下巴照了照镜子,撇撇嘴道:“哪有那么夸张。不就是眉毛修的柔和了些,再略施上粉黛……唉,到底是这几年在外晒的黑了些,早几年我这肤色可是白皙无暇呢。”林玉娇掩唇笑道:“不怕的,阿姐日后仔细养着就养回来了。乌云倩带来好多胭脂膏子,还有专门养肤的,我用着甚好,回头给阿姐送来些。”林玉致忙点了点头:“都怪清欢生的白嫩,我总不能被他比下去。”林玉娇扑哧一乐:“好了,阿姐快换衣裳吧,傅先生在外定是等急了。”林玉娇抖落开叠好的衣裙,道:“听说这是傅先生选的衣料,款式也是傅先生看了底图后,叫师傅修改了的,阿姐穿上一定好看。”一身大红绣祥云底纹锦缎束腰裙,长短修的刚好,原来的广袖也被稍作改动,微微收了收袖口。“还是傅先生了解阿姐,知道阿姐不喜那繁复款式。这身衣裙干净利落,底纹佩饰又添了几分柔和,果然更趁阿姐。”说着,林玉娇取过一旁搭着的大红兜帽披风给她系上,笑着说:“傅先生若见到阿姐这般,肯定不愿让阿姐出门去了。”林玉致整了整披风,道:“叫你说的,好像你阿姐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似的。”“可不就是独一无二的。哪家女子像阿姐一样,能提刀上马,战场杀敌。退北秦,收两夷,灭海盗,救万民于水火……”“好啦好啦,知道在你心里你阿姐我绝世无双。”她捏了捏林玉娇有些婴儿肥的脸颊,转身出了门。林玉娇撅着小嘴嘟囔道:“总是这样没个正形。”边说边提着裙子跟了上去。三月间,冰雪消融,微凉的风带起回廊前细细的柳枝条,隐隐夹杂着些许青草气息。女子推门而出,微风拂过,红飞翠舞。傅辞站在石阶下仰头望去,记忆中又闪现出那年秋日巷口,那个纵马飞驰的女子,一如眼前这样,于高处睨着他。只不同的时,那时的她不会正眼看着他。而如今的她,带着满眼笑意凝望着他。“清欢,这裙子甚是合身,我很喜欢。”傅辞回过神儿来,耳根微微泛着红,他说道:“你喜欢便好,这裙子简便,和你当年在家时喜欢穿的式样差不多,骑马也方便。腰带上有玉带钩,可以栓挂刀剑。”“斩月刀太重,与你这身装扮不搭。我去库房挑了把样式轻巧的弯刀,倒与你正配,你看看是否得用。”弯刀外表朴素,掂在手里倒有几分分量,抽出刀来,寒光乍现,锋利无比。林玉致眼睛一眯,赞道:“好刀!你从哪儿淘来的,我怎不知库房还有这等宝物。”傅辞笑道:“都是那些从海岛上缴获的,回来后你一直忙着,也没去瞧。我也是前两日去了一趟,里头有不少好兵器,我只挑了这一个。”林玉致将弯刀悬在腰间,笑道:“不愧是我的人,眼光不错。”“咳嗯……”傅辞以拳抵唇,轻咳了一声:“端庄,要端庄。”林玉致摆摆手:“这又没外人。”傅辞无奈摇头,正要招呼她出府,余光瞥见砚舟过来了。“少爷,有雁北来信。”“薛大哥?”傅辞拆开信看了一眼,眉头不自觉的蹙起。“怎么了?”林玉致下了台阶走到傅辞身边,探头看了一眼,只见信中写:北秦出兵,于雁北城外三十里扎营。“领兵的是孟勇,呵,我没看错吧,北秦皇帝脑子被驴踢了?”傅辞将信折好,嗤笑道:“怕脑子被驴踢了的是咱们那位荣太后吧。”林玉致摩挲着下巴:“这老太婆越活越回去了。想要北秦增兵,阻断我回京之路。也不想想,孟勇当初是怎么被老子打的屁滚尿流的……哎呦!谁掐我!”林玉致一回头,见林玉娇一脸无奈的看着她,葱白小手捏着她的手臂,恨铁不成钢的说:“阿姐,持重!”傅辞抿唇一笑:“好了,你叫她好好适应几日吧。”“砚舟,外面可有什么动静?”砚舟道:“未见什么大动静,只是听有从雁北那边回来的行商说,雁北百姓自前年开战后,心里一直慌着。眼下北秦突然发兵,虽有薛将军在,可难免有些人心骚动。这时候就怕有人挑拨,虽江北整体形势大好,但若边境起了骚乱,对殿下可没什么好处。”“而且,雁北一带最近起了谣言,说九皇子镇守江北,守南楚国门,绝不会让百姓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更有些人不顾薛将军将令,只称北秦被咱们打怕了,有九皇子在,他们不敢胡来,依旧我行我素出城去。薛将军下令关闭城门,那些人又聚起来闹,说耽搁他们做生意云云,薛将军似乎有些焦头烂额了。”林玉致撇了撇嘴:“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招数,阿瑾得民心,老太婆便想用民心毁了阿瑾。捧杀嘛,相信老太婆下一步就会纠结起一众流民来,装可怜卖惨。”“不过,领兵的居然是孟勇,这么看来,北秦国内如今是六皇子占了先机。”很快她便将这想法给否决了:“不,不是六皇子,如此愚蠢行径,这六皇子应该是被别人架起来了。只怕背后设计之人,做梦都要笑醒了。”傅辞道:“北秦皇帝自去年江元修战死,北秦败退后,便重病卧床。太子失势,皇子之争越发残酷,北秦皇帝的病就越发严重起来。我想,六皇子应该是知道了什么,或者是遭遇了什么危机,才会急着跳出来。荣太后想必也是抓住这一点,许了六皇子什么东西,双方一拍即合。只可惜这两个人选人的眼光都不太好就是了。”“那少爷,我们该如何应对。”傅辞看了林玉致一眼,道:“你带着怀宣去一趟雁北吧。”砚舟:“他?!”傅辞眉梢一挑:“怎么?”“少爷,怀宣还小……”傅辞笑道:“稚子尚不惧强敌,他们不是喜欢捧杀么,好啊,我们只派区区一个稚子便能平了雁北的骚乱,还有什么能比这更叫人羞愤的呢。”“可是……”“砚舟不必担心,你只保护好怀宣的安全便是。”“是,少爷。”第92章“阿姐,真的没有问题么?”林玉娇不免也有几分担心。林玉致笑道:“还没当人家嫂子呢,这就惦记上了。”林玉娇贝齿咬唇,气的一跺脚:“阿姐!跟你说正经的呢!”“哈哈好了,不用担心,这趟叫怀宣去是给他镀金呢,清欢想必已有安排,咱们无需操心。况且有砚舟这个高手在,怀宣是不会出事的。”“镀金?”“就是叫怀宣去充充场面,日后有人提及,都会说:啊,那不是当年以稚子之身逼退北秦,平息雁北祸患的小李大人吗,果真英雄出少年呀!”林玉娇一想,便明白他们的心思了,怀宣可是程先生的学生,又得瑾哥儿器重,若能有些光辉事迹,定会被人倚重。这样瑾哥儿登基后,想要用怀宣,也不必受那些老大人们的怀疑了。“阿姐,傅先生,你们走一步看十步的能力,我是这辈子都学不会了。”“你啊,安心在灵州绣嫁衣备嫁吧,有阿姐和阿瑾罩着你,你什么都不用想。”林玉娇晃着林玉致的胳膊,撒娇道:“阿姐你真好。”“知道阿姐好,还不快去给阿姐炒些盐瓜子,也好路上噶哒牙。”林玉娇吐了吐舌:“好好好,我给你炒多多的,不缠你说话了,你快去办正事儿吧。”灵州城四通八达,过了年通商后,更是繁华非常,街上人头攒动,呼喝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林玉致出了军署衙,便与傅辞乘马往城外军营去。以往灵州百姓见了傅辞和林玉致都会笑着上前打声招呼,林将军没架子,待人亲厚,更兼长的风流俊俏,时常都有怀春少女流连在军署衙门外,只等着瞧一眼林将军。今日亦如往常,只是二人出了衙门后,走的近的几个行人立马尖叫了起来。指着马上那红衣女子道:“灵州何时来了这么位绝色,莫不是林将军又金屋藏娇了!”呼喝声一传十十传百,军署衙门所在的街面上全都知道了。要说往常林玉致自然也有些风流韵事,百姓们也没少谈论,但今日不同,重在该女实乃美艳绝伦,犹如九天仙女下凡尘,叫人哪怕多看一眼都似亵渎了她。街面上围观的百姓越聚越多,纷纷猜测此女身份,又为何与傅先生同出而不见林将军。“呀,该不会是咱们误会了,这女子是傅先生的红颜吧。”“不会吧,傅先生跟个仙人似的,从不近女色,倒是与林将军终日形影不离……”“诶,你们看,那女子眉眼间瞧着与林将军有几分相似,会不会是林将军本家妹子啊。”“像!太像了!好像穿了女装的林将军……”众人议论纷纷,林玉致笑而不语。眼见着议论声一浪高过一浪,人群将长街围的水泄不通。瞧着也差不多了,林玉致方才抬了抬马鞭示意众人噤声。“诸位,本将军还有要事出城去,还望诸位看够了好把道儿给让开,劳驾劳驾。”静默,静默,还是静默。时间仿佛就此定格一般,所有人都呆若木鸡。而后人群中传出一个清亮又稚嫩的声音:“林将军是女人。”身后的大人还来不及阻止,话已出口,短暂的安静过后,便是山崩地裂般的爆发。一个好像被手掐住嗓子似的尖锐声音在人群炸响:“这怎么可能!林将军力拔盖世,英勇无敌,于万军之中取敌人首级面不改色。杀伐果断,骁勇善战,当世男儿未有能及者,怎么会是个女人!”接着又有女子刺耳的叫喊声传来:“不!”“我不相信!”“我不接受!”“这不可能!”“这不是真的!”“你在骗我!”好不容易等他们的激情退去,林玉致又抬了抬鞭子,道:“非本将军故意隐瞒,实乃身不由己。本将军姓林,名令仪,乃六年前被指控谋反的林晏将军之女。”她说到此处,停顿了一下,目光在人群中横扫而过,打量着众人的反应。许是林晏将军早些年的威严深入人心,又有林玉致带兵驱逐敌寇,统一江北。再加之江南传言已在江北蔓延,种种事情铺垫开来,人们对林玉致是林晏将军之后这个身份,似乎完全没有抵触。反而有率先反应过来的人义愤填膺道:“怪不得将军要隐瞒身份,定是怕被荣家老妖婆查到身份,斩草除根。”“我就说这世上怎会有这般天纵英才,原是林晏将军之后。果然将门虎女,有林晏将军之遗风。想当年林晏将军保我南楚边疆,纵横沙场,使敌寇不敢扣我南楚关门。今又是林晏将军的后代保我江北安宁。只可怜先帝宠信奸佞,致忠臣被诬,反叫小人得道。”“呀,将军此时泄了身份,万一遭人谋害可如何是好。”“嘿,你糊涂了不是。九皇子已在江北立足,林将军这时表露身份,定是要进京去讨伐荣家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咱们都警醒着,莫叫那不长眼的混进城来,伤了林将军。”“好了好了,这些回头再议,大家伙都让让,林将军要出城去,都把道让开,莫耽搁林将军正事!”人群自觉的分开,露出马路中间的石板路来,这些人多半都处在半梦半醒间,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瞧旁人往后退,他们便也跟着退。林玉致朝两侧点头示意,这才策马离开。而后等到那群人反应过来了,又是一场激烈的讨论。这还不算,那些曾经仰慕过林玉致的女子们,此刻更是心碎。尤其是许蓉,坐在梳妆镜前好久都没回过神儿来。先是一种被欺骗的屈辱感,接着又是一颗真心错付的羞愤,而后方才惊觉,那女子这般作为,背后又是何等的辛酸。许蓉,杨夫人,在调整了心绪过后出门了,严肃告知灵州百姓,过去林将军的风流韵事都给烂在肚子里,谁也不准吐出一个字儿去。百姓们当然明白,林将军先前那样做,也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试问,若那时他们知道林将军是女子,还会全身心的相信她么?一个女子,掌江北全境之兵,换了谁,谁会真心服从呢。林玉致轻描淡写丢了个雷,却将灵州城炸的不轻。关于她身份的谈资更是甚嚣尘上。当然,人群中也会有不同的声音,即便林玉致横刀立马,还江北太平,这些人依旧无法接受一个女将军,或者说,他们无法接受一个女人比自己还要厉害百倍。不过他们也只敢在心里腹诽,或在家中叨咕几句,是万不敢当众说出口的。笑话,林将军斩月刀出手必见血,江湖上又有个诨号‘玉面阎罗’,他们是嫌命长了,才会出去说这些。有军署衙门的人在背后控场,林玉致丝毫不用担心此事引发的骚乱,混在灵州城里的各方探子,此刻一定是忙的不行。这都是她想要的效果。她就是要让全天下的人知道,将门林家还有人在!她要替林家翻案,当然要以林家后人的身份,光明正大的回到京城去。谁也阻止不了。同样的场景在灵州大营内再一次发生了,全军将士静如鹌鹑。林玉致立于马上,把玩着马鞭。许宁则早已派人护在周围,以防万一。自北秦扣关以来,林玉致从北秦手里收复灵州往西至西戎,灵州往东至东夷,灵州往北至雁北,与江南势力博弈,又收复灵州往南至紫金关。除却雍,济,彭三州以及几处江北腹地城池外,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江北九成以上的文士武将都是从他们手底下出去的。紫金关裴绍,抚州叶成,朔阳叶起,西关岭宋初年,雁北薛绩,甘宁道王善,泾阳周贵,凉州吴墨石,东关海都统,渭水北岸沈鸿。这些人所占的这些城池,将整个江北围的犹如铁通一块。所以林玉致堂而皇之的表露身份,便是丝毫不惧会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唱反调。灵州军的反应在她意料之中。南楚民风开放,女子经商者不在少数,不乏佼佼者。然军营之中虽也有女将,多是将领家眷,大半都辅助守城,少有战场杀伐者。南楚立国百年来,也只出现林玉致这一个。其战绩整合起来,竟能在南楚名将中排入前五。不得不说,实在惊世骇俗,叫人一时难以接受。她策马上前,催动内力,用震慑人心的声音说道:“我知道你们心中作何想。本将是女子,那又何妨?女子依然可以披坚执锐,可以安内攘外,可以有不输男儿的气魄!“不用顾虑什么,本将就在此处,但有不服者,尽可上来比试!本将绝不手软,一定打到你们服气为止!”墨发飞扬,红衣蹁跹。将士们是知道林玉致的能耐的。两千人守望军山,阻挡北秦两万军,战至最后一刻,未叫北秦破洪关。灵州城外拦孟忠,盘龙谷中巧借地势退北秦主力,护住灵州一万军。甘宁道雪天爬峭壁,百人冲关歼敌军,打通了往西北而去的要道。西关岭设计察汗,联手睿王合力退北秦,使主帅江元修战死,奠定了江北军的胜局。还有东关海岛灭海盗,渭水北岸炸战船,辖制江南商业……一桩桩一件件,那些光辉都在将士们脑中挥之不去。他们高举长/枪,齐声喊道:“林将军!林将军!”声震遍野,惊飞鸟雀无数……回到灵州城已是傍晚时分,街上的热度还未褪去,傅辞说恐怕这一个春天都要被这条消息占满了。“春耕时,农人们坐在田间地头,也会叼着烟袋说一说林将军的故事。”林玉致颠了颠手里的马鞭,笑道:“咱做男人受万众瞩目,做回了女人,仍是受万众瞩目,都怪我太优秀啊。”傅辞摇头笑笑。“是令仪你值得被这样敬仰。”林玉致牵着马,踢踏着路边石子,偏头问道:“那你也敬仰我么?”傅辞点头:“又敬又爱,爱多于敬。”林玉致望着他粲然一笑:“我对你也是如此。”二人说着话的功夫,军署衙门已在眼前,守门小兵牵了马,二人齐齐进了府衙。外院周老三和雷老五正杵在那儿等着,一左一右,活像两个门神。“呦,三哥五哥这是干嘛呢?”雷老五沉不住气,他抢先几步,急吼吼道:“镖头,你也忒不地道,你是女人你咋不早说。”“害,早不是身不由己么。”“什么身不由己,你还不是信不过我们兄弟。要早知你是女的,我就不带你逛青楼,不带你找小倌儿……”“五哥!”林玉致一惊,忙朝他叽咕眼睛。雷老五这铁憨憨犹觉不解恨似的,还叭叭叭往外说,一旁的傅辞却是变了脸色。周老三见势不妙,忙将雷老五扯一边儿去:“你咋啥话都往外说啊。”“我说啥了我……”雷老五‘哎呦’一声抽了自己一嘴巴:“你说我这破嘴!”他转头去看被傅辞拖进屋里的他敬爱的镖头那可怜无助的背影,默默哀悼。————林玉致表露身份的当日,灵州城便换上了林家军的林字军旗。这不是林玉致提起的,但却是她希望看到的。这表示灵州军站在了林家这一边。杨凤席和许宁对她的身份早有猜测,知道她与林家有旧,只是没想到她竟是林晏将军之女。虽与预料中有些偏差,但总归林家还有人在。许宁叫上刘瑭和杨凤席三人商议,决心归附林家军。回到军营后,又将此事与军中各营校尉说了。有人完全赞同,有人则稍有迟疑。许宁道:“我知道你们介意的不是林家军如何,而是林将军的女子身份。关于这一点,我想你们大可放心。林将军如今虽掌江北全境之兵,但从九皇子殿下执掌江北政事后,林将军已经在慢慢释放兵权,兵权最终还是会在殿下手里。江北方面,不出意外的话当是裴将军暂领。”许宁说完,那几个有异议的校尉仔细想了想最近江北方面的调动,再想想林将军近来已很少来军营,灵州军的军务已完全交给了许将军,还真是在放权。这样一想,心中便没有多少顾虑了。“林将军不日便要渡渭水到京城去,江北全境务必保证团结一致,绝不容有任何差池。”许宁严肃道。众校尉知道林家旧事,也知道林玉致此去京城所为何事,于是有人说道:“于弘文领十万大军拱卫京畿,林将军可有说带多少兵马回京?”“三万,李怀骋将军亲率三万直属军护卫。不过为防引起京畿百姓恐慌,这三万人马不会入京。”校尉大惊:“军马不入京,如何护得将军和殿下安危!”许宁道:“若因军马而引起双方冲突,只会牵连无辜百姓,那么将军进京要做之事便会受到阻碍,这也不是将军想要的。不过将军既然敢独身进京,想来已做好万全准备。否则的话,将军又怎会如此放心的叫殿下先行入京呢。”校尉仍有些担忧。许宁道:“江北强大,京城才会忌惮将军,我们便是将军的后盾。”“好,若将军在京城有失,我们便杀回京城去!”自灵州竖起林家军旗之后,往西的泾阳,甘,肃二州,朔阳,抚州,西关岭。往东的徽州,东关,往北的蒲州,贺州,雁北,凉州,往南的潞州,随州,紫金关亦纷纷响应。俱都竖起林家军旗。后归降于灵州方面的雍,济,彭三州不敢怠慢,也纷纷举旗响应。裴绍站在紫金关城楼里极目远眺,虽然除了绵延苍山什么都看不清楚,但他依然在心中描绘这样的盛景。整个江北,整齐划一,林字军旗迎风飞扬,携虎踞龙盘之势,只等大风起,虎啸龙吟。————三月二十,海都统训练的新征召水军经由紫金关东关城到随州去,接手随州渭水北岸的水师。三月二十二,李怀骋所率直属军三万分三批次乘战船渡渭水,在安州集结。三月二十六,沈鸿指挥五艘巨大战船乘载一万水军自随州港而出,渡渭水奔江州而去。裴绍领兵出关相送。三月江南春暖,两岸烟柳淡淡,迎风招展。而渭水北岸的风却仍带着几分微凉。林玉致缩在红色披风里,江风吹过,披风迎风鼓荡,飘舞翻飞。红色兜帽罩在头上,将她白皙的面容趁的如三月桃花。裴绍怔怔的看着眼前女子,她眉眼含笑,瑰姿艳逸,飒然出尘。唇角微微弯起,便如春风拂面,平生风流神韵悉在眼角眉梢。和他想象中的一样,红衣趁的出她的出尘风韵,显的出她的傲然风骨。如烈焰如似骄阳。一旁的傅辞一身素白衣衫,恬淡雅正,眉眼俊逸,似挥洒在雪纸上的一部温润诗卷,悠远又醇厚。二人一火热一淡雅,相宜相依。裴绍心中不自觉的竟微微漾起一抹苦涩来,但他很快便将这莫名溢出的情绪敛了回去。“此去京城,危机四伏,二位万勿小心谨慎。江北之事无需挂念,有我在,一定让江北成为你最坚实的壁垒。”林玉致笑着点头:“有大哥在,我们心里自然踏实。”裴绍看了她一会儿,抿了抿唇,严肃的说道:“玉致,我知你此行已做好万全之策。我说的是万一,万一你们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必定率大军攻入京畿。”林玉致笑的开怀,她说:“大哥曾说忠于国,忠于民。如此行事,岂非违逆初心。”裴绍一愣,继而垂下眸子,用低沉的不容忽视的嗓音说道:“我说的很认真。如果有那种万一,南楚会是如何情形你应该清楚。正是因为忠于南楚,才要踏平京畿,匡乱扶正,用武力镇压,用最短的时间恢复南楚的安稳。”林玉致敛了笑意,同样认真的回道:“若真有那一天,大哥可自行决断。江北兵权交由大哥,便是这个意思。”“可我不希望有那么一天,我希望我永远都用不到那块虎符。”“那就承大哥吉言。”“时候不早了,快登船吧。”“大哥保重。”船离港而去,顺水而行,直到那红色身影变成一个小点,再到消失不见,裴绍方才收回视线,将手里那块林家军令牌仔细收好,回头望了一眼尚有些蒙蒙烟雾的江面,整兵回关。主船上,林玉致与傅辞并行于甲板上,沈鸿持刀立在身侧。望着滔滔江水,林玉致忽然有些目眩感。她揉了揉眉心,笑着对傅辞说道:“六年前,我和阿瑾北上逃难,就是在江州港偷偷潜入一艘商船里。那艘船也不知载的是什么货物,我和阿瑾躲在阴暗潮湿的货舱里,里面的味道简直要将人熏死过去。”傅辞缩在袖口里的手下意识的紧了紧。“我自小在京城长大,去过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京郊。那时候,船行在江水上,浮浮沉沉。我和阿瑾都是第一次坐船,几次都吐的晕厥过去。我自幼习武,身体底子好,倒还受的住。可阿瑾,他在宫里已吃了不少苦头,接回他时,那孩子瘦的只剩皮包骨,路上又是诸多艰难,有好几次我都以为我保护不了阿瑾了。”“在船舱里,我抱着他,好像抱着一团棉花,轻飘飘的,软绵绵的。我好怕阿瑾会离我而去。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可能根本就坚持不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