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比起凤姐儿为了银子而剑走偏锋不择手段,王夫人是一门心思用“正经法子”给宝玉铺路。而且,不管是王夫人还是薛姨妈,包括心气颇高的宝钗在内,都没想过让薛家跟北静王府正式联姻——薛家母女求的是个侧妃,再进一步说,有分量的侧妃,至于王妃之位……那也是宝钗生了儿子且儿子长大之后的事儿了。总而言之,荣府二房这一系现在想的谋划的,都还挺靠谱。傍晚用饭之前,北静王府就来人带来了回复。得了回应,王夫人眯了眯眼——这位当家二奶奶不仅寡言还有点面瘫;而薛姨妈就干脆喜形于色。宝钗也微微低头,笑了笑,但这笑意不达眼底:进宫计划受挫,宝钗成长了不少。原著里宝钗的态度做派的变化也是有章可循:初期立志入宫,对贾府众人也是讨好居多,但却刻意保持着些距离,尤其对宝玉也不算亲近,起码主动的亲近之意一点没有。得了元春赏赐的手串,让宝玉无心说了一句,立即大怒且果断怼回去了。再往后,宝钗青云路断,思来想去只得选择宝玉的阶段,她曾经坐在宝玉的屋子里替宝玉绣制里衣;被宝玉讽刺满脑子仕途经济的时候,不也是红着脸没吭声?别说古代了,就说在二十一世纪的~天~朝,得是什么样的关系,才能让一个女人给男人买~内~衣?作为鲜明对比的是,黛玉对宝玉的态度:几乎一如既往。现在宝钗还没到不得不选择宝玉的时候,但她已经足够谨慎:此番能不能如愿要看北静王……反正她不会再觉着只要贵人见了她,与她相处,就一准会取中她。却说宝玉再傻,也明白母亲姨妈在谋划什么,而且这份谋划还得了老爷点头。眼见着宝姐姐要嫁人,宝玉的确有点失落,但他坚定认为宝姐姐跟了北静王,不算委屈,许是彼此都能得偿所愿。这场饭局约在了三天后,这天也不是大朝的日子。水溶在家盯了一上午,看着自家匠人们用自产水泥砖铺路,再用水泥填缝……于是来赴约时面上略带疲惫之色。前阵子他在山庄晒黑了一圈,如今回京待了半个月,就又白回来了,再配上疲惫之态,整个人有点羸弱或者说脆弱之感。冯紫英跟本尊挺熟,深交提不上,但说几句玩笑话绝对没问题,“王爷忙什么呢?瞧着……菜色都出来了。”在场几人除了薛蟠,都知道北静王一贯的行事作风:德行怎么样另说,但吃喝嫖赌样样都不大沾。因此冯紫英这话就是纯粹的调侃,而这话落在薛蟠耳朵里就是另一个意思。薛蟠是个爱玩的,“五毒”之中只差一个抽。加上他身边的狐朋狗友,包括宝玉在内,都不甚像样……或者说只把不那么着调给他看。坚信“我身边等于全世界”之人又不是二十一世纪独有,薛蟠就是个中“翘楚”。但他不像样,不代表他愿意妹妹也找个跟他差不离的,就算不得不嫁,也得是明媒正娶!话说,当街打杀,惹了人命官司还能全身而退,怎么能不助长薛蟠的胆色?!有了王子腾这个舅舅,他简直无所畏惧!偏偏进京之后,薛蟠又没遇到连王子腾都觉得棘手的真正上等人家的公子,当然无知者无畏。于是此番面对水溶的时候,都敢想讨价还价一下——堂堂荣国府还不是要看舅舅的脸色,你北静王府也不如以前,敢招惹我舅舅?!水溶冯紫英卫若兰宝玉他们正你一句我一句地寒暄,哪里想得到还没喝酒的薛蟠已经醉到上了头?而水溶一直不大喜欢薛蟠,也不是说这个人浑身上下一点闪光点没有——待柳湘莲薛蟠也算真心,但光凭薛蟠手上沾了人命还能不当个事儿,就足够他厌恶了。水溶自认不是什么好人,好歹还有点底线。于是除了彼此见礼引荐,水溶就没跟薛蟠说上一句话。水溶的态度,别说人精一样的冯紫英和卫若兰,连素来不大会看人脸色的宝玉都发觉了点端倪。看着北静王,宝玉莫名笃定:宝姐姐她们谋划的……怕是不成了。他帖子写得那么明白,北静王怎么会不知道此来是做什么的。北静王肯来,也是给他个面子。想到这里,宝玉还有点小庆幸。却说北静王一点都不搭理哥哥,躲在包厢后面的宝钗……心都凉了一半。但她毫无办法,这种时候她实在做不来闯出去自荐!生就玲珑心的宝钗,不用谁来提醒,只隔着个薄薄地包间隔板,听着男子们的玩笑话,哥哥的声音始终不曾夹杂其中,她就能猜着这事儿不成了……而且可能是因为哥哥……哥哥拖了她的后腿。并非宝钗多心,薛家在京城背靠着王子腾与荣国府,别说故交没断了往来,还结识了不少新朋友。入宫之事被元春婉拒之后,吃一堑长一智,薛姨妈和宝钗自然不会非北静王府不可。只不过薛姨妈试着与交好的人家探探口风,想要相看一二的时候,就不停地碰软钉子。薛姨妈托人问过去,求个明白的时候,人家直接提起了薛蟠……这个结果一点不让人意外。在金陵薛蟠名声都臭了,稍微像样点的人家都瞧不上他。金陵又不缺好人家好姑娘,不然薛姨妈早为儿子定下亲事了。母亲失落和恼怒交织,宝钗都看在眼里,而她内心也在挣扎……她甚至在想,是不是入宫不成,也有哥哥的原因在里面?总之这段时日,是宝钗自父亲去世后最为煎熬的一段,虽然面上看不大出来。再在北静王这边碰了个钉子,宝钗在哥哥那边散席的时候都没打起精神,而薛蟠老半天等不来妹妹的信号,他便打算……主动~出~击!薛蟠没喝的时候就有点“醉”,如今当真半坛酒下肚……酒壮怂人胆说的就是现在,他一胳膊伸出去,想要捏住水溶肩膀……然而他的手还没碰到水溶肩上,就被一直站在水溶身后不言不语地梅非猛地捏住。薛蟠立即哀嚎出声,失控之下一头撞翻桌子,再次吃痛后他又嚎了一嗓子,而后……被自己连带撞翻的椅子绊倒在地。而宝钗待在隔间,一听这个,登时脑子一热,什么都管不了,直接冲了出来。话说这次大家小聚,目的为何,在场的几人都心知肚明,然而宝钗就在隔壁等着……这个冯紫英、卫若兰甚至宝玉,的确都不知情。这三个人演技都不怎么到位,水溶扫过他们的脸便心里有数。至于宝钗……别忘了水溶有个能看好感度的外挂,他今天为了保险,特地调整出显示周围二十米所有人的好感度——外挂开启,需要消耗精神。开着这个外挂,水溶就会累得特别快。不过外挂总是物有所值的,本身好感度系统不能穿墙视物,但以水溶为中心,方圆二十米内每人脑门上的绿红灰~三~色~大圆点一个都不少。当薛蟠脑门上的浅绿色圆点转变为浅红色,水溶就已经留心起他来,至于隔壁唯一一个淡绿色圆点,水溶很容易猜到等在隔壁的究竟是哪位。现在这个时代,说婚事大多“盲婚哑嫁”并不恰当,因为订婚前彼此有意两边父母在相看时,会特地让年轻人见上一面。相处多久提不上,但对方长什么样,说话什么声音,爱好习惯等等,并不至于一无所知。像今天,宝钗在香山马场“偶遇”之后想再次近距离瞧瞧他,这不算没了规矩。终身大事宝钗自己上阵才行,水溶自己也觉得没毛病,再加上亲哥薛蟠完全不靠谱……嗯,这不真惹出事来了?好歹自己是个郡王,莫名其妙凑上来想近身还一言不发就动手,作死都作得这样低级……薛蟠以为自己是冯渊吗?随便欺负吗?看着抱着自己手腕蜷作一团的薛蟠,水溶摇了摇头。此时冯紫英三人更尴尬得不知说什么好。等了一会儿,还没人圆场,水溶定睛一看,守在薛蟠身边的宝钗已经落下泪来,泪水直接滴在地板上,很是显眼。大约是哽咽得说不出话,不然凭这姑娘的情商,必会立即请罪。薛蟠没轻没重,宝钗可不是。想到这里,水溶越发同情宝钗几分。于是他摆了摆手,“罢了。”对于大美人,他肯定不能恶声恶气,于是特地道,“薛家大姑娘不必放在心上。”说完就与冯紫英三人道别,之后带着梅非与侍卫们扬长而去。水溶走了,冯紫英、卫若兰与宝玉三人面面相觑:他们仨觉得这会儿谁说话都不合适,说什么也不合适……又过了会儿,冯紫英觉得自己年纪最长,还是出头了吧……就主动道,“还不赶紧请大夫去,若是伤了筋骨可不好挪动!”冯紫英有个做了大将军的爷爷,耳濡目染之下,处置跌打损伤很有些经验。大爷出手后,薛家的下人们一直大气都不敢喘:自家大爷光顾着喊疼,自家姑娘又不吭声,终于冯家大爷出面做主,下人们也跟着有了主心骨。跟着薛蟠的小厮一溜烟儿地跑了,叫人去请大夫不提,同时还得回去向太太传个信儿:大爷又惹祸了……却说吩咐完,冯紫英就走到薛蟠身边,此时卫若兰已经查探过薛蟠的伤处……卫若兰将门出身,不大善言辞,却是个走耿直路线的英俊少年。他向冯紫英与宝玉解释道:“那位内侍极有分寸,就捏青了一块,药都不用上。”冯紫英和宝玉听了,彻底无语。莫说卫若兰轻易看出薛蟠伤势,宝钗第一时间冲出来冲到哥哥身边,薛蟠什么情况她只比她哥哥知道得晚一点。薛蟠自小就熊,亲爹在世时挨揍家常便饭,因此这次被北静王身边太监一捏,疼归疼,他当即知道自己筋骨无事。然而他总挨亲爹的揍,习惯成自然:亲爹出手,只要一疼,哪怕只是破了点油皮,都要大声哀嚎。因为母亲妹妹听见,一准儿匆匆赶来为他向父亲求情……等自己意识到今时不同往日,他嚎都嚎了,自然要做戏做全套。万没想到嚎了一声,妹妹也按以往在家那样冲了出来……薛蟠顶着酒意也知道坏事儿了!然而开弓哪有回头箭?他只能继续做戏,装作疼得抽搐——经验丰富,于是演得相当逼真。不过妹妹赶至身边,他还是没忘记给妹妹递个眼色,好安妹妹的心。宝钗刚扑到哥哥身边,就迎上了那个无比熟悉的眼神——每次父亲打哥哥,哥哥只挨了一两下的时候就会给她给母亲偷偷递上的这种眼神。宝钗最初是吓哭了——被北静王揍了,还是哥哥先动手,别说找回场子,北静王府不追究都是大善,等得到哥哥这个眼色,宝钗直接气哭了。还是气到头晕目眩完全说不出话,只能哗哗落泪的那种气哭。而冯紫英他们三个知道薛蟠压根就是在做戏,他们倒没什么恼羞成怒之感,只觉得……包括宝玉在内,都觉得以后离薛蟠远点吧。这哥仨为人都还过得去,做不出丢开薛蟠不管的事儿来……有他们三个帮忙,宝钗终于把亲哥“全须全尾”地带回了家。薛蟠在半路上酒就醒了,面对泪流满面的薛姨妈,他终于悔意上头,试着安抚一下母亲;妹妹此时完全不肯见他,他也没有法子。薛蟠也就后悔一下,至于后怕,那是什么,他薛蟠压根不知道!说过北静王怎么收拾他,薛蟠还不忘尽量在言语上替自己遮掩,“北静王眼高于顶,压根就没把咱们家看在眼里!”就这么一个儿子,如此不成器,薛姨妈又能怎么办?!幸好北静王素来不霸道,王爷当时就说了罢了,还能安抚宝钗,应该是没放在心上,但是宝钗嫁入北静王府,怕是没戏了!哪家心这么大,找个险些跟自己结仇的大舅子?!却说薛蟠在自家房里哄着母亲,而宝玉则在贾政与王夫人面前一五一十地说起今日席上发生的一切。若是平时,宝玉还会为薛蟠这个表哥说两句好话,但这次……须知在宝玉心里,水溶地位高过薛蟠,还高了不少!贾政听完,闭住了眼,低声道,“终究没这缘分,王爷说罢了,那就罢了吧。”王夫人看似依旧八风不动,但捏着的念珠的手指已经发了白:北静王与宝玉交好,不会因为薛蟠连带着厌弃宝玉……这就是万幸了!妹妹糊涂啊!明儿……我怎么跟老太太交代!原本老太太是看好探春的!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肠胃炎没好利索,可是好想吃冒菜怎么办……第十二章不止老太太,连老爷早先想得也是一样:探春才是首选!老太太和老爷都觉着自家女孩儿送过去,首先就是能得北静王的宠爱,这样自家便能与北静王府再亲近几分,一个庶女姨娘罢了,哪怕成了侧妃,却又不至于在大局有变时拖累自家……此举可谓两边投注,横竖自家都不会有损失。万一自家女孩儿真得了北静王爱重呢?正可趁着宫里娘娘风头正盛,圣上心有歉疚的这几年,内外一起使力,把老爷往上推一推!就算不能立竿见影地升迁,老爷在衙门里处境也会好上许多。说真心话,在香山见到女儿,知道了女儿在宫中的一二遭遇,王夫人当时就心疼坏了:爱女入宫,遭遇坎坷磨难,甚至蹉跎青春,这些她不是不曾设想过,但她真没想到女儿贵为贤德妃,还是会遇上这等伤心事!没了个孩子……这可是~龙~种!不过伤心归伤心,在宫里那种地方必须日日都笑脸迎人!之后连着好些天,王夫人别说睡不好,人来人往时她都笑不出来——幸好她是个面瘫。必得知道元春遭遇,又十分熟悉王夫人之人,才能瞧出王夫人的心神不宁。王夫人回了京城,又过了几天才彻底琢磨过味儿来:合着在娘娘心里这事儿不能说放下,这种事儿也没法儿放下,但娘娘又气又怒又恨,忍不下想拼命的那股子劲头儿已经过去了,如今怕是正寻思着报仇雪恨……所以她追问,娘娘就平平静静地回答了她。思及此处,王夫人更是心痛得难以言喻。老爷难受过几天就过去了,心里一准想着让娘娘忍下这口气,可她这个当娘的起码要助娘娘一臂之力!探春是个精明的丫头,但毕竟跟娘娘隔了肚皮……论亲疏,还是宝钗更亲些。而且妹妹愿意拿银子出来,方便老爷与上峰往来走动——不然如何能说动老爷放着亲女儿不用默许让宝玉给宝钗牵线搭桥?!话说王夫人倒是不担心假若探春进了北静王府会过不好。一直以来,王夫人就认定:宝钗这个元春的表妹,一定比元春同父异母的妹妹探春更肯为娘娘费心费力。探春的才能本事,她这个对庶出向来不大存着好心的嫡母都打心眼儿里认可,只是她坚信元春若是有棘手之事交代下来,探春绝不会为娘娘分忧,而会选择明哲保身。实际上,王夫人还真失算了:论节操,探春要比宝钗高一个层次。论明哲保身,探春要对宝钗甘拜下风。因为这次有点糟糕有点意外的牵线搭桥,水溶头昏眼花,暂且丢开王府规划大计之后,便关注起了荣国府。现在的荣国府差不多承包了他闲暇时的笑料。话说水溶对宝钗是单纯地欣赏,见识过薛蟠的能耐之后,就变成了欣赏和同情。宝钗还不到十五周岁,已经在差不多无师自通的情况下具备了许多后世精英的特质:比如坚定果断,有眼色懂进退,以及冷漠……至于自私就不用提了。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自私,不是有这么句俗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吗?只不过作为同样自私的普通人,很多人也做不出踩着刚刚故去的人来谋取好感——宝钗在金钏儿自尽后的表现,是她很为人诟病的地方之一。根据昨天宝钗的表现,宝钗知道亲哥哥办了糊涂事儿,的确是气得话都说不出,但之后她缓过劲儿来却也没找水溶分辩解释。昨天水溶离开酒楼后直接回府,宝钗有心追肯定追得上。回到王府后,薛家也没打发人来有所交代。如今的京城可是不宵禁的。不过水溶确认了一点:目前为止,宝钗的脸皮可不厚。他由此觉得原著里的宝钗许多选择都是被逼无奈:不走王夫人的路子,宝钗觉得她很难争得过黛玉。基本读过书,有过哪怕一丁点道德观念的人都知道,踩着死人上位是件非常不光彩的事儿。宝钗千算万算讨好了几乎所有能讨好的,对她与宝玉的婚事有影响的长辈和平辈,甚至连袭人她都笼络了,偏偏漏算了宝玉的~性~情。诚然,在很多时候面对长辈,宝玉都是很懦弱的,然而真到了他想果断胆大的时候……直接出家,基本就没管宝钗这个妻子的死活,更别提宝钗的意愿了。不知道那会儿的宝钗后悔没有……水溶“妄自”揣测一下,后悔肯定是有的。因为宝钗对宝玉确有真感情,这个没法儿否认,但宝钗最大的目标是“过得更好”,婆家且富且贵丈夫一表人才或者手掌大权是她的志向。这一瞎捉摸,没想到越想越远,水溶自嘲到笑出声来:怎么忽然心软起来?不仅仅同情宝钗,还连带着觉得宝玉也挺可怜的?明明我信奉“弱即是原罪”啊。水溶这边还走着神呢,梅非的禀报以及宝玉的脚步声都没让他“归位”,非得梅非特地大声招呼,“王爷,荣府宝二爷到了。”宝玉昨晚在水溶走人时就表示第二天会上门,今天当然如约到来——就算他不想来,他爹妈也要逼着他。彼此见礼过,水溶端着茶笑问,“我挺好奇的,从昨天到现在,薛家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你倒来了?”这你让宝玉怎么回答?实话实说呗。在宝玉心里,表哥薛蟠怎么比得上北静王水溶?宝玉勉强一笑,“不敢啊。这不让我厚颜过来探探口风……”他轻哼一声,“赔赔不是。”水溶笑道:“又不是你的错,你赔什么不是?”其实宝玉一直都忐忑不已:别因为表哥,把他也牵连上了。但他又觉得北静王不是那样小肚鸡肠的人。昨晚表哥……与地痞无赖何异?冯大哥哥,卫家哥哥忍不得,他这个表弟都看不下去!于是宝玉道:“我姨妈和表姐在家哭了半宿,我表哥倒是没事儿人一样呼呼大睡,今早……天不亮就出门,姨妈打发人去找,都找不回来。”水溶大笑:“怎么跟躲赌债似的?”宝玉亦失笑:“真欠了赌债他不这样。回家插科打诨一顿,姨妈就忍心不下,出银子给他把赌场都买下来。”不管你喜欢不喜欢他,宝玉的确很单纯,但他的才情聪慧……还有美貌都无法否认。听出宝玉话里话外浓浓的不屑之意,水溶又道,“你姨妈那边有章程没有?”宝玉奇道:“王爷您有什么章程?我姨妈那边六神无主就不说了,这事儿明摆着我表哥理亏,我父母……”他想了想还是老实道,“不想插手。”水溶也直白道:“你父母怕惹麻烦,躲了。”宝玉好似破罐破摔一样,坦诚得吓人,“我姨妈给的银子,不足以让我父亲出面,我父亲素来胆小,王爷哪里不知道?莫说我父亲,连我母亲都不想再沾手了。太丢人了,他们……我瞧着意思是不怕破财免灾,只求别牵连就好。”水溶今天头一次正视宝玉,是那种从头认真打量到脚的“正视”,“你今日大不同于以往啊。”宝玉顿时哭笑不得,“我又不傻!求奥援……本来也是我妹妹先来吧?忽然换成表姐,总有个缘故不是?我就打听了一下,原本我母亲都不想告诉我的。我是兜了圈子,之前问过表哥手下才知晓的。”“行啊,”水溶不吝赞美,“都会迂回作战了?”宝玉暗道:都说了我没那么傻……转瞬之间他就意识到自己在别人眼中究竟是什么样子了。他顿时沮丧了下来,“我不是故意装聋作哑。”他沉默半晌,才低声道,“家里的事儿我不问,自是没人要告诉我;我问了,家里人都不想说啊!”故意瞒着他,是觉得他没用吗?水溶又乐了:由此看来,宝玉远没到朽木不可雕的地步嘛。只要有个恰当的机会,宝玉也是会“上进”的,不过他这个“上进”显然是因为“事不大关己”,就算不成,也没什么。宝玉处在初中生的年纪……搁在二十一世纪的~天~朝,一个初中生,父母做什么工作,大约挣多少钱,家里有什么买卖产业,产业经营什么,家里跟哪家关系好,又跟谁家不对付,总是有个起码的认知的。原著里的宝玉对这些……还真有点一无所知的意思,他只管自己高乐,甚至在黛玉对荣府前景表示担忧的时候,直说“不缺了你我的便是”……原话记不清了,大意如此。宝玉如此,当然跟他的性格有直接关系:他不耐烦仕途经济,但是贾政王夫人作为父母,贾母作为祖母,都没打算潜移默化地给宝玉交交底吗?尤其是贾政王夫人夫妇,他俩就是这么教导自家的继承人的?荣国府传到现在就是第三代,富贵看着就要到头了,但即便如此,水溶也不觉得贾政王夫人没这个智商。水溶再“恶意”揣测一下:交过底就要分权指派人手下去,让儿子练练手了吧?王夫人还好,贾政……许是舍不得,或者觉得“麻烦”。其实贾政作为一位老资历中层官员,他能力有限没错,但绝对不可能是傻白甜。贾政在家时总跟门客一起喝茶饮酒,吟诗作对……听门客吹捧——他要真是仰慕隐士大贤,辞官归隐不就完事儿了?偏偏这位二老爷还想再进一步。论野心权力欲,贾赦完全比不上他这个亲弟弟。总结一下,贾政爱权,王夫人爱钱,这两口子可真尼玛是绝配。于是水溶越发同情宝玉几分,望着宝玉的眼神带着满满爱怜,直接把宝玉看出了一个寒颤。梅非在边上轻咳了一声:作为大伴,不能说他跟王爷形影不离,但他与小时候的王爷便有些接触,王爷除服前后他开始贴身伺候,对自家王爷的脾气爱好颇有了解……王爷爱~美~色,但这个“爱”并不是非要对美人做些什么……只是刚刚刚这样,看美人看入神,也是十分罕见。他试着提醒一下王爷:他知道王爷是什么人,可他不想王爷被旁人误会。其实梅非不咳嗦,水溶都是清醒的。梅非的心思,他用脚指头都猜得出,面无表情地瞥了梅非一眼:你把我想成啥了!王爷与他内侍的眼神斗,直接让宝玉笑出了声。宝玉也是很相信北静王人品的,不然早都下手了,哪里要等到现在?水溶又看了看宝玉,打定主意:以后有机会提点宝玉一下,能不能成,要看宝玉自己的了。好为人师什么的,他还不至于,再说他那帮子手下正“嗷嗷待哺”,让他“哺育”新鲜的科学技术呢。最后宝玉临走前,水溶才表示:看在你的面子上,赔罪免了,这段日子别让我再见薛蟠就行。其实水溶是看在宝玉这个原著男主,以及宝钗这个并列女主的面子上,懒得再追究。他这会儿提起宝钗,宝玉一准儿要误会。就凭“不敬”二字,都够薛蟠喝一壶的,进“局子”冷静一下是起码的。而且这次薛蟠没受什么教训,以后再惹祸,八成又是大祸。水溶愿意在必要的时候提点下宝玉,甚至帮宝玉一把,但薛蟠……目前为止实在不值得。宝玉任务完成,回府后……他刚踏进家门,还没下马,等在这边的小厮就急匆匆地把他请到了贾政的内书房。既然是内书房,不仅王夫人在,薛姨妈也在。宝玉见到姨妈,一点亏心的感觉都没有,哪怕他自始至终没替薛家说半句好话:表哥惹了麻烦自己缩头躲了;而姨妈光知道哭,也没别的表示,往北静王府送表心意的赔礼也没有……于是宝玉向长辈们禀报过北静王不打算追究后,便直奔贾母的院子:回府来他得向祖母请安呢。到了贾母这边,宝玉让鸳鸯亲自引进门,定睛一瞧,不仅自家姐妹都在,连二嫂子与宝姐姐也都守在祖母跟前。宝姐姐这会儿眼睛都没消肿呢。宝钗现在急于知道结果,不然今晚也别想睡了:哥哥惹出的祸事,一晚上加半个白天,荣府早已传遍。就算旁人不知怎么笑话,她也得硬着头皮过来。不过三春和黛玉还真没什么看笑话的心思,满心的都是怜悯:搁谁有这么个亲哥,纵然你天资异禀又能如何?还不是要受场拖累?黛玉和探春还能多想点:薛家大哥哥这么个做派,也是薛姨妈宠出来的。话说这件事固然丢脸,但能让王夫人并王熙凤也跟着丢脸,府里不少太太少~奶~奶都是十分乐见的。于是薛家这点破事,一夜里就传遍整个荣府,宁府那父子俩当然也一并知道了。探春年纪小,也有个把耳目,就是愿意给她传消息的婆子丫头。她“耳聪目明”自是应当的。甚至黛玉这边都不是亲历者宝玉来告诉她的,而是紫鹃听了满肚子八卦回来就吐了个干净,宝玉跑来说话……那都是“后话”了。顺便提一句,紫鹃是从老太太身边出来的大丫头,自打宝钗入府且和她家宝二爷交好,这个大丫头就开始警醒了。她不会说宝钗的坏话,却会关注宝钗的言行,同时偶尔提醒下自家姑娘为自己多多着想。至于贾母……老太太人老成精,此事也没人敢瞒过她——贾政这个人办了错事打了脸,就能甩手丢开,责任他是绝对不担的。不过他倒是有一点好,他不选探春而选宝钗,这选择错到家,他缩头回书房便罢,压根没想过出手压制住消息。然而就是因为这一点,让老太太对他更为失望,但事已至此又能如何?她心里清楚:老~二~家的看重宝钗远胜黛玉。偏偏她不觉着好,说她偏心外孙女也好,说她是门第之见也好,她就是笃定商户出身的丫头眼界总是浅一些。好么,这回宝丫头眼界浅不浅没瞧出来,倒是看出就凭宝丫头的亲哥,这门亲事也不好做!其实~老~二家的倾向于宝钗,也是想找个精明又能耐的儿媳妇,自己且能压得住……纵然黛玉不配给宝玉,也是要择一官宦人家或是素来亲厚的人家做亲家。贾母为这个事儿琢磨了小半宿:当年选了凤哥儿也是因为王家出了个王子腾。但是如今单靠王子腾,自己两个儿子能耐在这摆着,让贾母如何安心?怎么也得再寻个强些的姻亲。而~老~二又为了银子自己断了这条路……背后少不得她那个儿媳妇一力劝说举荐!老二只看得到眼前,贾母却是已经警惕老~二~家的野心:见了好处,事事都要~插~手,件件都要让她的人顶上!其实说心里话,贾母历来都不是多看好王家的女孩儿,固然黛玉刚来她就来了句“女子无才便是德”,那多半是提醒外孙女……因为王夫人和王熙凤两个人都不大认字。贾母话虽如此,但是贾家的女孩儿各个都读书,元春入宫也是先做的女史——肚里没点墨水能选作女史?却说宝玉看过屋里的姐妹,又见二嫂子笑得也比往日真心,再仔细看过老太太——在王府,宝玉是真真正正地看过北静王的脸色,如今回来再集中精力瞧他的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