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子歌看不到的是,她额间本已经消失的重莲灵印,再次生出了冷艳芳华。第五十一章十年前,沉渊亲手将她体内的灵元封固,若是六界五行中,还有谁能解开这封印,除了沉渊本人之外,便只有魔尊恒因可为。而或许,恒因根本无需以道法解印,若是他被封印在芸幽山下的残魂断魄汇集重聚,那么同为恒因残魄的魔灵之元,必会受其召唤,自然觉醒。客房内火烛重燃,沉渊凝眉不语,垂眸看着床上裹着被子缩成一团,手拿铜镜的子歌。过了好半晌,子歌放下铜镜,兀自放空的茫然眼神中才有了一丝焦距。子歌轻笑一声,淡道:“十三年不曾见过这额间的灵印了,此时乍见,竟还有一丝恍惚,有点不习惯呢。”沉渊附身将她牢牢抱在怀里,声线有些发紧,却只问她:“痛吗?”沉渊的怀抱是多年复一日的温暖,子歌此时竟突然萌生出了几分眷恋,她闭了闭眼睛,低声安慰道:“不痛,就是心口麻了一下,不过,现在灵元封印已解,你在抱着我,可能就会疼了......”沉渊闻言直起身来,动作利落地捏指成诀,可指尖还未点中那朵银色莲印,便被子歌稍稍偏头,避开了。沉渊心中突沉,瞬间意识到她此举为何,脸色霎时苍白了几分,沉声道:“别胡闹......乖一点,好不好?”声音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涩哑。子歌拉下他的手,学着他以往的样子,将他的手包在自己掌心,但是沉渊的手比她的大出许多,却是想全部包裹住也做不到。子歌就垂着眼,看着沉渊露在自己掌心外的指节,若无其事地说道:“我没闹,就是......没用的......”她抬起头来,将目光上移,一寸寸滑过沉渊的眉眼,而后便笑了一下,淡道:“就算你现在又暂时封住我的灵元,但......但若确实是芸幽山有变,灵元自行解印便又是下一刻的事,所以......”子歌话音至此,而后又缄默下来,咬着唇静了足足半盏茶的时辰,才低低开口道:“你走......”话音未落,便被吻住。沉渊此时的吻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戾气,薄唇带着凶狠和决绝的意味,近乎在啃噬她的嘴唇,这十年间,哪怕是在二人最最情动旖旎的迷乱之刻,沉渊也素来克己自抑,那些冲动俱都裹挟在隐忍之中,从未如此狠绝的亲吻过她。子歌眼中渐渐浮起一层薄薄的水雾,心中却是绵绵不绝的哀恸。许久过后,沉渊稍稍将她放开了一些,微喘着狠声问:“走?你想让我去哪里?”子歌呼吸凌乱,说不出完整的话来,但脑中却是一片清明的识海,灵元所在处微微衍生出来的,曾经十分熟悉,如今已有几分陌生的痛楚无不提醒着她,在耽搁下去,恐生大乱。她以为,就算有朝一日天地惊变,但好歹能多留给她一些时日,她并不贪心,只要这短短的凡间一世,几十年光景,也就够了。等来日她尘寿缘尽,作土归尘,也算完满无憾的度了一生。那时候,哪怕惊天巨变,哪怕芸幽山崩,哪怕天翻地覆六界遭劫,又与她何干。彼时,沉渊无论再回灵界或是天界,都已是她的身后之事,她大可不必理会,只图眼下这顺遂自在的几十载好日子。可没想到,逍遥快活终究是世间最为吝啬之物,吝啬到只肯予她十年肆意时光。子歌抬起乌沉沉的眼睛,看着沉渊几近雪白的脸,轻声问道:“我原说过,这凡界一世,我去哪你便要随我去哪,你答应的,还作不作数?”沉渊脸色顿沉,盯着她不答一言。他们是世间最通晓彼此心意之人,她如此一问,寓意何为,沉渊再清楚不过。子歌似乎也并不期待他的答复,只是说:“走吧,这次,我同你一起,你去哪里,我便随你去哪里。”“不......”“灵君。”十年来,这是子歌第一次如此唤他,沉渊忽闻此声,身形禁不住颤了一颤。子歌指尖缓缓抚上额间灵印,悠然滑过,平静正色道:“灵印重现,必是魔尊残魂有异,若是现在不走,等到芸幽山倾,魔魂临世,届时灵界倾覆,六界大乱,为时已晚。”沉渊眸中漫上苦色,沉声道:“就算如此,又与你有何关系......你哪里都不要去,哪里都不准去,就在这间客栈等我回来。”子歌笑了笑,或是意外于沉渊这样的人,也会有自欺欺人的时候,委实诧异,却并不揭穿他,只是坐起身来,环住他的肩膀,将头靠上来,在他耳边轻声道:“我知道啊,和我没关系的,但是,我想跟着你啊,你走了我自己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会害怕......而且......我会疼的......”往昔时日,情根暗藏,连见他一面都不敢,生怕灵元反噬之痛。而今十年,相依相伴,却连分开一日都不愿,反噬之功仍在,却是因见不到他,才痛心彻骨。静默良久,沉渊终于开口:“好......和我在一起。”................烟霞弥漫,浓云蔽天。高耸巍峨的幽芸山脉此时像被盘古大帝手中那把开天辟的神斧当空劈裂一般,山体处横生一道鸿沟天堑,浓浓黑雾如奔流不息的四海之水,正从那道天裂中翻涌外泄。四象星君分列东南西北四时方位,合力压住芸幽山四方阵脚,而三十六天罡星将,七十二地煞星官,一百单八颗星之元神密聚凌空,交织幻化成一张星光涌动的无形灵网,正覆着在那道绵恒的天裂之上,四方涌动的黑雾翻滚不息,那张硕大无朋的灵网漂浮于浓雾之上,随着自下而上不断翻涌的黑雾起伏不止,两股势力相护胶着,灵网之力与肆虐的魔雾相抵相消,芸幽山四周瞬间沙石飞扬,草木凋敝。沉渊与子歌御风而行,赶到灵界之中时,入眼便是这样一幅摧枯拉朽天行将崩的画面。芸幽山裂,神印将毁,正是魔魂临世的预兆!这一路上,子歌只觉得灵元翻涌,越是接近灵界这股力量越是强盛。而此时,芸幽山近在眼前,灵元之中那股蠢蠢欲动的魔尊残魄竟是要生生从元灵之中喷薄而出!她紧紧抿着嘴唇,偷偷瞥了沉渊一眼,只见沉渊眸色幽深眉间微蹙,眼中渐渐涌出杀伐之意。下一刻,沉渊回身,屈指一点,一道星芒结界便从子歌脚下拔地而起,将她稳妥的护在其中。“等着我。”沉渊留下这句话,便只身掠向芸幽山裂之处。人间凡世十三载,光阴如流水般逝去,而之于这灵界来说,却不过是短短十三天而已。子歌雪色衣裙在罡风浓雾中狂舞翻飞,她看着沉渊疾驰而去的身影,嘴边勾出一个极浅的笑来,哪怕沉渊已然听不见她的声音,她仍是轻声道:“好,等着你。”而此时,天地间陡然色变,大地震颤,往川水沸,就在沉渊落于芸幽山颠的那一刻,山裂之处腾然涌起一团黑云,云雾以一股势如破竹之势突升至半空,一百单八颗星之元神交织汇集而成的灵网竟压不住那毁天灭地般的力道,从灵网正中生生被冲开一个巨大的豁口!“君上!”四象星君眼见剧变横生,再一回神,却看见消失了十三天的沉渊手持逐星剑,身形如一道破天疾风般,从那团黑云中穿身而过!逐星剑仙华鼎盛,一时间,璀璨如天河碎星的光芒伏天蔽日,从那团黑云中炸裂开来,浓重的黑云顿时化为丝丝缕缕的轻雾黑烟,摇摆逐风,似要散去。然而,就在众人还未来得及喘息之际,方才已经逐渐消淡的黑云再次合拢重聚,而被那张破碎的星光灵网所勉强压制的滚滚魔雾竟在此时更加汹涌的翻腾起来,最后猛地冲破灵网,从芸幽山四面八方飞涌而来,被那团黑云缠绕吸收,最终与之合而为一!魔气在灵界上空弥漫,而后那团黑云竟渐渐的幻化出一个人形,猖獗狂放声震山河的笑声从那团黑云中传来:“哈哈哈哈哈哈......天道不昌,吾自归来、吾自归来!”子歌站在沉渊设下的星芒结界中,一时间灵元激震,一口热血猛地自口中喷涌而出,双腿竟一时力竭难以站立,她膝下一软,跪坐在结界之中。这声音、这声音是......恍惚中她脑中一道流光闪过,这声音她已经听过三次了!这是——魔尊恒因!子歌擦去嘴边鲜血,抬眼望去,果然见结界外,那团黑雾中的人形越来越清晰,身躯、四肢、头颈、五官!但不知为何,魔尊恒因的身态虽已成型,但整个人竟是透明虚空,那状态并不像一个完全的人,反而更像是一抹映在水中的倒影,只见其形,不见实体。魔尊恒因的那道虚影越化越高,仿佛要顶破苍穹直入云霄,沉渊见状眸色一锐,将逐星剑反手一掷,霎时无数流光浮掠蹁跹,逐星剑身随着魔尊虚影同生同涨,渐渐幻化成一柄浮立于天地之间的硕大神器!“哈哈哈哈....”天地间传来魔尊的一阵狞笑,不屑至极,振聋发聩!“中天紫微星!四万年前本座曾败于你逐星剑下,芸幽山底苟且残生,而今,便是到了你还账之日!本座今日便要这灵界、天界神灵俱灭,寸草不留!”沉渊面上一派冰冷肃杀,沉声道:“残魂断魄,有虚无实,何足为惧!”“好!”魔尊狂怒,声传千里:“等到天地翻覆之时,看你还能否镇定如斯——本座的玄心二使何在!”随着魔尊恒因这一声响彻云霄的呼喝,两片浓雾如疾风般袭来,于沉渊身后化形而立——子歌呼吸一窒,瞳孔骤然缩紧!来者二人正是玄心圣使,琰兆、落离!第五十二章罡风肆虐,天地无光。琰兆落离二人刚在沉渊身后落定,四象星君便不约而同的从芸幽山四方阵脚处掠至,魔尊恒因见状不由仰天狂笑,怒道:“好!便由本座的玄心圣使来请教四象星君的修为高招!”话落又对沉渊道:“紫微星,你与本座的过往仇怨,今日也该一并了结了!”语毕,魔尊恒因伫立于天地间的虚影再次化成一团浓黑的墨云,朝着沉渊俯势冲来!而沉渊扬手一招,逐星剑也立即幻化本体,直至落入沉渊手中!黑云扑面,沉渊不躲不避,反而持剑倾身,霎时与那团黑云缠斗在一起!墨云缠身黑雾遮眼,而逐星剑芒更带着耀天流星般的光华翻飞缭绕,一招一式间溢出的雷霆剑气冲破云霄!沉渊持剑的身形招式变化极快,子歌从结界中望过去,只能看见黑云与流星光芒纠缠缭乱,无休无止!而此时,玄心二使与四象星君亦缠斗在了一处,一时间,浓密的遮天黑云中四团仙泽乍现!苍龙之青、白虎之素、朱雀之赤、玄武之碧,四色仙华神柱从那铺天盖地的黑雾中冲天而起,随即四象成一,在天地间形成一个偌大的仙华之团,天地俱颤间,那团仙泽又如瀚海之波爆裂开来!——轰!蔽日浓阴霎时被滚滚澎湃的仙华震成零星碎片!而风光月霁之后,六人的身影也从那团随着阴云消散的仙华之中直直坠下。几人身上皆是布满血污,而就在众人还未从那场恶战中缓过神来的时候,就见苍龙星君足尖猛一点地,随后纵身而起,于半空中接住一个飘然而落的人。落离一身玄纱衣裙此时已被鲜血浸透,更加显得玄色沉邃,衬得她脸色惨白。星游看着自己臂弯中那张雪色尽失的脸,半晌才低哑开口:“方才那一剑,为何不刺?”须臾前,黑雾与仙华皆是术法之化,而四象星君和玄心圣使的真身,始终遮蔽在这氤氲不散的烟雾之中,打斗不止。而就在四象仙华之光爆裂前的那一瞬,落离持剑就站在星游右侧,而那一瞬间星游却未曾察觉,只不过是一刹那的光景,那一刻若是落离提剑刺来,星游必受致命一击。然而,她没有。而错过了一瞬间,便也失去了制胜的时机。最终,四象星君虽亦有伤,但玄心二使却已伤重致命。星游浓眉紧皱,心中酸苦不明,他此时就想问她一句,那一剑,为何不刺?落离嘴边勾出一个惨淡的笑意来,她已是伤重,却还能费力扯出一个笑,看来是极其想在此时悦人眼目,她轻声道:“为什么不刺你?因为,我舍不得啊......”星游脸色剧变。落离又缓缓道:“苍龙星君......我同你打了上千年的架,交手无数次,又、又有哪一剑......是真的舍得刺的......”“你......”“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落离嘴边有血迹溢出,顺着她白皙的颈项蜿蜒而下,但她脸上的笑意却丝毫未减半分:“这句话.....现在我敢同你说了......星君,敢听了么......”“你......”星游一时间语塞凝滞,却抬起手来抹去她脸颊的血迹,随后居然扬手覆上她的心脉,将真元缓缓注入,而后沉声道:“你别说......什么时候等你赢我一次,我、我再来听你说......”其余三位星君见此情景皆是缄默不语,只有结界中的子歌,此时呆愣的看着不远处似乎已经了无生息的琰兆,喃喃道:“......义、义父......”而此时,惊天倏变陡然乍生!青碧色天幕之中,一道天河贯穿横越,流淌而来,无数闪着璀璨荧光的星子像是天河之水倾泻直下,一时间星落如雨铺洒九州,漫天潋滟星光映着青黛色天幕,宛如四海瀚涛,将沉渊与恒因虚影覆在其中!顷刻间,一声痛到极处的咆哮声自星雨之中传来,而一阵剑雨之后,沉渊自那片流星雨幕之中飞掠而出,负手持剑,淡漠地看着眼前的银河消散,徒留无数星子悬浮在天地之间,莹莹发亮。而此时,星芒结界之中的子歌灵台间亦刮过一阵剜心剧痛!她隐约明白这痛是何故,却无暇理会,只是始终保持着那个姿势,看着不远处执剑而立的沉渊。最后一丝浓重的黑云亦随风散去,恒因的魂魄虚影浮现在半空之中。沉渊抬眼看着那抹虚无,轻轻拭去唇边一丝血迹,淡声道:“四万年前你败于逐星剑下,四万年后,依旧难逃此劫,总归,你赢不了。”恒因魔化的那个虚影越来越淡,但他此时的声音却是歇斯底里的狰狞:“赢不了?!哈哈哈哈......紫微星,你未免自视过高了!而今早已不是四万年前了,本座再飞散一次又如何?只要本座的一缕元魄还在这六界之中,本座便与天道同寿!”而后他阴恻恻地笑道:“你猜......下一次本座临世,会是何时呢?一年,一月,还是......一日后?哈哈哈哈......元魄不绝,本座永存!”沉渊整个人猛地一颤,目光下意识地去看结界之中的子歌——还好,她人无恙,但是——沉渊呼吸一窒,脚下一时竟有些漂浮,他看见,子歌额间的那朵银莲灵印,已经幻成妖冶的赤红之色!魔尊的虚影看见沉渊的表情后,嘶吼微顿,而后便又是一阵狂笑:“紫微星,你瞧着本座的一缕元魄干什么?你那是什么表情?哈哈哈哈......你莫要说......你看上了本座的这缕残魂了吧?哈哈哈哈......”“你若不想现在就魂飞魄散,就闭嘴!”“魂飞魄散又如何,只要——”恒因将虚空的眼神投向结界之中的子歌,歇斯底里地狂吼道:“只要她在!本座还怕什么魂飞魄散不成!不过......本座现在倒是有些犹豫了.....你说本座是留着这缕元魄静待下次临世呢,还是......让她与本座一起化为虚无呢......毕竟这万万年来,你刚才那个表情本座真是见所未见......若是本座......”“你找死!”逐星剑携着隽永的流星光芒直直刺中恒因的那道虚影,只见那虚影一顿,而后霎时间化为无数股流云青烟,直径向星芒结界处飞去!轰!巨大的冲撞声势之下,星芒结界应声而碎,子歌感到自己的灵元像是被逐星剑一剑刺中,霎时分裂成了星子碎片,她眼前白光闪过,人却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那么温暖,那么熟悉。又如此眷恋。沉渊的指尖点在她额间的灵印上,精纯的真元之术缓缓注入,但——又都被如数反扑回他的指尖。喉中的那口腥甜,子歌已经忍了多时了,她不想躺在他怀里的时候吐出血来,一来是怕他担心,二来是觉得那样委实不雅,不够漂亮。既然到了这最后离别的时候,她就只想漂漂亮亮的同他道个别。但是太痛了啊......一时间她竟然无法分辨,也无法形容这是个怎样的痛法,不知道是灵元反噬,还是灵元将散,又或者二者皆有。这么痛,她终是没忍住,口中的鲜血喷涌而出,溅落在沉渊的衣襟上。子歌抬手,掸了掸他的衣领,轻声道:“对不住啊......弄你一身......”沉渊擦着她口中不断流出来的热血,低声急道:“别说话、别说话......没事的,你、你别害怕啊......”子歌见他这样说,便“嗯”了一声,而后却问他:“刚才......是怎么回事......恒因魂飞魄散了吧......他......”沉渊却只是说:“闭嘴,别说话了!”“他最后冲破了你设的结界,是要干什么?让我随他一同消、消散吗......他脑子......是进水了......还是被你打傻了?留、留着我不好么......还能有再临世的机会......”沉渊将她整个人紧紧搂在怀中,额头抵上她的额间,几乎是恳求道:“九儿......不要说话了好不好......没事的,你只是被他伤了,会好的......之前你伤过那么多次,最后不都好起来了么?这次也一样......会好的......”他呼吸间有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脸颊,子歌静默半晌,忽然笑了一下:“原来......最傻的那个,竟然是你......”她用尽最后力气抬起一只手来,指尖覆上他的眉骨,清浅地描摹了几下,轻声说道:“你知道......我是个肆意惯了的,凡界十年,你又事事依着我,宠着我,如今这任性而为的毛病,怕是改不了了......”“......我素来去留全凭自己决定......凭什么最后,要让一个魔尊的虚影来决定生死......”沉渊微微抬起头,看着她渐渐失焦的瞳孔,忽然意识到她想做些什么,痛声道:“不要!你不要......”子歌却轻轻唤了他一声,沉渊抱着她的手臂霎时僵住——“......中天北极紫微帝君......”她气息游离,却仍是一字一句:“三道六界......除了这颗紫微星......任谁也不能让我甘心赴死......”世间因果循环,既然魔灵所生是我所无法选择的来处,那么因爱你而死,便是我能决定的归途。她微微仰头,一个吻,轻轻印在他的唇上。而后——灵元反噬,灵台爆碎!有风拂过。四周空气中弥漫着久久不散的莲香。莲花之香原本清雅极淡,但此时,沉渊周身漂浮着的,却是极其馥郁浓重的香味。亦如她给他的爱。衷情一生,至死不悔。沉渊就静静坐在原地,感觉怀中那个人的身体一点点变轻,一点点变淡,最后随着清风,归于虚无。四周的莲香逐渐淡去,沉渊垂眸看了看已经虚空的臂弯,什么都没有,连一片雪纱都不曾留下。而后,他缓缓展开手掌。一枚小小的星石重瓣莲花吊坠静静躺在他手心之中。星石恒久,莲魂永驻。一如,她还在。第五十三章 .完结七千年后,天界。中天北极玉虚幻境素来是整个三清天界最为清雅幽静之地。偌大的紫微星宫浮于层层缭绕的祥云之间,宫殿外的仙泽团雾常年似瀚海之水潺潺萦绕,天幕之中天河横银,浮波涌金,碧山远列处,万万颗璀璨星辰悬坠于天地之中,星芒闪烁终时莹亮,烟浮雾横间,宛若碎雪潮汐来去无踪。这便是曾经的沉渊灵君居于天界时的神宫。话说这沉渊灵君还是灵界之主时,常年居于灵境的净星殿中,因而这中天玉虚境内的紫微星宫便空置了多年。直到七千年前,沉渊灵君与魔尊恒因于芸幽山脉一战后,总算重回紫微星宫,而这偌大的琉璃宝殿,才算迎回了旧主。谁料想,这沉渊灵君回了紫微星宫后,端的仍是在灵界避世索居的做派,终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状貌举止之堪比凡界尚未出阁的姑娘小姐们。据说沉渊灵君初回紫微星宫之时,勾陈大帝曾上门造访,还带来了一块瑶池美玉,说是留着给沉渊灵君四下无事时雕着玩儿的。哦对,沉渊灵君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雕根琢玉算是之一。然而两句话还没说完,屁股还未坐热乎,勾陈大帝便被沉渊灵君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给呛出门来。最后在紫微星宫的大殿门口,勾陈帝君气的直跳脚,急头白脸地留下一句“元魄飞散后遁入虚无世界,就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也回不来了,你怎么就不明白!”而后,整了整头上的玉冠,涨红着一脸,拂袖而去。天帝之怒,谁人敢触?传言彼时,跪在紫微星宫殿门口恭送勾陈大帝御驾的一众仙娥仙官皆是吓得两股战战,噤若寒蝉。事后也有单胆子大的小仙官们在背地里窃窃私语,说这勾陈大帝的脾气也委实暴躁了些,元魄飞散无法复生这种常识性的问题,沉渊灵君如何会不知道?再者,又不知那元魄飞散的又是哪家仙者,确实也是惨了些。话说两头,据说勾陈大帝被气走三日之后,三清幻境中的三位尊神居然又亲自登门,说是给沉渊灵君送来一方至宝。三清尊神一齐现身,又是馈赠重礼,沉渊灵君这次倒是以礼相迎,毕竟俗语有云“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还是带着至宝上门的笑脸神。也不知道勾陈大帝怎么就那么倒霉。而那三位尊神并未多留,只是在紫微星宫中与沉渊灵君闲聊片刻,便拱手告辞了。而奇就奇在,自从三清尊神离去后,沉渊灵君的雅好之中忽然就又多了一项。种花,而且是种莲花,况且种的还是一朵星石莲花。紫微星宫一众仙侍对于沉渊灵元这种匪夷所思的行径不敢多言,但背后却忍不住凑在一起偷偷议论。有的说,灵君这是怎么了?星石本是死物,就算那星石雕出的重瓣莲花如何栩栩如生惟妙惟肖,终究不可能真的落地生根,开出一朵花啊!有的说,据说那三清尊神给灵君送来的是一滴三清圣水,一滴圣水即能幻化一片碧波。曾经天地间第一朵三十六品净世青莲便是在这三清圣水所化的碧潭之中润养成形,生根开花,如此看来,灵君要是想用着三清水养星石莲,也未尝不可啊。有的说,可那净世青莲的原身好歹还是颗种子,种子会开花本就是理所当然,但这星石莲花......可就不好说咯。有的还说,如此说来,灵君倒是有些异想天开了,这样一位万星之主,怎么重回天界后便如同凡间稚儿般想一出是一出的,三清尊神送他一滴水,他就兴致勃勃地要拿来种花,勾陈大帝送他瑶池璞玉,反而被撵出门去......于是众人结论:勾陈大帝确实倒霉。本以为沉渊星君只是一时兴起,种一阵子的星石莲花无果后后,便会索然乏味。没成想,沉渊灵君这朵石头花,一种就是七千年。三清圣水化为碧波幽潭,那颗星石莲花坠就沉在幽潭的池水中央。除此之外,沉渊灵君还寻来了许许多多的白莲种子,纷纷扬扬的洒在碧潭之中,而那些普通的天界白莲得圣水滋养,不几日便开出了朵朵清雅孤傲的重瓣白莲花。而那颗星石莲坠,却始终沉寂,莫说是花,就连一片莲叶叶都不曾冒出过嫩芽。可沉渊灵君却是日复一日的前来探看,望着那幽潭碧水,日落月升,一坐便是一整天。又一日,勾陈大帝冒着再次被呛出门去的风险跑来紫微星殿,说是与沉渊灵君品茶闲谈。一众小仙官们战战兢兢地在一旁伺候着,生怕勾陈大帝再一句话说错,惹恼了沉渊灵君,又被撵出门去。而这一天,或许赶上沉渊灵君心情明媚,竟然心平气和地与勾陈大帝对坐在碧潭边上的石桌旁,喝了半日的花茶。间中有人听得勾陈大帝开口一问,问沉渊灵君既有有了星石莲坠,为何还要在这潭中种上这许多的白莲。沉渊灵君当时是怎么回答的来着?哦,沉渊灵君彼时手中端着白玉茶盏,闲闲地抿了口茶,才道,怕她无聊罢了。也不知这个他,说的又是谁。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紫微星宫碧潭里的白莲花暗香幽生,常开不败,但那星石莲坠却依旧没有丝毫生根的迹象。沉渊灵君却也不急不恼,仍是每日坐在碧潭边上,沉静地等着。这一等,就是七千年。而七千年后的一个最为寻常的月夜里,一个小仙娥轮差换职后,正揉着发酸的手腕往寝房行去,路过碧潭边上时,忽然闻到一股极其清雅的暗香随风而来,本以为是池中白莲送香,便不甚在意地往碧潭中瞥了一眼,可就这一眼,便登时愣在原地。只见碧潭中央盈盈升起一团如烟似雾的光华,那光华之下,更像是有植物根茎破土而出之声,须臾间,一朵偌大的重瓣白莲竟慢慢浮出水面。而此时,沉渊灵君自寝殿内狂奔而出,就在那个小仙娥眼皮底下,一路疾驰到碧潭边上。而更令那个小仙娥目瞪口呆的是,素来端庄持重的沉渊灵君此时竟只身着里衣,身上连个外袍都没来得及披上。啧,还赤着足。或许是已经等了七千年,太久了,也太急了罢。而碧潭之中那朵浮出水面的重瓣白莲,先是一朵莲花骨朵的状貌,迎风点点。渐渐的,莲瓣缓缓舒展绽开,才成了盛放的姿态。太奇了!小仙娥忍不住在心中赞叹道。而更奇的是,随着那朵白莲绽放,原本飘摇萦绕在莲花周围的莹白仙华竟渐渐聚拢成一大团仙雾,飘飘然地浮在莲花蕊中。再过片刻,等那团仙雾四散开来后,小仙娥更是惊得一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只见那朵偌大的重瓣白莲当中,竟然出现了一个女子的身影!那女子身着一件清薄的纱衣,素白雪肤本就是绝色容颜,而那女子的额间,竟然还有一枚莲印闪烁,那莲印无论大小还是状貌,竟与当日沉渊灵君沉入潭中的那枚重瓣莲坠一模一样!而此时,小仙娥看见沉渊灵君脚下的步子动了两下,却又堪堪站定,脸上也俱是一派说不清道不明的神情。似是犹豫踟蹰,又像是难以置信,更宛如不敢确定般的紧张惊虑。再说那自白莲中凭空出现的女子,脸上亦是带着些许疑惑的神情,她打量了打量自己,眼光又将四周景致略略扫过。最后,凝眸在沉渊灵君处。那女子就那样静静地看了沉渊灵君半晌,而后,倏然笑了。而那位沉渊灵君,万星之主,中天北极紫微帝君,就在这女子的盈盈一笑中,蓦地红了眼眶。小仙娥自是以为沉渊灵君终于种石得花,还捎带得了一位美人,一时间激动不已。而她哪里会知道——这朵七千年前就生根在紫微星心底的白莲花,终于在今夜,重绽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