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大齐四皇子夏焉今年二十岁,是个白芍药花般的率性少年,阴差阳错,人生的前十八年流落民间,被当成女孩养,还一不小心成了亲。前夫程熙,重臣子弟,文武双全君子翩翩,从小到大优秀顺遂,在婚后发现被自己视若珍宝连碰都不敢碰的妻子……居然是个男人的时候,整个世界坍塌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和离!出走!两年后,程熙外调归来,正在宫中躺平混日子的夏焉心情很复杂:——不会要来找他报仇吧?得赶紧跑。——可是程熙的君子包袱很重,说话都不大声,事情过去这么久了,应该也不会拿他怎么样。——而且他更成熟更英俊了,啊,想看!就因为多看了几眼,夏焉被程熙堵在屋角按住,听他狠狠地说:“我从前以为你是个姑娘,百般宽容忍让,如今你既不是,我便要……”夏焉弱小可怜瑟瑟发抖:说好的温润如玉呢?英俊腿长就可以为所欲为吗?!后来,夏焉的肚子大了起来,悲愤地想:英俊腿长真地可以为所欲为。备注1.活泼可爱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的傲娇皇子受&平时温柔优雅只会被受气炸的文武双全世家子弟攻,双暗恋,互怼互气互醋互宠互甜。2.剧情设定,受有少量女装情节,受不娘。攻受第一次成亲有内情,非骗婚。架空世界私设体质,男男可婚可生子,生子在后半程。系列文《说吧,孩子归谁》《开国右相是我妻》欢迎阅读!内容标签: 生子 宫廷侯爵 破镜重圆 甜文搜索关键字:主角:程熙,夏焉 ┃ 配角:《被最a的omega逼婚》《孩子他爹是疯狗》求预收 ┃ 其它:一句话简介:互气互醋互宠互甜双暗恋第1章 前夫来报仇大齐国建平二十七年九月初一。当朝右丞相兼太子太傅、少师景澜五十大寿,今上特赐一日休沐、一席御宴、一场焰火以示荣宠。皇城内苑,侍从侍女三三两两来往忙碌,路过角落里花草掩映的如归暖阁时,眼角一瞥,小声议论起来——“听说四皇子也给景相送寿礼了,竟然没被轰出去,景相当真好涵养。”“可不是嘛,两年前,流落民间的四皇子殿下为借相府之力重回宫廷,竟男扮女装嫁去做景相儿媳,这骇人事大伙儿都记得清楚呢!”一侍女不解道:“为何要男扮女装?”一侍从道:“你新来的,怕是不知道,景相与他夫君程侍郎的长子,也就是上届科举武举的双料状元,名满京城风度翩翩的程熙程大公子呀,他不喜欢少年人,喜欢大家闺秀名门姑娘。哎,可叹程大公子新婚燕尔正欲甜蜜,一掀床帐却发现……”“程大公子气坏啦,”另一侍女道,“当即仕途都不要了,和离之后调职青州,但终归是君子风度,一句四皇子的坏话都没说,还尽心竭力地向皇上证明了四皇子的身份,若非如此,四皇子如今怎能在宫中享福?!”侍从连连叹气,“四皇子也太坏了。”先头那侍女一脸迷惑,道:“我倒觉得四皇子挺好,长得好看,像御花园的白芍药!将作监制的新衣也属他穿上最是贵气亮眼!而且他心地好,路上偶遇,我向他行礼,他不光说‘免礼’,还对我笑,离开时还挥手!瞧着就是个好少年!”“表象,都是表象。”侍从道,“长得好看穿衣漂亮有什么用,咱们大齐皇子各个精神百倍文武双全,唯独这位四殿下,日常晚睡晚起好吃懒做不思进取,把皇上给气得呦!”侍女还想再辩,另一侍女却先截过话头:“就是,这回景相寿辰,程大公子也回来了,隆重场合上一照面,四殿下就该羞死了!”几人走远,议论渐消,如归暖阁被他们抛在身后,沐浴在葱茏的花草与氤氲的沉香中。无端被议论一番的四皇子夏焉正躺在阁中的金丝纹凤榻上,穿一身靛蓝滚银边公子袍,脸上盖着书,光着的莹白双脚/交叉斜蹬着榻旁的条案,左臂夹着个银盘,右手隔三差五从盘中摸出葡萄,通过书册下方的空隙送入口中。书册蠕动片刻,喷嚏声响。“谁想我呢……”夏焉吸吸鼻子,扔开书坐起身,将葡萄盘搁在腿上,脚伸进翘头银靴,抖抖躺得凌乱的马尾发辫与额前碎发,兀自发了会儿呆,然后拍脸,吸气,打起精神站起来——中等个头清瘦身材,面容白皙精致,眼眸洋溢着清亮的少年光彩。他打开双臂上下蹦顺衣摆与裤腿,趿拉着靴子蹭到书案后坐下,取墨滴开砚台,笔架上摸了支细毫,捏着于指尖一转,铺纸,下笔,一气呵成。“小方,快来谋划。”小方是位忠心耿耿的黑衣侍卫,闻言从屋角过来,站到书案边,低头,见夏焉于纸上写出“躲避程熙路线图”七字,又在旁边以线条粗暴地描了个小人儿——头顶方方高高公子冠,下垂长线拟作头发,平直的三条线是眼睛嘴巴,两斜线在胸前交叉算作手臂,两臂间画了个竖长条,便是佩剑,往下再画上更长的两条竖线,乃是双腿,一个程熙便跃然纸上,神形兼备。夏焉坐直,满意地看了看自己的孩童画,接着歪歪斜斜地绘出宫中大小道路,标明重要殿阁,又换笔蘸赤色颜料,描出行进路线,道:“今日景相休沐,程熙在家陪伴,今日不愁。但明日,父皇会在大朝会上授予程熙新官职,午后皇子们文学武艺的切磋演练,景相是评判,程熙当会陪同,还有晚上宫中的焰火盛会……”眼珠转转,笃定道,“这些我一定都不能去。”小方忠厚老实的脸随即皱起,“殿下,圣上对您已经不满,明日那些重要场合您再故意缺席,不知圣上会怎样罚您。”“罚就罚呗。”夏焉摊手。“您就非躲程大公子不可?”夏焉托腮认真道:“是啊,我把他害得那么惨,他这次回来,说不定会找我报仇。”小方拿起路线图看了看,又放下,道:“属下觉得程大公子不是那种人,况且都两年多了,程大公子既然愿意回来,想来也是缓好了。”夏焉蹙眉思索一阵,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以防万一。”小方:“又不能躲一辈子。”夏焉:“能躲一时是一时。”“外头谣言传成那样,全是一知半解歪曲事实,也不见殿下操心着澄清,如今躲起人来倒是很操心。”小方低声嘀咕,“让人知道了,岂不又要说殿下心虚?”“心虚!我真地很心虚!想到程熙回来了我简直紧张得要死!”夏焉漂亮的脸紧紧缩成一团,起来绕出书案,四处跳脚蹦跶了一阵儿,“谣言虽并非真相,当年的事也的确颇有内情,可我又怎能轻飘飘说一句与自己无关就潇洒地放下呢?我不理谣言,是因为那些人我不在意,但程熙不一样,程熙一家都是很好的人,景相五十大寿这样重要的日子,我不能出现,不能给他们添堵!”小方见劝不动,只好道:“那呆在屋里不就好了?”夏焉煞有其事道:“呆在屋里能躲程熙,却躲不过父皇派来捉我的侍卫。所以我给咱俩划了不同的线路,我跑,你掩护,一定要好好记住。”郑重其事地将路线图按在小方手里,目光殷切。想到明天,想到那个人,夏焉心中陡然生出一股如临大敌之感,他焦躁起来,浑身发急无处发泄,只好跑到一边去,抬脚面狠狠地踢了一会儿墙,才稍微有点痛快。翌日清晨,程熙获封礼部郎中,一月后上任。午后,太子及众皇子聚于文思殿,切磋文学武艺,今上建平帝与右相景澜前往观看,程熙陪同。同一时候,夏焉与小方犹如两只锦鼠,在皇宫的犄角旮旯里谨慎逃窜,躲避巡查侍卫,直到掌灯时分才略有消停。秋晚月明,宫柳拂风。皇宫僻静处,湖水木廊上,夏焉独坐休息。他穿着藏青底绣银叶锦袍,外罩一领白绒短披风,马尾以碧玉小簪束在脑顶,清澈的眼眸百无聊赖地对着夜空轻眨,带出满池星子,宛如名家笔下意境幽美的画卷。焰火盛会正在远处准备着,模糊的繁华热闹令夏焉心中微感凋零,他疲惫地卸去浑身气力,倚上廊柱,两手恹恹搭下,一腿曲起蹬着座位,一腿垂向廊外,靴尖与水面似挨非挨,时不时晃悠两下,点起条条涟漪。肚子有些饿,他从怀中摸出中午从御膳房顺走的饼,也不管是否硬了凉了就嚼,眼珠机灵地四处转动,转向上方时心生一计——若是爬上廊顶,不就也能看焰火了?据说这焰火班底非常厉害,为给景澜贺寿,还特意排了许多新花样。说干就干。几口啃完,他拍拍饼渣,扶着廊柱站上座位,抖抖披风踩踩靴子,双臂抱紧廊柱,双腿左右一缠,猛一吸气,目光坚定向上爬!他不会武,爬柱十分艰难,每每憋气向上吭哧一寸,就又立刻滑下两寸。呼哧呼哧了好一会儿,白芍药变成红芍药,全身汗流浃背都快抽筋了,才终于蠕动了将近一半。“简直胡闹。”一声威严批评破空而来,缩在柱上的夏焉猛地一个激灵,扭头看,湖水对岸交映的花草打开,一大群人站在那里,明亮宫灯照耀下,前方正中最威风凛凛的那个,便是他的父皇,大齐开国皇帝,建平帝夏期!“禁军钦卫找了你一天都没找见,长能耐了。好在小程爱卿聪颖,算到了你的躲避路线。你既不怕丢脸,朕就带着大伙儿来瞧一瞧,堂堂皇子究竟能差劲到什么地步。”建平帝痛心疾首,夏焉听来更仿佛雷霆捶心:什么小程爱卿?什么聪颖?什么算到了路线?什么意思?!视线漂移,夜色灯影里,独有一人白袍高挑,身姿潇洒,满载君子温润,在一众乱七八糟的人当中释放着格外出挑的、如月光般的采采清辉,并用一双英俊深邃的眼眸不带任何感情地看着他。目光相接的一刻,夏焉的头脑顿时一烧,胸腔震动,心脏狂跳,血液由四肢百骸唰地回冲向头脸,面颊与脖颈通红滚烫,双目刺痛,口干舌燥。那、那个人……是……程熙。程程程程程……程熙。夏焉四肢收紧,脸羞愧地埋进臂弯,此时此刻,他想到的不是躲避程熙的大计居然这么快就宣告失败,不是以这种姿态出现在众人面前究竟有多么丢脸即将会受到何等惩罚,而是程熙……比之两年前……好像更稳重、更成熟、也更英俊了。好想多看他几眼啊……但是不能!坚决不能!夏焉拼命坚持挂在廊柱上,浑身僵直酸痛呼吸异常困难,怦怦怦怦的心跳犹如擂鼓,脑袋昏昏沉沉嗡嗡乱响,却极为清晰地回放着两年前他与程熙决裂分别时所说的最后一句话——那个时候,他站在他们新婚宅院的厅堂上,看着程熙道:“我只是为了让相府帮我澄清身份,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厅堂宽大敞亮,冰冷的回声震耳欲聋。程熙愣了一下,又笑了一下,片刻后一贯宽和地回应:“我……臣早就知道了,臣心中除了迎殿下回朝这一件事外,同样再无其他,只是从前不便直言,难免做一做戏,冒犯殿下之处,望殿下恕罪。”他觉得程熙的语调和神情好像有些不自然,好像在克制压抑着什么,但他并未多想,因为他的心中亦是一团乱麻与无数迷惑。然后,他转身走了,走进这座富丽宏伟的皇城,与程熙再不相见,直至此刻。此刻的程熙站在那里,一如当年,又全然不同,繁杂的人群、初秋的月色、宫廷的灯影与浅浅的馨香重重包围着他,他依旧出挑,依旧一骑绝尘,直令夏焉晕乎冒汗,什么都想不通,什么都看不透。“小程爱卿。”建平帝道。程熙在人群中优雅躬身,“微臣在。”“距离你去礼部还有一个月,也是闲着,不如先到四皇子宫中,教教他,给他做做榜样,想办法把他这不学无术的样子扭回来。”建平帝顿了顿,“是了,为四皇子好,朕许你便宜行事。”程熙长腿向后撤步,衣摆一撩,潇洒地单膝跪地,“微臣遵旨。”建平帝点头,又道:“景卿,程卿,朕借卿的儿子一段时日,可以吧?”景澜与程有立刻躬身,景澜道:“臣等惶恐,程熙乃微臣之子,更乃皇上之臣,为皇上效力是他的荣幸,万万不敢担此‘借’字,更不敢担皇上特意询问。”“好。”建平帝笑了,“走吧,为景卿贺寿,看焰火去。”建平帝摆驾,后宫君秀、皇子与大臣们跟着离开,剩下夏焉独自一个浑身发抖苦苦抱在廊柱上,精神恍惚内心悲苦:什么意思?什么叫把他扭回来?他是藤上的瓜吗?!建平帝一路行去,背后远方突然传来一声扑通巨响,他不解地问:“什么声音?”众人静默,程熙出列道:“回禀皇上,微臣想,应当是四殿下……掉进水里了。”建平帝:“……”虎眸无奈一眯,建平帝叹息道:“卿去瞧瞧吧,带他换身衣裳,秋日水冷,怪可怜的。”“遵旨。”程熙抱拳,又向两位父亲躬了躬身,英俊的眉间压抑着一丝急切,提衣摆腾身飞远。第2章 必须吵一架是夜静谧,如归暖阁偏厅,柔和宫灯暖光下,夏焉穿着白丝中衣,光着脚,散着一头洗过的湿发,与同样才沐完浴的小方坐在一起,各自抱一大碗刚刚煮好的酸汤面,幸福地吸溜吸溜,狼吞虎咽。“好吃!饿死我了!”夏焉捧起比他脸还大的面碗吨吨喝完汤,痛快地“啊”一声,揉揉鼻尖道:“好暖和!刚才掉进湖里差点儿冻死我!还好你来得快!”“嗯嗯。”小方低头捞面附和着,突然面色一凛,停筷抬眼,凑近夏焉,小声严肃道:“殿下,好像有人在监视咱们。”夏焉一脸震惊,漂亮的双眼瞪起,紧张地以口型问:“不会吧?”小方也以口型回答:“好像有,不太确定……”起身走去推开门窗,来回看了一会儿,又飞身上房顶查探。“算了,宫里到处都有侍卫,不会有事的,而且我一个落魄皇子,监视我做什么。”夏焉跑出门外说,冷风一吹,不由打了个颤。半个时辰后,丞相府朝华园,大公子居所。夜深人静,程熙却不睡觉,满腔情绪无处发泄地耍起剑来,一时寒光四射锋芒毕露,震得侍从们纷纷探头,又大气都不敢出地迅速溜掉,心道一向温润的大公子定是因为婚姻失败加外调一场转性了。收剑后,程熙在院里冲了凉水,回屋换上中衣,打开案头锦盒,取出一个本儿,翻到写着今日日期的那页,蘸墨提笔,用力地写下了个大大的“气”字。杀意腾腾地收笔、合本儿,宽阔的胸膛起伏数下,他灭了灯烛,侧躺上床,眼神幽幽地盯着屋角地上一件泡了水的白绒短披风。翌日上午,如归暖阁前厅。穿着暖黄公子袍的夏焉坐在书案后,左手托腮,右手从盘中捏葡萄吃,束成高马尾的发顶个别处翘着呆毛,光着的双脚搭在一起轻晃,双眸四处滴溜儿转悠,就是不看前方。因为前方站着程熙。头顶银冠,长发顺垂,银袍穿出高挑的身形,大带束出劲瘦的腰身,腰间名贵的玉佩玉环尽显君子气度,分外赏心悦目。夏焉却不敢看。他一想到程熙来了就紧张,想到那家伙正肆无忌惮地看着他,更加脸红心跳头皮发麻,只能强打精神故作镇定,更别提程熙还是奉旨专程来管教他的!“卯时起,子时睡,上午学文,下午骑射,晚间做功课,一日三餐加三顿零嘴需按时按量,不可尽凭喜好。”程熙扫了一眼夏焉的脚,平静说道。“不行。”夏焉低头嚼葡萄,指上还捏着一粒,吐字含糊,“卯时太早,我平时都是巳时起。”昨夜想过了,既然躲不掉,那就同他对着干,让他厌烦。他一厌烦,进学的事说不定就黄了,不招惹他的大计也能随之实现。面对好好学生程熙,偷懒犯浑是激怒他的第一步。然听了这话的程熙并无反应,仍是站得端正笔直,面无表情道:“巳时太晚,所谓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本该鸡鸣即起……”“卯时还不够?你还想让我鸡鸣即起?!”夏焉使劲儿吞下葡萄,匪夷所思地瞪起眼。“满朝文武皆是鸡鸣即起,殿下既为皇子,当以身作则,卯时已是退让。何况殿下既决定进学,就应做好吃苦的准备。”一躬身,英俊的眉眼微微低垂,神色从容语气平和,态度却是坚持。夏焉心想是时候了,当即将手中的几颗葡萄大力丢回盘中,一时葡萄乱蹦,他光脚踹了下书案,急道:“我根本不想进学!是你们逼我的!鸡鸣也好卯时也好我都起不来,你再不依不饶,我索性午时再起!你能将我怎样?!”程熙眼眸微眯,神色冷了一分,面容略有隐忍,吸了口气,不亢不卑道:“昨日圣上下旨时殿下也在,应当听到了,陪伴教导殿下期间,臣可便宜行事。”“言下之意,你要责罚我?!”夏焉拍案而起,心想单是言语相激还远远不够,索性一步跃上座椅,再两步踩上书案,抱起双臂抬起下巴挑起眉梢,居高临下嚣张睨视,活脱脱一个骄奢淫逸胡作非为,还突然发了疯的皇子。这一下,程熙终于被吓住了,不自觉退后一步,连一直站在角落里一声不吭装不存在的小方都意外了——说是要气走程大公子没错,但这也有点儿太过了吧。这么多年来,从没发现四殿下还有这等才能!沉默对峙,程熙将夏焉从头看到脚,目光凝滞,脸微微发红,嘴唇张了又张。夏焉以为他已被气得道理都不知先讲哪句了,正在得意,突然听他底气不是甚足,又十分痛心疾首地说——“……你、你先把鞋穿上!”夏焉脚趾不由地一动:“???”角落里的小方:“???”程熙甩袖侧身,余光又瞥了一下夏焉嫩白的双脚,脖子都有点红了,强撑道:“不穿鞋满地乱走,成何体统!昨夜也是,衣衫不整坐没坐相,如市井地痞般吃饼爬杆,你一个姑娘家……”原本还莫名其妙的夏焉一边听一边慢慢慢慢睁大眼,终于不再是伪装,而是真地胸口一烧,愤怒的火舌席卷全身,“唰”地烧出颈嗓!他失控了,好久没这么气过了,径直蹦下半人高的书案,脚下一绊,刚好踉跄到程熙面前,顺势昂头大声控诉:“衣衫不整坐没坐相怎么了!市井地痞无赖流氓怎么了!”“我没说你无赖流氓……”程熙本要扶他,这下只好后退。“姑娘家怎么了!”夏焉气坏了,步步紧逼,红着眼睛喊:“姑娘家就不能光脚?就不能吃饼爬杆?就不能衣衫不整坐没坐相?凭什么凭什么?!况且你看清楚,我不是姑娘家!不是!!!”越说越气,想打程熙,仅存的一丝理智告诉他不能,也打不过,只好跑去墙边,伸脚背又是一阵狂踢!站在一旁的程熙瞠目结舌手足无措,彻底傻了。片刻后。夏焉终于停下,垂头喘息。程熙看着他的背影一会儿,低声道:“我是想说……你昨夜落水,如今一直光脚,当心着凉。”低声一叹,走出厅堂。夏焉怔住:昨夜落水,他居然知道?又片刻后。夏焉坐在椅上,可怜巴巴地抱着踢伤的右脚敷冷水帕。大开的窗户外,落了一半的桂花树下,淡淡馨香萦绕中,程熙挺拔地站着,长发垂顺,背影萧索。“殿下,您别气了,程大公子才回来,见您不足一个时辰,印象大约还留在过去。”小方劝说着,“但他是关心您,怕您着凉,希望您学礼仪有风度。”夏焉低头看着脚背上的淤青,撇了撇嘴。小方又尽职尽责地来到院里,站到程熙身边,小声道:“程大公子,您别生气,其实殿下脾气很好,平日嘻嘻哈哈,怎么开玩笑都行,只是不大爱提过去的事,尤其是您提起。”程熙负手叹息。“早起进学也不是不行,”小方认真地想办法,“就是得慢慢来,哄着来,先提早半个时辰,过几日再提早半个时辰,再夸一夸他,保管就可以了。”程熙立刻看向小方,目不转睛道:“阁下对四殿下如此了解,想必跟随殿下的时日不短?”小方未听出话中深意,诚恳道:“殿下五岁时我就跟着他了,起先是在暗中保护,殿下都不知道我的存在,殿下回宫后我才现身。”程熙的眼眸射出幽微的光芒,提步走开,波澜不惊道:“如归暖阁只你一个侍卫,四殿下很信任你。”小方随程熙走着,摆摆手,不好意思道:“是因为先前殿下逃学,圣上生气了,罚殿下过清贫日子,撤走了除我之外的所有侍卫侍从,饮食也以粥菜瓜果为主,不准大鱼大肉,每月的新衣和宫分减了大半,日常清扫浣洗都要自己做。”程熙转头惊道:“多久了?”“快一年。”程熙更惊,“圣上竟盛怒至此?!”小方更加不好意思,无奈道:“因为罚过之后殿下还是不去上学,还说人少清净、吃素养生,圣上便跟殿下杠上了,一直拖到现在。”程熙:“………………”屋里,夏焉趴在桌上,百无聊赖地忍着脚背的烧疼,突闻外头程熙发出一声恨铁不成钢的长叹,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是夜,丞相府,浣衣房。程熙光着练武后挂着薄汗的上身,摸黑打了一大盆冷水,坐上小板凳,不甚熟练地向盆中投入些许皂角粉,想了想,再投入一些,再投入夏焉那领脏污的白绒短披风。俯身搓洗间,脑中不断闪回夏焉生气时叭叭说个不停的嘴、光滑莹白晃来晃去的双脚,以及笑容憨厚与他孤男寡男共处一室长达两年多的小方!疯狂地想要有个办法,把他那双脚按住、嘴堵上!程熙憋着气,从水中提起沉重的披风,又猛地往盆里一砸,白沫水花四溅。波纹中映出自己狰狞扭曲焦躁烦乱的面容,程熙一怔:怎么他竟成了这样?!去到庭院吹了半晚夜风,回到卧房,他打开本儿,翻到今日那页,提笔犹豫半晌,呼吸平复半晌,最终写下两个字:“镇定。”想了想,又缀上了一句“缓步从容,岿然不动”。翌日巳时。睡梦中床头一沉,夏焉茫然睁眼,惊讶地看见程熙站着床前。即便是从下往上看,他也依旧那么英俊!啊,羡慕!正在遐想,只听程熙居高临下,淡淡道:“殿下自己说的巳时。”夏焉揉揉眼,扭头,见枕边放着个大包袱。“臣能便宜行事。”程熙将包袱拎起来,悠然道,“为监督殿下,即日起,臣便在此住下。”夏焉立刻从床上弹起来。“整个如归暖阁臣已看过,没有给臣睡觉的地方。”程熙长腿笔挺,走向窗下用于闲卧的暖榻,转身坐上去,露出很满意的神情,“所以,臣就睡这儿。”夏焉着急地刚张开嘴,程熙便抬手打断,自顾自道:“跟从前一样,中间隔一道屏风就好。”第3章 洞房花烛夜一句“跟从前一样”彻底赶跑了夏焉残存的睡意,他脑中一个激灵,陡然发现,离京两年一朝归来,程熙深沉了,看似潇洒地忘记了曾经,实际却记得一清二楚。所以,还是要报仇?!夏焉顿时如临大敌,盘膝坐在床上,被子当头罩下,双手拢着,眨眼思索片刻,决定敌不动我不动,先顾左右而言他——“前日晚间,你怎知道我在湖水木廊?”程熙开始挪动屏风和暖榻,道:“你要躲我,又要躲侍卫,结合宫中的殿阁布局、焰火盛会的会场所在以及侍卫轮班的情况,不难猜出。”夏焉一惊,被子掀开一点,“你怎知道我要躲你?!”程熙摆好暖榻,开始铺被褥,抬头看夏焉,“我又不傻。”夏焉:“……”“由此亦可见宫中防卫仍有疏漏,我已告知爹爹,想必爹爹也呈给陛下了。”程熙自顾自道。不愧是程大公子。夏焉在心中默默为他竖起大拇指。“唔。”夏焉缩在被子里的脚趾动了动,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大前日是景相寿辰。”程熙拉平被褥,舒了口气,明知故问地看了他一眼,夏焉接着说:“我有派小方去送贺礼。”程熙来到窗边,抱臂倚墙而立,身姿修长,十分好看,“龙井香?帮爹爹整理礼单时看到了。”“居然没有被扔掉?!”夏焉顿时开心起来。景澜清妙潇洒,才华极高,是当世罕见的人物,夏焉极崇拜他,能管他喊上半年爹爹,只觉得无比幸运。然而他最终却阴差阳错地骗了景澜,更骗了他的宝贝儿子。他耻于出现在景澜面前,所以不去朝会、不去由景澜教授的皇子学堂,这次送礼亦纠结许久。程熙不以为然,抱臂道:“爹爹岂是那种人。”夏焉一愣,恍然大悟拼命点头,“嗯嗯!就是!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程熙定定地瞧他,渐渐走了神,接着眸色一闪,转身向外行去,“快些起床!干正事了!”声音微冷。生气了?按理说,程大公子这般君子风度,让他生气相当难,但自己偏偏就有这个本领,而且是让他生天大的气。夏焉苦下脸,双脚在被中对着碰了碰。三年零五个月又十一日前,夏焉十七岁,尚且名为谭嫣,是已经致仕的前任左丞相谭瑛府上的孙小姐。小时候,他的心中并无男女之别,穿什么衣裳梳什么发式都无所谓;稍微长大一点,他识了字,懵懵懂懂地明白了一些事,便开始奇怪:自己明明是男孩,为什么要打扮成女孩子的模样呢?他去问爷爷谭瑛,爷爷说曾有道士批命,要把他当女孩儿养方能平安顺遂且不克家人,他点头信了;及至再大一些,明白了更多事的时候,他无论如何不能再信:他是谭府的孙小姐,却一直如囚徒般住在偏僻封闭的小院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没人亲近他,没人对他好,除了爷爷。坚持索要答案,可爷爷始终是那番说辞,问急了便愤然甩袖,撂下一句“你若不顾自己和家人死活,便恢复男儿身吧”。他只好将茫然疑惑一一吞下,继续囿于小院,按爷爷的意思,做个温和沉静的姑娘,只是有点后悔读书。他没学过正经书,读的大多是话本传奇,但正因为是话本传奇,大到天地家国小到鸡毛蒜皮,他看到了一个广阔的世间,看到了无数多彩的人物,越是读,就越是希望自己也能成为书中说的才高八斗诗书风流的君子,或是仗剑江湖意气飞扬的侠客,若能结识志同道合的伙伴,一路谈笑对饮惺惺相惜,那就更好了。翻开书,他堕入美梦,合上书,置身装点精致的闺房,看着镜中斜插步摇、眉如柳叶的面孔,美梦轰然破碎,漆黑的大网铺天盖地而来,他被紧紧禁锢其中,仿佛一生也无法挣脱。终于,在那个暮春谷雨,日暖花开的日子,他彻底绝望,崩溃地大哭一场后逃离小院,平生首次翻墙,首次顶着如火焰狂跳的心走上喧嚣熙攘的京城大街,贪婪地望着这天地间热闹的一切,连小童哭闹声、车轮喑哑声都觉得无比顺耳。穿着漂亮的青年男女三三两两簇拥着走向晴溪河,他跟着人群,在白石桥头上用随身的玉佩换了花船上的一个席位,忐忑不安地上船、游湖,吹暖风、望波光,听耳边欢声笑语,瞧两岸绿柳飘絮春花齐放,心口劫后余生般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