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便可迎刃而解。”程熙抠去纸条上已用过的五个字,将剩下的峰、前、斜、行、雁亮给夏焉,道:“要不要试试?”夏焉立刻很有自知之明地摇头如拨浪鼓。程熙便笑道:“我猜谜面应当是‘峰前雁行斜’。”夏焉茫然道:“为什么?”程熙自信道:“因为我已经知道了谜底。”夏焉:…………他不要和脑子聪明的人走在一起!程熙牵住他的手,鼓励道:“现在谜面有了,容易了许多,你试试,可以的。”夏焉心想也是,一连串的谜题他不行,单猜一个应当还好,便开始认真地思索,尝试道:“峰前,就是个‘山’字。”“没错。”程熙点头赞赏。夏焉顿时开心了,接着道:“雁行……雁行是什么?”“除了想字,还可以想画。”程熙提示道。“啊!”夏焉懂了,“大雁飞行的样子,要么是‘一’,要么是‘人’,但是‘一’和‘山’不能配,‘人’和‘山’……”撇嘴皱眉,“好像也不能配。”“后头还有一个字。”程熙再次提示。“斜!”夏焉觉得自己抓到了重点,攥着拳头使劲儿地想,终于灵机一动,“我知道了!‘人’字斜一下,然后跟‘山’配,就是一个‘仙’字!”程熙欣慰地笑了,道:“两句相加,谜底‘凤仙’。凤仙乃是林江城种得最多、开得最好的花。听说此园之中就有一大片凤仙花田,可惜不是花季,遗憾未可得见。”“那我们可以等到开花的时候再来一次!”夏焉有了成就感,脑袋随之灵活起来,“所以最后的谜底就是要去凤仙花田找吗?唔应该不是,‘凤’字已经用过了,只剩一个‘仙’字,这园中……”他望着程熙期待的笑容,努力回想方才走过的景致,接着仿佛受到了召唤一般,与程熙异口同声道——“登仙桥!”二人大笑起来,施展轻功来到登仙桥,在桥下水边系着的众多花灯中翻找,当真找到了一盏写着“峰前雁行斜”。夏焉将它捧起,放在鲤鱼灯笼上和先头凤来楼取来的灯笼一起抱着,开心地跳到程熙面前,赞叹道:“程熙你真是太聪明了!”暗自摸着小腹,更加确定了小宝宝以后一定要像程熙,一定要!一路前往湖心岛,游人越来越多,夏焉连忙牵紧程熙抱紧灯笼们,生怕走散。眼见前方更加摩肩接踵,程熙便让他走在自己身前,伸出一臂护着,防止他被撞到。一排横拉开的小灯笼将湖心岛一分为二,一侧聚满了看热闹的游人,另一侧空空荡荡,只有几个管事人挨桌坐着。夏焉与程熙艰难挤过人群,去管事人那里兑了谜底,确定无误,便进入灯笼内侧的区域,等待三刻之后时限到了,正式射月。射月台乃是宽阔湖面上架起的一座足有三四层楼高的木架,中间弯了三道弯,其上层层叠叠地挂着各色灯笼,首尾一摆一收,恰成一个胖胖的蛇形,正应今年的生肖。夏焉新奇道:“原来蛇也可以做得这般憨态可掬!”程熙伸手向最高处一指,“你看那里。”夏焉手搭凉棚眯起眼,认真地辨识了一会儿,发现蛇口中似乎衔着一弯一直的两个木条,直木条的一头还绑了个花球。“是……弓箭?”程熙点点头,“想射月,要先攀上这生肖灯笼塔顶取弓箭。”“所以要文武双全!好难啊!”夏焉惊叹道,“那‘月’是什么?总不可能是真正的月亮吧?”程熙一笑,暂且卖了个关子。时辰到,又有两个猜出了谜底的人前来,一个着文生袍,一个着箭袖。管事人讲过规则,穿文生袍的便摆手退出了,着箭袖的跃跃欲试,程熙亦信心满满,将夏焉的鲤鱼灯笼寄存在管事人处后,两人一同站在岛边。管事人一声令下,塔上灯笼唰然大亮,富贵五彩胖蛇浮于湖面,游人欢呼,夏焉兴奋地望向程熙,接着腰间一紧,身体迅速拔高!夏焉屏住呼吸,双手攥住程熙的腰带,头发与衣衫被吹起,脸畔微凉。垂目一看,湖心岛与游人们越来越小,与他们竞争的箭袖男子也被甩在了后面!程熙好厉害!程熙脚踩蛇身,不断腾越,阵阵风声中,不多时便登上了蛇头!“抱紧我。”程熙的语气裹挟着兴奋,双脚踩稳灯笼间的木板,长臂一伸,从蛇口中取出花弓花箭。地面上传来更大声的欢呼,才走到蛇身一半的箭袖男子摇了摇头,施展轻功撤走。与此同时光芒一闪,一朵描了金粉的凤仙花灯凭空出现,在夜色中熠熠闪光!塔顶,夏焉与程熙对视,心想这应当就是所谓的月。“可惜不是白芍药。”程熙略遗憾道,接着温柔一笑,“不过凤仙二字既已拆开,一指凤形黄鸟,一指神仙少年,倒也勉强衬你。”转头望向高空中的花灯,眼神一凛,“焉儿,我□□。”夏焉闻声立即搂紧程熙的腰,程熙空出两手,拉开花弓全力一放!“嗖”一声花箭离弦,冲着凤仙花灯直直飞去,于夜空中潇洒的一划,恰似穿透了这一年之中最圆的满月。“嘭”!凤仙花灯应声炸开,其中引线点燃,一柱五彩焰火唰然升空,由极小变作极大,瞬间于天幕上闪出无数彩星!湖面上的数百盏花灯跟着纷纷亮起,长天阔地光华闪闪,璀璨交映。程熙在圆月映照之下、晚风吹拂之中,在灯笼与焰火的热烈温度里搂住夏焉,望着他精致的眉眼,温柔道:“人在景中,是否比当初春风楼的更好一些?”夏焉早已完全堕入震惊,瞪着眼睛,几乎不能呼吸了!然而这还不够。宛如雷动的掌声与欢呼声中,更加华丽的光芒靠近,湖面上驶来了一艘装点亮丽的巨大画舫!紧接着,夏焉脚下“磕磕”几声响,神奇地伸出了一道缀满小灯笼与绵纸花的长木梯,与那画舫缓缓相连!下面即将发生什么夏焉已然知晓,可他竟不敢确信,直到程熙将他打横抱起,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射月的奖励除了漫天焰火满湖花灯之外,还有这画舫上的风流一夜。”夏焉:!!!!!!他的脸彻底红了,心彻底热了,他在几百上千人的注视欢呼下被程熙抱着,从胖蛇灯笼的最高处沿花梯走下,走向他们今夜的幸福之所。程熙故意走得很慢,万千繁华中,他搂着程熙的脖子,不好意思地将头埋下。程熙垂眸,深情笑道:“谢谢焉儿,让我过到了我最想过的生辰。”夏焉这才想起来,连忙伸手入怀摸出锦袋,从中取出一枚环形吊坠,无比期待又小心翼翼地挂在程熙脖间。程熙低头一看,吊坠温暖润泽,光华流转,他太熟悉了。“我想护佑你,你也想护佑我。”夏焉认真地说,“所以我找工匠把这颗明珠敲开了,变成一个圈和一个球,你我一人一个,想合起来也可以随时合起来。”又从锦囊中取出一个比前的明珠小了一半的珠子,手指捏着朝程熙脖间的圆环一比,便如榫卯相合,恰到好处。彼时程熙已抱着他走上了画舫,船头湖风畅爽,他们二人的衣衫阵阵飘扬。程熙笑着躬身,将夏焉一吻,意味深长道:“那么今夜,你我便如这两个吊坠一般,好好地合一合吧。”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大家订阅!第79章 果真出手了画舫上备好了美酒佳肴、琴曲歌舞,夏焉与程熙便先在舱中好好享受了一番,吃饱喝足视听愉悦后携手来到舱外,于晚风中欣赏湖景。园林后门闸道开启,湖水汇入林江,画舫随之驶入,一时水流奔腾视野开阔,人心亦跟着畅快。“京畿逐江、青州澜江、湖州林江乃我朝三大水脉,如今我算是看全了,果然气势不凡。”程熙携着夏焉,随手帮他戴上披风兜帽。“我还没有去过澜江!”夏焉从兜帽里抬头,遗憾地说,“逐江也只是去了晴溪河那一小段,不算真正见识过。”“等回京城了我们一起去看。”程熙摸着他的兜帽,“澜江也好说,父亲祖籍青州,日后定是要回去祭祖的。”“嗯嗯。”夏焉认真地点头,脑中问题一闪,道,“程熙,你想要儿子还是女儿?”不待回答便“唔”了一声,“肯定是女儿对不对?”程熙无奈自嘲道:“我当真不知自己究竟是如何给你们留下了这等印象。”夏焉眯眼感受着江上清气,怡然地晃晃脑袋,“你就说是不是吧。”程熙道:“没想过。”“嗯?”夏焉愣愣地看向他。程熙笑望夏焉,“说真的,从知道你有孕的那一刻开始,我便一直处于巨大的喜悦之中,昏了头似的,每日除了祝祷你与孩儿健康平安之外,什么都没来得及想。”“不会吧。”夏焉意外地伸手摸着他的脸,“怎么变得这么傻?”“这应当是每一个娶了自己心爱之人做夫人的夫君,以及每一个即将拥有孩儿的父亲所必经的傻。”程熙骄傲道。“瞎说什么呀。”夏焉煞有其事地拍拍程熙的肩,“快趁现在想一想。”程熙伸手将夏焉搂入怀中,道:“儿子女儿都好。”“敷衍!”夏焉抬头撇嘴。程熙一脸无辜道:“真心话。”夏焉往他脸上仔细瞧去,确实瞧不出破绽,只好道:“好吧,那给你布置一个任务,给我们的小宝宝取名,男名女名都先想几个!要很好听又很有学问的那种!”程熙道:“依你的身份,孩子出世后,应是由礼部拟名,圣上择定……”“不管!”夏焉摇手道,“我的小宝宝我就要自己取名,谁拦也不成!”“哎。”程熙故意一叹,“难怪圣上对你头大至极。”夏焉哼了一声,威胁道:“你取不取?”“取。”程熙笃定道,“夫人的命令我自当遵从,一定好好取、认真取、想破脑袋取。”夏焉脸色好了一点,拍拍他的胸膛道:“这还差不多。”程熙望着他,神色有些严肃,犹豫片刻后道:“焉儿,有些话你或许不爱听,但正巧说到了此处,我便想同你聊聊。”“什么?”夏焉眯眼茫然。“你与圣上的关系。”夏焉一听,脸顿时皱了起来。程熙道:“不想聊?”夏焉低下头,双脚来回动了动,最终道:“你说吧。”程熙便从身后抱住他,让他放松力气靠进自己怀里,再握住他的双手,一同搭上那已现出圆滚的腹部,温声道:“圣上毕竟是圣上,他注定了无法像其他父亲那样直接对子女显露出疼爱,也无法像其他父亲那样收获来自子女的最直接的关怀,你不觉得这很可怜吗?”夏焉一怔。“圣上的心也是肉长的,但大伙儿经常忽略这一点。”程熙道。夏焉伸脚踢了踢船帮,撇嘴委屈道:“那我的心也是肉长的。”“可圣上是尊者,又是长辈,他需要有人首先示弱亲近。你已不是小孩子了,难道还要他将你抱在怀里哄吗?”程熙贴上夏焉耳畔笑道,“天上地下,这种事唯有我才会对你做。”夏焉双眼微睁,心头轻轻颤抖。“我始终觉得,圣上其实很疼爱你,那种疼爱与对太子殿下他们的完全不同,只因用了属于他自己的方式,让你有些难以察觉罢了。”程熙道,“细想过去,圣上瞧着对你极为严厉,但实际上都是雷声大雨点小,这不就像是过家家、逗你玩吗?”“过家家逗我玩儿?”夏焉眉毛一竖,脚尖连续踢起船帮,“削减我的吃穿用度、让我在雨中面壁、我生病受伤就把我扔去你家眼不见心不烦、连过年都不问我一句,这些都是过家家逗我玩儿?!”“但他却留了小方在你身边,即便小方并无官职,亦非宫中侍卫;雨中面壁亦有我陪你;还有,生病受伤过年为何是让你来我家,而非别人家?”程熙一顿,“你再想想,你不去学堂终日偷懒,为何圣上宁愿硬等两年等到我回来,也没有直接找个严厉的老师管教你?同是发来湖州,为何二皇子被贬天下皆知,而你担任县令却用了假名?”夏焉踢船的动作一停。程熙压下身体,给予他更多力量,“我并非想让你在此刻就改变什么,只是想告诉你,很多事不能只看一面,而是需要细细思想。我知道你很重视亲情,所以,千万不要因为一时意气而错过。”“唔。”夏焉望着无边无际的江水,感受着拥着自己的温暖怀抱与腹中浅浅的拨动,许久后喃喃道,“我知道了……谢谢你。”程熙对他的爱意不仅仅是无私的付出、炽热的拥有,还有知己良朋般的引导与教益。程熙真好。当夜共浴后,夏焉披着中衣坐在床边,双掌撑床,小腹微腆,看着单膝跪在自己面前的程熙,脸色通红。“当、当真要么?”“不是早就说好了?”程熙对着他笑。“可真到了这时,我就、就有点难为情。”夏焉小声说道。“无妨,稍后你就没空难为情了。”程熙笑意加深,低头。夏焉呼吸一滞,浑身肌肤紧绷,连脚趾都扣住了。最初他还能勉强维持一丝清醒,但到了后来,他彻底晕乎,倒在软垫上脸颊烧红双眸含水,在晶莹之中、在船舱晃动之中失神地望着自己弧度圆润的小腹,望着程熙脑顶柔顺黑亮的头发,望着周围越来越模糊的摆设与灯烛。自打重逢那回他吐了,程熙便再没要求过他,有时他自己忍不住求欢,亦是蜻蜓点水浅尝辄止。但今夜不同,今夜他们彻底放纵,仿佛因为换了个地方,又生出了许多新鲜感,激烈投入难解难分,竟比第一次还令人心潮澎湃。……之后,夏焉光溜溜地挂在程熙身上,程熙给两人盖好被子,一手托住夏焉腹底,温柔地轻吻他的额角,问:“辛苦吗?有没有不舒服?”夏焉摇摇头,将程熙搂紧,许久后说:“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经历这些。”程熙微讶。“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有属于我们的小宝宝,一起去玩,去看很多美景,做很多有趣的事情,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夏焉抬头眼巴巴地望着程熙,露出自暴自弃的神情,“你太好了,我好幸运,还好蠢笨!你给了我这么大这么好的惊喜,可我却把去年送过的又送!我也想过给你准备一份别样的礼物,可是……”最后仍是没能想出特别满意的。“我总是不如你!总是被比下去!”夏焉郁闷地说。“但你愿意与我相守一生,这对我来说就是最最珍贵的礼物。”程熙认真道。“这个不算!”夏焉皱眉道。“那……你能为我生小宝宝,我却不行,算吗?”程熙笑着哄道。夏焉心想这个勉强算吧,但仍不是他要的那种,便一脸苦恼。程熙伸手揉他脑顶,道:“以我的经验来看,惊喜不是冥思苦想,而是灵机一动。你若当真想比过我,那就不要只纠结眼下。日子还长,你将此事放在心里,随时预备着就好。”夏焉一听的确是这个道理,有点开心,便搂住程熙的脖子道:“那你也随时预备着接收!”“嗯。”程熙笑着点头,“拭目以待。”于是第二日清晨,当夏焉先于程熙醒来时,便灵机一动地想到了一个惊喜。转转眼珠勾起嘴角,他轻轻掀开被子,小心翼翼地将身体缩了下去。夏焉明白,林江城短游是他们近期最后的快乐闲暇。大事将近,危机重重,他们必须负起责任。回到宣梧县后,日子重归正轨。程熙主制定策略、练兵防备、联络消息,他主内治民生、充足粮草器械、并提升自己——练习射箭、读史书兵书、与程熙讨论见解,实在乏了就与一天天长大的小宝宝说话、读娘亲从前写的批注,或是学画文人画。二月中,春已暖,夏焉站在院里张开手臂,抬脚躬身左摇右摆,正巧被进门的程熙看到。“你在做什么?”程熙惊奇道。夏焉弯着腰,两脚开立双臂平举,抬头认真道:“我想试试看我的耳朵能不能贴到肚子上,我也想像你一样听小宝宝的动静!”“当心伤着自己。”程熙失笑上前,“我是没办法,只能从外头听,你明明能从内里感受,怎么还羡慕起我来了?”夏焉心想有理,起身站好,瞧见程熙手中拿了个卷轴,便问:“唔。这是什么?”程熙神色一敛,吸了口气道:“檄文。”夏焉一怔,“二皇子果真出手了?”程熙“嗯”道:“与我所料的时机一致,想必明天黎明,他就会围城。”夏焉面色登时冷下来,道:“檄文说的什么?”“自然是将你我打成千夫所指的逆贼。”程熙拆开卷轴,抬眼确认,“要听?”一瞬之间,那个近来已惯于幸福、惯于向程熙打闹撒娇的夏焉消失不见,他的心底涌上一股前所未有的意气与坚决,骄傲地一抬脸庞,道:“念!”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读者大大步六孤扔手榴弹x1,感谢大家订阅!第80章 他们赶我走程熙打开卷轴一瞥,道:“赘言赘语十分冗长,我拆一拆,以免你耳朵受累。”迅速扫了几眼,概括道,“受罚皇子夏焉担任宣梧县令期间罪状甚多,一,藐视圣上,破坏御赐明珠;二,擅离职守长达两月之久;三,为求功绩无故抓人,造成县内大乱;四,任用赏罚不合规矩,有收买行贿之嫌。”夏焉冷着脸道:“知道得这么清楚,看来县内有奸细。为求功绩无故抓人是什么意思?辛老板那次吗?”程熙点点头,“应当是说辛老板当时并未犯案,你就直接抓了他。”“笑话。”夏焉咬牙,转身猛踹一脚石桌,吼道,“他先前害了那么多人,就是凌迟百次都不够!居然说我无故抓人?!”“焉儿冷静。”程熙一手按上他的肩,“檄文历来夸张,何况二皇子是蓄意诬陷?至于辛老板,他的案子我一直关注着,因为没有实际罪证,湖州又是他的势力范围,审理之初的确有些受阻,我便告知了爹爹,爹爹亲自发函,州府衙门当即不敢再磨蹭,如今已近结案。”“不是还有与他勾结的官员?”“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暂且顾不上他们,你我这边结束之后,便会有钦差前来。”程熙一笑,“这是你的功劳。”夏焉的心绪平静了些,认真对程熙道:“谢谢你。”程熙温柔道:“你第一次办大案,倾注了那么多心血,我自然不会让你落空。”夏焉胸口一暖,下巴一点卷轴,问:“还说什么了?”程熙低头道:“接下来是说我。程熙,右丞相与兵部侍郎之子,太子伴读,礼部郎中,同样擅离职守,与四皇子未婚苟且,以三教九流之易容术假扮四皇子,插手宣梧县政、训练宣梧兵士,或有歹心……”向后展开卷轴,“其必欲占据宣梧,扶立四皇子,并将以邪门道术迫害圣上与太子殿下。本王义不容辞,即刻出兵捉拿夏焉与程熙,维护正统。”摇头无奈道,“自古以来,清君侧这个借口翻来覆去地用,当真是毫无新意。”“因为好用啊,越是无耻之人越是爱把自己说得冠冕堂皇。”夏焉抱起双臂翻了个白眼,再问程熙,“他要攻城,我们挡得住吗?”程熙道:“郡王能调动的只有未经实战的八百府兵,他身后虽还有丽贵妃母家和君后母家的一些支持,但那些力量此时尚不敢动,所以比起攻城,更好的选择是围城。”夏焉垂眸想了想,喃喃道:“围城好像更难对付。”“没错。攻城的话,我们人多且有险可守,胜算更大,一旦围城,则成了他们以逸待劳。”“那……”正说话间,一衙役急匆匆冲进小院,大难临头般道:“大、大人不好了!百姓们不知为何听到了风声,拖家带口地出城,城中大乱!”夏焉大惊:“对手正赶着来,此时出去不是更加危险?!快关闭四方城门!我即刻前去!”夏焉迅速换上官服,与程熙一同上街,百姓们或扛着包袱拖着行李或背着老人领着孩子,踏得街上尘土飞扬鸡飞狗跳!更有些撞到了街边摊贩,物品散落,人们一时哄抢,相互争执甚至扭打,实在无比混乱!“不要跑不要打!”夏焉冲上去阻拦,“城中很安全,出城才危险!冷静!不要跑!”大伙儿彻底慌了神,根本没人听他的。“焉儿小心!”程熙连忙将他拽回来护住,大声道,“这样无用,直接去城门!”北城门关闭,门前驾了一排削尖的大栅栏,士兵们持刀枪阻拦,却仍不能震慑一波波急着出城的百姓。夏焉在程熙的陪伴下快步登上城墙,百姓们看到了,倏而一静,接着激愤喊道:“我们要出城!放我们出城!”“大伙儿冷静!听本官一言!”夏焉身姿笔挺神情坚决,对着下方拥挤推搡的人群笃定地喊。“林江郡王要造反,先拿宣梧县开刀,但请大伙儿放心,他兵力不足不敢攻城!大伙儿回家去吧,县里粮食充足,绝不会让大伙儿挨饿!这时慌不择路四处奔逃,才是危险重重的下下之策!”百姓们一听,一时安静,相互对望交头接耳,明显有所动摇。夏焉刚有点放松,突听城下一年轻男子的声音越众而出,冷冷道:“林江郡王为何先拿宣梧县开刀?”夏焉一愣,百姓们也一愣,程熙利眼扫去,只见人群角落里站着个身材精悍帽檐低垂的男子,接着,男子“嗖”地消失,唯余飘忽身影若有若无地窜动,声音却继续清晰地从四面八方传来——“林江郡王根本不是造反,而是专为你来。三年前被证实了身份的四皇子夏焉,就是你吧?”话音落,人群陡然安静,接着又猛地哗然,百姓们瞠目结舌地望向城头,那男子又道——“四皇子不学无术人尽皆知,如今来了宣梧,便祸害起了这里的百姓。”“你……”夏焉下意识失措。“你早知有今日,让你那奸夫训练兵士,但不告诉大伙儿,就是以防大伙儿逃离,林江郡王来了你无法应对吧?如今有大伙儿替你上,再不济,至少有陪葬了!”“你胡说八道!”夏焉现在城墙上,气得大吼。“事实如此,我如何胡说?历来打仗没有不死人的,你如何敢信誓旦旦地说呆在家里就没事?县中究竟还有多少余粮,你敢打开粮仓给大伙儿看吗?一旦粮食告急,自然要先供着你皇子殿下;一旦有逃生机会,自然亦要先留给你。百姓?那算什么东西!”人影一闪,漫天白纸飘散,百姓们纷纷抬手去接。“看看这檄文!他才是要造反的那个!与他在一处便是做反贼!定将死无葬身之地!”声音飘远,檄文传递,百姓们彻底失控,夏焉来不及想别的,只急切地一拽捕头道:“控制住他们!千万不能让他们出城!”肩上传来一个力量,他扭过头,只见程熙严肃道:“回县衙,什么都不要做,等我回来。”纵身跃下城头,迅速消失不见。县衙公堂。夏焉疲惫地靠坐在青天匾额下的宽大木椅上,闭眼按着眉心,腹部隐隐胀痛。一路浑浑噩噩,他简直不知自己是怎么回来的。许久后,县丞、主簿、捕头、六房掌事等主要属官都来了,他连忙坐正,一手按在腹底,强打精神道:“百姓们都安置好了吗?”县丞抱拳道:“大人放心,喊得最激烈的那群已分块看守,几个特别能挑事的也已投入大牢,剩下摇摆不定的驱赶回家,捕快衙役正在街上巡视,绝不会让他们再随意出来。”夏焉点点头道:“辛苦了。”想了想,又低声道:“我是为他们好。”县丞等人相互看了看,皆露欲言又止之色,夏焉反应了过来,道:“你们想说什么?”众人神色艰难。夏焉有了预感,吸了口气,忍着胸口的难受,道:“说吧,大伙儿都很熟了,无需避忌。”一阵沉默后,性情最为爽朗的捕头道:“大人,您、您当真是……四皇子殿下?”夏焉一怔,道:“我……是,但我来宣梧做县令的时候是削了皇子名号的。”众人相互一望,起身提衣跪拜,夏焉忙倾身道:“你们不要这样,快起来。”众人跪着不起,犹犹豫豫片刻,县丞终于道:“大……殿下,方才城门处那人说的那些话我们是不信的,我们绝不信您会造反,也绝不信您会故意坑害大伙儿,只是……”重重一叹,“那人有一句话是对的,您与林江郡王有仇,若是、若是……”县丞实在说不出来,主簿跟上道:“殿下,我等并非忘恩负义,只是考虑到县中的百姓,林江郡王一旦打过来,那……”兵房掌事道:“殿下您是知道的,宣梧县太小,也太穷,哪经得起这等折腾。其实、其实可以不用打的。”众人面面相觑,片刻后,夏焉双眼惶然地睁着,极不情愿道:“你们希望……我走?”“呃……”众人纷纷尴尬。夏焉垂头,神色黯淡,低声自语:“的确,我走了,林江郡王就不会再为难宣梧县,这看来……是个好办法。”他恍惚起身,身形摇摇晃晃,“你们、你们能给我一些时间吗?我、我要想一想,我还要等程熙回来,要走的话……我们就、就一起走。”祈求地看向众人。众人自然不会不答应,夏焉艰难而感激地笑了一下,踉踉跄跄地往后堂小院挪去,口中喃喃道:“谢谢、谢谢你们。”宣梧县是他从小到大这么多年来住得最开心的地方,也是他愿意一直住下去的地方。可是现在,大伙儿却要赶他走。他不怪大伙儿,因为的确是他不对。他靠近谁,就会给谁带来麻烦。程熙是,宣梧县也是。他什么时候才能不给旁人带来麻烦呢?两个时辰后,程熙快步踏入小院,推开卧房的门,只见夏焉穿着官服,抱臂埋头趴在桌上。夏焉闻声抬头,露出一双明显是哭过又干了足有数次的红肿双眼。“焉儿!”程熙大惊,冲上去问,“这是怎么了?!”夏焉一把抱住程熙的腰,埋头在他胸口,所有的依赖与委屈尽数爆发,浑身颤抖道:“程熙!我、我好难过,肚子、肚子也好疼……”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读者大大36970561扔火箭炮x1,感谢大家订阅!第81章 我是小厉害程熙连忙将夏焉抱到床上,脱了靴子,一层层剥开官服,解掉中衣绸裤看肚子,再看身下,没有出血。他松了口气,将枕头竖起搁在夏焉身后,拉过棉被给他盖严,释出内力将手掌烘热,伸入被中,覆那隆起的肚子上。内力经由穴道缓缓送入,大约一炷香后,掌下紧绷的肌肤终于开始柔软,更深处也如从前的猫咪玩线球一般传来波动,一撞一撞地同他的内力呼应着。程熙暂时安了心,揉揉夏焉呆滞的面庞,起身去厨房煎安胎药。三刻后回来,夏焉仍是他离开时那样,双腿曲起两眼涣散,没有任何动作和表情。“焉儿。”程熙吹着药碗坐在床边,温声哄道,“来喝药,喝完可以吃三颗蜜糖,是我昨日买的新口味,你尚未尝过。”夏焉愣愣地伸手接过药碗,一连几大口咕嘟咕嘟地喝掉,喝完继续发愣,也不吵着要蜜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