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缇嘿嘿笑着,谦恭中带着得意。永隆帝道:“得,朕辛苦雕的小玉蝉也是你闺女的了,小姑娘拿着,唉,你说得对,朕耳朵边全是你的琴声,今晚上要睡不着觉喽。”尽兴之后就觉乏味,永隆帝不免兴致缺缺,刚到亥时就散了席。苏暮雨一直没与秦桑说话,秦桑没耐心做场面功夫,更不会自讨没趣去安慰她。自从朱怀瑾站到她面前的那一刻,秦桑便知,她是不可能和苏暮雨交好了。夜色浓郁,朱闵青护着她回帐。秦桑见他面色不善,猜测也许和朱怀瑾有关,不愿他心存芥蒂,因劝道:“江安郡王今晚上是挺莽撞的,但是也消除了爹爹的隐忧,你就别生气了啊。”朱闵青冷哼道:“一根簪子就把你收买了?”“快别提这事。”秦桑故作烦恼状,“你没听皇上说嘛,不能磕不能碰,这是簪子吗?我敢戴吗?我还不得当个祖宗一样供起来!”朱闵青心情顿时好转,“你真的不喜欢?”秦桑笑笑,把玉蝉递到他面前,“送你!”朱闵青声音柔和几分,“你自己留着玩吧。”秦桑不由分说塞到他手里,眨着眼睛笑道:“若不是为这只玉蝉,我才懒得和苏暮雨较劲呢!”朱闵青愣住,她这是……为了他?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4-12 23:38:55~2020-04-13 23:59: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喵喵_miao 10瓶;催更喵、祖浦玮 5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33章朱闵青放轻了呼吸, 他很想问一问秦桑, 如今的你还是把我当做亲哥哥么?犹豫半晌,终是不敢开口,将玉蝉紧紧握在手心,“我收下了……若朱怀瑾找由头寻你,无论他说什么,都不要信他, 更不要随便答应他什么。”“你和他真是天生八字不合!”秦桑无奈笑了下, “我晓得,遇事先问你和爹爹的意见。”朱闵青还是不放心, 毕竟今晚秦桑和朱怀瑾配合得也太好了些, 他当然不信他们提前商议过, 然就是这般意外的默契,让他特别不踏实。说少了怕她不重视, 说多了怕她烦,朱闵青微微吁口气,最后说了一句, “阿桑, 任何一个郡王上位, 都不会容下督主, 那些人惯会过河拆桥的把戏,你千万不要被他骗了。”秦桑的心稍稍一沉,“好难啊,若有个能容得下爹爹的储君就好了。”朱闵青眼睫动了一下, 轻声说:“会有的,也许不久之后就出现了。”秦桑只当他是安慰自己,没把这话放心上,开玩笑般地说:“若真有这人,我一定要见识见识是何方人物。”朱闵青又是一笑,不知为何,秦桑觉得他笑得有些意味深长。翌日,太阳升起来,晨雾消散,秦桑从帐中出来,在略带寒意的风中微一欠伸,望着茫茫白波兀自出神。豆蔻见她沉吟不语,因笑道:“小姐可以想老爷了?虽说都在一处,可老爷在皇上身边伺候着,也不能随时见。不然奴婢去前头问问老爷什么时候得空?”秦桑没答应,“我又没什么要紧事,不要打扰他老人家,而且爹爹得空肯定会来看我的,他不来,一准儿忙着呢。”身后一阵说笑声传来,豆蔻扭头看看,小声说:“是冯小姐苏小姐。”秦桑回头望去,之间四五个人簇拥着苏冯二人走过来,冯芜气色不错,可苏暮雨看来夜里没有睡好,厚厚的脂粉都没盖住眼下的淤青,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她看了一眼秦桑便挪开目光。冯芜笑着和她打招呼,“秦妹妹,湖边有一片胡杨林,正是叶子最美的时候,一起去赏景儿如何?”闲来无事,秦桑本就是爱玩的性子,自不会拒绝。蓝宝石一般的湖水旁,有大片的胡杨林,一眼望不到边际,湛蓝晴空下,秋风飒飒,金灿的胡杨如同苍茫大地上跳跃的火焰,壮美、绚丽,焕发出震人心魄的美。秦桑不禁赞叹道:“在京中可看不到这般好景致,真让人耳目一新。”苏暮雨忽然说:“我们也是托了秦姑娘的福,往年秋狩,从无带家眷的旧例,朱总管为了让秦姑娘‘耳目一新’,也真是煞费苦心了。”空气微凝,冯芜等人察觉道此话的另一层意思,一时住了口,面面相觑。秦桑听了只是一笑,“那你怎不向我道谢?”谢她?苏暮雨压根就没想过,她要的是打击掉秦桑的气焰。她是暗指朱缇权力过大,竟能左右永隆帝的意思。本以为秦桑会惶恐,至少也应小心翼翼地否认,说些承蒙天恩之类的场面话服个软,她再大方地提点几句,将自己摆在更超然的位置上。没想到秦桑竟顺杆上爬,大言不惭要她道谢!难道秦桑没听懂她的意思?苏暮雨便道:“秦小姐痛快了,朱总管的日子恐怕要不好过了。”这个小陷阱,她话刚说出来的时候,秦桑就猜到了,但,无关痛痒。“我爹的日子好过不好过,不是苏小姐一个后宅小姐说了算的。”秦桑慢悠悠地说,“不管是不是我爹的私心,总归皇上是认可的,莫非苏小姐在质疑皇上的旨意?亦或许,苏相不同意?”苏暮雨脸色微变,还没等她开口辩驳,秦桑又道:“既然你瞧不上,又何必来?得了便宜还卖乖,好处袖子里揣着,面上还一派风光霁月,你这是唬谁呢?”“这话好笑,我是首辅的孙女,本就有资格来,并非得了朱总管的好处。”“哦,那你刚才的‘我们’原来不包括你在内,苏小姐说话,果然和我等不一样。”秦桑看向旁边的几位官家小姐,除了冯芜,她们都是中等品阶官员之女,无不是因额外的恩典才能来猎场游玩。她们的脸色都有点不太好看,莫名其妙被人当刀子使,且苏暮雨言谈中那种目下无尘的姿态,着实令人不快。秦桑笑道:“苏小姐想做强项令,先想想自己是不是那块料,毕竟董宣从未拉人蹚浑水。”说罢,再不看苏暮雨一眼,径自去了。秦桑丝毫没给苏暮雨留情面,昨晚她逼着自己斗琴,若不是自己早早藏了一手,那就丢大人了!加上爹爹和苏首辅微妙的对立关系,二人已再无重修于好的可能,早晚都要撕破脸,她就更没必要退避三舍,叫人小看了自己去。而苏暮雨当着一干姐妹的面,辩也辩不过,认更不是,只憋得一张粉脸通红,恨得几欲维持不住一贯的端庄。现在没人捧着她、帮着她说话了,她为了压秦桑一头,无意中将这些人全得罪了。虽然苏暮雨并不在乎这些人的态度,但说心里没有一点难受也是假的。倒是冯芜念旧情,轻声安慰道:“姐妹们总在一起玩闹,难免会拌嘴,过两天大家就忘了,莫放在心上。”却也仅此而已。因发生这场口角,谁也没了看景的心思,不多时众人就商量着回去。草原天气多变,刚刚还是晴空万里,却不知什么时候天阴了上来,西风中,大团大团暗灰色的云被推挤着,如同滚滚尘土一般缓缓移动着,逐渐覆盖了西面的天空。一股风带着腥气袭来,雨声渐近。众人匆匆忙忙赶路时,伴着阵阵马蹄声,朱怀瑾策马从后赶来,“几位姑娘没带雨具么?”他没下马,搭眼一瞧,目光最后落在秦桑身上,直接将油伞递给她,“秋季凉寒,姑娘家身子娇弱,淋了雨可不是好玩的。”秦桑没有任何扭捏地接过伞,却转手塞给冯芜,大大方方地问:“我们人多,一把伞不够,郡王还有吗?”朱怀瑾耐不住又是一笑,这个丫头反应总是和别人不一样。“只剩我头上这顶遮阳的斗笠,勉强能挡风遮雨,秦姑娘拿去用吧。”朱怀瑾摘下斗笠,弯下腰,直接将斗笠扣在秦桑头上。斗笠很大,落下来,遮住了秦桑的视线。秦桑双手扶着斗笠,抬头去看他。朱怀瑾看她的眼神干净清澈,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秦桑的心蓦地一软,没有再把斗笠给他人,轻声道:“多谢你啦。”朱怀瑾双眸一亮,整个人顿时神采飞扬,朗声笑道:“举手之劳,当不得几位姑娘一声谢。”一直沉默的苏暮雨冷不丁说:“郡王好歹留一件,您身子骨也是顶顶要紧的,若着凉得了风寒,可叫我们心里怎么过意得去。”朱怀瑾说:“不妨事,我的马跑得比雨快!”说罢他抬头看看愈加发暗的天色,轻踢马腹,照夜白箭一般飞了出去,顷刻消失不见。几滴黄豆大的雨滴砸下来,又停了片刻,松涛一般的雨声从西面追了过来,秦桑等人慌忙往回跑。混乱中,秦桑和冯芜共举着斗笠在最前面,油伞在中间,下头三四个女孩子挤做一团,均是只能遮住个脑袋而已。既狼狈,又好玩,嘻嘻哈哈的,谁也没注意苏暮雨独自在后面,脸上比这天气还要阴沉。这场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到掌灯时分,已是云散雨停,暗蓝色的夜空复又繁星满天。斗笠倒悬着,一滴两滴的水珠流下来。秦桑盯着斗笠发了半天呆,叮嘱豆蔻:“擦干净了收起来,明天你还给江安郡王,注意别让哥哥瞧见。”豆蔻并不认为能瞒过少爷去,也不明白为何要瞒着少爷,“又不是单独给您的,那几位小姐不都用了吗?”秦桑呆了一瞬,这也没什么见不得人,她竟下意识地不想告诉朱闵青!这个发现让她茫然了,在塌上来回翻了一夜,直到拂晓时分才朦胧睡去。这是人们睡得最深沉的时刻,天地间很静,只有风声,一切都笼罩在影影绰绰的阴影中,似真似幻。不知哪里起了火,烟混着雾,雾凝着烟,如一张密不透风的大幔,无声无息地弥漫了整个宿营地。警戒的人终于发现了不对,正要看怎么回事,却听一阵敲锣声,“敌袭!敌袭!瓦刺人来袭!”从睡梦中惊醒的人们走出营帐,还没反应过来,只见黑暗中突然出现无数火把,一阵震天撼地的喊杀声包围了他们,好像四面八方均是敌人。与此同时,数道火光“腾”地一声冲天而起,噼噼啪啪响着,张牙舞爪地冲将过来。自从永隆帝登基,边境太平,从未发生大的战事,这些侍卫人数众多,却没一个上过战场,京城的勋贵武将们,一向养尊处优惯了,更没有对敌的经验。整个营盘顷刻哗然大乱,看不见敌人,却好像到处都是敌人。无数人喊着护驾护驾,然被烟熏得眼都睁不开,只是盲目挥着刀乱砍。所有人都乱了章法。秦桑用湿巾子捂住口鼻,生怕被误伤也不敢乱跑,和豆蔻月桂躲在角落,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时,帐门外闪进来一个黑影。“阿桑!”朱闵青嗓音沙哑得好像砂纸打磨过,“在不在?我来接你了。”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4-13 23:59:07~2020-04-15 17:06: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心飞扬xy、leo_minimalist 10瓶;咸鱼中的ea 6瓶;ccccccofu 3瓶;催更喵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34章便是最美妙的梵音, 也不及此刻朱闵青沙哑的嗓音。秦桑倏地扑进了他的怀里, 她什么都没想,只是本能地认为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眼前一黑,黑色斗篷兜头罩下来,紧紧裹住她,带着烟味和男人的味道。秦桑惊奇地发现,在这个危急关头, 她竟有闲心……觉得好闻?来不及细说, 朱闵青左手抱住她,右手提刀, 冲豆蔻月桂一点头, 嘶哑着嗓子道:“跟上!”帐外, 刀剑的碰撞声,侍卫茫然的喊杀声, 男人女人的呼救声、哭叫声……听得人浑身起栗。秦桑闭着眼睛,努力不去听这些声音,将所有注意集中在朱闵青身上, 听着他的心跳, 感受他胸膛的起伏。渐渐的, 她不那么害怕了。昏天暗地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外面的声响逐渐遥远,秦桑头上的斗篷才被掀开。她马上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还有淡淡的烟雾味, 然较之方才已不知好了多少倍。东面天空蒙蒙发亮,这是一片笼罩在薄雾下的山林,很静。烟灰熏得朱闵青的脸有点发黑,眼睛红红的,满是血丝。秦桑心疼坏了,拿帕子帮他细细擦拭,看到他脸上有血迹,心下一沉,“你受伤了?”“别人的血。”朱闵青抬手抹去,“督主和皇上在一起,无数护卫跟着,很安全。”秦桑重重透口气,“那就好……诶,豆蔻月桂呢?”身后,空空如也。“应是跟丢了,等下我回去找找她们。”朱闵青蹙着眉头说,“这场袭击来得忒蹊跷,瓦刺人七八年没有动静,却突然出现,还是护卫重重的猎场,简直不可思议。”“刚下过雨,草木都是潮湿的不容易起火,定是事先准备好了干草垛。而且我一路冲出来,遇见的全都是自己人胡乱喊打喊杀,真正的瓦刺人我是一个也没碰到。”秦桑沉吟道:“难道是有人设下的陷阱?”朱闵青眼神突然锐利起来,将秦桑挡在身后,低声道:“有人来了!”灌木丛中刷刷一阵响动,七八个侍从护着朱怀瑾出现在他们面前。两方人俱是一愣。朱怀瑾和他的手下,个个脸上身上都挂了彩,看样子刚经历一场惨痛的厮杀。“有人追杀你!”朱闵青眼睛微眯,“看清是谁了吗?”朱怀瑾摇头:“路数怪异,反正不像瓦刺人。那些人只盯着我和其他几个郡王,甩都甩不掉。”一听这话,朱闵青眉棱骨跳了两下,拉着秦桑就走。但已经晚了,几十道暗影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围了上来。朱怀瑾满是歉意地说:“抱歉把你们牵扯进来了。”“你对舍妹的救命之恩就此抵消,往后谁也不欠谁的了!”朱闵青手中的刀尖闪着寒芒,身形微蹲,肃杀之意霎时弥满四周,冷得他身后的秦桑不禁打了个寒颤。“闭上眼,捂住耳朵。”漫长的黑暗,惨叫声拼了命地往耳朵里钻,夹杂着朱闵青的闷哼。生平第一遭,秦桑怕黑了。蓦地身子一轻,她被他抱了起来,但听朱闵青喝道:“分头走!”秦桑紧紧搂住他的脖子,风声呼呼而过,刚以为逃出生天,朱闵青却一个跟头向前栽倒。倒地的刹那,他硬生生翻了个身,是以【公/众/号:xnttaa】怀中的秦桑一根手指头都没磕到。秦桑睁开眼睛,待看清他的模样,一阵眩晕,心好像被针狠狠扎了一下,疼得浑身毛孔都缩紧了。朱闵青紧闭双目,嘴唇毫无血色,前胸一道深深的刀口,不住地往外冒血。而她,小袄前襟已被血浸红了。追兵的声音越来越近。秦桑强忍着哭泣的冲动,去拿朱闵青手里的刀,她不能束手待毙,至少也要为他多少争取点时间。然刚碰到他的手,朱闵青便醒来了。“我睡着了?”“你是昏过去……”“不妨事。”朱闵青撑着刀,摇摇晃晃站起来,锐利的眼神扫了一眼来时路,“咬得真紧,你躲到旁边别出声。”秦桑藏身灌木丛,屏住呼吸,从枝叶间的缝隙往外望,只见两个黑衣人飞身袭向朱闵青。白芒闪过,鲜血飞溅,地上多了具尸首。朱闵青粗重地喘息着,每呼吸一次,胸前的血迹就大一分。血,滴滴答答地顺着衣角落下来。他面目狰狞,猩红的眸子死死盯着另一个黑衣人,提刀慢慢逼近。那人似乎是被他的强悍吓到,瘫坐在地,结结巴巴道:“饶命啊大人,冤有头债有主,是……”许是失血过多,朱闵青脑子一阵阵发昏,耳朵也嗡嗡乱响听不大清,走近了问,“是谁?”那人突地手一扬,一团白色粉末飞了出来,朱闵青大惊,急急纵身后退,还是沾上了不少粉末,只觉眼睛和胸前伤口刺痛无比。石灰!朱闵青暗自苦笑,江湖上下三滥的功夫,一时大意自己竟阴沟里翻了船。无法,只能闭紧眼睛,凝神听着对方的动作。却是任何声息也没有。秦桑双手掩口,极力抑制着冲到嗓子眼的尖叫。那黑衣人的刀尖对准了朱闵青的胸口,以极慢极慢的速度,一点一点往前送着。朱闵青毫无察觉。黑衣人全神贯注盯着朱闵青,紧张得掌心全是汗,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声,生怕一个疏忽让这个杀神发觉自己的方位。因此他没发现,一个纤细的身影悄悄爬出灌木丛,捡起了地上的刀,蹑手蹑脚走到黑衣人身后。还有三寸,刀尖就挨到了他的心口啦!黑衣人窃喜,正要一鼓作气发力,哪知后背突然一痛,当即忍不住大叫出声。朱闵青立时警醒,手起刀落,人头落地。一声惊呼,接着是刀砸在地上的声音。“阿桑?是你吗?”秦桑哆哆嗦嗦抹着脸上的血迹,勉力平稳自己的声音,“是我,我扶着你,找个地方给你清理伤口。”朱闵青怎能听不出她声音里的恐惧,默然半晌,沉声道:“我杀人吓到你了?”“才不是!”秦桑终于忍不住了,带着哭腔说,“我的确是吓到了,但是更怕你死,你流了那么多血……吓死我了!”浑身的伤痛似乎都飞走了,朱闵青嘴角微翘,向她的方向伸出手,“我看不见,阿桑,拉紧我的手。”千万不要放开。秦桑给他拭去石灰粉,草草裹了伤口,两人便相互扶持着,深一脚浅一脚穿过山林,晌午时,终于在山坳中寻到一户农家借宿。秦桑问人买了一罐油,细细给朱闵青洗了眼,又用清水冲了半天,他那双漂亮的凤眸却还是有些红肿,看东西也模模糊糊的。朱闵青半躺在炕上,眼上蒙着细棉布,嘴角耷拉着,神情很是郁郁。秦桑捧着一碗白粥坐在他身旁,安慰道:“你别胡思乱想,过不了多久爹爹他们就会找来,咱让太医好好看看,定然能好!来,张嘴。”由她一勺一勺喂了粥,朱闵青忽然觉得,看不见也有看不见的好处。“哥,当真是瓦刺人吗?从没听说他们用石灰打仗。”“肯定不是瓦刺,也不是谋反的官兵,撒石灰这种功夫,只有江湖宵小做得出来。我猜是有人花了重金请他们来的。”秦桑讶然道:“江湖人来无影去无踪的,好多都不在黄册上,那可怎么查?”“蛇走蛇路,鼠走鼠路,江湖的人就找江湖人解决。至于幕后之人,朱闵青冷冷道,“哪个郡王没被追击,哪个郡王的嫌疑就最大,让我平白受这些罪,等让我抓住是谁,哼……”“有法子就好。”秦桑扯过被子给他盖上,“不气不气,眼下养伤要紧,我在旁边守着你,睡吧。”精神一松懈,疲惫和伤痛如潮水般涌来,不多时朱闵青便沉沉睡去。睡梦中,似乎听见谁在哭。朱闵青猛然惊醒,手慢慢在炕上摸索一阵,指尖碰触到一个温软的身躯。被烫了似地缩回手,却又犹豫地停在半空中——秦桑在发抖。轻轻的啜泣声,她哭了?“阿桑?”没有回应。是梦魇了么?朱闵青伸手想推醒她。不料手放错了地儿,柔软一团,掌心恰好能包住。这一瞬间,朱闵青全身僵硬似铁,脑子都木了,只觉浑身血液流得更快,不止从伤口往外流,鼻孔似乎也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出来了。秦桑翻了个身,仍旧未醒,好巧不巧,恰恰抱住了他的胳膊。朱闵青抹了抹鼻子,熟悉的铁锈味,泛着甜腥。他一动不敢动,没多久胳膊就失去知觉,不过这样也好,秦桑不再哭了。外面应是起了风,吹得窗户纸簌簌响个不停,农家屋舍简陋,凉丝丝的风顺着窗户缝袭进来,吹得人身上阵阵发冷。朱闵青往秦桑那边靠了靠,把半幅棉被搭在她身上。如此,两人都不冷了。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小天使们的鼓励~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心灵客栈 200瓶;和菓子 50瓶;一花双色、山风渺渺helian、祖浦玮 10瓶;ccccccofu 3瓶;我想粗去丸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35章秦桑是被窗外的喜鹊叫声唤醒的, 一睁眼就看到朱闵青的侧颜。他睡得很沉, 异常的安静,随着轻浅的呼吸声,带着血迹的胸口一起一伏。清晨的阳光淡淡洒在他的脸上,脸色苍白得好像透明一样。或许因为如此,他没有往常那么凌厉逼人,面孔也柔和几分, 就像一个毫无戒备睡着的孩子。秦桑看了他好一会儿, 才发觉自己一直抱着他的胳膊,脸靠着他的肩膀, 整个人几乎都贴在他身上。浑身霎时绷得紧紧的, 脸皮烧得发烫, 也不知是羞愧还是别的,异样的情感一股脑涌上来, 秦桑立时撂开手。许是动作幅度太大,朱闵青醒了,微微偏头带着探究问道:“阿桑?”“我在呢。”“天亮了吗?”秦桑笑道:“亮了啊。”然语音刚落, 她就觉得不对。厚厚的细棉布挡住他的眉眼, 秦桑看不到他眼中的神色, 他也一如既往的平静, 甚至连嘴角的弧度都没有变化。但秦桑却从他脸上看到了些许的失落。他没再说话。秦桑轻轻叹了口气,打来一盆清水,哄孩子似地说:“我给你擦擦,乖乖地躺着别动。”朱闵青挣扎着要坐起来, “我自己可以。”“你不可以!”秦桑拧着帕子道,“躺下,小心伤口又裂开了,统共就那么点金创药,经不起你来回折腾。”眼睛看不见,身体的触感就分外灵敏。帕子细细擦拭着他的手指,他的掌心,他的脸颊,他的……唇。隔着微凉的手帕子,仍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手指的温热。朱闵青觉得身体又开始不听话了,他握紧了拳头,努力抗拒着某种冲动。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他知道她在解他的衣服。是了,要换药,没什么大不了的,之前她也替他做过。如是想着,朱闵青悄悄将棉被向上提了提。轻轻浅浅的气息喷在袒露的胸膛上,痒得很,却非常舒服,连带着伤口的疼痛都消减不少。朱闵青的喉结上下一动,“阿桑,快好了吗?”秦桑低低应了声,她没有朱闵青那般多的心思,就算有,当看到那道半尺来长的伤口,什么旖旎也没了。皮肉向外翻着,伤口依旧没有愈合,慢慢渗出殷红的血丝。黄色的药粉刚撒上去,他肌肉微微一缩,“嘶”地倒吸一口气。很痛吧,秦桑用力揉了几下眼睛,才把泪意勉强压下去。朱闵青脖颈上带着一个小小的银质的长命锁,秦桑嫌换药碍事,就给他摘了下来。长命锁上面刻着“长命富贵”的字样,吉祥八宝的纹样十分的精美,颜色却不大鲜亮了,应该很有些年头。秦桑随口问道:“你从小戴的?”朱闵青手指一点点摩挲着长命锁的花纹,良久才说:“不是,我原来那个是金的,这是林嬷嬷后来给我的,和她儿子的长命锁一样。”“林嬷嬷还有儿子?”秦桑吃惊不小,“怎的从未听你们提过?”朱闵青默然半晌,语气有点惆怅,“死了,当初林嬷嬷护着我逃命,没顾得上管她儿子,等回去找时,家都烧没了。”秦桑也同样默然了,头一回对林嬷嬷有了几分同情。虽对他身世好奇,但秦桑从未开口问过他,她总有一种感觉,爹爹也好,朱闵青也好,似乎在共同保守着一个秘密。爹爹甚至不惜为此刻意欺瞒她。有时候难免给秦桑一种局外人的错觉,她不喜欢这样。尤其现在,两人共同经历过生死,不知不觉间,她想多了解他的事情。秦桑没有犹豫太久就说了出来,“我一直好奇你的事,爹爹对你的来历含糊其辞的,说什么从流民堆里把你捡回来,可十年前哪有什么大灾荒!而且普通人家也请不起奶嬷嬷……”朱闵青明显怔楞了下,随即思索片刻,捡着能说的说了出来,“我家的确不是普通人家,还算有权有势,后来牵扯进寿王……”他情绪突然有些激动,打了个顿儿,深深吸了口气才继续说:“母亲死了,所有人都死了,只剩林嬷嬷拼死带我逃出来,后来,就遇见了督主。督主冒险收留我这个应死之人,不告诉你也是怕你担惊受怕。”秦桑想当然地认为他家和外祖一样,也被卷进寿王谋反案,因叹道:“一桩案子牵扯了多少人家,唉,皇上看上去慈眉善目,抄家灭族一点也不手软。”朱闵青轻轻哼了声,十足的不屑和轻蔑。说话间,秦桑已经换好了药,一边给他小心地穿衣,一边发愁,“都过去一天了,还不见爹爹他们找来,可别出什么岔子。”朱闵青并没有太多担心,“没有追兵杀来就是好事,说明外头的形势已经控制住了,且等等,估摸这两日督主的人肯定会到。”话虽如此,但一连五天,这个小山坳都没出现过一个外人!此时朱闵青胸前的伤口已开始愈合,只是眼睛却还是怕光,哪怕接触到一丝丝的光亮,都会流泪不止,只能终日蒙着细棉布。他真怕自己就此瞎了。秦桑心里也是担忧,面儿上却不敢表露半分,语气颇为轻松地说:“比前几天好多了,红肿也消下去不少,也不大疼了吧?一点点好转,总归会痊愈的。”朱闵青说:“不能再这样干等着,回猎场!”“可你的伤还没好,从这里到猎场,又是林子又是草甸的,起码要走个一半天的,你撑不住。”“无妨,以往再重的伤我都挺过来了。”朱闵青态度很坚决,一掀被子就要下地,“督主不会这么久没动静,也许事态有变,我必须要回去。”秦桑见他主意已定,遂不再劝,蹲身替他穿上鞋袜,叮嘱道,“我去附近乡邻家碰碰运气,也许能租辆骡车,你在这里等我回来。”朱闵青的手虚虚向她的方向探去,“别走太远,租不到就算了,几十里的山路我走得动。”秦桑极快地握住他的手,“我晓得。”朱闵青用力回握一下才慢慢松开,随着她脚步声的远去,周围逐渐没了声响。又黑,又静,没由来的空虚。虽然知道不会有回应,他还是忍不住唤道:“阿桑,你在吗?”室内静默,只有秋风吹进来,一下下叩着门,扰得他心烦。朱闵青继续等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几息,也是是一两时辰,他渐渐坐不住了。他站起身,双手虚张,小心翼翼伸出一只脚,确定前头没有障碍物才慢慢伸出另一脚。没秦桑在身边,似乎每走一步都成了极其困难的事。咣当,脚下一绊,似是踢到小杌子,朱闵青踉跄几下,没摔倒,但扯到了伤口,疼得他额头直冒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