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莫要如此动怒,皇兄为了以儆效尤,已经将那人当街处死了。”瑞王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听说大街上吓得不少人都面如死灰,想必今后再也不敢冲撞皇家威严了。”瑞王以为,在父皇面前展现了顾庭嗜杀暴虐的一面,父皇就能知道,顾庭并不是他心目中那个可怜委屈需要他处处维护关心的柔弱太子。果然,康安帝听完瑞王的话,有些诧异地看向顾庭,“庭儿,这......”在康安帝的心里,顾庭一直是个沉默寡言性格内向的孩子,而且性子谦和恭顺,外表看起来冷淡清峻,其实内里是个极温柔的孩子,宁可天下人伤他,他也不伤天下人的那种。所以康安帝一直很心疼他,怕他被人伤害,处处都偏袒他一些。康晋帝也知道,他不喜欢高调,就连出行的马车也普通得不能再普通,想必才让冲撞他的人没认出来,口出狂言的。若知道顾庭是太子还敢辱骂他的,那想必是个傻子。康安帝没想到,顾庭竟然还会当街杀人?康安帝重新审视起顾庭,开始怀疑自己的目光,是不是从来没有了解过这个儿子。毕竟这么多年,他不是看着顾庭长大的。顾庭原本古井无波的脸上,忽然出现了一道情绪的裂缝。他眼眶忽然发了红,“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沉声道:“儿臣见到昔日仇人,一时未控制好自己,还请父皇恕罪。”“此话怎讲?”康晋帝皱紧眉头,望着顾庭发红的眼眶,也忍不住跟着心头一揪,认真听顾庭说起来。而一旁的瑞王,越听,脸色便沉得越厉害。为什么没有人告诉他,得罪顾庭被杀的那个马车夫,是袁家的人?!袁家啊......那可是顾庭从前做家丁的地方,他清楚得很。因为顾庭自回宫之后,就时不时提起他在袁府受的磋磨,来赚一波父皇的同情愧疚还有关爱。瑞王气得牙痒痒,看着康安帝又流露出他再熟悉不过的神情,他就知道,这一次......他又输了。康安帝听完顾庭诉说的他与那马车夫的旧日仇恨,抚掌难过,深邃锐利的目光里,满是叹息与愧疚。“庭儿......若是朕能早些寻到你,就好了,你就不必受从前的种种苦楚,竟然连一个小小的马车夫都敢欺辱你。这些年,你真的受苦了。”康安帝长长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康安帝的眼角有些许的湿润,底下的顾庭和瑞王两人,看得分明。康安帝是真的心疼顾庭这个儿子,听到顾庭被绑着手跟在马车后面跑的样子,他就愧疚又难过。若是他的皇后还在,知道他们的孩子受了这么多的磋磨,想必会哭得不成人形吧......康安帝久久不能平静,底下两人也一直静静站着,默不作声,只是眼神相错交锋时,已过了一遍招。瑞王输了,但却心服口服。换了他,是决计吃不了顾庭吃的这些苦的。这一局,他认栽。康安帝重新睁开眼,目光全落到顾庭身上,完全忘了旁边还站着瑞王这个儿子,“庭儿,你做得对。你身为顾朝太子,是该让所有人有所忌惮,不敢再冒犯冲撞你。”顾庭垂下眼,方才还发红的眼睛里又恢复了那副水波不兴的模样,“儿臣谢父皇宽恕。”康安帝又叹了一口气,还是意难平,又道:“袁家纵容下人,冲撞冒犯于你,也有罪。就先停了职,待其反思深刻之后再说吧。”顾庭和瑞王一同抬手道:“父皇英明。”说了这么久的话,康安帝身子早就大不如年轻时候,自然也累了。他按了按疲倦的额心,挥手道:“好了,你们先下去吧,今日要议的事,朕已同瑞王说过了,你们下去再议。”康安帝本来还想警告瑞王一番,让他莫要再像今日这般搬弄口舌是非。经过此事,康安帝越发觉得,庭儿做什么,自然是有他的道理。可康安帝看着他们兄弟二人站在下面,又想起当年争夺帝位时,兄弟相残的局面,终究还是没说出口。若是斥责瑞王,或许寒了他的心,兄弟相残重演当年的悲剧,就不好了。康安帝喜欢唤顾庭“庭儿”,可是却只唤瑞王的封号,这就是两人之间的区别。瑞王早已习惯,可听到两人的名字在父皇口中前后说出来的迥然不同,还是有些刺耳。“是。”两人又一同行了礼,走出大殿。瑞王侧眸看了顾庭一眼,忽而轻笑着出声道:“皇兄今日,可真谓是春风得意啊。”既杀了从前的仇人,又得了父皇的欢心,袁老爷还因此停了职,可不是事事如意么?瑞王最见不得的,就是顾庭好。第29章瑞王桃花眼微微上挑,里面是转盼风流的多情, 看得顾庭眉头一皱, 移开眼去。一个大男人,长这样一双眼睛, 真是恶心人。顾庭不喜欢瑞王,或许也与瑞王的相貌有关。瑞王笑着眯起了眸子, 他就是喜欢顾庭这副看不惯他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瑞王又从怀中掏出他的那把折扇,风骚地扇了几下, 与顾庭一同出宫的路上, 免不得闲聊几句。顾庭不喜欢他, 可还是免不得听到他在耳边问道:“皇兄今日见了袁府的故人,可有何感触?”“......”顾庭表面上还得和瑞王兄友弟恭, 也就随口答道,“并无感触。”瑞王抿了抿唇角, 眸底闪过一丝狡黠, 想起前几日在北望楼, 听盛家那小姑娘说的一件趣事来。他又转了个话题, 问道:“不知皇兄府上那位小美人儿,过得可好?”听到他提及林余娇, 顾庭身上的气场一下子就变了。紧绷并且拒人于千里之外。顾庭黑瞳幽幽,十分警惕地看着瑞王,冷声道:“她的事,与你何干?”“如何没有干系?”瑞王漫不经心地挑了挑扇尖,替顾庭掸开他肩头落着的一片树叶, 慢条斯理道,“她的弟弟,不还在本王管辖的大理寺地牢中关着么?”“......”顾庭眉头皱得死紧,俊脸也绷得十分冷淡疏离,一言不发地看着瑞王。瑞王对于自个儿戳中了顾庭的软肋与逆鳞十分开怀,笑起来的桃花眼和着细碎的日光,越显潋滟而艳丽了。他又说:“皇兄今日,可见着了那位小美人儿的心上人?”果然,顾庭一双深邃的黑瞳里,已经隐隐有翻涌的怒火快要喷涌而出,拳头捏得爆出了青筋,但仍在拼命克制着,明显看得出是在装着傻,“你说什么?孤听不明白。”“那臣弟就说得明白一些?”瑞王笑了笑,勾起唇角,露出几分戏谑,“臣弟可听说,你府中那位小美人儿也曾住在袁府?”“......臣弟可还听说,那位小美人儿,本来是要嫁于袁府大少爷的。”瑞王故作关怀地看着顾庭,语气轻佻,“啧啧啧,皇兄你可要小心些呀,袁府中的那群人,可不只是你的昔日故人呀......也不知那位小美人儿知道袁府大少爷来了京华,还在你身边待不待得住?”顾庭拳头快拧得滴出来水来,听到关于林余娇的事情,他总是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顾庭咬牙切齿,恨恨看着瑞王问道:“袁府的事,你倒知道得清楚。”瑞王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折扇一打,弯唇笑道:“臣弟也是随便听了那么一耳朵。听说呀......你那位小美人儿可是口口声声和盛家姑娘说过,想要嫁给袁家大少爷为妻呢。”心中的猜测是一回事。如今听到瑞王告诉他,林余娇曾亲口说过要嫁给袁家大少爷,又是另外一回事。顾庭始终不愿意承认的事情,终究还是明晃晃摆在他眼前,仿佛一把匕首,刺得他鲜血淋漓,让他不得不相信。原来她真的,曾经那么心心念念地想要嫁给袁府大少爷。满心满眼的那个人,从来都不是他。顾庭再往前走,瑞王再说什么,都成了轰鸣声,让他大脑一片空白。他几乎是失魂落魄地回了马车之上,转而又想到,所以她一直敷衍着推脱着不肯嫁给他,就是因为那位袁府大少爷么......?顾庭想起上元节那日,她曾和盛心菱见面聊天。盛心菱消息灵通,或许就告诉了她,袁家阖府搬迁,要来京华了。难怪......难怪那日她便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后来又想都不想,便拒绝他......顾庭一阵气盛,坐在马车中,重重捶了几下车壁。吓得外头的车夫还以为是天崩地裂,马车要散架了。......太子府中。林余娇正在厨房忙碌着。香葶仍旧不情不愿地在帮忙打着下手,嘴里小声嘟囔着,“姑娘对他这么好作甚?”林余娇抿起唇角,细眉软眼,杏眸潋滟着温柔的波光,“殿下喜欢吃我做的......”所以她闲来无事,就给他做个桂花糖糕吃,也好让他惦记着她的好,早些将逸儿救出来。香葶倒是有些咂舌,她吃过姑娘做的不少点心。如何说呢......只能用“能吃而已”四个字来形容,但让她多吃几口,是完全没有兴趣的。这世上,爱吃姑娘做的点心的人,除了逸少爷,她就只见过太子殿下一人了。这大抵就是......爱屋及乌吧。香葶想起了前几日,姑娘教她的这个新词语。桂花糖糕是林余娇做过许多次的糕点了,因为林余逸爱吃,而且做起来也简单,桂花香又是她爱闻的,做的过程也是一种享受。以前,她都是亲自采了新鲜的桂花,再晾晒风干后制成干桂花,用来泡桂花茶或是做糕点的。但她在太子府待的时日不长,桂花还没开过,所以只能用厨房统一采买的干桂花。林余娇将醒过后的烫面搓成小长条,分别切成了一个个小团,再压扁了放入干桂花还有少许糖一起包起来,再上锅蒸便行了。林余娇的桂花糖糕刚蒸好出锅,还热气腾腾的冒着白雾,香苈便急匆匆过来了。说是殿下过来了,正在屋里等她。林余娇眉心一跳,没想到顾庭回来得这么快。他走之前说过,晚上又同她一起吃饭,所以她才来做这桂花糖糕的。林余娇不敢让他多等,忙让香葶将这盘桂花糖糕放进红木雕花食盒里,提着裙摆往小院的方向回去。香苈跟在她身后,小声提醒她,“林姑娘,殿下瞧起来心情不大好。”林余娇脚步一顿,复又加快了脚步。也不知顾庭在外面受了什么气,更加不敢让他多等,怕他迁怒到她的身上来。林余娇走进屋子里,见到顾庭坐在她平常做的茉莉软榻上,侧脸望过去似刀刻斧凿般的赏心悦目,只不过棱角绷得有些可怕,敛着无尽的寒意。她指尖轻颤,提过香葶手上的食盒,走过去,盈盈在他对面坐下。“殿下,妾特意给你做了吃的,您尝尝?”林余娇将红木雕花食盒的盖打开,露出香喷喷又白兮兮的那盘桂花糖糕来。缥缈的热气从食盒里溢出来,衬得她小脸有些看不大真切,却越发白皙莹澈了。顾庭搭在腿上的手掌捏紧,垂眸看向那盘桂花糖糕。本来听说她给他做了吃的,他心里那股熊熊燃着的妒火是消了一些的。她在关心他,她会对他好,她现在属于他。顾庭一遍遍安慰着自己,可看到那盘桂花糖糕,所有的怒火又“噌”的一下,冒了上来。桂花糖糕,他曾见她在袁府做过。而且......她就是做给那位大少爷吃的。他还记得她当时提着的食盒,也和眼前这个差不离,提着裙摆娉娉婷婷走到荷花池的角亭处,给正在钓鱼的大少爷羞答答送上了一盒桂花糖糕。顾庭愿永不会忘记那时候躲在草丛里,望着那位大少爷吃着桂花糖糕,清风徐来,佳人在侧,惬意自在的模样。他羡慕得不得了,却也只能羡慕着,草丛葱茏,有细微的枝芽伸到他的脖子里,被微风一吹,挠得更痒。他的心头也痒痒的,待在原地痴痴望着。若是她的笑容,她的温柔,她的桂花糖糕能分给他一些,那该多好......后来顾庭回去,脖子上起了一层红疹。阿玢一边给他涂药,一边骂了他一顿,明知道春天的花粉容易让他身上起疹子,他还天天往草丛里钻,少看一天怎么了?又不会少一块肉。顾庭当即就反驳了阿玢,他若是一天不见她,心里真的就跟缺了一块似的。第二天,顾庭在荷花池巡逻的时候,发现昨天的几块桂花糖糕,竟然被大少爷扔在了隐蔽的草堆里。大少爷对她的心意弃如敝履,甚至只咬了一小口,就嫌弃地全扔了。顾庭当时气得浑身都似筛子一般抖着,恨不得提着大少爷的衣领教训他一顿。可惜,他只是个普通家丁,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默默将她做的桂花糖糕全捡起来,拍掉上面沾着的灰,再收到衣襟里,妥帖藏好。大少爷不珍惜她,没关系。他会珍惜。可是如今的顾庭,早已是袁家大少爷难以望其项背的高度,所以更替林余娇感到不少。那位大少爷,从少年时就不珍惜她,不仅如此,现在还娶了妻。可她呢?就那么喜欢他?还在豆蔻年华,就对他那样好。到了现在,都已经成了他顾庭的人了,却不愿意当太子的侧妃,宁愿去嫁给那位大少爷,做个妾?顾庭越想,心里的滔滔妒意便越发汹涌澎湃,冲到大脑之中,化成了一片猩红的光。他望着那碟桂花糖糕,眼神也愈发冷得阴翳滴水。林余娇心头一跳,觉得顾庭现在太可怕了一些,默默往他相反的方向挪了挪。然后,便眼睁睁地看着他,抬手将那碟桂花糖糕摔到了地上。玉碟四分五裂,震耳欲聋的清脆破碎声,吓得林余娇身子一颤,小脸煞白地站了起来。顾庭双眸阴翳,瞳眸里皆是沉得令人心悸的光芒,就这样冷冷睨了她一眼,转身便气冲冲地走了。顾庭又发脾气了。第30章顾庭气冲冲地离开后,林余娇垂眸望着地上的一片狼藉, 玉碟碎片四分五裂, 还有被他足靴踩过两脚模样变得十分扁平残留着鞋印的桂花糖糕,默默坐着。她想不明白, 又是哪里惹到了顾庭,让他发这样大的火气。顾庭这个人......真是她见过最莫名其妙的人。她好心好意给他做了桂花糖糕, 若他觉得难吃,不领情也就罢了。可他一口都没尝, 就将碟子打翻摔到了地上, 给她甩的脸子极其冰冷无情, 明显是因为她的缘故,才发的火。林余娇冥思苦想, 实在想不出来,她到底又哪里做得不对。她仔细想了想, 似乎他是看到桂花糖糕后, 才格外火大的。而桂花糖糕, 是她常做给逸儿吃的。可逸儿的事情也和他说得清清楚楚了, 他总不能忘了之前的解释,又吃些飞醋。林余娇吩咐香苈进来将屋子重新收拾了一通, 疲倦得连晚饭也没吃,便睡下了。主要是顾庭给她心里添堵,本以为和他关系缓和了些,特意吩咐厨房准备的一桌子菜,也完全没了胃口。这些饭菜, 就便宜了阿玢。吃饱喝足还不够,她去顾庭跟前转悠了一通,“殿下,您从安州请回来的厨子手艺就是不赖,我都好久未曾吃到家乡的味道了,真是怀念呐......”顾庭还坐在书房里生闷气,见阿玢一副吃得很饱正半躺在椅子上拍肚子的模样,眉头皱得更紧了。从安州请回来的厨子,是他特意安排给林余娇做饭吃的。听闻她每回吃饭都用得很少,他便想着或许是口味不合,所以特意请了安州的厨子做她喜欢的江南口味。今儿出门之前,他还嘱咐厨房多烧几个林余娇喜欢的菜,晚上打算陪她一块吃的。没想到出门之后,给他心里添堵的事情实在太多,又想到她还心心念念着那位大少爷,他心里就更似火烧了。吃饭自然没了胃口,他拂袖而去,到现在这胸口还堵得慌。只是看阿玢这个样子,今晚的饭菜似乎都是落入了这小子的肚子里。那她......也没有吃饭?顾庭想到她似弱柳扶风般的身段,在他掌中的细腰都不堪一握,纤弱瘦削成那般,竟然还敢不吃晚饭。他极不悦地轻啧了一声,正想亲自去督促她吃饭。可是又想到她心心念念想着的,都是袁府那位大少爷,又重新坐直了身子。呵,她想的念的都不是他,他又何必管她呢?顾庭自从读了书,心里的想法便多了起来。心中百转千回,都化为一声酸溜溜的讥讽轻嗤。他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啊......她若是饿病了,那也是活该。阿玢瞥了瞥顾庭脸上故作冷淡的神色,心知肚明这小两口是闹矛盾了。她和顾庭是哥们,又喜欢林余娇的性子,自然不愿意见他们俩吵架闹得这么僵,所以轻咳一声,故意大声说道:“殿下,你吩咐我去给林姑娘买些书,可是我不知道她爱看什么书啊?”“你自去问她。”顾庭冷着脸答道。“可是殿下......你知道我大字都不识几个,就算林姑娘告诉我她喜欢什么书,我也找不出来啊......?”阿玢叹了口气,一副很难办的样子。顾庭还不了解她?他挑了挑眉梢,脾气快到了要爆发的顶点,“有屁快放。”阿玢和顾庭都是粗野长大的,再粗俗的话彼此都说过,所以也不会在乎顾庭对她说的这句,只是试探着问他,“不如明日,我带着林姑娘一块出去挑选?”阿玢主要是看林余娇心情也不大好,所以想着带她出去吃吃喝喝玩一玩,或许能好一些。“......”顾庭拧了拧眉,黑瞳幽幽看向阿玢,低声道,“若是她少了一根头发,孤拿你是问。”这就算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同意了。阿玢乐了,殿下依旧是这般口是心非的人,虽然表面上还在生气,其实心里可关心林姑娘了。“还有。”顾庭又紧紧皱着眉补充了一句,“看好了她,不许她和别的男人说话。”抬腿正要离开去告诉林余娇这个好消息的阿玢:......看不出来,殿下还是个醋坛子?......翌日,林余娇还坐在软凳上对着妆台,香葶在给她梳头发,就听到外头阿玢在拍门。阿玢手里没个轻重,将门拍得震天响,自个儿也浑然不觉有什么不妥。反倒是将林余娇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出什么大事了,头发都未梳完,便让香葶快些去看看。香葶放下角梳,提着裙摆出去查看。过了一会儿,香葶带着阿玢进来了,脸上俱有笑意。香葶步履轻盈走过来,重新拿起角梳,柔声道:“今日奴婢给姑娘梳个轻便些的发髻。”林余娇疑惑地看向阿玢,想知道到底怎么了。本来提着的一颗心,见阿玢眉宇间皆是轻松自如,倒知道不是出什么事了,因而也就放松了下来。“林姑娘,今日我带你出府去挑书,你喜欢什么,尽管买就是。殿下可是给足了银子的。”阿玢翘着二郎腿倚在椅子上等林余娇梳妆,笑吟吟地说道。林余娇意外地挑了挑眉梢,顾庭......竟然肯让她去?前不久,她还因为顾庭禁锢着她的自由而生过他的气。当时顾庭说什么来着......她记不大清了,总之意思就是她除了待在他身边,哪儿也不许去。林余娇肯定阿玢不是在说谎,而且她还拿着那沉甸甸的钱袋子在掂着,朝她笑得脸上开了花儿似的。林余娇垂下眼去,被阿玢眼底的促狭笑意瞅得脸上有些发烫。顾庭那阴晴不定的性子,她真是有些捉摸不透。不过好像......也不是那么令人讨厌了。......林余娇换好衣裳,理好妆容,总算和阿玢一起出了门。阿玢等得有些久,不得不摇头感叹,“身为女子真是麻烦,不就往身上套件衣裳么?这样繁复作甚?还有这涂脂抹粉的......”阿玢一面说着,一面往林余娇的脸上看去,然后立刻便住了嘴。不知为何,她看旁的女子涂脂抹粉都只觉得庸俗艳丽,那脸上白得跟什么似的,一点儿都不好看。可是林余娇却不一样。她明明涂了脂粉,却很清新自然,只是薄薄一层,显得貌若梨花,清丽脱俗,而且即便白到透着光似的,也不觉得僵硬。阿玢惊艳的目光移开,垂在地上,忽然有些明白,为何殿下这么放不下林姑娘了。是真美呀。林余娇抿起唇角,瞥了阿玢身上的衣裳一眼,微微蹙眉问道:“阿玢,你从未穿过女子的裙裳么?”阿玢不屑一顾地努了努嘴,“我才不稀得穿那些,碍手碍脚的,哪有男子的衣裳宽松自在,你瞧,我这样喝酒骑马,都舒畅得很。”香葶在一旁偷偷笑,又听得林余娇问道:“那你宫外的朋友,也都以为你是男子?”“那是。”阿玢有些骄傲地昂起头挺起胸,“你瞧瞧,我可有半点不像?”林余娇淡淡的眼风扫过阿玢衣裳处的一马平川,摇了摇头。阿玢很是得意,拍了拍胸脯继续说当年的光荣历史,“当年我和殿下在一个屋住了一年多,他都没发现我是女儿身呢。”“还有,我在悦园里住了那么久,天天出来走动,都没人猜到过我就是殿下养在悦园里的姑娘,都以为我只是个寻常护院,而那姑娘是日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呢。”阿玢挑了挑眉稍,似乎恨不得她是个真正的男子。“......”林余娇想顺着她的语气夸夸她,可是对阿玢这一身洒脱不羁的男子打扮,又实在欣赏不起来。毕竟,想到对面这个五大三粗留着胡须叉腰坐着的是个姑娘家,向来传统的林余娇,还是有些难以接受。阿玢倒不在乎林余娇夸不夸她,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便道:“林姑娘,琳琅书坊到了,咱们下去挑一挑吧。”“嗯。”林余娇点点头,提着裙摆踩着雕花马凳下了马车。阿玢打这琳琅书坊前头经过许多回,可她从来没进去看过,毕竟她是闻到书香味就头疼的人。林余娇抬脚跨过书坊的门槛,却见到阿玢停在了门外,脸色颇有些复杂。她抿起唇角,轻声道:“阿玢,你就在这儿等我吧。”“那感情好。”阿玢如蒙大赦似的,立刻倚在门边叼着根野草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还时不时吹一声口哨,招猫逗狗的。香葶跟着林余娇走进书坊,忍不住说道:“姑娘,阿玢这样的,奴婢从前还真没见过呢。”林余娇神色轻淡,叮嘱她,“只要她自己过得开心便好,你莫要议人是非。”虽然林余娇也不大习惯,但她觉得,旁人没必要照着她心中习惯该有的样子去活。人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只要乐在其中,便是好的。她不能理解阿玢,但也欣赏她活得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模样。香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开始拣选起书来,“姑娘喜欢些什么,奴婢帮你拿,阿玢已经将钱都给奴婢了。”香葶本来想尊称“阿玢”一声姑娘,但顿了顿,还是没叫出口。林余娇也认真挑选起来,不过目光才从眼前的架子上扫过一圈,却猝不及防撞上了一个人的视线。威风凛凛,又精锐勇猛。林余娇心头一跳,这......是他!第31章林余娇不知道他的名字,却不会忘记他的相貌。因为这个人, 曾救过她的性命。她还记得是上山采药的时候, 好巧不巧遇上了顾庭被人追杀,满身是血地倒在草丛里。她吓得要命, 却还是不忍眼睁睁见一条性命就这样死在眼前。林余娇努力冷静下来,将顾庭拖到了一个隐蔽的山洞里, 恰好采了敷外伤的草药,便随便捣烂了敷在他身上, 应了急。顾庭的身上刀伤不少, 但林余娇查看之后才发现, 似乎那满身的血,更多的是染的别人的。她见他并没太大的性命之忧, 刚放了心,又听到外头有了动静, 似乎是追杀他的人还没死绝, 顺着蛛丝马迹, 寻到了这里。她咬了咬唇, 取了顾庭的外裳披在身上,往外跑。她想, 若是他们发现了顾庭,他现在昏迷不醒,只能任人宰割。可她不同,她还可以逃跑,或许能逃出生天。再不济, 他们若发现追错了人,兴许还能放她一马,或是逼问她顾庭所在之处,她也好拖延时间。脑海里的盘算火光闪电般掠过,林余娇当机立断,往山下跑。她在这儿采了半年的药了,对这儿的地形山势比那些黑衣人了解。他们只看到一个影子飞快地往山下跑,便以为是顾庭,追了过去。顾庭安全了,可是林余娇却危险了。那些黑衣人越追越近,也逐渐发现了端倪。她的身形与顾庭差了许多,他们更加急不可耐地要抓住她,才好知道顾庭的下落。幸好,天无绝人之路,林余娇被人救了。就是现在,正站在她对面的这个人。她甚至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只是当时他带着一队兵马路过,看起来像是官府的人,她便向他求救。追杀顾庭的人,是见不得光的,当然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继续追过来,追问她顾庭在哪儿。她得以安全,那些黑衣人也不见了踪影。再后来,她请求眼前这人去山上救人,可原本安安静静躺在一堆树叶之下顾庭,却也已经不见了。之后,林余娇还担心了许久,以为顾庭被他们找到了。直到顾庭又好端端地出现她跟前,冷着脸打马而过,她悬着的心才落回了肚子里。施恩不图报,这件事,她甚至都没和林余逸说,免得他担心。也唯有眼前这人,见过她当时命悬一线,舍己救人。林余娇怔怔地望了他半晌,直到被香葶在身后轻轻推了几下,才回过神来,忙垂下眸子给他行礼,“恩人,自那一别,再未见过。大恩不言谢,但今日有缘重新遇见,还请受我这一礼。”那人剑眉星目,生得俊朗不凡,身材也威猛高大,瞧起来是个武将。他性子自然也是直率爽快的,开口道:“京华偌大,能重逢也是有缘。你也不必这样唤我,实在折煞。我姓谢,名言煜。”林余娇听得他自报家门,惊得杏眸圆睁,甚至不顾失礼,又多看了他一眼。谢言煜......莫不成他就是那位赫赫有名屡立战功的镇北大将军?他瞧起来,也不过二十来岁,且生得俊眉修目,与林余娇想象之中那个络腮胡子蓄了一脸的大将军相去甚远。不过见他的打扮,还有身后铁盔银甲跟着的亲兵,想必名唤谢言煜的镇北大将军,不会再有旁人了。林余娇在京华中听过镇北大将军谢言煜的许多英勇事迹,实在是北边突厥人太过猖狂,前些年犯下了斑斑劣迹,惹得民愤横生。而在百姓们的义愤填膺中,提起最多的,便是谢言煜的名字。每每提起他,大家的愤慨与怒气便会全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对谢言煜竖起大拇指的赞不绝口。谢言煜十四岁便代父亲上了战场,在北边一守,就是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