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舫对她灿然一笑,惹来她的一个白眼,又继续对闻四耐着性子语重心长的说道:“所以,你这个灾星离我远些成吗?”闻四泪眼汪汪点点头,“等我以后赚到了银子,都拿来献给霸爷。”程惜惜扶额,骂道:“我可消受不起,滚吧你。”闻四不敢再多留,嘴里雪雪呼痛,揉着屁股颤颤巍巍的离开。和舫清清嗓子,正色道:“年礼我早已备好。”程惜惜双眼一亮,期待的紧盯着和舫,兴奋的伸出手去问道:“礼单呢?”和舫伸出手盖在她手上,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道:“我啊。”程惜惜瞪大眼,旋即跳起来抬手揍去,“滚你大爷的!”和舫闷声笑着躲闪,一边往外跑一边还回头劝她,“真心实意的,热乎乎的大活人,你仔细考虑下呗。”程惜惜见追不上,弯腰抄起雪对着和舫撒了过去,他洒脱的一抹头,大笑着远去。次日和舫便差人送来了那只花瓶,随着花瓶一起送来的还有年礼,衣衫首饰糕点小吃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在礼单的最后面,用大一号的字写着:和舫,字幼安,乳名长生。程惜惜笑骂着将礼单揉成一团扔进炭盆烧掉,与程怜怜分食了点心吃食,将那些不是绸就是丝的衫裙在身上比划,对着铜镜转了半天,才心满意足收回了箱笼。年饭时,和舫差人送来了大大小小的食盒,亏得他下了大气力,送来时饭菜还热着。程惜惜饮着小酒,揉着程怜怜吃得圆鼓鼓的肚皮,轻叹道:“怜怜啊,你看你吃得肚子滚圆,都快比猪肥了,你有没有想阿爹啊,可是阿爹将你拣来的,你不要没良心忘记他哦。”程怜怜舒服得眯着眼睛直哼哼,程惜惜酒后犯困,她站起来拉开门往院子里走去,在寒冷里一冻又清醒了过来,“唉,不能睡,阿爹还在,一定要守岁,求菩萨保佑阿爹长命百岁,继续危害世间。”京城里灯火通明,断断续续的鞭炮声响彻夜空,和舫与赵氏两人略饮了几杯酒,用完饭聊了一会家常,见她已开始打呵欠,忙说道:“阿娘,明日一早还要进宫,你早点去歇息,我守着便是。”赵氏笑着说道:“年岁大了,一到时辰就犯困。我去歇息,你也别太晚,仔细着身子受不住。”和舫笑着应下,站起来将赵氏送到正院门口,见她进去了才离开。红秀伺候着赵氏,见和舫没跟进来,忍不住满心的失望,耐着性子等赵氏睡下,火急火燎的去到厅堂,却四下寻不到他的身影,不仅仅是他,连今日当值的初四也一并不见了。带着满心的疑惑,红秀又去了和舫居住的院子,却见门口悬挂的灯笼透出依稀的光,院里面安静一片,门房当值的护卫见到她来,以为赵氏有事寻郎君,便上前问道:“红秀姐姐,可是夫人找郎君?”红秀心里一动,笑着回道:“夫人不放心郎君一人守岁,差我来瞧瞧,不知郎君可好?”护卫人老实,回答道:“郎君还未曾回房,你去别处看看吧。”红秀谢过护卫,拧眉沉思,一路猜疑着回到了正院。和舫来时,程惜惜正在院子里跑圈,她打开院门见是他,愣在了那里。“你怎么来了?”和舫扬了扬手里的酒,又指了指初四手里抱着的烟火爆竹,“家里酒喝不完,来求你帮着喝一点,酒后看烟火,会觉得比寻常更美。”程惜惜笑得眉眼弯弯,接过酒说道:“要是喝不完,就拿去换成银子啊,银子谁也不会嫌多的。”“那卖予你如何?也不要多,只要一半银便好。”“和大人说笑了,你这样的谦谦君子,谈银子这些阿堵物,没得污了你的名节。”和舫笑,又轻碰她的披风,触手之处冰冷,蹙眉问道:“你在屋外做什么?”程惜惜进了屋,解下披风放在一旁,随意的说道:“怕睡着,吹吹冷风醒醒神。”和舫见她仍穿着往常的旧布衫裙,神色淡了一淡,“送来的衣衫不合身?”“旧衫穿着舒服。”程惜惜不甚在意瞧了瞧自己的衣衫,“穿惯了华服,就再也脱不下来。”和舫的心情一下灰暗了下去,勉力强笑道:“不许拿去当掉!”程惜惜哈哈大笑,“现在不会呀,我现在有银子。”“以后也不许去当掉。”“等褪色生虫?和大人,你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程惜惜,你敢去当掉我就敢砍掉你的手。”程惜惜敷衍的说道:“好了好了,和长生,你是不是想说得口干舌燥之后,好多喝一些酒?”和舫笑起来,“程惜惜,你有字吗?乳名呢?”程惜惜斜了他一眼,“交浅言深了。”和舫面无表情抢过了酒。程惜惜干笑,“嘿嘿,字霸天,乳名霸爷。”和舫忍俊不禁笑骂,“淘气鬼。”程惜惜好奇的看着他问道:“哎,我说你不在家守岁吗?”和舫喝了一杯酒,乜斜着她,“你是在关心我吗?”程惜惜仰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和舫慢吞吞的说道:“正好,我也在关心你,怕你一个人太孤单,所以来陪陪你。”他死死盯着程惜惜的眼睛,问:“你难道一点都未曾念着我?”程惜惜眼眸微垂,微笑着看向他,“和大人,都说台上的人唱得认真,台下的人听得流泪。戏散场了,归家后又各自如平时般过活,直到下一场戏开唱。”和舫的心直直坠落,他脑仁咚咚跳着痛,堵着的嗓子说不出话来。程惜惜旋转着杯子,看着他说道:“我知道,你念着我独自过年是真,想瞧瞧我是否在家是真,更想知晓我阿爹是否会来也是真。”苦涩一点点蔓延上来,和舫惨笑,摇了摇头。“程惜惜,不管你是否相信,我阿娘早早睡了,自从阿爹去了之后,就是我一人守岁,年年如此。今夜我以为我不会再孤零零的,总算有个人陪着。”“和大人,你胸怀大志,眼里有大爱。你一直疑心我与前朝余孽有牵连,假若这是真的,到那时你待如何?”和舫静静沉思,半晌后坦然的说道:“我不知道。”程惜惜笑笑,瞧了一眼角落里的滴漏,举杯对他说道:“又是新的一年,干了这杯酒,你升你的官,我发我的财。”和舫仰头喝下了杯中酒,拿起披风递给她,“我们去放焰火。”程惜惜接过披风系上,走出去站在廊下,和舫在院中点燃焰火又跑回来,与她并排站在一起,仰头看着空中五光十色的火焰。京城里爆竹声连绵不绝,凛冽的空气中蔓延着烟火气,和舫侧过头,看向仰着小脸看得认真至极的程惜惜,她平时灵动的眼睛此刻一片沉静,有光闪过时瞬即消失不见,像是跌入了那两汪深潭里。“程惜惜。”她回过头看着他,眼带疑问。和舫平静的说道:“待我好好想想,万事哪能两全,总要辜负一个。”程惜惜笑了起来,见焰火散去,长叹一声。“美是美,就是转瞬即逝,大把的银子眨眼就烧没了,夜深了,回吧。”和舫与赵氏一早就穿戴整齐进宫领宴,男女分开两处,诰命夫人女眷由太后赐宴,百官由圣上赐宴。赵氏就算再迟钝,也明显的察觉到太后与往常的不同。往常对她和颜悦色照顾有加的太后,今日对她不冷不热,客气周到却疏远。有那精明的夫人自是离她远了些,本就不擅交际的赵氏心里及忐忑又惶恐不安,幸得和丞相夫人崔老夫人不时拉着她说几句话,才使得她撑到了宴会结束。出宫的甬道上,崔老夫人抓着时机安慰她:“怕是太后对阿舫拒了与许家的亲事不满,加上许二娘子又病着,你别多想,待时日一长,太后也就消气了。”赵氏苦不堪言,和舫的亲事她做不了主,在很小的时候,她就做不了和舫的主了。出宫后上了马车,赵氏胸口闷闷的,靠在软垫上简直直不起身来,红秀忙递着帕子热茶,关心的问道:“夫人可是累着了?”赵氏叹气,“我累着倒没什么,只怕阿舫出什么事。”红秀咬了咬唇,忐忑不安的说道:“夫人,有件事有关郎君,我不知道当说还是不当说。”赵氏一下翻身坐起来,焦急的问道:”“郎君怎么了?”红秀又低下头,害怕的道:“夫人,我怕说了会惹恼郎君。”赵氏沉下脸,厉声道:“你怕什么,给我好好讲清楚,有什么事我给你担着!”红袖这才吞吞吐吐的说道:“昨日夫人歇下之后,我念着夫人挂记郎君独自守岁,又怕值夜的小厮过年贪嘴吃多酒,冷着饿着了郎君,便亲去瞧了瞧。可我去之后,并未曾瞧见郎君。吓得我以为出了事,又担心是自己大惊小怪,不敢惊动夫人,只得暗自找寻,寻遍了府里也未曾寻到郎君。我想去门房那里问话,恰走到门房处,就见到郎君的马车从外驶了回来,这才松了口气。”赵氏脸色难看起来,喃喃的说道:“这家家户户都在过年,这时他去了何处?”红秀将赵氏手上冷掉的茶水换成了热的,才慢声细语的说道:“我见到郎君回来后,一颗心才落回了肚里,又寻思郎君这么冷的天回来,便去了郎君院子的厨房,让婆子送些热汤水过去,吃了也好暖和暖和。恰逢几个婆子无事,围在一起吃酒,见到我硬要拉着我去吃几杯,说是郎君经常晚上出去,让我放心,灶间的火都不曾熄灭过,要的热汤饭随时都备着。”红秀偷瞄一眼赵氏,见她的脸色愈发难看,笑着说道:“郎君院子,包括厨房的帐都不从公账上走,也不知婆子说的是真还是假。”赵氏冷着一张脸不说话,回府之后就径直去了和舫院子的厨房,细细问了一通,婆子说郎君昨日吩咐下来,让她们做了许多吃食,叮嘱她们用炭火煨着送了出去,一架马车都装不下,又让马房的车夫驾车,由初一领着送去了一个小院子。一圈走下来,赵氏的一张脸已经沉得快要滴出水来,她冷声吩咐车夫,“带我去昨日你去的院子!”程惜惜打开院门,见一个陌生妇人正冷眼打量自己,她秀丽的面容与和舫依稀有三分相似,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她客气的问道:“不知夫人找谁?”赵氏张口就道:“你就是阿舫置办的外室?”程惜惜错愕的盯着赵氏,只听她轻蔑的说道:“你这样没脸没皮的,就算你再有手段,只要我活着的一天,你就休想踏进和家门半步。”和大人,还你共闯承恩公府之谊。赵氏见程惜惜一身布衣,唯有头上插着根绿得通透耀眼的碧玉钗,气得更口不择言起来,“不要脸的小货,尽惦记着男人的银子,这钗你也配戴,也不瞧瞧你这德性,把你卖了也不值几个大钱!”和大人,还你昨夜那场焰火。红秀根本不拿正眼去瞧程惜惜,这样的破落货给郎君提鞋都不配,她哪里配戴那样贵重的钗?“夫人,跟浪贱蹄子多费唇舌,没得平白惹你生气,把钗抢回来,直接提脚卖得远远的便是,也省得留有后患。”和大人,我们之间两清了。程惜惜害怕的后退一步,抬手拔下头上的钗,佯装镇定说道:“和郎,和郎说了,这个钗价值十万贯。”赵氏倒吸了口冷气,十万贯!红秀的眼也红得快要滴血,她咬牙切齿的道:“夫人,咱无须跟她废话,叫来人牙子卖了她,还怕拿不回钗?”“我是良家女子,可不是谁家的下人,你们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强卖良为贱?”赵氏一楞,和舫年纪轻轻身居高位,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她强忍着怒气道:“你就死了进和家的心,成心想攀高枝,不过亦是求财求人,人你别痴心妄想,财给你,老实点给我滚得远远的!”程惜惜见赵氏身着大礼之服,高髻两旁蘸着华胜,拇指大的珍珠珠冠插在头顶,眼里浮上浓浓的羡慕,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的头顶。赵氏厌恶的瞧着她,抬手从头上拔下珠冠,冷笑道:“想要是不是?”程惜惜咬着唇,轻轻的点了下头。“这样子的珠冠,你就是十辈子也得不来。我可以赏给你,要是我再听见你缠着阿舫,只怕你到时没那命享受。”赵氏递过珠冠,冷声道:“钗还给我。”程惜惜伸手夺过珠冠,笑嘻嘻的说道:“夫人,这钗我从头到尾都未说是和大人的,我更不是和大人的外室,这珠冠是你污蔑侮辱我的赔礼,我收下啦。”赵氏脸色大变,厉声道:“小货敢耍我!来人!”车夫忙跳下车跑过来,红秀也气急败坏的上前,欲伸手去抓程惜惜。程惜惜扬声高呼:“程怜怜,给我滚出来!”肥狗程怜怜旋风一般奔来,弓着身子虎视眈眈的盯着几人,龇牙咧嘴低吼着等待程惜惜下令。赵氏等几人吓得连连后退,程惜惜哈哈大笑,砰一声关上了院门。作者有话要说:辛弃疾,字幼安。取名废,没办法。第41章 赔罪承恩公家里两儿一女, 长子许凛远在外地的军中, 小儿许冲自小养在身边,不免娇惯了些。现今儿女接连病倒,许冲迄今还昏迷不醒,虽说贾相在事发后就已备上了厚礼前来赔礼道歉,可在宫里见到贾相,承恩公还是未能给他好脸色。贾相不管承恩公如何黑脸, 仍旧笑脸相迎谦虚有礼。和相见到两人的眉眼官司, 心下微叹,承恩公以前是武将出身, 要论心眼, 十个他也不是贾相的对手。就如同样是纨绔不成器, 贾文纨绔得极有分寸,顶多是少年郎爱胡闹。而许冲, 则是品行不端,既下作又令人憎恶。宴会结束,和相叫住了和舫, 笑着说道:“你最近越发忙, 好多次都找不到你, 走, 恰逢今日得闲,咱们去好好说说话。”和相府门前等着上门求见的人怕是挤满了门房,他哪里能得闲,定是有要事找自己, 便随他去了相府。果然,一到了和相书房,他一边煮茶,一边随意问道:“听你阿娘说,大师给你批了命,说你最近几年不宜成亲?”和舫沉吟一会,坦白的道:“阿娘心急,我不好伤她的心,只得出此下策。”和相倒了一杯茶递过去,和舫双手接过,只听他微微一叹,“这天下做人爹娘的,无不盼着儿女好。我听你伯祖母说许家有意与你结亲,怎么,你不满意?”“许二娘子很好,嫁我是低嫁了。”和相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得了得了,你小子看不上就看不上,尽找借口。不过也是,许家一堆糟心事,还是离得远远的比较好。”和舫点头不语。和相喝了一口茶,叹道:“许冲这许多时日未醒,就算侥幸醒来,怕也会成了个废人,承恩公怕还有得闹,不过贾相可不怕他闹。”和舫意外的看着和相,“太后娘娘只怕不会善罢甘休。”“太后娘娘两家两个兄弟,老大跟随先帝打仗时战死疆场,承恩公又落了一身病,先帝感念太后一家,在他驾崩时,身边唯有太后在一旁伺候。先帝驾崩那日,承恩公领着兵冲进了二皇子的府邸,直接诛杀了最有望与圣上争位的二皇子。”和相神色莫名,“不管手段如何,这一个决字是占到了,圣上也如愿登位,现今,谁还敢提那段事?连那些平日里爱指手画脚的士子,也只敢偶尔写几句朦胧酸诗,不痛不痒指桑骂槐一通。”和舫隐隐约约听过这些密辛,心里百般滋味却又不知该如何评说。史书由胜者书写,从古至今皆是。和相手握着茶杯,有些失神的盯着汩汩翻滚的茶水。“周家在西北驻兵多年,当年,求娶闻后的,除了元氏,还有先帝。先帝进京朝见元氏时,曾在京城见过闻后一面,当时就念念不忘。先帝原配早逝,又比闻后年长许多岁,闻后嫁进去不过是继室。元氏更以后位相迎,闻家便将女儿嫁给了元氏。后来,先帝打到京城时,曾下了死令,不得伤闻后一根头发。闻后宫里那场火起得蹊跷,先头领军冲进宫里的,可是承恩公。先帝进宫后,在闻后宫殿的废墟前长跪不起,哭得死去活来,看到那些的,都悄悄被处置了,可这人心,又哪能处置得了?”和舫蓦地抬起头,难以置信的看着和相。“前些日子林老夫人进宫,去求过太后。”“闻家手上也不干净。人的骸骨都做了古,她如今可是赢家,自然能扮大度,又何苦多做计较。再说还有个狗急跳墙,士林间对元氏的偷偷悼念可从未断过。”和舫心中一动,问道:“元氏与闻后都师从钟大家,除了他们,钟大家可还有别的弟子?”和相抚着胡须笑了起来,“还有一个名唤谢子归的,不过也算不得钟大家的弟子,因为师生两人都互相看不顺眼,互不承认。谢家算是钟鸣鼎食之家,只是子孙凋零,到了他这里就只剩了他一人,其人可真正算得上天纵之才,人又生得好。”和相仔细打量着和舫,笑道:“比你还生得好,那真正是公子颜如玉。人更是狂放不羁,经常喝醉酒大雪天在街头敞胸赤足狂奔,惹得小娘子妇人们争先恐后出来追着瞧,常年宿在花楼,姐儿们挤破了脑袋愿意养着他。谢子归不仅丹青书画了得,喜好的东西也没个定数,做过木匠,铁匠,算命测字先生,甚至还有段时日迷上了制香,突发奇想要将黄鼠狼的臭味炼成香,满城钻洞寻黄鼠狼,自那以后,京城再也没有听说谁家的鸡被黄鼠狼叼走。”和相说到这里还是笑个不停,和舫也笑,脑子里却想到在临安府时,守卫闻到的那些臭不可闻的气味。“那谢子归如今可还活着?”和相摇摇头,感叹道:“闻后进宫后,谢子归不仅仅在闻家门口骂了几天几夜,还在早朝时混进了宫,当朝指着元氏鼻子破口大骂,说他是自己寻死还不够,还拉上了闻后陪葬。朝廷臭不可闻,他是捏着鼻子才勉强站到了这里。元氏自幼脾性极好,好得没了一点帝王脾气,又与谢子归算是同门师兄,对他只是无奈的笑笑,也不在意他的疯狂之举,让禁军放了谢子归离去。自那以后,再也没有听过他的音讯,钟大家去世时,也未曾见他来悼念。”和舫心下百感交集,程惜惜那样的性子,不是谢子归养出来的,便是与他有莫大的关系,他微一沉吟,问道:“那谢子归母家姓什么?”“姓崔。”和相说到这里微微一笑,又续了一杯滚茶,“谢子归这样的狂生,曾说过姓氏算什么,他曾经一天三变自己的称呼,只因觉得有趣。阿舫,京城长了一双精明眼睛的人极多,你与那程惜惜,怕是许多人都瞧在了眼里。”和舫垂眸掩下了眼里的情绪,他淡淡的道:“我与她之事,没什么不可对人言。”和相叹口气,和舫母子当年被族里人逼狠了,恨极了族人。当年他考中状元之后都不愿意回去祭祖,那些族人见他派了官,还没眼见力上门去逼着他要好处,结果他一口应承下来,将不成器的混账弄出去做了官,吓得自己忙找借口罢了他们的官,赶他们回了祖居,让人严加看管起来。这些人要是当了官,那还不得惹出抄家灭口的大祸,他这是要他们全家的命啊。“太后这些年居移气养移体,体养得好,气也更是水涨船高。”和相叹口气,“前些年,许凛在西北军,被闹出来贪污军饷中饱私囊,军中士兵哗变,死伤上百人,报上来的却是死亡十余人,其余用春秋笔法糊弄了过去,只说是受了伤。”和舫冷笑,死亡数目多了,许凛可要被追责,又如何逃得掉干系。“当年是贾相拦下了此事,说是不忍天家舅甥相伤。我与老范都明白,他话中之意是,太后身子骨可好得很,圣上以孝道治天下。此事之后,许凛去了临安的厢军中。”和相抬头看着和舫,温和的说道:“你是聪明人,无须我多说。家去吧,去多陪陪你阿娘。”和舫心里微微叹息,和相说了这么多前朝旧事,他不过是要让自己袖手旁观,绝对不搅进这潭浑水中。可自己又如何能避开?才一踏出屋子,便见到急得在廊下团团转的初一,见到和舫立即上前,低声禀报了几句。和舫脸色大变,微一思索后道:“先回府,你去给我仔细查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赵夫人气得躺在软塌上,轻声□□叫着胸闷,大过年不兴吃药,红秀只得忙着替她顺气。和舫一进来,赵夫人见到他就嘤嘤哭了起来,红秀忙曲膝施礼后,又陪着赵夫人默默流泪。“阿娘。”和舫先上前握住赵夫人的手,又转头冷冷的呵斥红秀:“出去!”红秀一愣,带着万分的愤怒与不甘扭身走了出去,在屋外站了会,见到初四冷着脸看着她,只得剜了他一眼跺脚离去。赵夫人想抽回手,又舍不得,泪眼朦胧看着和舫,伤心的说道:“你何苦跟红秀发火?不是红秀跟我说了些事,我还蒙在鼓里,阿舫啊,你将阿娘骗得好苦,你拒了许家的亲事,却转身去养外室,都惹得太后娘娘生气了。”“阿娘。”和舫很是无奈,以前家贫,哪里有丫环仆妇伺候,还是自己考上了举人,和相夫人帮看着赵夫人挑下人,又差了嬷嬷过来教下人规矩。红秀在丫环中最为拔尖要强,人聪明得过了头,和舫见她对赵夫人还算上心,将她伺候得妥妥帖帖,也就忍了她。没想到,自己这一忍,却差点忍出了大事。“我何曾骗过你,那不是什么外室。”和舫叹气,“你还记得前些日子,与定国公家一场官司闹得全城皆知的程惜惜么?”赵夫人止住哭,吃惊的看着他问道:“你是说,小院那个就是程惜惜?”“是,她就是程惜惜。”赵夫人茫然,还是不敢相信,“那就是程惜惜?看上去也不过就是贪财点,还骗了我的珠冠去。”和舫苦笑,想到先前和相所说的话,温声说道:“阿娘,程惜惜不算贪财,拿你的珠冠,表示她不跟你计较了。你想啊,她那样的小娘子,要是被人上门指着鼻子骂,她还不得杀人?”赵夫人脸一白,觉得胸口又开始闷闷的疼,害怕的说道:“她唤来了那条恶狗,吓得我们连忙跑了,生怕她让恶狗来咬我们。”“她只是吓吓你,不会真让狗咬人的。不过阿娘,下次听别人话的时候,要多想,掰碎了去想,别受人挑唆。我是你儿子,是怎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我怎么会做出那等没脸没皮的事?”赵夫人不解的看着和舫,还不明白自己受了谁的挑唆。和舫心里直叫苦,算了,自己也有错,以后得挑个谨慎的嬷嬷来伺候赵夫人,省得她再被人利用。“阿娘,红秀年纪大了,野心也大了,不能再留在府里。”和舫干脆挑明了跟赵夫人说,“咱们母子俩没甚依靠,四只眼看不过来人心,要是她再留在府里,没得以后遭来大祸事。”赵夫人愣神,是红秀在使坏吗?自己对她当做家人看待,她为何要做出这样的事?看着容貌出色的儿子,赵夫人恍然大悟,又是生气又是难过,半晌后终是无力的说道:“身契还给她,给她寻户好人家嫁了吧,也不枉我们主仆一场。”和舫笑着应下,又陪赵夫人说了一会话,见她倦了,去唤了个老实嬷嬷来伺候赵氏歇息。回到前院,和舫叫来身边的四大小厮,背着手淡淡的看向他们。“我的院子,厨房这样的地方,里面的人居然能受一个不相干丫环的指派,更有门房马房守卫,随意透露主子的行踪。”初一等人低着头皆不敢吭声,和舫扫了他们一眼,冷声道:“初一,你是领头的,规矩如何你自是清楚明白。”“是。”初一冷汗直冒,忙躬身应下。“红秀即刻给我捆了打发出去,打发得远远的。”初一领命退了出去,和舫又说道:“初四备礼,初三你去准备些东西。”初三听到和舫的吩咐,诧异的抬眼看他,被他眼风一扫,又立刻低下了头。程惜惜洗漱完准备去歇息,却听到院子外传来了敲门声,她冷笑,和舫这个混账,都这个时辰了,还不辞辛苦顶着寒冷前来要回他阿娘的珠冠么?随意系上披风,杀气腾腾前去开门,和舫裹在大氅里笑,身后小厮捧着盒子提着灯笼等在身后。“家母今日有所冒犯,母过子偿,还请你见谅,万万不可生气。”和舫转身接过礼盒,双手恭敬奉上,“你生气,我亦会跟着难过。”程惜惜冻得牙齿咯咯响,连手都不想伸出去,不耐烦的骂:“你就是来说这些的?你以为送上银子,说几句调戏的话,我就会原谅?”和舫见程惜惜披风下露出的白色中衣,忙道:“外面冷,是我没眼见力,对不住对不住,快快进屋子去,我再重新给你赔罪。”程惜惜见和舫脸皮越发的厚,心又黑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她就算关上门他也会翻墙进来,冷哼一声转身小跑着进了屋。和舫跟进来又递上了盒子,程惜惜抬着下巴,盛气凌人的说道:“什么贵重东西,值得你一次又一次拿出来显摆?”和舫打开盒子,盒子上面是一本有些发黄的书,下面是一叠的银票。“钟大家的手迹,真的。”程惜惜垂下眼眸,拿起书随意翻了翻,漫不经心的说道:“又不能饿了当饭吃,还是蒙童学习的三字经,有什么了不得的?”“我曾多次翻看此书,总觉得后面有些字的笔画有些不同,你算是钟大家的作假大家,你看看究竟是真是假?”程惜惜斜着他怒道:“什么叫作假大家?我那是走了运淘到了真迹!”她将书扔在案几上,转身进了卧房,不大会又出来了,手上拿着个珠冠递到和舫面前,面带讥讽,“你是为这个来的吧,拿去,还你!”和舫见程惜惜不提字的事,心里愈发肯定,面上微微一笑,接过珠冠随手放置一边,手缓缓解着大氅的系带。程惜惜惊讶的看着和舫,他莫非是失心疯了,想在自己面前耍流氓?和舫佯装平静,发红的耳尖却出卖了他,大氅滑落地上,露出精壮白皙的胸膛,他缓缓跪下来,指着背后的荆棘说道:“我知错,特地前来负荆请罪。”程惜惜眼珠子都快飞出了眼眶,她哈哈笑了起来,指着和舫的胸膛说道:“已经看过了,没甚新意。”和舫一脸的真诚,目露期待:“上次没看够,这次让你好好看。”他站起来,缓缓在她面前转了转身,然后抽出背后的荆棘条,双手奉上:“要是看得不满意,你鞭打我吧。”程惜惜哈哈笑着接过荆棘条,扬手抽了过去,和舫跳开直报怨:“你还真忍心打啊.....”第42章 权势京城洋溢着浓浓的节日气息, 大户人家请客吃酒迎来往送, 一片欢乐祥和。和舫成日都忙忙碌碌,却仍会差来小厮,变着花样给程惜惜送些新鲜吃食,有时也会是一盆养得好的水仙,一支好看的梅花,一盒合得好的熏香。瓦子里也远比寻常热闹, 各个棚里都有新戏开演, 程惜惜每天轮着去听,看得满意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