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玉穿着墨色绣纹素袍, 发上束着玉冠。他的模样素来俊美,早些时候即便病态到苍白的地步在云嫣眼中也是一种别样的美色。如今他这幅模样却更像是覆了层霜雪般, 淡薄的唇紧绷,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冽气息。“殿下如今愈发得与从前不同了……”云嫣指尖划过他的襟口, 过了片刻才想起桌上的两杯酒, 便端来给对方。“今日祝殿下一切皆顺。”景玉接过她递来的杯子, 眼睫微垂,目光落在杯中摇晃的液体里。云嫣便观望着他, 一直到他从容抬手将酒杯递到唇边饮尽,她才也慢吞吞将自己杯中饮尽。与景玉的杯底不同, 云嫣空荡的杯底遗了少许的白沫, 叫她瞧见时还有些怔愣。“公主的心从来都只向着别人是吗?”景玉冷不丁地问道。云嫣后知后觉地看向他, “什么……”只是她才说了两个字, 便蓦地发觉一阵眩晕。她抚了抚眉心,下一刻便软软地倒进他怀中。迷药从喝到口中乃至发作都是需要一定的时间, 她却这么快就倒下,可见杯中也是用了分量极重的迷药。她这些时日都这样平静,原是在这处等着他了……景玉将她揽着,手指若往常习惯的那般梳理她的头发,姿态宛若安抚一般。掷筊乃是天意, 即便她不愿意他是胜出的那一个,如何便觉得他能左右天意了?他自幼便从来都不是被天眷顾的那一个,可他身边的所有人,连让他迈出去的机会都不愿给他,哪怕是睡在他枕边的发妻。等到云嫣迷迷瞪瞪地醒来,记忆却还停留在最后倒在景玉怀中的画面。她睁着眼望着帐顶,微微叹息了一声。守在床边打盹的浅草听见都吓了一跳,转头四下望了望还疑心叹息声是从哪里来的。“公主醒了?”她最后才愣愣地发现叹气的人是她家公主。云嫣问她:“最后……是谁成为了新帝?”浅草见她一醒来就问这问题,便也下意识地答她:“公主昏睡了两三日,定然也想不到最后是咱们六皇子被刘太后选为了新帝……”云嫣听到此处,心里最后一丝希望也彻底消失。她抿了抿唇儿没有再继续追问,毕竟结果都已经有了,过程是如何的对她而言也都已经不太重要。浅草见她这幅神情反而愈是茫然。国丧期间,有不少身体虚弱的人因为“悲痛过度”而病倒,是以云嫣倒下几日在旁人眼里也没什么稀奇。之后云嫣起来洗漱更衣,又进了些食儿,与往常竟没有丝毫差别。浅草暗暗打量了她片刻,才低声问道:“公主怎不高兴?”云嫣缓缓抬眸,那双幽黑的眸子里果真都挖掘不出半分喜色,她看向浅草,轻声道:“我记得殿下先前说过,倘若他成了天子便会封我做皇后,你觉得我日后做皇后的希望大吗?”浅草以为她在担忧这事儿,缓了口气说:“当然大了,毕竟六皇子那样喜欢公主呢。”府上的点点滴滴外人不清楚也就罢了,可浅草长年累月都陪在云嫣身边,六皇子对六皇子妃到底怎样,焉能会不清楚。只怕不仅浅草觉得是这样,府上任何一个见过他们夫妻俩腻歪的场景都会这般认为。云嫣听完她的答复便悠然起身,浅草不知她要做什么,紧忙也跟了上去。倘若从前这里还是六皇子府,那么这里如今每一个人都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地为自己曾经伺候过新帝而感到几分自豪。他们瞧见了云嫣,便如同瞧见了未来的皇后一般,个个毕恭毕敬,姿态卑微。云嫣往春烟的居处去,那里却仍有人守着门口。丫鬟习惯她偶尔路过,照旧以为云嫣不过是过问两声便会离开。然而云嫣却问她:“以往我送给你家春姨娘那么多的果脯,她难道不喜欢吗?”丫鬟愣了愣,道:“春姨娘是极喜欢的……”云嫣语气莫名道:“既是喜欢,为何不吃?”丫鬟更是诧异。“我以往送给她的都是下了毒的东西,第一次毒性轻微些,但也会有所症状,第二次毒性加重,对方必然坚持不住要叫大夫,后来一次比一次重,吃了立马七窍流血也该有的……”云嫣望着里头紧紧关闭的门缝唇角扯出一抹讥讽的弧度来,“难不成你家春姨娘就是因为已经毒发身亡了,所以才一直都见不得人?”丫鬟震惊地望着她,几乎都说不出话。所以皇子妃每次好心送来的果脯竟都是下了毒的?云嫣说完这些便不再理会那丫鬟,执意要将对方身后那扇门推开。丫鬟再是胆大,如今却也不敢冒犯。“公主还是请回吧——”便在云嫣要触碰到那扇门的前一瞬,韶微便赶来冷声说道。云嫣扫了他一眼,却并没有要退后的意思。韶微绷着脸道:“难道公主要属下请吗?属下不会让任何人在这个时期去影响殿下。”云嫣语气微凉道:“你不怕我等殿下回来告你的状吗?”韶微目光里泛着冷嘲之意,“殿下从前确实纵容公主……只是公主以为殿下往后还有什么理由要纵容?属下给公主一句忠告,凡事适可而止。”云嫣将他这话仔细的品了品,再结合他如今的态度,忽然就明白了自己如今在府里的地位了。她也不是喜欢鸡蛋碰石头的人,自己身边只有个柔柔弱弱的浅草,既进不去索性就转头又走了。浅草一路跟着她,心肝都颤颤的,到了屋里才低声问道:“怎么会这样,那韶侍卫方才说话也实在太不客气了……”她家公主非要去见那春姨娘,看起来是有些任性,可从前更加任性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做过,可殿下还不都是纵容了她?如今却好像不大一样了。云嫣淡声道:“兴许殿下就是我了封我做皇后所准备呢?”浅草忐忑不安地望着她,觉得这事情分明就没有这样简单。果不其然,没几日宫里便降下一道圣旨,来宣旨之人也不是个生人,而是从前便一直跟在景玉身边的楚吉。府上人跪下接旨时,那冗长繁杂的赞语抛开不说,最后却只记下了两个核心的内容。新帝要将妻妾接入宫中,一个是府上的春姨娘,封了妃位,另一个便是府上的六皇子妃,封得……也是妃位。众人这下脸色都不对了,这哪里有妾室同原配平起平坐的道理?有人心里暗暗咋舌,这春姨娘到底是有什么魅力,从一个小小下人一路攀爬变成了皇子宠妾,最后还变成了妃子。而这六皇子妃贵为公主,早些时候确实与殿下好过一阵,但难保那不是殿下给她这个原配的脸面?旁人再结合皇子妃前几日跑去春姨娘屋外吵闹,还暴露了自己给春姨娘送的吃食都是下了毒的,想来传到了新帝耳中,难免便生出了龃龉。有了这么个合理的解释,众人便愈发往这个方向揣测去。等人都散了,浅草也颇是难堪。云嫣埋在她怀里,肩头颤个不停,她一面心惊一面安抚着说:“公主莫要难过,兴许……兴许殿下只是更喜欢春姨娘罢了。”她说着低头看去,便发觉云嫣靠在她怀里哪里有一点伤心的样子,分明笑得花枝乱颤。浅草愣住了。云嫣扬起唇角,“这回只怕史官都要将我写成一个弃妇了。”浅草满是疑惑道:“公主一点都不难过吗?”“难过什么?”云嫣起身抚了抚衣摆,“这些事情说起来也没甚好解释的,不过是我想算计他,技不如人罢了。”浅草惊讶得很,“你与六皇子从前那样好,为何要算计他?”云嫣扫了她一眼,道:“你跟了我这么多年难道不清楚我的为人吗?”浅草心里一瞬间掠过了许多云嫣种模样。很多时候云嫣做出来的事情都叫人觉得她奸猾做作,甚至恶毒,可不论到什么时候,浅草都觉得这不是真的云嫣。可要她说出云嫣善良单纯这些话却是真真地昧着良心了。她一直都认为云嫣是个性格极复杂的人,也是她不能彻底看透的人。云嫣见她面露迟疑,也不为难她,只缓声道:“从前四皇子不过言语冒犯了我,我便不惜伤害自己也要他付出代价,你便该知道我是个心思极狭隘的人。”浅草诧异地望着她,听她又说:“我这人生平最讨厌旁人骗我,从我知晓他在船上骗了我之后,我与他便结下了死疙瘩,又焉能与他琴瑟和谐举案齐眉?”“可是……”浅草面色愈发犹疑,“……殿下他分明对你一片情深。”云嫣露出微笑,“一片情深又哪里来的春姨娘,即便男人三妻四妾都是理所当然,那如今他又怎么会叫一个妾敢与我同起同坐?”就更不要说他也同样的算计她,防备她了。他们两个不过都是各怀鬼胎罢了。“你瞧他对春姨娘好,我原也这样以为,现在却又觉得不是那么一回事,毕竟他想叫你们看见什么,你们就能看见什么,他对春姨娘的好也许就像是对我的好一样,你们觉得他宠爱春姨娘的时候,谁人不羡慕春姨娘?后来他对我好的时候,你们又有谁怀疑过他的居心?你若是不信,咱们只管往后瞧就是了。”若是韶微在这屋里听见了云嫣这袭话必然又要按捺不住腰间的佩剑了。他见过天底下这么多没良心的人,却从来都没有见过云嫣这样养不熟的,六皇子即便算计过她,她难道就没有算计六皇子,他们之间分明是相互的,可偏偏她却只看见六皇子的坏却看不见六皇子的好,而她自己也不想想自己做过的那些事情,哪一桩是叫人能接受的?!这会儿浅草听完了这些话想得事情反而就更加广了,她是不知道云嫣特意在景玉要赴往太庙早上下了重剂量的迷药去阻挠他,她若知道了这件事情,只怕也不能冷静地坐这里顺着云嫣的思路想了,只会哆哆嗦嗦的催着云嫣收拾包袱找机会跑路。然而当下她却只是觉得他们大不了就是没有表面那么恩爱罢了,便忍不住问道:“倘若公主说的都是真的,你们都是各有算计的人,那……六皇子充其量是为了自己做皇帝而算计,公主你又是为了什么?”她这话是问到了点子上了,可云嫣也根本不会把心里话全都与她说。“我自然是为了我自己呀。”云嫣垂眸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句话我自幼便深刻于心里中。”“我知晓你忧心我,只是你也别忘记了,我是启国的公主,即便他做了景国国君,他也不敢动我。”浅草却觉得她这话也只是单纯在安慰自己罢了,当下不提,便说前朝那些事儿,被送去和亲的公主后来被夫家除去的也不是没有。她有心戳穿云嫣话里的泡沫,可是看着云嫣那双黑眸偏偏就是说不出口。第60章不过短短两日,新帝旧府邸中的女眷便赴往宫中。安置妥当的第一天晚上, 云嫣却仍没有见到景玉, 而是听闻景玉去了春烟那里,活像是给云嫣的第二记耳光。浅草和玉芽都面面相觑, 难免又要安慰一般。云嫣闲得自己动针绣帕子,丝毫不带慌的, 见她二人如临大敌的模样,轻声道:“他待春姨娘好这不是好事情吗?”浅草见她这幅模样几乎都没脾气了, “感情公主还觉得这事儿是好事情, 那倘若他对春姨娘不好了, 对公主来说才是坏事了?”云嫣漫不经心地轻声道:“可你要我怎么办,我又不是个会争宠的人呀。”浅草心说她要不是个会争宠的人, 当初谁在大婚之前把包括六皇子在内的一众皇子迷得五迷三道的?只是云嫣不将这些事情放在心上,浅草也只好把话憋在心里了。然而不过相隔一天的光景, 玉芽便匆匆地打外边回来, 面色颇是凝肃地与云嫣道:“公主, 春妃她死了……”彼时云嫣前天的帕子才将将绣好, 正拿着剪子将线头剪掉。“她怎就死了?”浅草脸色微微发白,显然听不得死了人的事情。玉芽也颇是忌讳道:“听说是夜里头她自己偷偷抛了根腰带, 自缢在横梁上了……”她转头看向云嫣,便发觉云嫣那一剪子下去,没能剪去多余的线头,反而将才绣好的帕子直接就剪成了一块破布。两个丫鬟都诧异地望着云嫣。云嫣将那不要紧的东西都抛到一旁,心里却慢慢生出了如浅草前日说的那般滑稽说法。景玉对春烟越好, 对于她而言反而是件好事,而春烟一旦不好,对于她而言反而也是个坏事。因为这说明那位六皇子殿下在成为新帝之后,便也迫不及待地开始要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了。云嫣试想自己做的那些事情,觉得自己真真不能再这么闲下去了。不然下回他来自己宫里再坐一坐,第二天她指不定就得同那春烟并排躺着了。这消息传了几日,便渐渐传出了鼻子和眼睛,传得有模有样。旁人都说这春烟临死前是与丫鬟留了遗言,只说自己已经被人玷污过,本没脸活在这个世上。偏偏六皇子不计前嫌还这样珍爱她,叫她愈发惭愧痛恨自己这幅同三皇子苟且过的身子,这才连夜上吊自尽。这些事儿还叫好些人落了泪,同情她这遭遇。这事情传到三皇子耳朵里的前一刻他还在盘问下人究竟有没有查出来谁在他的膳食里动过手脚。下人战战兢兢,答道:“奴才已经将膳房的每一个人每一颗菜,甚至每一个碗碟都仔细查过,并没有人在里面下毒……”“那你的意思就是我的身子本就虚弱?”三皇子阴沉问道。那下人顿时吓得连忙下跪掌自己的嘴。偏这时外边又来个仆人说是宫里来了人,景绰蹙着眉问道:“他们来是什么事情?”仆人道:“奴才也不清楚,但……但奴才听说,春烟在宫里头上吊死了。”景绰心口蓦地一沉。这人早不死晚不死,偏偏这个时候死?待他去见了宫里来人,对方却是带来了新帝一道敕封的旨意。“陛下赏您爵位,赐您封地,还望您不日便启程离京吧。”那太监说话语气颇有种不阴不阳的意味,目光还叫人无端发渗。景绰让人拿赏钱来,那太监却还扯了扯唇角说:“不必了,奴才这里还有陛下赏您的酒,您喝了,奴才就能回宫去复命了。”景绰闻言,顿时面如土色。“我不明白,陛下送这酒是什么意思?”景绰梗着脖子,半点也没有要接酒的意思。太监笑说:“陛下说了,宫里头发生了些不好的事情,春妃是因您之故而亡,陛下怕您自责惭愧,才特意命奴才送了压惊酒来给您压压惊的,陛下心爱之人死了,当下心情沉闷,还望您不要这个时候胆敢抗旨。”景绰脸色愈发地僵,过了许久才伸出手指去将那酒端来然后喝毒药般一口闷了。那太监见状,这才满意点了点头离开。待人一走,景绰便猛地推开自己身旁的人躬下身去抠喉咙,将方才吃下去的好些东西全都呕了出来。这还没完,他又令下人立马将大夫请进府来,然而大夫不管怎么给他看都看不出任何异常,景绰这才心思沉坠地将人放走。翌日已经成为了李太妃的李妃知晓了这件事情之后,便怒不可遏地前去景玉殿中质问。她记得自己上一回这样跑来殿中的时候,见的人还是先帝,这回几乎相同的情景,李太妃一抬眸险些就以为自己是生出了错觉。景玉穿着与天子相近的服饰,除了那张年轻的面容,几乎连眼神都叫她以为是先帝回来了。“这道旨意是同时降给三皇子与四皇子,李太妃是要朕收回成命?”景玉面色冷肃,垂眸看着李太妃,几乎就如同先帝在世一般,用着那样寒凉的目光注视着旁人。在此之前,李太妃都从未发觉原来皇子当中竟也有人会与先帝如此相像。“你如今是新皇,你的兄弟都要与你俯首称臣,你难道连容他们性命的余地都不给吗?”李太妃不敢直言冒犯,只能含着泪光委婉表达。“倘若不容,焉能赏赐他们封地?”景玉淡声提醒道:“三皇子在梳云楼里的事情,旁人不清楚,难道李太妃自己也不清楚吗?”李太妃神情震了震,想到梳云楼的事情对景玉的打击,如今就连那位春妃都已经死了,她便更是无话可说。话也说到了这个地步,她不敢再戳他伤心之处,便也擦了擦眼角离开。李太妃并不打算留在京城,三皇子因为畏惧被新帝杀害的下场,得了圣旨之后便匆匆离京,李太妃便只能随着四皇子去往封地。出发那日,李太妃出了皇宫都有一种恍恍惚惚的感觉。“母亲,你我与哥哥能离开京城可真真是万幸。”景荣心有余悸道。李太妃望着他,总觉得喉头发堵说不出话,心里憋闷的难受,她途中只当自己是晕车有所不适。等到月余路途同四皇子一起赶到了目的地后,李太妃才接到了三皇子途中病逝的消息。李太妃闭了闭眼,心中剧痛。她早该明白背了人命的三皇子不论是景和还是景玉,都是不可能轻易放过他的……“母亲,你说哥哥他……真的是病死的吗?”景荣怔怔地,听到这个消息时忽然生出一个迟疑。李太妃哑着嗓子告诉他:“是,你哥哥是病逝的……母亲只有你一个儿子了,你往后可得……好好的。”景荣听罢,果真伤心地接受了这个事实。李太妃见状也只能在心里暗叹一句傻人有傻福,却不敢再多言什么。这日黄昏,刘太后特意派了公公去请景玉过去一趟。景玉放下手中的要务便往刘太后的栖宁宫中去,陪刘太后用了晚膳后,刘太后方温声道:“陛下既然已经给了三皇子与四皇子选好了封地让他们都离开了京城,那么二皇子可否想好了要让他去往何处?”景玉慢慢放下手中的茶盏,缓声说道:“二皇子是一个极具贤能之人。”刘太后一听这话,心里便下意识地咯噔了一声。“你的意思是你不打算放他离开京城?”刘太后脸色变了变,见景玉抿唇默认,便忍不住又道:“可景和并不适合京城。”景玉才答她:“前朝并不是没有皇子留在京中辅助君王办事的例子,他与朕毕竟是兄弟……”他话中的意思听上去极为客气,可刘太后哪里就能安心?当初毕竟是他兄弟二人来争得这皇位,要说景玉心里一点疙瘩都没有刘太后是不相信的。倘若他直接表现出来将景和发配到一些远僻的地方也就罢了,偏偏他不仅不发配,反而还留景和在京中,其中的用意很难不让人生出旁的猜想。“还请太后放心,朕只初初登基,还需要留二皇子下来帮个小忙,之后朕会给他选一个好去处。”景玉不徐不疾地将话说完,便将茶盖盖在杯子上,随即起身离开。只是景和想要离京一事,当下看来竟成了件绝无可能的事情。刘太后只觉得头又疼了起来,身后的老嬷嬷便又替她轻轻揉捏。“你也瞧见了,当初所有的人都亏待他……他一个都不会放过的是不是?”刘太后低声道:“景绰暴毙在路上,景荣与李太妃也远远离开了京城……哀家只希望他不要做的太过分,不要连景和那样与世无争的人都要计较。”老嬷嬷轻声安抚道:“不会的,您也说了,二皇子是个与世无争的,只要二皇子做好自己,旁人谁也是拿他没办法的。”刘太后闻言想到景和那省心的性子,也只能借此安慰安慰自己,只希望景和早日能找到机会离开京城。转眼深秋,后宫人事竟都起了好一番变化。新帝登基,皇子出京,连带后宫两个妃子也都只剩下一个,颇令人叹惋。自景玉离开六皇子府那日起,云嫣便再也没有见过他了,到了今日仍也没有。云嫣也不闲着,有了空便去看望刘太后。只是自打景玉登基了之后,刘太后的精神便差了许多,云嫣总也待不了多久。她自栖宁宫中出来时正好撞见了景婳。景婳走到她跟前来,反而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架势,说道:“如今你竟然成了云妃,真真该恭喜你了。”云嫣笑说:“恭喜什么,我也不过是水涨船高,沾了陛下的光罢了。”景婳见她听了这话竟还一脸高兴的模样,冷嗤道:“你得意什么,如今你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你竟还不为自己打算打算。”云嫣反而问她:“你可知道这宫里唯二的妃嫔,只有我还站在这里?”景婳对春烟那事情隐隐也听说过什么,想到春烟那凶戾的死法便感到一阵不寒而栗,懒得与云嫣拌嘴,便进去给刘太后请安。云嫣回去后,玉芽正也才从外面回来,见到云嫣便低声道:“奴婢方才又去了乾元殿递话,只是陛下仍不肯见公主。”云嫣点了点头,道:“你下去吧。”这几日玉芽连连帮着递话,就连殿外的小太监都不耐烦得很,只说有什么事情有什么话直接递给陛下就行了,陛下日理万机却没那功夫去见云嫣。这般话都说出来了,哪个还好意思。云嫣却觉得自己得想个法子,既然那些祸事迟早都会发生,她也不介意亲手将它催熟。这日又有下人过去,只说是云嫣身边伺候的,小太监正下意识地要驱赶,便听对方小声道:“只是送些东西给陛下,咱们云妃娘娘也不敢再打扰陛下了。”小太监松了口气,这才进去通传,过了片刻果真就允对方进去。景玉坐在案前看着手中的卷宗,小丫鬟将一碗甜汤放下,站在一旁不动,他便淡声道:“下去吧。”岂料那丫鬟还是一动不动,景玉这才稍稍抬眸,瞧见那小丫鬟长着一张云嫣的脸。云嫣在他那双眸子看过来时,心里最后丁点的庆幸也都不敢有了。她原还想春烟都死了她还不死,是不是足以说明他对她还存有心慈手软的地方?可今日见到了他,才发觉他真真不像是个心慈手软的人。他登上了皇位之后,并没有因此而变得更加温和,反而倒像是将从前那副温和的皮囊撕破。“听说春妃死了,我想陛下一定会很伤心,所以……所以就想办法来看看陛下……”云嫣面上露着怯,胡乱扯了个幌子。“你何不就近来看……”景玉将桌上的东西合上,转而绷着唇角与她说道。云嫣迟疑了一瞬,却还战战兢兢地朝他走去。她走到景玉跟前,垂眸打量他的衣着服饰,心里正想些词汇,便瞧见他忽然朝她伸出手来。云嫣吓得僵住,他却只是如往常般触到她的脸庞,随即按了按她唇角,沉声道:“公主生了这样一张漂亮的嘴,为何从来都不说真话?”云嫣心口微沉,正要退开,却发觉身后便是桌角,又听他道:“公主知道春烟为什么会死?”云嫣颤了颤水眸忙避开他的目光,发觉自己心虚过头了,便慢慢抻直了身子,心里转过许多念头。但不管怎么说,春烟这问题便像是个明晃晃的陷阱一般,是暴露自己知晓的事情,还是说出些无知的话来,只怕哪一点都不大安全。她避开春烟转而低声道:“陛下说的是,我确实没讲真话,我其实就是想来问问陛下,你先前分明说要封我做皇后,怎么……怎么就突然反悔了?”景玉捏住她下巴的手指稍稍松了几分,那双黑眸宛若吞噬了一切光影,面上更是一丝表情都没有。“只怕天底下的人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到,我的公主竟会这样吃里扒外,一心一意帮着外人去害自己的丈夫?”第61章窗户纸都迟早有捅破的一日,云嫣对于今日的局面也早有预料。他能换了迷药足以说明他一直也都知晓并且防备着她。他一直强调要她做好妻子这个角色, 显然也是在不断地提醒她自己的身份。然而云嫣并不曾心软过, 所以到了今天,心软不心软却要看景玉的心情了。桌上摆着两幅卷轴, 景玉手指抚过表面,道:“你觉得我应该先打开哪一副?”云嫣垂眸一眼扫去, 整个人顿时也僵在了原地。先前苏嬷嬷去她屋里翻找时,她这两幅画轴就不见了, 她那时猜想会是苏嬷嬷拿走, 却没想到竟还有更坏的结果, 竟叫这两幅画直接落到了景玉手中。“陛下竟还没有看过?”云嫣有些不确定道。“之所以我不打开,是因为在登上皇位之前, 我不能让任何事情影响到。倘若我因为一些不好的事情而让公主同春烟一般,只怕我今日也就不仅是个‘不孝之人’, 还要背负杀妻之名了。”景玉的口吻仍是沉静, 可话里的意味却一点也不温柔。云嫣提着心肝, 讷讷道:“所以在陛下除去了三皇子和春烟以后, 下一个便是我了……”景玉不言,云嫣愈发笃定了他的念头, 她垂眸望着那卷轴,像是害怕般声音更是轻了几分,“你说得都对,我明白你如今为何还不对我动手……”她的眼眶湿了几分,噙着泪珠也不敢再在他面前轻易落下, 只隐忍道:“想来你与我这么久的夫妻,即便是仇人了,但你必然也一直好奇我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你我的缘分都是从那艘船上开始的,你也骗过我,可如今你赢了,你既然要与我清算,不如就在那艘船上,我便将所有的事情都交代给你。”她说完了景玉却也还是无动于衷的模样,云嫣只好试着探出脚步,见他没有阻止,便又快步地出了大殿去。一直等到天黑,云嫣手里都还捧着一只木偶。浅草瞧了一眼,自然也认得那是新皇还是六皇子的时候,亲手刻给云嫣的生辰礼。她只当云嫣是因为景玉这段时间的冷待,而想念对方昔日的旧情了,难免也颇感到揪心。一直等到外头来了人,云嫣才淡然地将东西收到怀里,随那人离开。等到云嫣到了那熟悉的船上后,心里莫名地便掠过自己睡不着觉的那天夜里,景玉也是悄悄地带着她到这地方哄着她睡的画面。她如今竟不能确定他那时究竟是有意而为之,还是付出过真心。她不敢走神太久,待走近了些,便瞧见景玉坐在铺在地上的锦垫上,矮几上放着壶不知是酒还是茶水,另一边则还放着那两幅卷轴。云嫣缓缓跪坐在他身旁,替他将空杯斟满,随即低声道:“我从前也有些话不曾骗过陛下,我并不是什么受宠的公主,启国最受宠的公主是我的妹妹云姗,倘若陛下见到了她,才会知道什么叫做千娇万惯,而我只是个同陛下一般出生在皇室里命却极不好的人。”“这个我知道……”景玉并不碰她斟过的杯子,只是他脸色颇是寡淡,显然对她说的这些并不感兴趣。她若想用些共情的法子,只怕会适得其反。他这一路走来,焉能是她编造些比他惨的身世便能叫他动容的?云嫣像是领会了他的意思,脸色难堪了几分,“我想嫁你也是别有目的,我想要的是一个无能的丈夫,这样……我就可以方便自己做一些事情了。”最主要的是无能的人才更好操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