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儿看的清清,走在中间的一位宫娥正正是秋兰。她倏地开口:“救命,五……”水里扑通一声,萧定晔顷刻间活扑向她,带着她往水下沉去。河水不停歇的涌进她鼻中和口中。她的腹腔憋闷,手脚并用开始最大幅度的挣扎。她不停歇的踢动腿脚,他想要制住她,却全然抓不住她。只争斗间,桥洞下的动静终于引来岸上人的关注。有人“嘘”了一声,问道:“听,什么声音?”猫儿颈子一扬,做出要喊叫的架势。他顾不上许多,立刻压制住她。她被他箍的动弹不得,立时张嘴:“救……”她只发出一个字,他立刻倾身,毫不犹豫的压住她嘴,将她余下的叫喊尽数堵住。水中的哗啦声骤然停止,随即又起了更大的涟漪。岸上的宫娥提起颈子瞧了半晌,叹道:“这河里的鱼真大,不知何时才捕捞……”有旁的宫女却道:“便是捞了也不能吃,这河里……”她压低声音:“不知死了多少人……”桥墩木盆里黄鳝闹腾,打的盆子在桥墩上放不稳,一忽而间便滑进水中。黄鳝们得了自由,立时分头钻去,河面瞬间水纹波动。猫儿惊的魂飞魄散,脑袋持续摆动挣扎,一只手臂从他手中挣脱开来,毫不犹豫的砸向他被板子打伤处。嘭嘭嘭……他痛的钻心,身子一颤。忍……嘭嘭嘭……他后背迅速出了一层汗。再忍……岸边的人语声和脚步声终于远去,他再也忍不得,松开她,面色惨白靠去了桥墩上。“呸呸呸……”“呸呸呸……”猫儿吐口水的声音不停歇,仿似雨后蛙鸣,如若无人阻止,能喊叫一整夜。他的面色由白转黑,又由黑转绿,直到她“呸”完,又在水中不停歇吐泡泡漱口时,他终于忍不住低叱:“够了!”“恶心,臭嘴,卑鄙无耻!”猫儿回骂。他怒目而视,险些将袖中软剑掏出来将她噗呲一回。他捏紧拳头忍下冲动,接续上上个话题:“你瞧见的阎罗王、高僧和郎中,都是何模样?他们分别和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猫儿一口水柱喷向他,冷笑一声:“现下黄鳝都没了,你当我还怕你?”她往上做个缓冲,一个猛子便要扎进水里,他的声音已然传来:“方才解你外裳的是女人,现下水下藏着的全是男人。他们都没娶媳妇儿……”吐血,险些要吐血。猫儿默念佛号,许久方面无表情道:“老娘只说这一次,你听好了。若再逼问我,我一头在桥墩上撞死。做鬼也不放过你。”他抬抬眉:“愿闻其详。”她再长喘一口气,将当日被迷晕后的所见所闻陈述完毕,冷着脸问:“我能走了吗?”他一抬眼皮:“请便。”她立刻往河畔游去,待一只手搭上了岸,再骂了一声娘。喵的她现下这副模样,怎么上岸。此时岸边响起脚步声,她立刻将脑袋藏进水面。憋闷半晌抬起头时,废物皇子萧老五不知在何处已换了一身干衣,此时正蹲在她面前。她看看他穿的整整齐齐,强压下不忿,换上些许笑脸:“殿下的湿外袍放在何处,奴婢勉强穿着回废殿,也是可以的。”他歪歪嘴角:“姐儿身段不赖,下回还点你。”猫儿:“……”夜色侵袭,河水哗哗。猫儿为河水贡献了两碗眼泪后,终于在河底淤泥里扯出两片未烂完的荷叶,将身子前后一包,趁着夜色掩护,钻回了废殿。漫漫长夜,她在墙上挂着的阎罗王画像前点燃白蜡,咒骂了萧定晔一千遍。等到身子烫的神志不清,方睡倒在床榻。她只在病榻上睡了一日。第二日,明珠捧着一只脚踏研磨器,将她唤醒,惊喜道:“姑姑快看,与图纸上的一模一样。”猫儿颤颤悠悠支起身子,气喘吁吁问她:“你路子广,你可认识死士?我给你十两银子,去雇人将萧老五的脑袋割下,放进这研磨器里,磨成细粉,撒进金水河喂黄鳝。”明珠瞟了她两眼,和着稀泥:“姑姑就要被皇上晋位了,何苦同五殿下交恶,以后就是一家人……”就在猫儿养病的这一日,掖庭已经传遍了她同皇帝的谣言。她以为她趁着夜色在两片破洞荷叶的掩护下能全身而退。可惜,劳动人民遍布的掖庭里,好视力的奴才并不少见。及至昨日,太医院的小医助被请来替她问诊抓药时,她在河里挣扎摆脱萧定晔时,手臂、脖颈上的淤青大白天下,成了最好的佐证。一出“霸道帝王看上美宫娥”的戏码在众人脑中完整展开:早上,杨临不知因何原因来唤她去了御书房。她在皇帝身边,不知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总之必定有一个什么行为成功引起了帝王的注意,向她伸出了龙爪。帝王威逼往复,宫娥垂泪不止。最后难消帝恩,扯了两片烂荷叶逃回了废殿。误会她的并非只有外人,便连废殿之人也信了个十成十。白才人听闻她醒来,坐去她床畔,幽幽叹道:“皇上一生克己,未曾想竟有如此狂野一面……”她用羡慕的眼神看着猫儿:“你运气真好。”猫儿前日在河里未吐出去的心口淤血,此时终于吐了一回。……经过了一回失误,猫儿拨乱反正,重心将腰牌的获取渠道设立为吴公公。怀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壮烈情怀,她画了一个千娇百媚的妆。一路陪伴她的,还有明珠。她盘算着,以寻求更大的庇护山头为幌子带着明珠过来,由明珠帮着引开小太监,而她自己则进入房里糊弄吴公公要出门牌子。如此该是有些胜算。沿途她恳切问了明珠一回:“我这样的姿色,会有太监想同我对食吗?”她的伤风还极严重,说话间,清鼻涕已流到唇边。她滋溜一声吸上去,期待着明珠的回答。明珠讪讪一笑:“原本会的……”如果没有清鼻涕的话。猫儿却以为明珠指的是她同皇上的桃色绯闻。她一叹气:“皇上同我真的无事。我那日……是一不小心掉进了河里。”明珠固然知道事情原委,却也要装作不知道,揶揄她:“外裳一遇水,竟然就此化去,真是神奇。”猫儿讪讪一笑:“确然有些匪夷所思……”正值未时,掖庭一排厢房极为安静,只偶尔传来歇晌的呼噜声。吴公公房门外,守着听差的小太监一颠一颠打着瞌睡。猫儿向明珠使个眼色,明珠便按猫儿此前的交代上前,一把搂住小太监的颈子,娇滴滴念一句:“哥哥,我们去那边说话……”猫儿向她竖一个大拇指,深吸一口气,推开吴公公的房。午间清净,老太监前一息还在打呼噜,下一息便一个鲤鱼打挺从炕上起身,见来者是猫儿,满腹的怒火立时消失,精神抖擞下了炕,抬手抱拳恭贺:“姑姑可算是脱离了苦海,自此就要一飞冲天,伴君左右。”猫儿一笑,放任了谣言传播,大刀金马上前坐在椅上,一伸手:“皇上想吃糖葫芦,命我出宫,扛一大棍回来。”还不麻溜的把腰牌取下来?吴公公一呆:“这……”这算什么御书房情话?他的眼中满是审视,看猫儿的目光像是在看一部荒诞的折子戏。她只得讪讪一笑:“嘿嘿,同公公说笑,活跃一下气氛。”吴公公立刻抹了一把汗:“气氛极好,姑姑用不着再费心。等姑姑晋位了,千万莫忘记……”他的话没来得及说完,唇边已竖了一只花香扑鼻的纤纤玉指。玉指主人那张精致小脸离他不到一尺,眼中含着浓浓哀愁,挺直鼻梁下汪着一条清鼻涕,红唇轻启,幽幽道:“可是,奴家心中,只有一个人……”她眼睫翩然,缓缓问向他:“你可知,奴家记挂的是谁?”吴公公一愣,又一急:“可千万不能够,你跟了皇上,怎能惦记五殿下。”她摇摇头,继续幽幽然:“那个人,曾日日惦记奴吃不吃的饱……”吴公公:“五福?可他才八岁……”猫儿再一摇头,复幽幽然:“那个人,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吴公公:“司撵局的高公公?他赶马赶的再好,也要近七十。”这人,怎么这么迟钝。猫儿一摇头,恶狠狠道:“你,是你,姑奶奶白天、夜里心心念的都是你!”她复又换上含羞笑脸,瞟一眼他腰间的对牌,眼中春水泛滥:“你瞧瞧我,可能入你眼?”房中一霎那静寂下来,只有她吸鼻涕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滋溜。滋溜。下一刻,眼前这位年近五旬的吴公公膝盖一软,扑通跪在她面前,嚎啕大哭:“我的姑奶奶,求求你饶过我,若是皇上知道,我的脑袋瓜立刻得搬家……”猫儿:“公公你起来……滋溜……滋溜滋溜……”吴公公:“求你离咱家远些……你鼻涕掉我头发里了……”在同吴公公拉扯了数个回合都扶不起他时,猫儿的袖中,无奈的滑出了一个无盖粉底。*——*——*又一个夜晚来临。外间月光如水清澈。正殿房门静悄悄开了道缝,猫儿闪身进去,一把捂住五福的嘴,在他惊醒时,凑在他耳畔极快道:“是我。莫再尿尿。”缺了窗户纸的窗棂外投射进几缕月光。五福顶着两颗眼屎,心里隐约有些明白,原来胡姑姑夜班三更登堂入室,并不是梦游啊。猫儿向他努努下巴:“识字吗?”他郁郁一摇头:“家中贫寒……”猫儿一笑:“真好。”她将粉底递到他面前:“照这个图案刻。四日可成?”中秋节宴后,围猎便要启程。满打满算,不过剩下不足五日时间。于她来说,虽然等围猎众人离宫后她再逃,时间更充足。可是,如果在围猎众人启程当日混乱出宫,则胜算要更大一些。此时五福借着月光将粉底上印下的字迹和图案看清楚,笃定点头:“四日够了。”猫儿在他脸颊吧嗒一口,蹭了他一脸清鼻涕,叮嘱他:“这是我召唤阿哥的法器木牌,连春杏、秋兰都不能知道。这个重任我就交给你,你在正殿莫出来,好好刻牌子。饭由姑姑亲自送进来。可成?”五福一拍胸口:“姑姑和阎罗王,但请放心。”废殿这两日的彩妆生产效率有所降低。明珠同春杏忙了两日,去各处院子摘红花。五福躲进正殿,偷偷忙着猫儿交给的活。磨珍珠粉的重担落在了白才人一人身上。好在午时用过饭,浣衣局的秋兰前来,终于为白才人分走了一半。而妆品买卖的东家,胡猫儿,此时无暇参与生产妆粉,却忙着穿针引线。她在缝一个布袋,扁扁的,长长的。到时候装了珍珠,往腰上一缠,手持对牌,就能泰然自若走出宫门。在猫儿忙着为逃宫做准备时,她最大的买卖却上了门。一位宫娥前来相请:“娘娘听闻姑姑一手好妆,请姑姑前去司妆。赏银不成问题。”赏银不成问题。这种话猫儿此前奢望过,没实现过。她怔怔抬头问宫娥:“预备了多少?”宫娥得意的举起一个巴掌:“五十两。”针尖倏地扎破猫儿手指,她的心尖尖痛的一缩,咬牙道:“不去。”不去?废殿众人齐齐看向宫娥。宫娥一笑,又举起两个巴掌:“五十五两。”去不去?众人齐齐看向猫儿。春杏眼看着猫儿又要拒绝,一拉她衣袖,苦口婆心劝道:“姑姑即便是安心要等皇上晋封,可莫忘了,当上了娘娘,手里还要有银子阿!且姑姑打赏旁人一文钱都心疼的吸溜,今日竟然不愿赚这银子……”她瞧瞧猫儿手中针线,痛心道:“姑姑莫以为你这针线手艺能改行去当绣娘,差得远。你缝的这个,给马搭辔鞍,马都嫌硌的慌……”猫儿叹一口气,点头道:“竟然被你看了出来,我原本是想改行当绣娘……”她放下针线,向明珠一招手,同宫娥道:“走吧。”第44章 预约中秋夜四周人语喁喁。猫儿同明珠双双绑在椅子上,被七八名妃嫔围观。什么样的女人竟能让传说中床榻上行止温柔的皇帝,性情大变,将人堵在御书房里整整半天……猫儿叱道:“敢绑我,我都用不着请出我阿哥。你们想一想,但凡姑奶奶晋了位,不反杀你们?”有妃嫔壮着胆子怼她:“你能反杀我们?我们家中,既当了大官,也供奉了菩萨。人神两界都有背景。”外间天色渐至晌午。等太阳落山,就不好做针线。猫儿讪笑道:“唬你们的,快解开绳子,我传授俘虏皇上的经验。”旁的妃嫔自是不信:“哪个女人愿意分享夫君?你莫唬我们没见过世面。”猫儿不得不主动提出她自己的丑闻:“你们可曾听闻,我后来是顶着荷叶遮身,从御书房逃开的?”众人纷纷点头。她一笑:“那就对了。皇上正值壮年,我一个人怎行,自然要各位姐姐帮着分担。”她含羞带臊:“妹妹一个人,承受不来……”众人跟着打了个寒颤,抖落极多鸡皮疙瘩,却对她这理由信了八成。等猫儿被松绑,她当机立断道:“当日,妹妹去御书房之前,画了一个桃花妆……”桃花妆,顾名思义,眼影、腮红、口红皆呈桃花色,有深有浅,妩媚动人。猫儿先在自己面上画了一个桃花妆,眨巴着眼睛问道:“如此妆容,可能引得皇上垂怜?”众妃嫔立刻被撩拨的有些蠢蠢欲动。她一笑:“排队,依次排队。”猫儿一边吩咐明珠备好粉底、口红,命她回废殿取了珍珠粉、花瓣粉、花瓣汁回来,再搜罗了妃嫔们自己的妆粉,开始动手上妆。八个妃嫔,说多不多,说少不说。众人先头还耐心排队,待等的无聊,也便开始说起了闲话。但听有人天真道:“这回围猎,也不知皇上会不会带后妃伴驾。便是不陪睡,出去散一回心也是好的。”有人现实道:“二更时中秋宴才结束,四更就要出宫。熬这一点夜,脸上就要多长两根皱纹。不划算不划算……”此时猫儿正在为一位妃嫔画眼线,闻言手一抖,那眼线便如蚯蚓一般弯弯曲曲。她忙吩咐明珠擦拭瑕疵,自己却过去同闲聊的妃嫔搭话:“怎地围猎走的那般仓促?不等宴后歇息过,准备充足再出发?”那妃嫔一笑:“傻妹子,你知道你包着两片荷叶在黑夜里跑,怎么被人发现的吗?这些日子,宫里各处忙着准备中秋宴和围猎之事,夜里都不停歇。四处都是眼睛!”她又压低声音道:“那日午后,也不知道五殿下在桥墩里同哪位宫娥胡闹。有人虽未看清那女子长相,可旁的却看的真真,她同五殿下两个抱在一处折腾,别提多激烈……这皇上和皇子,父子两人,果然有些相像。”话说到此时,她反过来问猫儿:“妹妹当日去河里取荷叶?就没瞧见桥墩上有人?”猫儿忙忙否认:“没,这荷叶,我是在太医院寻的……”众人“哦”的一声。太医院确实有荷叶,众娘娘哪个不通气,取二两荷叶泡水,就能通肠。荷叶可真是个好物件,又能治病,还能遮羞……两个时辰后,八位面带桃花妆的妃嫔整齐而立。那妆容虽说大差不差,可结合各自长相,于细节处又颇有不同。明珠赞叹:“简直似天宫仙子,环游广寒宫。”猫儿吁口气,一伸手:“银子,五十五两,一文钱不能少。”没有人送上银钱。不是少了一文钱,是一文钱都没有。带头的一位宫娥笑道:“今儿只是试妆,瞧瞧妹妹手艺。”她环顾一回旁的妃嫔,赞道:“妹妹果然手艺精湛。等三日后的中秋宴上,才是妹妹大展手脚的一天。妹妹为我等上了妆,随侍在侧以备补妆。待宴席散了,自会将银钱给你。”她捧出一堆碎银给猫儿看:“这里是六十两,我们凑够了的,全都是你的。”猫儿吐了一回血,留下一句“耍老娘”,踉跄着去了。等回到废殿,她气过了,又问明珠:“你路子广,你说六十两银子,能做些什么?”明珠知她心有不甘,忙忙详细道:“在宫里做不了什么。在宫外可算是巨款。京城周边庄户人家,每个月不到五两银子的嚼用都过的不算差啦。日后姑姑攒多了银子,想让旁人从宫外捎带点东西进来,有银子也好办事。”没错。猫儿重重点头,吩咐明珠:“去给几位姐姐送话,双方按计划行事。告诉她们,若事后抵赖,姑奶奶就向皇上吹枕边风,反杀她们。”猫儿同皇上到底有没有情意,明珠的主子萧定晔长久都有些担忧。明珠不由替主子试探:“姑姑虽说没有同皇上真的如何,可姑姑任凭谣言传的这般汹涌,可是真存了进后宫的心思?”猫儿给她一个白眼:“皇上多少岁?我多少岁?差辈了好吗?”明珠放了心。夜里猫儿盘算着逃宫的新计划。如今她手里有十几两,等中秋宴后再得六十两。还有墙根处的埋得十两银子和一枚玉佩,勉强凑够一百两。她将现银和珍珠留给柳太医及废殿众人,自己只带银票和玉佩,轻松上路。如此,既不欠人情,也再用不着做针线。临近中秋佳节,外间月色如流水,将废殿一切笼罩其中,仿似是一场梦境。过不了几日,这个旧梦便要被打破,将有新的梦罩着她,护佑着她。她悄悄起身,到了院里墙根处,取了锄头趁着夜色挖私房。墙根处的物件埋的并不深。往地下挖下去几寸许,便瞧见一瓷坛。瓷坛里有五锭银子,每锭二两。另外还有一片玉佩,是她曾在废殿墙外捡来的。她虽是个不识货的,可这玉佩碧翠剔透,其上刻了一只张牙舞爪、长了两只角的凤凰。瞧着能值一些银子。她快手将银锭和玉佩装进袖袋,便听闻开门声吱呀一响,明珠揉着眼屎站在檐下,迷糊相问:“姑姑,你半夜作甚?”猫儿忙忙一解裤子,蹲了下去:“刨坑尿尿。”“哦……”明珠跟过来在墙根解过手,嘟囔道,“刨坑尿尿……我以为只有小狗才这么干……”第45章 逃宫之夜八月十五中秋夜。天上一轮明月,地上一片盛宴。皇家无私事,参加中秋宴众人,也并不仅是皇家之人。宫灯映照下,长长红毯上,几百桌赐宴,笼络着朝臣及家眷。待盛宴结束,多数文臣与家眷皆离去,要伴驾围猎之人则留在宫中,等到了四更天,集结出宫。现下时已近一更,文臣借着天上圆月尽兴赋诗、卖弄完文采,众人眼风瞥见有舞姬结队,纷纷松了一口气。更换节目间隙,猫儿的活便来了。坐在外围不受宠的妃嫔争抢着寻猫儿补妆,心中皆有些打鼓:“妆容如此出众,怎地陛下一眼未瞟过来?这不是对牛弹琴、锦衣夜行?”猫儿一边为几人搽粉,一边帮着打气:“莫气馁,若你装扮了,皇上可能不理会。可你不装扮,皇上定不理会。知道四十岁的男人是什么习性吗?他们现实!想想你们阿爹。”众人想一想自家阿爹到了这把子年纪,确然将姨娘小妾一个接一个往家抬。什么才华内秀不存在的,只要长得水灵便够了。几位妃嫔受过猫儿鼓励,补好妆,将胸脯挺的越加高耸,重新跪坐去小几前,只等着皇上在黑压压的人头中,能注意到自己这一颗的妩媚娇羞。丝竹声起,舞姬翩翩飞舞。盛宴上首,皇帝、皇后、太后起身向诸位大臣敬过酒,等回座时,皇后便凑去了太后耳畔,悄声求道:“晔儿伤势未愈,虽白日里装的人模狗样,夜里却脱不下裤子。脓血日日将裤子粘在伤处,常常疼的鬼哭狼嚎。他此回要跟着围猎,虽有御医随行,儿媳依然放心不下。求母后劝劝皇上,宣了那能镇魂的宫女儿随侍,也好过没人。”太后瞟了眼跪坐在皇上身畔的一众皇子,旁的皆跪坐端正,只有老五萧定晔整个人撅着腚趴在方几上,以保证臀上伤处不被撞到。可坐在他身畔的萧老六康团儿却是个调皮鬼。他虽然身子坐的端端,却趁人不备伸出小手,一把拍在他五哥哥的腚上。偏巧萧定晔跪趴的姿势,转向有些艰难。等他痛的呲牙咧嘴,转头四顾时,康团儿已迅速收回手,装的没事人一般,引得萧定晔将仇恨全然发泄到萧老四身上,不顾长幼,一脚扫向他四哥,踢的四皇子险些扑倒了酒盏。太后“扑哧”一笑,拭过嘴角,同皇后道:“晔儿伤重是不错,可那宫女儿……”她提起最新的一桩八卦:“听闻皇上近日宣了一位宫女儿进了御书房,耽搁了好几个时辰,临近落锁才出来。”如今后宫尚算平静,皇上同皇后相敬如宾,她自然不愿这平衡被打破。皇后浅浅一笑,道:“这些传闻,儿媳也略有耳闻。皇上敬爱儿媳,在这些事上,向来不瞒我。便是要宠幸一个宫女儿,也会记在册子上。近几日的册子上,却没有这笔记录,可见传言并不为真。”太后点一点头,再不说话。半晌方道:“也不用去烦皇上,哀家发下懿旨,让她随了车队去便是。”场上一曲舞罢,再接续了一曲舞。连跳了五曲,舞姬有些头晕,在场看客有些眼晕。趁着歇息之时,众人离席慢走。几位皇子三三两两立于月下,有宫娥上前端着瓜果侍候。等到了三皇子萧正身畔,那宫娥待他提起一串葡萄,方低声道:“已做好了准备……”萧正心知让胡猫儿自然出现在围猎场上的事情已安排妥当,便笑一笑,赞了一声“好果子”,转身坐回了案几旁。已过了三更天,场上盛宴丝毫没有要结束的迹象。猫儿开始焦躁。围猎四更天出发是板上钉钉的事,可三更天她还在这里等着结账拿银子。等再回去,换衣、上妆,时间便太过紧凑。如果中间出点岔子,其他几个宫门去东华门支援的侍卫便要回流。等那时候她再出宫,风险会极大。她戳了戳一位妃嫔:“时间已晚,娘娘若被皇上点去侍寝,你带着银子身子也重。不过先结了账?”那妃嫔一拍大腿:“你说的对,万一皇上启程前想先小睡片刻,我就有机会侍寝。你还得留着替我补妆……”猫儿溃败。场上换了武士舞剑,猫儿骂了一声娘。场上又换了老汉吞剑,猫儿骂了一声爹。等离四更还有半个时辰,猫儿已将能骂的亲戚都骂过两回时,盛宴终于结束。她随同各妃嫔回殿结过账,火急火燎钻进了废殿房里,开始准备自己的事。她将碎银压在床榻下,正准备上妆,门外来了人宣了太后懿旨:“发扬尔技能,人鬼一家亲,宣汝伴皇嗣,镇魂又驱邪。”猫儿心里一惊,只强忍着慌乱接了旨,诳着小太监:“公公先去歇着,太后瞧得起奴婢,是天大荣幸。奴婢收拾好行李便速速去汇合。”待小太监离去,猫儿将将画黑了脸颊,又来了一位小太监,此回奉的是圣旨:“……伴众人同游,以备不测……钦此。”猫儿心想,这太后和皇上果然是母子,虽没有商量,却对她的安排如出一辙。可惜过了今夜,她就到了另一番天地,再也与皇家和皇宫无关。她略略遮了脸,如前次那般接了旨,又将太监忽悠走。她回屋画完太监妆,从浣衣局秋兰处寻来的旧太监服和一支口红、一个粉底和些许花瓣粉装进包袱里,装成要扮驾出宫的模样出了房,同睡到一半的众人道:“快回去睡,夜里将门关好。”此时院里已熄了灯烛,众人未瞧出她的蹊跷。春杏打着哈欠叮嘱她:“姑姑路上小心,虽说你能镇魂,可围猎场上刀箭无眼,姑姑千万莫再受伤。”五福揉着眼睛道:“姑姑若有难,千万别强撑,一定要寻阎王爷哥哥上来帮你。”猫儿有些感伤。这些人与她同住废殿,经历了许多事,都是自己人。然而这个时候,她却要弃她们离宫。她深吸一口气,上前抱了抱五福,附在他耳边悄声道:“姑姑若受伤回不来,我炕上被褥下有银子,连同珍珠凑够一百两,一起还给柳太医。旁的你们花,要好好保重,姑姑……下辈子再回来看你。”五福见她似要交代临终遗言一般,立时被吓哭:“姑姑千万莫说丧气话,我阿娘当时说‘她如果病重起不来’,后来就真的咽了气。姑姑一定好好回来。”她心下酸楚,只强笑着招呼众人:“快去睡。”一咬牙,极快的出了废殿。身后五福的哭声越渐凄惨,黎明前的黑暗终于要来临了……第46章 宫外夜黑的如眉粉泼洒进了青黛里,仅在极远的天边处亮着火光,隐约能想象的到围猎队伍的壮观。猫儿躲进一片竹林,摸索着脱下身上宫娥服,解下吊臂带,穿上太监服。再将发髻解开,绑一个短髻。她摸一摸腰间的出门牌子,在心里长吸一口气。不成功便成仁,富贵险中求,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大不了再穿越一回。前路平坦,她做好心里建设时,人已站到了西华门前。大部分侍卫去支援了东华门,西华门前人影稀稀拉拉,在火把照耀下更显凄凉。她低着头一路往前,到了侍卫面前,竭力伸直断臂,将腰牌往前一递。侍卫瞧过,依例询问:“出宫做甚?”猫儿刻意压的声音低沉:“围猎队伍带多了生油走,今儿膳房余下的有些不够用。咱家出去临时买一桶。”侍卫听罢,检查过包袱皮,见并无可疑之物,挥一挥手,猫儿忙忙捧了包袱皮往门外而去。出了西华门,再出泰安门,更加容易。泰安门前常年停着招揽生意的马车、骡车,等着从出宫办事的太监手里赚两个力气钱。她忙挥手喊了辆骡车,上了车厢,催着车夫抽动着骡子急速而行。蹄声阵阵。猫儿重新吊好膀子,安静坐在车厢里,看着远处硕大的皇宫仿似一场旧梦往后退去。而迎接她的,将是一场自由的美梦。天边隐现鱼肚白,黑魆魆的街面上,挑着担子的小贩、扛着重物的力夫已然开始了新一天的营生。马车边经过一辆夜香车,车夫一不小心同路人撞了个满怀,将夜香溅的的到处都是。她终于忍不住开怀大笑起来。天色发麻时,骡车到了西市。她从膳房管事口中听到过,京城最大的农贸市场便是西市。市场里不止卖菜蔬粮食,还有农户衣裳和农具。她买了一身粗布衣裳和斗笠,躲去偏僻角落打扮成农户模样,蹲在路旁盯了半晌,果见几辆骡车拉着满满的粮食前后列队,要出西市往码头而去。她忙忙上前缀在车队之后,一路小跑着出了城门,再行了一里地。待天边一轮红日跃出时,码头已隐隐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