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船三三两两停在码头,客船还未靠岸。要等第一批货船离去,腾开码头,客船才会靠岸装客。路边有卖早饭的小摊贩,包子、馒头、米糕俱全。猫儿寻了处空桌,要了一碗稀饭、几个包子,低头闷吃,心中盘算着到底是去江宁好还是苏杭好。没过多久,周边用饭的船客和脚夫越来越多,拼桌的也越来越多。她将瓷盘里包子吃完,一口一口吸溜喝着稀饭,耳中听得第一轮客船靠岸的牛角声响起,立刻放下碗,便有人问道:“小兄弟,可是吃饱了?”她推开碗,口中连道:“吃饱了,吃饱了。”随手丢下两枚铜板,提起包袱皮,要起身为等着坐的人让位子,便听那人续道:“吃饱了,那便随咱家上路吧。”周遭忽然变的极安静,安静的听不见市井凡人的话语声。晨风徐徐吹动,河面涟漪如波,天边飞鸟已开始无忧无虑的翱翔……每一处都写着她几乎要品尝到的二字。自由。她缓缓站直了身子,面色无波的看向眼前人。*——*——*黄昏时分,霜枫山脚下,人语声、马鸣声不绝于耳。马车停在工部早早搭出来的一排帐子前。随喜从车厢里跳下来,往手上啐了口唾沫,转头从身后拉出来个挣扎不停的麻包,一使力扛上肩头,一路小跑到了帐子近前。他双眼极快在沿途帐子上搜寻,等在一处搭帐子的木料上瞧见细微记号,立刻一撩帐子帘子,就手将麻袋往里间榻上一丢,抬腿便走。麻袋里的猫儿被摔的哼哼几声,便听有人娇呼一声,紧接着便解开细绳,扯着麻袋底将她往外一倒。乾坤翻转几回,她在地上滚成个泥蛋,头晕脑胀中,有位倩影婀娜的妹子扑上前来,一把揪住她衣领,强压着哭腔叱骂:“好你个没良心的,自己倒是金蝉脱壳,将我们几个害的好惨……”她一把拉起衣袖,将青紫手臂送到猫儿眼前:“你做下的孽哟……”猫儿瞧清眼前这女子竟是明珠,原本被捉的满腔愤然被心虚取代,忖着明珠被她牵连受了鞭打,讪讪一笑:“你路子广,就不认识一个手轻的鞭子手?”她坐在地上半晌,耳中听着明珠的呜咽哭声,这才叹口气,转去榻上搂了明珠:“莫哭莫哭,姑奶奶一条腿都踩到船上了,依然被人捉了回来。合该大哭的人是我才对。”明珠抹了眼泪珠,质问道:“还敢逃跑吗?你逃,我们就要遭殃。”猫儿着急道:“旁的几个呢?五福他们呢,也被打了?”明珠吸了吸鼻子,郁郁道:“杀鸡儆猴,暂时只打了我一个……”猫儿长吁口气,替明珠宽心:“再不逃了……”得先把萧老五弄死,她才能逃。在被随喜捉来猎场的半途她便想的明白。阻拦她逃宫的,既不是出宫对牌,也不是守门的侍卫,更不是高高的宫墙。他喵的是萧老五这个脑袋装了屎的废物皇子。若不把他搞定,她就是逃宫多少回,都要被他捉回去。明珠抽泣中取出了新的宫娥装丢给她。猫儿换了衣裳,洗了头脸,问着明珠:“我逃我的,怎地你又来了这里?”明珠恨铁不成钢:“姑奶奶,两道旨意宣你随队,我要是不冒充你,你还能全身而归?早被人砍了脑袋。”话毕,她又抽抽搭搭的换床单,埋怨着猫儿不讲义气。猫儿忙忙上前,拍着马屁道:“姐姐,我来我来。方才是我弄脏了床单,我去洗。你坐着,安安稳稳的坐着。”明珠果然将布单子丢给她,往草席上一睡,默默垂泪。猫儿取了木盆装了布单子,垂头丧气往外而去。只折腾了这么会,天上已现了星子。杂役帐子前,一堆老嬷嬷正用力搓洗着衣裳单子。猫儿寻了个空地,单手搓了半晌布单,一旁来了个洗衣裳的老嬷嬷,主动同猫儿搭话:“哪能这般洗被单……”她的眼神极快往猫儿面上梭巡过,神色微微一敛,眼中清泪被眼睫遮去:“姑娘此前,一定锦衣玉食,极少做这些累活?”猫儿被一句话问出了委屈,并不理会老妪,只肚子抽抽搭搭半晌,随意搓洗了被单,往绳子上一甩,往帐子里而去。在她身后,老妪的目光越渐深沉,口中呜咽:“乌拉尔山上最灵巧的羚羊,是不是你……”第47章 看你搞什么幺蛾子漆黑的夜幕上点缀着繁乱星辰。近处篝火团团,其上烘烤着从京城带来的现成鸡鸭牛羊肉,以一场烤肉盛宴作为整个围猎盛会的序章。猫儿自早上在码头用过午饭,再未进一粒米。此时四处肉香一片,她立刻被勾出了满嘴的清口水。她蹭过去挨着正给肉皮刷油、撒香料的厨子,对着一只油香四溢的烤鸡重重打了个喷嚏,立时做出一副遗憾神色:“可惜了,毁了一只鸡。”那厨子眼见快好的成果竟被猫儿毁了,气的吸溜一声,连声叹道:“惨了惨了,五殿下等不到烤肉,老子这回得丢了小命……”猫儿倏地一转头,双眼如漫天星子,一拍胸膛,揽下了得罪人的活计:“不怕不怕,阿叔莫担心。我,我同五殿下熟得很,我去送肉食,他不会责怪你。”厨子一疑:“果真?”猫儿凑过去卖弄:“知道五殿下被皇上赐了板子,将身子打成何种模样吗?我知道,我亲眼见过,还给他涂过药。”厨子听罢,并不放心,等肉烤好,唤了听差的小太监端好红漆盘,嘱咐他跟在猫儿身后去送肉。猫儿讪笑着一指那鸡,厨子便大方的将鸡皮割下来放在瓷碟里递给她:“皮子被你污了,送你吃。里面的我们凑合着自己吃。”她扫兴的吧嗒着嘴,将瓷盘里几片鸡皮吃尽,见小太监还老老实实站在一旁等她陪着去,她只好叹了声“倒霉”,起身陪在小太监身畔,跟着往人多处去了。火光大盛处,或坐或站,簇拥着许多武将和兵士。他们不知在说着什么,笑的肆无惮忌。在最中间处正比划的带劲的,便是与民共乐的废物皇子萧老五。猫儿冷哼一声,不愿往前走。小太监跟着住了步子,央求道:“这一轮烤的肉少,姑姑不陪我一起去,五殿下只怕要发火。”小太监有些眼熟,仿似五福被掖庭膳房的人欺负时前来报信的一位小太监。猫儿不愿带累他,只好继续前行。两人一直停到了萧定晔身畔,小太监毕恭毕敬将盛肉的盘子递过去。有武将帮着端过,萧定晔果然一蹙眉:“怎地又少了许多。”他目光一转便定到了猫儿面上:“可是你偷吃?”猫儿腹中咕咕长鸣,面上认罪认的爽快:“没错,不但偷吃,还往肉盘里吐了口水。”小太监一声呜咽,险些瘫在地上。带了这位姑姑来,只怕随时要被牵累的打板子。他垂手战战兢兢站在一旁,只偷偷拽着猫儿衣袖,想让她闭嘴。猫儿却继续向萧定晔得意一笑:“殿下趁热吃。”你不是有洁癖吗?你倒是吃啊。一旁将士见猫儿这一番胆大模样,忖着她与萧定晔八成有些猫腻,所以才恃宠而骄,任性妄为。有人开始和稀泥:“不妨事不妨事,打仗时,我等连耗子肉都吃不上,更何况是沾了口水的烤肉。”一时间,一盘子烤肉已去了大半,众人大块朵颐,果然未将区区口水放在眼中。萧定晔却不依不挠,冷着脸险些将她噗呲一回,一把拎着她后领将她拽去远处,面上依旧咬牙切齿,话题却一转:“本月初十,你去了大内总管吴公公处,拓印了出门牌子的图样。十二,你去浣衣局宫女儿秋兰处,寻了一身太监旧衣。十五,不,该是今儿,十六凌晨,你从西华门出宫,在泰安门前拦了辆骡车,先去了西市,换了衣裳后,出城门到码头。”他复述着她的所作所为,瞧见她眼中渐渐湿润,不禁有些快意。末了,他轻勾嘴角,缓缓道:“本王说的可都对?”她眼中越加湿润,仿佛装着一片汪洋,嘴角弯出淡淡恓惶:“殿下既已发觉我要走,为何要等出了宫才留我?”他见她竟然未被激怒,话语越加刻薄:“知道最能摧毁一个人,是什么时候吗?是她最最饱含希望的时候。在功败垂成之时,才最能体会心死是什么感觉。”他情真意切的关心:“怎么样,心疼吗?”她眼底被远处篝火染红,面上的恓惶掺上了一抹羞涩,抬头定定的望着他,语声幽幽:“知道奴离宫后,站在码头上,忽然想起了谁吗?”她一只手如清风一般抚上他手臂,他有意看她要如何,任凭她拉着他手掌放在她柔软腰间,在他耳畔吐气如兰:“殿下此前说,摸奴摸的舒服。奴家的心疼不疼,你来探探……”他心里冷笑两声。想搞什么幺蛾子,本王倒随你看看。一息间,她吊着的那只膀子已用力勾住了他颈子,魅惑之相大盛,仿佛眼前之人不是她仇人,反而是她情人。两人相拥之姿,引得远处将士们吹起口哨,大声叫好。他眼中寒光一闪,心中想着:看你出什么幺蛾子。猫儿踮起脚尖,越过他肩膀往人堆里一瞧,蓄着一汪春水的眼眸再次定在他面上,盖在他手背上的手,已然带动着他的手离她心房不远。他半分没有嫌弃模样,继续跟随着她的动作。看你搞什么幺蛾子。她咬唇一笑,双臂勾住他颈子,红唇亲启,悄声道:“我想为殿下……”他刻意配合着她,附耳上去。看你搞什么幺蛾子。口哨声、叫好声、鼓掌声响成一片……*——*——*皇子帐子里,太医为萧定晔包扎好耳垂伤口,最后一回确认道:“殿下真的不愿缝针?下官认为,还是缝两针比较好。”萧定晔烦躁的挥手赶人:“走走走,莫聒噪。”太医从善如流,背起药箱出了帐子。随喜撩开帘子四顾一番,缩回脑袋,悄声同躺在榻上的萧定晔建议:“殿下虽被猫儿咬伤,可在旁人看来,只怕是打情骂俏的意味要多一点。殿下不若趁机收了猫儿,日后用起来也名正言顺。”萧定晔一个枕头丢过去:“要收你收,这般残暴的女子,哪里是猫,我瞧着是虎。”随喜一笑:“奴才若不是个太监,替主子收就收了。反正名义上她是奴才的人,实际上还是替主子办事。”萧定晔一听,立刻起身,恩准他:“快,你去同她对食。”随喜见他竟然当了真,立时后怕的摸一摸自己耳垂,又将心里疑问说出来:“殿下身手高不可测,便是人多处不好施展,可轻易躲过旁人的偷袭完全没问题。怎地到了胡猫儿身上,数回被她得手?方才殿下就该给她个背摔……如今她虽咬了殿下,可泰王那边只怕还是有了疑心……”萧定晔烦恼的捂了脑袋。他刻意经营着同她不睦的表象,原本就是为了在他能立于人前之前,不能被旁人猜到他想利用她的意图。倒是他今儿太刻意打压她,激的她起了反心。可这样一副性子,他若不打压她,之后想用的顺手,她又如何会轻易就范。女人真真麻烦。第48章 这个女婿岳母满意猫儿虽被麻绳捆成了螃蟹,前半夜依然睡了一个好觉。梦里她老娘鼓励她:“胜不骄败不馁,纵然你前面吃了些亏,之后多动脑筋,总能想办法讨回来。当然,多动脑筋做不到,多动牙齿也不是不成。可爸妈都不是体育老师,你竟然没有继承衣钵、学着用智慧,却反而去动了武……这一戒尺先存在老娘这里,下回再打。”如果话到了这里就打住,对猫儿来说,还不失为一个好梦。可她老母原本已转了身,要同她各回各梦,临门一脚却又转过来,先是“咯咯咯”笑的猫儿又惊又怕,之后才向猫儿努努下巴:“小晔这孩子,虽说明面上他处处占了你上风,可实际上他倒是从未伤过你。其实是你伤了他数回。他堂堂皇子忍让着你,倒让老娘对这个女婿特别满意……”猫儿被这一声“女婿”惊醒过来,恶心了半夜,等再想阖眼,外间已马鸣嘶吼,鸟雀啾啾,又迎来一个艳阳天。早饭前,随喜来替她解了绑,瞪着她咬牙切齿道:“你怎地好赖不分?五殿下是能害你的人?”猫儿揉着被绑麻的胳膊腿,冷冷道:“什么是好,什么是赖?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随喜虚空里一指她:“五殿下是好,三……”他的话头倏地一停,猫儿已弯起了嘴角:“原来,萧老五和萧老三,两人有仇哇!”随喜眼中射出寒意:“咱家有些想杀人灭口,你觉着如何?”猫儿一摊手:“来,来来。”随喜恨恨看她半晌,威胁道:“管好你的嘴。”拂袖而去。用过早饭,稍作简短等待,外间已搭好比拼骑射场地。诸位皇子、世子和年轻武将摩肩接踵,誓要在比拼中夺得头筹,以搏得皇帝青眼。猫儿对喊打喊杀之事半点不感兴趣。她去膳房搜摸了半根黄瓜,半躺在榻上,要做一番扳倒萧老五的计划,好为新一轮的逃宫扫清障碍。武斗肯定不成,他是皇子,有帮手。她哪里打的过。梦里她老娘说的对,他堂堂皇子,瞧着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可被她数回弄伤,却并没有将她如何。莫非……这小子喜欢她?不对不对。青春期的少年,虽然有喜欢一个人就要故意和她作对的脑残行径,但万万不可能将他喜欢的人剥干净泡在河里置之不理,好随时让旁人捡漏偷香。她打不过他,找个合作伙伴对付他?她从随喜口中套出来话,老五和老三不睦,这她倒可以利用。可萧老三又是什么人,她不得不警惕。当皇子的,没有一人是善茬。武斗不成,攻心为上?她勾引他,等他放松警惕时,她就一去不复返?可怎么勾引呢?万一真的勾上了,睡不睡呢?她的心思正放在如何不睡萧定晔、自己也不被他睡的思考中时,小太监急急闯进来,催促道:“姑奶奶,让你跟着来,不是游山玩水。是陪伴皇子的!违了懿旨就等着掉脑袋吧。”猫儿被小太监连拉带推到了竞技场上时,前两轮骑射竞赛已结束,新一列健儿骑在了马上。但见最中央,萧定晔撅着腚趴在马背上,正意气风发的向众人挥手致意。可耳垂上的伤处带累的他半边脸肿了老高,形容实实有些狼狈。如此身残志坚的形象立刻引得场上掌声雷动。猫儿冷笑一声:“草包竟然还有拥趸,稀奇。”号角再次响起,新一轮竞技开始。比拼的都是皇子,除了三皇子和四皇子英勇威武,其余的三位皆是凡人。萧老五撅着腚艰难驭马,在初期的障碍赛中便被撂下马背,摔的七荤八素。猫儿看的十分快意,转念一想,萧老五只要没死没残,就对她逃宫无益,她也不过白高兴一场。她觉着百般无趣,瞧一旁的小太监自带她过来再未关注她,便悄悄退开步子,往场外而去。将将下了看台,便遇上了杨临。她唯恐他唤她往皇帝跟前凑,只福了一福,便忙着要躲开。他却倒打一耙:“咱家此前交代过你,除非皇上宣召,你暂且不要主动招皇上眼,你忘了?怎地擅自跟来了猎场?”猫儿气极反笑:“杨公公不忙时,去翻一翻懿旨圣旨再来说话。若论往皇上跟前凑,两回可都是公公拉的皮条。公公如今不当老鸨子想卸任,却来怪到我头上。”杨临忍笑一点她:“咱家一句话倒是招来了你这么多句。我现下忙,没时间同你较真。你方才说你是收到了圣旨和懿旨?懿旨倒是能查得出来,前去宣读圣旨之人,你可还记得长相?”猫儿点点头:“记得,长的像个太监,姓杨名临,玉树临风的很。”杨临无语半晌,道:“你莫乱跑,围猎场上乱。”话毕急急去了。冷清的两排帐篷边上,一群洗衣女工正在抽空清洗衣裳、被单。其中一位老妪抬头瞧见猫儿,立时向她招手:“妮子……”将手擦干,从衣襟里取出一个布包向猫儿递过去:“尝尝,可合你胃口?”猫儿认出老妪是昨儿傍晚在她边上洗衣之人。可不过搭了两句话,她便如此热心要送东西吃……猫儿手一摆,并不近前,回了帐子里,同明珠两个说起了妆粉之事。用过午饭,众人开始歇晌。猫儿迷迷糊糊中睡到半途,帐篷帘子一掀,窜进来一个人,径直上前摇醒猫儿,拉着她就要往外走。猫儿见拉着她的正是萧老五的走狗随喜,只一口便啐在他脸上。随喜来不及擦去面上唾沫,焦急道:“姑奶奶,你还在这睡大觉,明珠死了,你可知道?”猫儿立刻四顾,果然她身畔的榻上空空如也,睡前还在发花痴谈论竞技男儿的明珠,此时竟不在帐里。她倏地大惊,只觉全身毛发皆倒竖,一把扯着随喜衣襟,嘴张了几张,方颤着声问道:“谁死了?你莫吓我,我阿哥今儿不在身边,我救不活她……”------题外话------二更送上,晚上8点还有第三更。真的是生死存亡之际,大家这两天一定要过来支持哈。千万别养文,乖啦。第49章 女人是老虎险峻山峰上,枫叶鲜红如火。身背箭袋、手持弯弓的众青年,将不宽的山路围的水榭不通。众人视线的集中处,几丈远之外,一只硕大的吊睛白虎一动不动睡在大石前,华丽皮毛在午时的日头下银波闪动。而在它心脏周围,一只乌金箭簇深深埋没其中,彻底摧垮了它的威武。有愣头青摩拳擦掌,打算再给它一箭,好确保它没了小命。萧定晔一抬手,悄声笑骂:“粗人,只想着吃肉。”一旁有人开始为那愣头青解惑:“这般成色的皮毛,世间能得几匹,千金难觅。射虎射穿皮毛,暴殄天物。还好方才一箭射中了腹部,你若随意再来一箭,没法敬呈上去,你就等着回去你老子敲你脑袋。”又有人提议:“再射眼睛。”不等萧定晔说话,已有人替他出声:“若一开始射眼睛,倒是无碍。现下射眼睛,就怕一疼,反倒疼醒了它。这虎若是发狂,虽然也能压制住,可至少得搭上两条人命。”就有心急之人道:“那怎么办?难道我们就要背了干粮在此处等个把月,等它自己死了,才能扒皮抽筋?”此时身后山路已传来马蹄声,萧定晔微微一笑,道:“它现下已经死了。不过保险起见,再等一两个时辰为好。”半空里一声马嘶,随喜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将倒挂在马颈子上的猫儿一把捞下,指着前方人群:“就在那里,被一箭射死的。”猫儿被马颠的腹中翻江倒海,吐了几口酸水,呜咽一声便要往前奔去。随喜一把拉住她:“咱家先给你提个醒。明珠调皮,偷钻进虎皮里冒充活虎,才引得围猎将士失手射死她。你瞧见虎皮千万莫害怕。”猫儿听明珠竟然死的这般不值,心中更是难过,甩开随喜,推开人群,果见面前一只大虎躺地,嘴边几缕鲜血渗出,眼见着是活不成了。她先前心里还抱着侥幸,如今亲眼瞧见,只呜咽着长嘶一声“明……”脚下一个踉跄,直直扑到猛虎身上,放声大哭起来。她后悔,她不该逃宫。她若没逃宫,明珠便不会被鞭打,不会为了短暂的冒充她而被带来这里,就不会被射死。她后悔,她不该歇晌。若她不是独自想心事,而是陪着明珠讨论精壮男子,明珠便不会觉着无趣,在她睡着后出了帐子,淘气钻什么虎皮。她原本孤零零的来到这个世上,是废殿里的人陪着她,温暖了她的世界。她后悔她带累了明珠,只用力摇动着猛虎,祈求明珠给她一丁点儿反应。她身后的人群悄无声息,看着眼前一人抱着一虎痛哭的诡异情景。于寂静中,忽然有人恍然道:“是胡仙姑,是宫里能镇魂的那位姑姑!”此时猫儿双手拼命的推动猛虎的身子,外人在解说:“快看,她做法了,这是要将老虎魂魄从勾魂使手里夺下……”猫儿见推动无用,一头扎进了猛虎肚皮下,想将明珠先从虎皮中掏出来。解说跟着转变:“这是先令老虎的身子不凉,好为回魂做准备……”猫儿慌乱之下在虎皮腹中寻不见开口,转去抱了虎头想掰开嘴往里瞧。解说继续跟上:“这是在和老虎的魂魄密语……”她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掰不开虎口,而虎皮中之人半点气息都没有,只怕真的已经死去。人群里,萧定晔一只手握着暗器,另一只手状似随意搭在另一人肩上。那人并未回头,只以指在他掌心化了一条线。他心知最多一刻钟,事情便有转机。白虎身旁,猫儿见将明珠从虎腹中掏不出,又看不见,只觉再无挽救机会,颓然瘫倒在白虎身上,一下又一下,透过虎皮抚摸着其内的明珠。仿佛她多抚摸一回,便能减少她内心的歉意和悔恨。过了不多时,周遭众人却齐齐哗然,仿似看见了平生未见之事。猫儿心里一动,仓皇爬起身就要绕去虎头位置,她身下的老虎身子却倏地扭动。喧哗声更甚。离她最近的萧定晔几步跨上前,一把将她拉开。转瞬间,那猛虎忽的跳起身,神情还有些委顿,瞧见这一圈人,立时生了怯意,只摇了摇脑袋,踉跄着四肢转身往巨石后一跃,几息间便杳无身影。众人再次哗然。神婆替老虎镇魂,闻所未闻!猫儿瞠目结舌,一把推开萧定晔,转去看向随喜:“刚才是明珠跑了,还是老虎跑了?”随喜:“……”在宫里的仙姑真的能镇魂这一传闻撒遍整个围猎营地时,萧定晔正被猫儿手持火钳子撵了半里地。人发起疯来如猛虎。女人发起疯来如母老虎。在各官兵面前为猫儿立“神婆”人设的同时,将她激怒并对他出手,好让各皇子及其眼线都看清楚他同她没有私情——这原本确然是萧定晔的计划。然而他没想到她的战斗力这般强。他最后实在没有力气跑,都已经上了树,她还守在树下。一守守到黄昏,誓要将他的腚再打烂一回。他不能在外人面前显露武功,只得蹲在树上,略略有些纡尊降贵的劝道:“……没伤着你,没伤着你那姐们儿,逗逗乐子有什么所谓……”猫儿眼眶干涩,欲哭无泪。她知道“损人利己”这个词,人欺负别人,是为了自己。这个词里是有逻辑的。然而她不知道萧定晔究竟哪根弦搭错了地方,为何冲着她,做的尽是“损人不利己”的事。让她险些被猛虎吓尿了裤子,与他有何好处。她指着树上的萧定晔叱道:“你要能待一辈子,姑奶奶喊你一声‘爷爷’。你但凡下来,我拼上一死,也要让你不得好活。”他扶着树枝看着她,心里渐渐有些趣味,不由逗弄她:“你想让本王如何‘不得好活’,你倒是说说看。”她立刻伸出一根手指:“第一,姑奶奶去侍寝,钻进后宫,当你后娘。给皇上吹枕畔风,打你耳刮子。”他见招拆招:“没用,后宫空有名份、从未近过父皇身的妃嫔,多的能拉出来组几个蹴鞠队。侍寝过,被冷落着几年见不到父皇面的,能组几个马球队。你要进后宫守活寡,本王引荐你啊。”她呸的抬头啐他,伸出第二根手指:“姑奶奶去寻三……”她倏地住嘴,不能说。这是一条可行的法子,皇子自生下来就是竞争对手,她就去旁的皇子面前挑拨离间,她就不信他不遭殃。他双眼一眯,染上些许杀气,语气却依然不拿她当回事:“想去寻三哥帮你报仇?本王所作所为,全天下皆知,用的着你传话?”她全然无法,在树下重重啐了一口,甩开火钳,深一脚浅一脚,拨开齐腰高的杂草往前而去。夜幕极快降临,远处起了篝火,肉香味渐渐传到了此处,引得她腹中一阵嘶鸣。她再往前两步,脚下忽的一空,身子立时下滑。仓皇中,身后有人一把拉住她衣领,却收不住她下滑之势,随着她一起被带往无尽的黑暗里……第50章 偷听墙角暗道坡度极陡,身子所及处全是长草。猫儿不停歇的往前滑下,拉着她后领的手一直未松开。将将过了一息,下滑陡然减慢。身后之人手中软剑插入洞壁,阻止了去势。她忙忙开口:“萧老五?”萧定晔的声音中带着些许痛楚:“你拉住草,我……我再扯不……”他的话未说完,猫儿身子倏地往下滑去。她的襦衣瞬间撸脱了身,轻飘飘抓在他手上。他无语半晌,抽离软剑,跟着往下滑动。暗道并不长,只一忽儿功夫便到了通道底部。最底下长着一棵树,猫儿径直撞上去,脑袋有些发晕。还未缓过来,身后的萧定晔已至,重重撞在了她身上。她直直往树杆上一扑,干脆的晕了过去。猫儿这回又见了她老娘。老娘从往日严肃的教导主任化身成一枚八婆,向她谆谆教诲:“你前两回都轻易放过了他,这回可不能犯傻,得把他紧紧抓在手里,让他为你负责。”猫儿梦里正吃着一只烤鸡,一边大口撕咬,一边含含糊糊问道:“负责什么?萧老五那个烂腚的,能负责我什么?”她老娘一提眉:“他连解你三回衣裳,这回你不得让他负责?”她吐出一块鸡皮,笑话道:“老母你脑子瓦特了,催婚从上一世催到了这一世?他何时有过第三回 ?”她老娘往她身上一指:“油都滴到了你胸口上,你哪里感觉不到?”她忙忙低头,果见上半身坦荡荡,一滴油十分惹眼的滴在她的关键处。她心里一急,只觉得脑袋重的全然提不起来,忽忽悠悠睁了眼。漫天繁星。偶尔还有流星。她的仇人扒在她身侧,一只手还放在她面上。她想起方才的梦,又联想起数回被他轻薄,新仇旧恨齐涌而上,一张嘴,重重咬住了他的手,不依不挠要和他拼命。他一个翻身,重重压着她,一只手牢牢捂住她嘴,凑在她耳畔快速低语:“莫出声,周围有人,可能是杀手。”她倏地一惊,立时放弃了挣扎,只竖着耳朵细听。不知何处,果然传来细细人语声。但听一个外邦男子的声音道:“……现下这般,计划如何实施?旧时契约已然难达成,你我需重新订立契书。否则请泰王将人送还回来。”另一把子洪厚之声道:“人是不是被调换,你都未给本王一个说法,你还来提契书?你莫忘了,你将人交给本王的时候,她再与你无干。”猫儿心中一动,眼珠子转向萧定晔,给了他一个神色:是你三哥的幺蛾子呢。萧定晔并不理会她,竖着耳朵静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