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论声继续往下。外邦男子愤愤然:“人在你手里出了纰漏,你现下来要挟我?”萧正冷笑:“既然这般,不如一拍两散。此事原本就不一定指望她,本王手里可用之人多的是。”那外邦男子口吻软了下来:“奶嬷嬷这两日会再想法子,帮泰王鉴定。今日我远远瞧过她一眼,并不像被调换。”泰王冷冷道:“等确认她的身份后,一切等将她送进后宫再说。有新消息,本王自会通知你。”隐在暗处的两人正听的仔细,人语声再未传来,脚步声却渐渐远去。猫儿正要推开萧定晔,他却继续捂住她嘴,悄声道:“莫急。”几息后,周遭果然传来些许声音,仿似有人在勘察四周。待再过了一刻钟,他的手一松,放开她,双眼定定望着她。猫儿一扬手,“啪”的一声,在一月前就该打上去的耳光终于落在他面上,再送了他一个美称:“流氓!”等打完,猫儿发现她老娘误导了她。她并不是未着衫,有一片肚兜,护着她的尊严。她想起他是因为要救她而跟着一起从暗道里滑下,有些许恩情,面上不由讪讪一笑:“打平,前仇尽消。”他并不还手,解下他外袍,兜头丢给她,待她七手八脚穿上,方冷冷审视着她。方才他三哥同异邦男子所提到的契书听不出内容,然而所提到要送进后宫的女子,分明就是胡猫儿。如若三哥同猫儿没干系,他此前就不会派宫女去试探她,不会掳走她,不会利用假圣旨宣她来猎场。他让猫儿来猎场要作甚?结合方才之言,除了想寻旧人鉴定她的身份之外,会不会还有别的打算?猫儿被他看的心虚。夜色深沉,孤男寡女。作为孤男的他,一瞬不瞬瞅着她,是常常闹出桃色绯闻的下作皇子。作为寡女的她,衣衫不整,是数次与皇上、与皇子有牵扯的狐媚宫娥……她曾听人说过,女子遇上匪徒,最好的自救办法便是立刻解手,然后将米田共抹自己一身,就能打消歹人色心。然而她吃的少,此时要立刻解手,觉着有些艰难。她尝试同他讲道理:“我瘦的很,全是骨头,容易硌到殿下……”萧定晔无语。方才偷听到的那两人的谈话没引起她任何的情绪波动,她竟然将注意力放在他可能对她图谋不轨上……她究竟是真不关心,还是扮猪吃老虎?按他此前的做法,他定要立刻逼迫她说出真相。然而经了昨儿他被她咬破耳朵的事,他终于明白,不管是真是假,她目前表现出的,就是个时时准备鱼死网破的性子,万事要等出气解恨后才去想后果。他现下如果逼问她,保不齐她又要反扑,来个鸡飞蛋打。不怕怂的,就怕不要命的。此事不易操之过急。他看着她环胸抱臂的警惕姿势,不屑道:“放弃吧,本王不是你能肖想的人。你这身段,比浣衣局的嬷嬷还差。”这番话听起来极有安全感,她略略放下心,转头看着四周地势,想寻一条坦途回营地。洞子是不能再钻了。周遭安静,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草腥气。猫儿鼻翼翕动,急急往脚底看去。孤寂月华下,成片蓝绿草茎随夜风静静摆动,仿佛它们亘古至今便这般静静的等在这里,等有人发现并不高贵的它们……猫儿惊喜道:“马蓝草,做眉黛的上好原料!”她立刻上前,单手用力揪断几根,草茎处流出来的微蓝草汁立时将她双手染色。马蓝草原本并不贵重,能入药,能炮制眉黛和蓝色颜料,在医馆和染料铺子里到处都能寻到。然而猫儿被困在宫里,原料得来艰难,好不容易瞧见一回马兰草,自然欣喜若狂。她还要继续揪扯,萧定晔立时上前,一把打掉她臂弯草枝,低声呵斥:“发什么疯?你是怕回去营地,旁人不知道我们来了此处?你自己要死,别连带上我!”第51章 搜帐返程之路艰难。猫儿为打道回府,制造了最大的麻烦。她的襦衣,她那件表明了宫娥身份的襦衣,留在了暗道里。为了不为日后留下祸患,衣裳必须取回来。谁去取?猫儿一抬手臂,讪笑道:“奴婢断了一只手,爬不上去。”萧定晔算是服气了。有求于人的时候就自称“奴婢”,不管不顾的时候就是“姑奶奶”和“老娘”。要说起伪装,他觉得她在身份认知转换上,比他高明太多。他抽出软剑站去洞口,转头同她道:“你大可趁着我钻进洞,试着逃开。”她一滞,竟被他猜到心思,只得忙忙摇头:“不会不会,这里是围猎场,只怕有老虎有狼。”他抬眼瞟她一眼,倏地跨到她身边,一只手往她嘴上一捂。她口中立时多了一粒小丸,遇水即化,顷刻间便滑进她喉中。她茫然咽了口口水,问道:“何物?”他一勾嘴角:“是不是酸酸的、甜甜的?”她点头。有点好吃。他并不答话,转身便往洞口而去,待一脚跨进去,方回头看她:“等待的这一段时间,你可以猜猜究竟是何物。”转头扬起手中剑往洞壁上刺去,身子往上一跃,消失在黑暗中。猫儿没有逃。她得弄清楚,这个狗崽子究竟给她吃了什么。半个多时辰后,洞里有了响动。萧定晔从暗洞中滑下,闪身出来,手中果然多了一件宫娥襦衣。猫儿忙忙迎上去,接过襦衣,躲去树后换回衣裳。同他寻找着平坦回路,往营地而去时,她将他夸的天花乱坠,便连他被咬破的耳垂都没逃脱她的赞美。拍够了马屁,她终于开口问道:“殿下究竟给奴婢吃了什么好玩意?奴婢知晓了名字,日后也托人多买一些当零嘴。”他并不答话,只弯腰细细的循着前人的脚印缓缓前行。寂静的夜,虫鸣声被猫儿替代。她好话说尽,都得不来他的一句反馈。离营地已经越来越近,虽前路还有些曲折,可染透天边的篝火已然映照眼底。她的耐心彻底被磨平,张臂拦住他,咬牙切齿道:“你喂我吃的究竟是什么?你再不说,莫怪我将今夜瞧见之事喊出来。你猜,我现下喊,他们会不会听得到?听说练武之人,听力敏于常人数倍……”她不给他反应时间,她决定强来。口头上的威胁永远没有行动来的有用。“泰王……”寂静中,一声嘶吼立时从她口中飞出。他立时上前捂了她嘴。她正要挣扎,他面色骤然大变。暗夜中,利箭破风带着浓浓杀机穿透耳膜,仿佛地狱勾魂使的密语,随时都要带着魂魄去见阎王爷。他带着她立刻倒地,翻滚数回,蛰伏去了草丛,再不敢有任何动静。箭声停止,他立刻拉她起身,猫着腰往前快速而去。此处不能久留,很快就会有人寻来。四处的脚步声极快而至。快的仿佛已到了耳根处。可却数回都未寻过来。营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当她同他最后一次猫在草丛里躲避过搜寻,他却迟迟不能站起。她心下诧异,忙要拉他,他已软软倒地。近处篝火照影下,他腹间已被污血燃尽。一只手所捂之处,赫然可见半断箭簇。他面色苍白,火光也未将他脸染上好气色。她立时扑过去,摇着他身子,压低声音急道:“萧老五,说,你喂我吃的什么?说完你再死!”他眼神迷离,唇角却一勾,伸手在地下掐了一片草叶抿在唇间,吹出极其微弱的蟋蟀叫声。只须臾间,就有黑衣暗卫静悄悄前来,各背一人趁着夜色掩护跃向帐子。*——*——*帐角燃着白玉兰香片,却遮不住浓浓血腥气。随喜当机立断,命人点了药炉开始煎药。血腥气很快便被浓重药香掩盖。外间已有了混乱之声。床榻上,黑衣暗卫看着萧定晔腹间箭簇,手中握着准备割肉取箭的利刃收回,悄声道:“如果现下就拔箭,殿下定然受不住要晕过去。外间,三殿下已带人借着搜寻刺客之名,一间一间的搜人。”暗卫话毕,扶着萧定晔饮下一碗盐水,再喂他含上一片参片,等着他发令。他竭力提着心头一口气,沉声道:“不拔,等三哥离去后再说。”他万万没想到,他趴在洞口时以为躲开了三哥埋伏,可在返程路上,却大意了。三哥出来与异邦人会面,负责扫尾的后手自然不会只备了一处。他一挥手,暗卫将他轻轻放在榻上,掀开帘子往外一瞧,立刻闪身上了帐顶。然而不拔箭,形势并不能好转。随喜急道:“可是殿下这般虚弱,任谁都能看出来不对劲,如何避过泰王搜索?”站在帐角的猫儿心里一动,立刻压低声音道:“我有法子。”她看着萧定晔:“我有法子让你气色好转。我帮了你,你得告诉我,方才喂我吃了什么。”萧定晔的目光一瞬间凝聚在她面上。此人可信不可信?他觉得不但不可信,反而是个祸害。若不是他想用她,随时都想把她噗呲掉。数回,他最近这数回受伤,哪次不是拜她所赐?!随喜看出了他的恨意,忙凑在他面前,急急劝道:“殿下,现下若奴才背了您离开,不在帐子里,惹三皇子生疑。在帐子里,殿下这般虚弱,依然要暴露。形势已不能再差,有奴才守着您,她一旦要生事,奴才立刻将她击杀。”他见萧定晔再不反对,立刻转头瞧向猫儿:“你打算如何做?说说。”猫儿立刻道:“妆粉,口红,干花瓣粉,粉底,都在我包袱皮里。”第52章 春妆外间的嘈杂越加明显。最多一刻钟,三皇子便会借着抓刺客的由头闯进帐中。萧定晔面上、唇角淤血已被擦拭过,此时正微微眯着眼,竭力压制着粗重呼吸,如同砧板上的一条鱼,任由猫儿处置。他看着猫儿一脸的沉稳神色,心中竟有些恍惚。仿佛她真的有法子,能将他稳稳的带离困境,就像他从暗道中带离她一样。猫儿的手没有一丝颤抖。有妆粉的地方,就是她的主场。她所有的聪慧、沉稳、缜密,都投射在她手中的这些粉末上。她瞧着萧定晔,冷静命令:“闭眼。”烛光昏暗,要在烛光中看到一个人好气色,必定要上更浓的妆。与沉疴病榻相反的妆容,是什么妆?是春潮妆。她将沾湿的深色粉底均匀涂抹在他面上,颈子上,着重掩盖了他在草丛翻滚时被草叶割伤处。粉底遮瑕过,随之是腮红,眼影,口红。粉色干花瓣粉略略滴上些灯油,在萧定晔面上、眼皮下、耳根处涂满,并用指腹推开。口红却不能用淡粉色,要用正红掺杂一点紫色花瓣粉,画出咬唇妆。最后用珍珠粉混杂一点点炉底黑灰,在他眼下画出青紫暗影。外间声音越来越大,猫儿将手中余下花瓣粉尽数涂上他颈子后,终于收了手。随喜瞧着气色异常灼人的萧定晔,转头看着她:“会不会太过于精神焕发?”猫儿嘲笑他的不专业:“妆容一定要与一个人的人设相匹配。你家主子什么名声?淫棍、淫贼。他的气色,不就该血气充盈中又带着点肾虚吗?你是太监,你自然不懂这其中的原理。”榻上萧定晔闻言,心中一动,缓缓张口:“你不是说,若你帮了我,我就该告诉你,喂你吃的是什么吗?”他嘴角一勾,被春潮妆映衬的神情淫?邪。他说:“本王喂你吃的,叫做‘死士丸’。”他生怕她理解的不够深,刻意解释道:“服下此丸,唯有定期服用解药,才会确保无碍……”猫儿的心瞬间沉底:“否则呢?”他再次一勾唇角:“全身溃烂而死。”她立时伸手进口中催吐,他已冷冷道:“没用的,死士丸遇水即化,针尖大的一丁点,就能控制住你。”她呕的眼泪流了满面,原本那酸酸甜甜的滋味仿佛还在口腔回荡。她咬牙切齿道:“姓萧的,姑奶奶和你同归于尽!”下一刻,她便合身扑向他,誓要将口中余毒尽数还给他。他顺势将她往怀里一带,随喜极有眼力见的上前一拉被子,将一对狗男女掩在了被褥下。仿佛一息间,帐篷帘子倏地被掀开。带刀侍卫先进来,又立时退出去,换了萧正进了帐子。满屋药香中,墙角恭恭敬敬站着太监随喜,手持帕子,随时准备为完事后的主子服务。萧正的目光转去床榻,龙凤被下男女纠缠难分难舍。萧正眉头一蹙,向随喜道:“三弟好兴致,然现下却不是亲热的时候。去将你主子唤起。”随喜为难的磨蹭到床榻边,往被子上戳一戳。被下之人激动行事,毫无反应。他再戳一戳。激情依旧,仍无反应。他再戳一戳,被子忽然被翻开半截。萧定晔身子微扬,衣襟半敞,满面红光,一位宫女儿面朝里紧紧贴在他怀里。他满面怒气:“打扰爷的好事,我砍了你!”他斥完随喜,抬头看见萧正和几位侍卫正直直看着他,他立时咬牙切齿向侍卫骂道:“滚。”侍卫神色惶惶,抬头瞧见萧正点头,忙忙退了出去。被子里,猫儿被箫定晔紧紧箍住,她的嘴被他捂得死死,一点声音都发不出。被子外,萧定晔央求着萧正:“三哥有事快说,哪里有让人停到半途的。”萧正细细看着他的神色。没有受了重伤失血过多的模样,满脸都是蓄势待发的蠢动。暗卫报来的音信,那人受了伤,血迹一直到出了草滩才消失。重伤失血,自然不能行房.事,便是伪装也装不出满面?红晕。萧正哧的一笑,叮嘱道:“周围有刺客,你莫贪耍,小心丢了小命。”萧定晔着急道:“知道知道,求求三哥快走。你再耽搁我,今后我就住去泰王府,日日打断你同三嫂。”泰王虚空指一指他,含笑出了帐子。待行出几步,他的眸子变冷,叮嘱侍卫:“整晚监视好各皇子帐子,记清楚出入有哪些人。便是五弟,也不能忽视。”话毕,继续去寻向别的帐子。萧定晔听得脚步声走远,这回却不能轻视,一边紧捂着猫儿的嘴不放开,一边虚弱的向随喜使个眼色。随喜上前,一掌劈在猫儿后颈。*——*——*第二日,天气有些阴沉。猫儿几回无法接近萧定晔的帐子,此时正郁郁抱膝坐在榻上,一边揉着颈子,一边听明珠为她讲《大内深宫存活指南》。明珠没有照本宣科,她直接跳到了“对待主子的正确态度”部分。“……瞧见了人影,下跪都怕来不及,哪里能去咬耳朵?哪里能追着跑?我瞧着姑姑是聪明人,怎地到了五殿下面前就犯傻?莫说殿下耍弄你,便是打你板子,你也要磕头谢恩。主子打奴才,那是瞧得起奴才。”猫儿点头。确实不能咬耳朵,不能追着跑。这种处处给她找大茬、给她喂毒药的,就该拿刀砍了他。谨小慎微的对待权贵有用吗?或许她可以不去招皇后、皇帝眼,远离他们,她就能活到出宫。然而她怎么做到不招萧老五的眼?她最初也是谨小慎微、态度很好的好吗?!可他抓她去箭亭挨箭时,有想到她态度好吗?他在堆秀山凉亭里撕了她衣裳同她演戏时,有想到她态度好吗?他将她从破庙逮回去的时候,有想到她态度好吗?他在金水河里威胁她时,有想到她态度好吗?她都逃出了宫,他还让随喜把她捉回来,他有想到她态度好吗?他挑了只老虎让她又抱又搂,有想到她态度好吗?没有,从来没有。他要玩弄摆布她,与她态度好坏、恭敬与否半点关系都没有。她乜斜着明珠,冷冷道:“我问你,昨儿我被骗上山的时候,你去了何处?你莫不是与萧老五合起来整我?”明珠心里一惊,一边打量着猫儿的神色,一边大呼着冤枉:“昨儿歇晌我外出解了回手,回来便不见了姑姑。等听闻姑姑竟然跑去给老虎镇魂,我立时上山寻了一趟。”她将裙摆掀开,撂起裤腿:“心里担心姑姑,一不小心就摔破了膝盖。后来听闻你追着五殿下去了,我在帐子里等了半宿……姑姑怎能冤枉好人。”猫儿看她膝盖上果然磕破了皮,方放下疑虑,又叹了口气:“我便是怀疑你,也怀疑不了几日了……”被喂了毒药,谁知道还能活到哪一日。外间传来脚步声,进来的是个面生的小太监。小太监识得大名鼎鼎的胡猫儿,向她恭敬一礼,压低声音道:“姑姑得闲,随我去一趟。司衣局的廖公公,想同姑姑商谈‘对食’之事。”猫儿一抚心口,眼眸半眯:“姑奶奶借你个胆儿,你再说一遍?”------题外话------今天发到这一章,也算是点明了本文的主旨了。为什么一个做妆品、卖妆品的故事要发生在大内?因为这里是各路人马都在伪装自己的地方。男主和女主,都有背在身上、不可摆脱的身份,都有要掩饰的秘密,都有要隐藏本心的那无数个瞬间。在明知道要伪装、却管不住自己、流露出真情的情况下,这种情才最动人。不知道pk结果如何,不知道这篇文能不能如期写下去,不知道我的笔力能不能把这个复杂的故事讲完整。感谢大家的一贯支持,鞠躬、亲嘴、睡觉。晚安。第53章 地道“对食”这个词的使用场景,只会出现在皇家。起先,“对食”是很有正能量的一个词。宫娥与太监在宫里结成对子,相处如兄妹、如友人,互助互爱,互相扶持。然而,随着太监的势力比宫娥大,“对食”变成了一种打擦边球的男女关系。太监怎么了?身体残缺了,欲望照样在。不能向娘娘下手,宫娥便倒了霉。猫儿没想到,时至今日,她已是大名鼎鼎的、由阎罗王加持了的人,竟然还有死太监光明正大的来寻她对食?对他妈的头。明珠眼见着她蹭蹭起了火,一边安抚的拉住她,一边急急问小太监:“对什么食,你莫不是听错了?胡姑姑是什么身份,廖公公是嫌好日子过腻了?”小太监笃定的摇摇头:“没听错,廖公公说的正是‘对食’。”猫儿在被强喂了毒药之际,破罐子是随时抱在手里准备英勇就义的。她起身四顾,抱过一个瓦盆,对小太监道:“开路。”小太监客气道:“姑姑人去便够了,哪里用的着送礼。”猫儿跟着他出了帐子,大义凌然往前行,拐个弯,再拐个弯。到尙衣局帐子前,小太监停住身子,将帘子撩开一道缝,转头向猫儿一笑:“姑姑请进。”清晨光线透过帘子而去,已隐约可见人影憧憧,迎接着猫儿而来。猫儿冷冷一笑,一步跨进。帐外的小太监将帘子放下的一瞬间,先听得里间“欻拉”一声闷响,随之传来一声痛呼,紧接着是瓷器落地摔碎声。帐子里,随喜捂着脑袋蹲在地上,一旁的太监一边着急着帮他擦拭头上鲜血,一边压低声音埋怨着猫儿:“姑姑怎地不看清楚就打人啊,随喜公公可是红……”随喜一摆手,用巾子压了伤处,忍痛站起身,急急道:“咱家不同你计较,快随我去。”猫儿并不因打错了人而愧疚。相反,这个差错,错的十分划算。萧定晔的狗腿子,没有一个好人,人人得而诛之。她二话不说,转身便要掀了帐子离开。随喜立刻上前,沾满血的手一把拉住她衣袖:“解药,你不想要了?”猫儿转头看他,冷笑一声:“不想要了,反正迟早得死。早死早超生,我阿哥会给我找户好人家。”随喜却不松手,抛出了第二条诱饵:“五福……”猫儿倏地转头:“五福怎地了?”随喜瞧出她是个念旧情的,只淡淡一笑:“五福现下还无事,可之后会不会无事,咱家便不知了。姑姑自起死回生也有些日子了,该听过些宫里摧残人的手段,那是比青楼里管制姐儿的手段还狠辣。”猫儿一急:“你威胁我?”随喜抹了把面上血迹,摇头道:“是不是威胁,端看姑姑的心意。若好好配合,咱家便只是提醒。若好话赖话听不进去,那便不是威胁,是预告。”后槽牙被咬的阵阵发疼。猫儿想起她刚穿过来险些饿死,趴在门缝处往外瞧,是经过的五福停下脚步,一边自我安慰他“火焰高”,一边壮着胆子塞给她半块馒头。她想起她欲通过老本行安身立命、苟延残喘时,是五福先不收她银子为她雕刻口红管子,丝毫未想过她承诺日后结账是不是诳他。她想起他常常将膳房剩下的饭菜带来给她充饥。她想起他投奔她的坚决。她想起她逃宫时,他舍不得她的哭声。这位阿弟,对她不薄。她便是要毒发身亡,没有拉自己人垫背的道理。她缓下怒火,冷冷道:“走吧。”旁边太监闻言,立刻弯腰掀起地上毯子,再拉起毯下小门,露出一小节地道:“姑姑,请。”地道潮湿的能滴水,显见才挖通不久。随喜在前带路,猫儿随行,再是另外一个太监殿后。脚步窸窣,无人说话,只通道经过的头顶,能传来各帐子中的隐约人语声。不多时,通道尽头现出台阶,随喜几步窜上去,往木门上咚咚敲了两下,再敲了三下。极轻微的一声“吱呀”声后,白日的光线照了进来。汤药味大盛,帐子里站了几位敞着头脸的黑衣暗卫,盯着猫儿,并不说话。靠墙的榻上,萧定晔双眼紧闭,呼吸粗重,满头大汗,面色红的仿似随时要燃起来。猫儿觉得身心舒畅。她懒懒往椅上一歪,轻飘飘道:“姑奶奶又不是郎中,若是想让我超度你家主子,我倒可以求我阿哥亲自来一回。”随喜胡乱绑了头上的伤处,转头看向猫儿。此时他眼中再无威胁,满脸都是央求:“姑姑梳妆手艺好,求姑姑再出一回手。今儿殿下与诸皇子还要伴驾去温泉,不能被瞧出来……”猫儿讥诮道:“一下水,妆粉全冲掉。你与其求我,不如去求神,让神仙施一回障眼法。”随喜见她竟然是个硬骨头,只得再说了声:“五福……”猫儿烦躁的一挥手:“化!”*——*——*山道崎岖。浩浩人马绵延一里地,缓缓往栖梧山腹地而去。皇帝彰显着文武双全的才能,跨坐在高马上,亲自带队前行。各位重臣与皇子紧随其后。最后是浩浩侍卫环簇而行。杂役队伍早已前行一步,前往温泉池做迎驾的准备工作。众人皆骑马而行,只有一位废物皇子因着腚痛不能骑马,赖在了马车里。马车宽敞,顶上和底板,能藏两个暗卫。车厢里能容得下一位躺着的皇子,一位太监,还有一位不能露脸的神婆宫娥。作为站在萧定晔背后的女人,猫儿自己先改了装。此时她不再是胡猫儿,她是萧定晔的随侍宫娥。杏眼改成凤眼,双刀眉改成远山眉,鼻梁化低,唇角拉长。面目平淡,除了清秀,没有特别的记忆点。等到了目的地,再将吊着的膀子放下,她便全然是另一个人。她要伪装的不仅仅是她自己,还有萧定晔被伤了的胸腹。坚硬紧致的腰腹上是极大一处箭伤,箭杆和箭头早已取出,伤处被缝了针,再薄薄包了两层纱布。纱布外面,生鸡蛋外层薄膜,层层叠叠贴了十几层,将纱布褶皱遮掩。猫儿先将鸡蛋薄膜处打上粉底,边沿顺滑过度,以同腹部本色衔接自然。再将粉底扩大到整个胸腔。最后用最深色粉底混合一点点墨粉,将他的胸肌和八块腹肌完整描绘一回。她如此画完,打量过整体效果,吁了口气,向萧定晔一伸手:“解药。”萧定晔艰难睁眼,先看向随喜。见随喜点了点头,他方从薄被下伸出手。手掌里是一枚黑色小丸。猫儿忙忙取过,将将要往嘴里丢,却又住了动作,狐疑道:“这么干脆?这不像你的性子。”他嘴角缓缓一勾,声音喑哑:“你吃过若不信,可像昨晚一般,向我口度毒药。”她一滞,冷哼一声:“想的美。”都是要死的人,还想着占她便宜。她将药丸丢进嘴里咽下,恶狠狠道:“即便不是解药,大不了一死。有你这个废物皇子给姑奶奶陪葬,姑奶奶不亏!”第54章 搓澡工黄昏,温泉别苑。厢房外,院中红泥小炉上坐着药锅,小太监拼了命的扇动蒲扇,以求快些将汤药煎好。厢房里,床帐内并不只有萧定晔一人。懂医术的暗卫摸过脉,向萧定晔谏言:“殿下伤势过重,今晚最好莫去泡汤。”躺在榻上的萧定晔面上俱是汗,早已将猫儿此前上的妆冲洗的脱落无几。他摇摇头,并不说话,一旁的随喜替主子叹道:“昨儿除了殿下,旁的皇子俱在泰王眼皮子底下。泰王昨夜没捉住人,已然开始怀疑殿下,我等行动只能更谨慎,半点纰漏都不能出。”那暗卫转头往猫儿方向努努下巴:“那祸害怎么办?她要是露了马脚……”几人俱转过头,透过床帐,瞧向盘腿坐在椅上的猫儿。这位祸害此时正啃着一只苹果吃的汁水四射,刻意装扮的平常五官,半分没有讨喜处。几人瞧着她的模样,面上均露出厌嫌神色。过了不多时,房顶上瓦片一响,跳下一位暗卫,径直窜进了床帐里,悄声汇报着最新得来的消息:“李大人家的长女李巾眉果然随父来了别苑,泰王已开始布局。殿下,我们要不要抢先动手?”萧定晔全身滚烫,耳中听得这消息,心中迷迷糊糊想着,三哥果然对兵部势力势在必得。如今众位要臣和父皇都在别苑,若三哥和李小姐有了什么,便是那李小姐心中不愿,李家为了保贞洁,也得同意这门亲事。届时父皇顺水推舟来个赐婚,真是面子里子都保住了。三哥真是打的好主意,若不是他执意要伴驾随君,自己也不会冒险跟来。就是要看看三哥搞什么幺蛾子。他微微摇头,正要说话,厢房外忽然传来说话声:“哟,三弟房里又熬药了,这腚上的伤也好的差不离,耳根子的伤就那么大点。难道他另一只耳朵又被咬了?”这是大皇子的声音。熬药的小太监赔笑道:“不是为五殿下熬药,是殿下身边的随喜公公。今儿好端端的,他竟被瓷盆砸破了头。旁人都说,是他帮着主子捉弄那神婆姑姑给老虎镇魂,被阎罗王反噬,得了现世报。”大皇子淫邪一笑,道:“有理有理,有道理的很。那神婆可跟来了?她若落到本王手里,治她的法子多的是。”小太监一笑:“谁知道呢……”说话声一停,大皇子纡尊降贵亲自掀开帘子,从外探了脑袋进来问:“五弟,还不走,正是第一池水,几位哥哥让给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