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往吴公公面上一指:“待你日后百年了,下去要好好对待胡姑娘,她怎么说,怎么说……”从袖袋里摸出一管子口红:“怎么说当年也为本宫化过桃花妆,引得皇上瞧过一眼。”说到口红,几位妃嫔不免打起了小算盘,重又过去将李巾眉口中布取出,问道:“李姑娘,你可知胡姑姑卖剩下的口红、粉底在何处?”李巾眉愤愤于她不能亲手主持合作伙伴的丧事,只冷哼了一声,便转过头,不发一言。妃嫔将她嘴塞住,眼珠子转了几转,站到了五福边上:“你说说。”五福人小不会撒谎,虽然并不支吾出声,可目光却不由往几个木箱望去。一瞬间,猫儿的遗物被几名妃子分瓜。几名妃嫔并不白拿,取了纸钱当着猫儿的面烧了一大坨灰烬,口中低低碎语:“知道你爱银子,你要的全拿走……”后宫里为奴才办丧事,历朝历代也未出现过。为了不惊动后宫和前朝,哀乐是没有的。配阴婚的喜乐更是没有。一位妃嫔声音清甜,当年入宫,曾以一首小调而短暂获宠,此时被众妃嫔推举出来,唱一首小曲,促成配阴婚的大事。妃子自然不在乎这一首小曲,她是有仪式感的人。既然戴大人捎话进来,让她协助将这场事办的妥妥帖帖,她自然有她的章程。她盈盈踱去吴公公身边,取了剪子解开他身上的麻绳,含笑问他:“给胡姑姑当汉子,从此与她阴阳两隔,鸳鸯分飞,你可愿意?”第95章 姑父(三更)吴公公此生最后悔的事,便是贸然插手皇帝的床榻事。如若他当初不是看好胡猫儿,认为她潜力十足,爬上龙床的可能性极大,他也不至于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方才他被架到配殿,观察着众妃嫔的行为,知晓她们要拿他和胡猫儿配阴婚,他就想的透透彻彻。活着就很不容易了,谁还能顾着死了的事。生而为人,行事作风不就是怕死后对不起祖宗吗?他是个净身的人,要说对不起祖宗,几十年前就对不起了。由此想来,配阴婚之类的,眼睛一闭牙一咬,也就过去了。好歹那连累他的胡猫儿已死,配一回阴婚,总比她再将他往死路上逼,强的不是一星半点。他想清楚此间事,等那妃嫔询问他,他立刻点头:“愿意,咱家太愿意了。咱家此前钻牛角尖,没有领会到胡姑姑的一片真情。现下她去了,咱家才恍悟,中意一个人是一种什么体验。各位娘娘尽管配,咱家但凡说个不字,就对不起我这养了几十年的童子身。”几位妃嫔纷纷抹泪。感动,太感动了。都说太监现实、鸡贼,未想到吴公公竟然是不世出的情种。几位妃嫔立刻上前帮着吴公公打扮一番,指使他坐在猫儿的炕沿上。妃嫔立时张口,唱出一阙哀怨小调,勾的几位妃子想起了当下处境,哭嚎声响彻云霄。各宫门落锁的前一刻,各位妃嫔终于离去,留下了自家的宫娥打点余事,并专程叮嘱:“废殿那几个废物只会帮倒忙,千万不能解开绳索。等入殓过、七日入土后,再将她们解开。”如此叮嘱过,又觉得宫娥不保险,之放了李巾眉离去,转去吩咐吴公公将废殿几人关去了仓室里,每天唤人前去送水送饭便可。明珠被架走之前,悲哀的想着,胡猫儿不该醒的时候不醒,该醒的时候却睡的像个死人。她要是真被埋进土里憋死,也不冤。如今只能寄希望于柳太医。他说后面几日他会日日来,他要能指出猫儿还活着,就能力挽狂澜。可惜她的愿望又扑了个空。柳太医恰巧因家中事,又求了假,对宫中之事一无所知,失去了英雄救美的机会。明珠后来也想着,要是随喜那边收到风,将音信传出去,说不定主子就能过来救一把胡猫儿。萧定晔当夜也确然在附近出现过。不仅仅是萧老五的人。萧老三的人也出现过。然而废殿像集市一般,夜里成群结队来上香烧纸钱的、祭拜求保佑的太监、宫娥就没断过。三五的暗卫根本没办法靠近。后来倒有不知是三还是五的一位暗卫,击晕了一个太监,换上他的衣裳进了废殿,想靠进猫儿看个究竟。在一旁破罐子破摔守灵的、猫儿的新晋夫君吴公公立刻眉头一簇,追问道:“你姓甚名谁?是哪个宫哪个殿的?你上官是哪位?”那人不好暴露自己,只得烧完纸在猫儿炕前连磕两个头,趁机用纸灰将自己脸抹的一团黑,趁夜急急而去了。至此,猫儿究竟死没死,已经不重要了。普罗大众认为她死了,她就死了。守灵之事持续了七天。猫儿乖乖睡在炕上,呼吸微弱,连呼噜都没有。她倒是做了一个梦。梦里她老娘出现,端着一个空碗问猫儿:“你还不回去?连吃了七天饭,我这处都要被你吃穷。”猫儿苦着脸道:“不知为何,越吃越饿。还有面条?再来一碗。”她老娘只得再盛了一碗给她,催促她吃完这碗就滚蛋。她立时摇头:“不能回去。一回去酒解了,毒没解,疼死个人。”她老娘叹息道:“那个萧老五,实在废物。”猫儿赞同。可回不回去,不是她说了算。得醉九丹说了算。她迷迷糊糊有了意识之时,已经躺在棺材里,身上穿戴一新,手臂边还放了她阿哥阎罗神君的画像做陪伴。天气大好,废殿院外一片和谐。她夫君将留给他自己压棺材的银子取出来,请掖庭膳房做了几桌席面送来。只等众人吃饱喝足后,就要抬她出宫,入土为安。西华门的守门侍卫都已被礼部悄悄打通。放一个活人出去,不好行事。放一个死人出去,毛毛雨。猫儿躺在棺材里,被一阵浓重的蹄髈香味催醒时,立刻扶着棺材沿子起身,摇摇晃晃出了停灵的配殿,双眼直勾勾望着最近的一桌席面。此时有位太监正伸手要抓住一只蹄髈,猫儿立刻出声阻拦:“别……留给我……我正饿的慌……”等这话说完,她方看清,她正身处一出丧事现场。从众人看她的目光,以及她自己的穿戴,她敏感的察觉到她自己只怕是主角。进一步,她敏感的察觉到,乖乖,装死是逃宫的最好法子啊!她心里无限后悔自己的愚钝,此时只能亡羊补牢,能补多少算多少。她目光立时转为呆滞,口中喃喃道:“回光返照,回光返照。你等继续,我先回棺材里等你们。”她立时回转,几步跨进了棺材重新躺了下去,心中开始数数。一……二……斯……三字还未数出来,外间院里便哭爹喊娘,一阵骚乱。等她再直起身,院里空荡荡,连一个人影都没有。失策。猫儿醒来吃上的第一口饭,是她的好合作伙伴李巾眉亲手喂到她的嘴里。李巾眉赔罪道:“我当时以为你死了,哭了好大一鼻子。痛彻心扉,一着急,就没在意那些细节。”明珠坐在猫儿身后当靠垫,此时插了一句嘴:“你明明是为了敛财好吗?”李巾眉平日若是被一个下人怼了,她是要发脾气的。今儿心虚,只得向猫儿讪讪一笑:“我没有,我收入场银子,那是控制热闹人数的手段……”猫儿饮下一口浓粥,往放在当地的棺材努了努下巴。李巾眉同猫儿相识虽不久,然而同为买卖人,她对她主动缔结下的合作伙伴不可谓不了解。她一解荷包,碎银、铜钱噼里啪啦掉进了棺材里,然后一摊手:“没私藏,全在这里。”猫儿此时方问了一句:“棺材,谁买的?”没人说话。五福人小,仗着初生牛犊不怕虎,主动出来主持大局。他站在配殿门槛边,抬臂往远处膳房方向一指:“姑父,是姑父将他的棺材让给了姑姑。”第96章 人设坐稳(四更)猫儿又“起死回生”了一回,掖庭人尽皆知。不但皆知,不少人还亲历过她“回生”的现场。她七日前被传出身死的一刻,废殿人山人海,前来亲见猫妖会不会现原形、或者阎王殿的小鬼会不会来接引她的人将废殿破院墙挤榻。七日之后,当传出她死而复生之事后的一两个时辰,废殿再次人山人海,想确认她究竟是“回光返照”还是“起死回生”。猫儿根本没办法冲去寻吴公公,斥责他怎能毁她名声。她对着李巾眉一蹙眉:“还愣着干嘛?不趁机赚银子?”李巾眉喜上眉梢,立刻拉着五福帮她拦人,好将入场银子再多收两个。然而废殿的半边围墙已全然没有,看热闹的人透过窗户和门瞧见胡猫儿果然好整以暇的坐在炕头上吃粥,好奇心得到了满足,瞧见李巾眉又端个木盆出来收银子,立刻做鸟兽散。只有浣衣局的秋兰带着几位宫娥留在院里,帮着春杏整理院子。随喜便是这个时候,以一种后知后觉的、瞧热闹的姿态,趁机进了废殿。他刻意开着门,撩起帘子,声音极大的同猫儿唠嗑:“还记得你上御花园冲撞皇上的事吗?”猫儿一脸懵逼,内心一阵惴惴:“何时?”他又继续追问:“还知道你将楚小姐揍出一对乌青眼的事吗?”猫儿二脸懵逼,内心再一阵惴惴:“何时?”随喜掷地有声,将萧定晔教他说的话,撂了出来:“失忆,每起死回生一次,就要跟着失忆一回。”他给猫儿使个眼色,猫儿瞬间明了,立时虚弱的嚷嚷:“我失忆,我又他娘的失了忆!”猫儿能明白,萧定晔指点她失忆的初衷。这样她就能否认很多事,譬如背后黑手让她干的事,她就可以往后拖延,争取时间。然而她一失忆,又带来了很多新问题。第一,黑手还给不给她解药啊?迫在眉睫,她身子已经有点不适了好吗?第二,她的买卖还能不能继续做啊?如何打着失忆的幌子做旧买卖啊?第三,她隐约记得,她还有一门亲?退不退啊,到底要不要退啊!她觉得萧定晔是猪队友,她根本就不该被他牵着鼻子走。李巾眉对猫儿装失忆,十分不给面。随喜走后,李巾眉偷偷问猫儿:“我也不同你废话,你就说,买卖还做不做?”猫儿眼神纠结。李巾眉并不着急,开始慢条细理的说起了此前联系的寄卖之事:“二十支口红早就卖的干净,那铺子掌柜见天催我再寄放。若不是我阿娘那几日着凉咳嗽,我早进宫来寻你。”猫儿十分意动,细细算了一笔账。一支六两银子,分给寄卖铺子一两,余五两,二十支就是一百两。除去返给李巾眉的二十两,再除去废殿众人的工钱,再除去原材料成本,她至少能收三十两。她咽了咽口水。李巾眉一笑,继续道:“我将此前拿过你的一盒粉底给那掌柜看过,那掌柜有眼力见,一眼就瞧出里间混合了上好的珍珠粉。十分想要寄存。你说,我们一盒卖多少银子?”至少得二十两。猫儿思忖着,京城顶尖的铺子里,妆粉卖三十两。她这粉底,一盒至少得二十两。李巾眉一笑,这才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你打了楚姐姐,你假装失忆,是想逃脱罪责。可买卖也不能不做啊,你不想赚银子?”猫儿再咽了咽口水,恶向胆边生,立刻拍板:“这位姑娘说的对,我虽失忆,可做妆粉这件事却是生来就会,如何都忘不掉。你先回去,我准备两日,看看做哪种妆粉比较好。”李巾眉大事敲定,再不理会她装相,神采奕奕的去了。宫里的八卦传闻,最先知道的永远是奴才。猫儿的这一件八卦事先从掖庭传开,再到了后宫,再往上层传,等连前朝都听闻时,猫儿已经已在传言中起死回生了三四回。消息发散出去的这个夜里,灯烛一阵晃动之后,配殿里多了一位蒙面黑衣人。猫儿适时的起了一阵惊呼,搂紧了自己,叱骂道:“采花大盗,也不看看这里是何处?”黑衣人狐疑的上前,低声问道:“你真失了忆?”他离猫儿极近,猫儿一咬牙,爪子一伸就掀了他的面巾。陌生面孔。方额金鱼眼,塌鼻梁厚嘴唇。丑,真丑。她壮着胆子嗤笑:“这般丑,还想采花?”那人不急着夺回巾子,只将手掌一伸。猫儿的目光迅速被吸引。丸子,绿色的丸子。是解药。然而她既然失忆,她就不能表现出认识的模样。她发了个抖:“迷药?”金鱼眼紧紧盯着她,问道:“你现下,身子可疼?”该不该承认?她再不想体会那生不如死的过程。她受了启发,忙忙点头:“你不能过来,我正来着葵水。葵水不洁,你要倒霉。”黑衣人见她果然承认身子疼,立时放了心,将将要收回解药,院里已传来脚步声。他一分神,猫儿立刻夺了那解药,言语间带了几分得意:“看你还如何迷我。”脚步声越来越近,黑衣人当机立断吹熄蜡烛,趁着配殿房门被推开的瞬间一跃而出,仿佛从未来过一般。黑暗中,明珠的声音传来:“姑姑,你在同谁说话?”猫儿立刻咽下药丸,继而,刻意大叫了一声:“啊!我如此花容月貌,方才险些被歹人所累!”这个夜晚自然不会就此平静。到了下半夜,萧定晔现身。他来的如此着急,以至于身上还穿着兵卒的衣裳。他压低声同猫儿交代:“明儿一早开始呼痛,不能停下。你此前在父皇面前多说了话,若父皇宣你过去,你避不开,一定要一问三不知。”她怔忪道:“我说过什么?”他没有时间同她解释,只继续叮嘱:“这两日,害你的人只怕就要上门来试探你。你什么都不要答应,除非他们带你去见背后之人。”她抖了两抖,立刻决定解散合作关系:“他们要是掳走我,我能不能活着回来还是未知数。五殿下,求你大人大量饶过我,废殿众人也不需殿下庇护,从此你是你,废殿是废殿。”他却一笑:“没看出来,你这种性子,竟然是个知道害怕的。”他向她打包票:“你放心,这回你近处都有人,你无论被请出宫还是掳出宫,都有人一路护着你。”第97章 姑父和姑姑有缘(五更)第二日一大早,猫儿用过早饭,按照半夜萧定晔的叮嘱,开始呼痛。明珠知道缘由,刻意大呼小叫的指挥五福去寻太医。五福却心有余悸。上回去了一趟太医院值房,险些将胡姑姑给“入土为安”,这回又要去?他磨磨蹭蹭不愿走,狐疑的看着明珠:“你可别再生事啊……”明珠眉头一蹙:“你听听姑姑痛成了什么样子?”五福只得垂首出了废殿。然而他有他的打算。他行到前路,在岔路口一拐,先进了掖庭膳房。掖庭膳房曾经是他工作过的地方,如今有他的姑父,吴公公。然而吴公公此时却不在膳房。帮厨太监道:“病啦,昨儿就病倒啦,到现在都没起身。”五福转身就往吴公公房中跑。汤药味浓重。瓦房前的小太监正蹲在红泥炉旁边,手持一柄破蒲扇,操心煎汤药的事。五福一只手扶着门,先向小太监探问了一句:“姑父可在里间?”小太监对他这个称呼并不意外,只抿嘴一笑,压着声音做了个口型:“在里面躺着。”五福推门而入,跳坐上炕边,牢牢瞅着蹙眉而睡的吴公公。吴公公哼哼两声,翻了个身,并不作理会。当初,众娘娘们按着他同胡猫儿配阴婚,他之所以痛快配合,那是想着尽快将事情打发掉,自此同胡猫儿彻底划清界限。反正人都死了,又能将他如何。他最多担了个虚名。他太监都当了,祖宗都卖了,还怕什么虚名。然而奶奶的胡猫儿又活了,他成了什么劳什子“姑父”。他怎么看怎么觉着,胡猫儿闹腾了这一场,竟是来骗婚的。他喊冤无门,在胡猫儿诈尸醒来的后一刻,跌跌撞撞回了自己屋,一病就病到了现在。五福见吴公公不理会他,只得大声喊了一句:“姑父,姑姑又病了,怎么办!”吴公公巍颤颤睁了眼,险些要吐血。他虚虚一抬手,气若游丝骂向五福:“你才是‘姑父’,你们全家都是‘姑父’!”五福却一瘪嘴,登时红了眼圈:“我没有全家,全家就剩了我一个……”继续争取:“姑父,你去看看姑姑,姑姑她又病了。”在他小小的见识里,他觉得吴公公是姑姑的贵人。吴公公和姑姑配了一回阴婚,姑姑就好端端的,没有被埋进土里去。今儿姑姑又病了,他得软磨硬泡,让吴公公再出一回面。他连续唤了五六声“姑父”,每一声都似在催命一般,直直将吴公公往绝路上推。但听“扑”的一声,吴公公喷出一口老血,深深晕了过去。五福是个有良心的孩子。他为猫儿请来柳太医的同时,还寻了位此前有几分交情的小医助,央求他去为吴公公治一治吐血之症。那小医助一路跟来,快到分叉路上时,才想起来要问一问吴公公的吐血因由。五福一个八岁的孩童,对此间事却有些懵懂。他从他有限的见识中思忖了一番,想起方才吴公公在炕上要起身又起不来的惨状,灵台顿时清明:“相思病,姑父生病无法起身去看姑姑,得了相思病。”小医助叹了两声:“相思病竟到了吐血的地步,吴公公这老房子着火,火势可有些旺啊……”柳太医因家事休沐了几日,对近几日的传闻全然不知。便是在跟着五福往废殿而去的路上,他才对什么“姑姑”、“姑父”听了一耳朵。待那小医助在岔路口,先往吴公公处去了后,他终于忍不住,向五福问道:“你方才提到的‘姑姑’,是指哪位?”“是胡姑姑啊,胡姑姑因为成了亲,所以起死回生了呢!”柳太医脑中有些怔忪。这……是个什么因果关系?*——*——*废殿里,猫儿依然有一声没一声的哼哼着。柳太医指尖搭在她腕上,面上神情有些是五分肃然,三分疑虑,二分怆然。肃然神情,掩饰着他大乱的心绪。指腹下的脉象平稳,血气正常,一时竟查不出中毒痕迹。要么是胡姑娘已彻底解毒,要么是服用了短期解药。无论她服用了哪一种,她都不该这般呼痛。他眼皮轻抬,瞧着猫儿,沉声问道:“你……你上回替工部值房捉贼,拿了我几颗丸子,欠了一钱银子,你可记得?”猫儿十分惭愧。她是个不愿欠人情的人。然而那银子她当时欠下,之后各种事情打扰,便再未来得及清还。可现下她不能承认。她只得做出个愤慨的模样,叱骂道:“胡扯,你莫趁着我失忆讹我银子,姑奶奶可不是傻子。”他只得微微一笑,低声道:“竟然被你看了出来。”他向五福一抬手,五福立刻送上纸和笔。他却不知该开个什么样的药方。他耳边听着猫儿的切切呼痛,心中想着,她现下并没有毒发,也没有旁的病症,可她却故意唤痛……看来她并未失忆,只是在自保。他现下能做的,只能顺水推舟,保全了她演的这一场戏。他提笔在纸上刷刷写下药方,径直交给猫儿,一字一句道:“姑娘的脉象……一定要服此药。否则旁的郎中一定会误判,切记切记。”他向她扯出一个忧虑重重的苦笑,要背了药箱而去,终究却返身回来,掏出十两的银锭放在炕沿上:“听闻姑娘定了亲事,恭喜恭喜。我不知姑娘喜欢什么,便以此当贺礼吧。”猫儿心里苦,猫儿不能说。她在呼痛的间隙,微微一扭颈子,做出个扭捏害羞相,羞羞答答道:“让大人……破费了……”忽的想起她欠下的人情,又趁机道:“大人方才说……我曾欠下你一钱银子?我起死回生记不得前事……大人只需送九两九钱便好……余下的一钱权当抵了债,将这一笔糊涂账勾去……”他淡淡一笑,果如她所言收回银锭,在药箱和荷包里搜寻了半晌,也只凑够八两六钱的银子。最后倒成了他反欠她一两三钱,许下日后再还,缓缓离去。冬日寒风刮在心上如刀割一般,身畔时不时有太监成群经过。“起死回生”、“配阴婚”、“老少对食”这三件事凑在一起,是多好的八卦素材,到了今日,只怕连民间对此事都有所耳闻。皇上和泰王那边会不知?他心下有些苍凉。届时泰王向她发难,她又该如何自处?今冬的第一支寒梅在路边绽开。他犹记得两年前,他在泰王的授意下第一次往废殿方向而去,想要同她相识,好时不时知晓她的动静。那时,也是这样的一个冬日。在这宫道上,有位宫娥用一束梅花拦住了他的去处,语声清脆:“听说,梅花能治冻疮,可是为真?”一眼万年。第98章 乌鸦嘴(一更)猫儿入殓那日,她的绝世容颜曾震惊过几位妃嫔操持丧礼的妃嫔。虽没有上妆,这位猫妖却面如桃花,唇不点而红,实在是诡异的很。怪不得她此前做了妆粉换银两,原来她自己在保持容貌上,法力极高啊。她起死回生之后的两日,妃嫔们因为敬畏恐惧之心,没敢贸然上门。然而爱美之心煽动着她们。挨足了两日,想着这阴气也该散了,等去皇后、太后面前请过安,她们方成群结队进了掖庭,向废殿而去。废殿的一面围墙已全然倒塌。工部役臣以私人关系,带着几位工匠进来,先将废砖码的整整齐齐,等开春解冻后才来砌墙。妃嫔们不用敲门,便径自进了废殿,站到了配殿门前。只有明珠一人守着猫儿。春杏、白才人、五福和暂且手头无事的秋兰,继续开工。配殿里的胡猫儿失忆失的很巧妙。旁的事一概不记得,只如何治妆品,却记得清清楚楚。今儿一早,她一边哼哼唧唧呼痛,还一边唤了春杏到炕边,交代着她在阎王殿里同阿哥相聚时听来的一个妆品方子:“殿里可有核桃干青皮?”看看,这般凑巧,又将她此前在宫外买回来的核桃干青皮误打误撞问了出来。春杏忙忙点头,从木箱里翻出来:“一大包呢。”猫儿继续交代着:“拿去煮水,煮出黑褐色,再同糯米粉、珍珠粉搅拌。颜色尽量深。珍珠粉继续磨,要多多的。”经过她的这一番交代,众人便聚去正殿,开始生产眼影。妃嫔们来的时候,猫儿正喊的口渴,饮过茶,虚弱无力向明珠问道:“听说,我死的时候,这些娘娘们拿了我的口红和粉底?”明珠往一众娘娘们的面上一瞟,觉着此时不是猫儿结新仇的时候,立刻回道:“拿了,可都留下了银子。”猫儿却不理解明珠的一番苦心,追问道:“可少了一文?”那妃嫔堆里的吴妃站出来笑道:“说是失忆,可不该忘的还是没忘。”她往炕边走了两步,目光沉静看向猫儿,面上含了些怜惜神色,蹙眉道:“怎地才活过来,又这般哎哟连天?”她转头看向明珠:“怎地不去唤太医?”明珠忙忙恭敬回禀:“柳太医刚刚走呢。”猫儿哎哟两声,见一众妃嫔只流连不去,立刻趁机做新品推广:“……过两日娘娘们来,有好物件,让双眼更加迷人……”妃嫔们见她卖了个关子,又实实不愿听她拉着哭腔说话,只问明了时间,又往正殿去转悠了一番,终于一携二、二携三的去了。到了晚间,猫儿声音已开始沙哑,却没有黑衣人现身。她忖着,萧定晔曾说,背后黑手要来掳她或请她的事,只怕是危言损听。都隔了这两日,对方还没动静,该是还不想出手。她决定好好歇一晚上。然而梆子响了一声后不久,屋里便起了一阵诡异香味。猫儿脑袋一歪,睡死过去。一道黑影跃进来,将猫儿轻轻松松往肩上一扛,重新跃了出去。雪花扑簌,只短短几息,一溜脚印就被掩盖的严严实实,没有一丝儿痕迹。*——*——*猫儿做了一个梦。这回,她老娘少见的没有出现。梦里,她身处一个帐篷里。帐篷内部装点简陋,瞧着是赶路中为了过夜临时搭建。帐篷里有一对面目模糊的年轻男女,正在激烈争吵。她忖着是男女感情生了纠葛,原本对这些事不感兴趣,那两人的话却一字不差进了她耳中。那男子苦苦劝道:“……都已经到了这里,你怎能不愿?如若我能去,我怎舍得让你去冒险……”女孩泪流满面,只不停歇的摇头:“我不愿我不愿,天下女子那般多,你们去找旁人……”男子急道:“天下女子虽多,可同那画上之人长的极像的,就只有你一人。你莫任性,你多想一想成千上万的子民……”猫儿听得半懂不懂。这仿似是女孩要为了国家和人民,被迫做一件她不愿做的事?她心中同情,正要踱步走开,那女子却忽的转过来,泪流满面看着猫儿:“你以为这是我的事?今后就是你的事!”猫儿倏地惊醒。周遭漆黑,空气湿冷,隐约透着一股霉变气味。不是废殿。房中似乎无人,一帘之隔的耳房,隐隐传来窸窣人语声。“主子今夜会来吗?”“不好说,雪这般大……”“那女子究竟有何来头,竟然送到了这处?”“不好说。只隐约听闻是个死了又活的……”猫儿心中拔凉。这说的是她。萧定晔的乌鸦嘴说中了。她果然被掳了。她心里一急就要翻身坐起,黑暗中忽的伸来一只手,直直捂上她嘴巴。她倏地一惊,耳畔有一把熟悉的声音极其轻微道:“莫怕。”周遭有极淡的铁锈味,身畔的那人掌心温暖。她心里微微一松,继而又开始着急,拉开他手悄声道:“我会不会被杀死?”黑暗中,萧定晔没有说话。外间耳室里,守门的汉子已经话题转去了最新何处开了个什么馆子,哪道菜值得一尝。仿佛房里关着的猫儿只是被请来喝茶听戏,过上几刻就能大大方方离去。猫儿得不到萧定晔的回复,只得咬牙道:“我要是禁不住逼供,将你招认出来,你莫来怪我。”黑暗中传来极轻微一声轻笑。他附在她耳畔开始交代:“咬定你失忆,千万不能露出破绽。”“还有呢?”“我已有八成把握,确定背后之人是泰王。可你也要想法子套话出来,此事万万不能错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