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彩灯也就罢了。管着小厨房的嬷嬷,重晔宫唯一活下来的老嬷嬷,想按照惯例做一回元宵,左等右等等不来掖庭送糯米粉。往年都用不着提前准备,上元节午后,掖庭自然会点头哈腰将物料送来。糯米粉和的不软不硬,芝麻花生馅儿拌上猪油和蜂蜜又香又甜。嬷嬷只需要象征性的将馅儿包进糯米面里,到了夜间煮上一锅,除了供本殿主仆上下尝鲜,还要为皇后和太后娘娘送去,顺便得了赏赐,可真是一举两得。然而今年这个上元节,嬷嬷从午时一直等到晌午,都不见有人送来糯米面和馅儿。再等下去,只怕要影响夜里在皇后和太后处的赏赐。嬷嬷少不得要纡尊降贵,亲自往掖庭膳房一趟。她在宫里待了一辈子,资历深,她用不着同人打架,也用不着抛媚眼、打情骂俏,自她一露面,连队都不用排,便受到了厨子们的夹道欢迎。厨子们赔笑道:“宫里死的人多,我们掖庭也少了人,实在忙不过来,才有些耽搁。”殷勤的将一个盖着巾子的木盆端给她:“都在这儿,只多不少,嬷嬷见谅。”嬷嬷见掖庭膳房果然人手少了近一半,便也不做计较,端了木盆倨傲而去。待她回了重晔宫,钻进了小厨房,掀开巾子,急着要将夜里领赏的元宵捏出来时,方明白那厨子说的“见谅”是何意。物料一件不少,还有多的。然而糯米是糯米,还没有磨成粉,更未和成面。芝麻是整颗芝麻,花生还未剥皮,猪油还沾在肥猪肉里未提炼,蜂蜜还在一小块蜂巢里。分量确实不少,原生态也是真原生态。嬷嬷有些慌。今夜莫说要领赏,只怕领的是板子。第194章 绿色的,最衬本王(一更)嬷嬷正急想着要用眼前这些物件做出什么替代品来,偏生此时随喜已从外间回来。人还未进门,声音已先一步传进了院里:“可都准备的差不离?还有一个多时辰,前面宴席可就散了!”待他说完这句话,正好窜进了院里。莹莹白雪下,整个重晔宫莹绿莹绿,处处盘旋着吐着信子的巳蛇。小厨房里,没有飘散出任何热乎清香气儿。随喜一拍大腿,呵斥道:“兔崽子们,今夜不是你们脱一层皮,便是咱家脱一层皮!”太监、宫娥、嬷嬷们纷纷上前,向他哭诉着今儿的委屈。随喜听过,咂摸了一回,咬牙切齿道:“姓!吴!的!”他纵然心里要杀吴公公千万回,此时却不是问罪的时候。他只得往配殿门口一站,喊道:“秋兰,出来。”秋兰正替猫儿拭汗,闻言并不理会,待为猫儿重新换了衣裳,方低声道:“姑姑先躺着,我出去一回。”经过了这一日的煎熬,到了此时,猫儿已退了烧,人也苏醒了过来,暂时瞧着再无大碍。秋兰缓缓出了门,行了个半礼,十分恭敬道:“公公有差遣?”随喜着急道:“你此前同胡猫儿熟悉,吴公公又是她的老相识,算起来,你同吴公公也该有些交情。你快去寻他,重新要些花灯来,也不求精美,只要样数多便成。”秋兰却轻咳一声,缓缓道:“公公怎能张口胡说。”随喜一滞:“我何时胡说?”秋兰细声细气道:“第一,胡姑姑同吴公公,本就未见过几回面,虽说曾配过阴婚,那也是姑姑躺进棺材里的事。后来姑姑活过来时,便与吴公公退了亲,无甚往来,哪里是老相识。虽说公公是太监,可也算半个男人。喜公公将姑姑同吴公公拉扯在一处,实在是妨害了姑姑的名声。姑姑好歹也是皇上亲封的四品女官,怎能任由喜公公如此抹黑。”“第二,奴婢当时虽与废殿走的近,然那时是冲着姑姑而去,与胡公公半个面都未遇上过。奴婢还有两年便要出宫,现下家中已开始张罗亲事。喜公公说奴婢与胡公公有交情,若传出去,奴婢这辈子是嫁不出去,只有投河寻死一条路可走。”她一声声质问上来:“姑姑同奴婢虽是初来乍到,在重晔宫没什么根基,却容不得公公随意侮辱。公公再要胡说,奴婢拼上性命,也要去告一回御状,让皇上为姑姑和奴婢做主。”随喜一句话便招来她一连串的反驳,他愣神的当口,秋兰已不卑不亢的行了个半礼,一掀帘子,转身回了配殿。随喜怔忪着转身,喃喃道:“邪性,今儿真是诸事不利。”外间闹得鸡飞狗跳,配殿里却罕见的岁月静好。猫儿没有同秋兰闹别扭,鸡粥端到嘴边,她便从善如流的饮下去。秋兰趁热打铁,煎药、喂药、洗药锅,一气呵成。秋兰坐在床边榻上,握着猫儿的手,劝慰道:“我也不知姑姑究竟有何心结,可什么事情能大过自己的身子?病好了,今后的事情才有指望,姑姑莫忘了手里的买卖。”外间的鞭炮声再次响起,向世人倒计时着年节的结束。猫儿呆坐半晌,哑声道:“明珠……埋在何处?”秋兰心下酸涩,摇头道:“她如何死的,我等都不知,更不知尸身埋在何处。多可怜的姑娘,年纪轻轻……”说起了明珠,又不由提起了柳太医:“平日那般温润如玉的人,谁知竟是叛党。尸身挂在宫门外半月有余,才解了下来。他家人跑的一干二净,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猫儿靠在床头,想着那位青年,如果在最后关头没有进宫,便不会死。他因何苦衷投靠了泰王,她并不知。然而他用心头血救了她,她是明白的。她曾听肖郎中提到,制毒人是柳太医的阿爹,到了最后,却是儿子来解毒。那些内心撕裂、身不由己的时候,定然比她痛苦上百倍。她挣扎道:“寻纸钱……我想……为他(她)烧纸……”秋兰去掖庭寻来烧纸和香烛时,五福一起跟来,验收他阿爹的宫斗成果。平日高大上的掖庭宫,今夜满院的绿光和巳蛇花灯,五福站在院门口时,便未忍住满心得意,嘎嘎大笑声将随喜引了出来。随喜站在院里向他招手:“你进来,我有话问你。”五福贴着墙根进来,躲在秋兰身后,待到了配殿门前,一步闪了进去,只往帘外探出个脑袋:“何事?我忙着呢。”随喜冷哼道:“你回去问问吴公公,他的大内总管位子可是坐着难受?旁处如何咱家不同他计较,我们重晔宫可从没这么丢过脸。”五福嘟着嘴道:“他是我干爹,又不是我亲爹,我才不传话。喜公公有话同他说,该专门去寻他。可我阿爹现下,正在前头忙活节宴。你若是搅和了宴席,皇上要打你大板子!”随喜“嗞”的一撮牙花子,越发觉着今儿这事是掖庭宫专门针对重晔宫。是两宫之间的较量。他抬手指着五福:“成,现下咱家走不开,你回去告诉吴公公,让他明儿等着咱家,咱家让他尝一尝另一条腿上挨刀砍是什么滋味。”他一转身,进了小厨房,催着嬷嬷就手做些旁的小食。待出了院子,看着满院小蛇闹心,又指使着太监、宫娥们将其中一半的巳蛇花灯取下来。配殿里,秋兰同五福两个抬了案几放到床边。秋兰解释道:“柳太医是叛党,姑姑明着祭拜他,被抓住便是大罪,只能在房里偷摸着烧些纸。柳太医在天有灵,定会体谅姑姑。”五福跟着插嘴:“明珠姐姐的坟头在何处,我们也不知道。若去外面寻个路口去烧纸,只怕喜公公不放我们出去”猫儿点点头,并不苛求。三人围着盆,将纸钱点燃,一张张放进盆里。黑烟袅袅,带着灰烬盘旋而上。五福不由的流下泪来,低声道:“明珠姐姐,我们多多给你烧纸,你在那边有钱花,就不怕受旁人的欺负。姑姑再同阎罗王阿哥说说情,让你投个好胎……”三更时分,外间响起长久的炮仗声,噼噼啪啪传进配殿,增添了许多生气。炮仗响完,接着是不停歇的烟花。那亮光在天际绽放,透过窗户纸,照进来影影绰绰的璀璨。猫儿迷登着望向窗棂,眼中显出些许憧憬。秋兰忙忙去了窗畔,拉开帘子,推开窗扇往外探望出去,回到陪夜的睡榻边上,问道:“姑姑可想去院里瞧?大朵大朵的星辰花,在床上是看不到的。”她见猫儿眸中向往,立刻做主扶她靠坐在床头,为她穿上棉袍,系好披风,背她在背上,外院外而去。瘦成一把柴的少女,并不比半大小孩重上多少。秋兰心下酸涩,心中越渐迷茫。同样在宫变中立功,吴公公春风得意,何以胡姑姑却成了这般境地。待要到门边时,猫儿低声道:“只在……窗边看看……”秋兰心知猫儿不愿她受累,心头更是憋起了一股劲儿,拉开房门,撩开帘子,背她站在了檐下。寒风裹挟着雪花劈头盖脸而来,猫儿仰头往天际望去。炫彩斑斓的烟花在天空绽放,虽然下一息就要凋落,却并不影响灿烂时的辉煌。院里有奴才们在等待主子的归来,随喜缓缓踱过来,冷哼道:“活了?不傻了?能吃能喝能说话了?”秋兰立刻将猫儿转去身后,冷冷道:“随喜公公充其量也是四品太监,何以却能同四品女官这般说话?要知道,便是同样品级,女官可比太监尊贵。公公若是节下饮多了酒胡乱说话,奴婢劝你早醒酒,莫等到见了棺材才掉泪。”随喜冷笑一声:“咱家倒未想到,胡猫儿结识的人各个牙尖嘴利。”他的目光越过秋兰,定在猫儿面上:“莫着急,咱家明儿会会你。”天际烟花繁盛不停歇,外间却有了嘈杂脚步声。随喜立刻往外迎去,外间侍卫已搀扶着萧定晔歪歪斜斜进来。醉酒的皇子分外闹腾,口中不停歇的喊道:“高兴,本王高兴。莫劝,高兴!”随喜忙忙上前从侍卫手中搀扶过萧定晔,口中顺应道:“高兴高兴,主子平叛有功,终于如了意,该高兴。”他架着萧定晔要往正殿而去,萧定晔却脚步蹒跚,一把推开他,迷迷登登睁开眼,看着满院景致,大着舌头含糊道:“绿的……适合本王,最适合不过。全天下都知道……绿色的……最衬本王……”他往袖袋里一掏,向随喜丢过去个物件儿:“赏……办得好,要赏,大大的赏……”随喜原当自家主子饮醉酒会注意不到满院绿蛇,未曾想此情此景反而更有存在感。他只怕现下得了赏,明儿便要被打板子,不禁恨恨往猫儿方向瞪上一眼,手忙脚乱架着自家主子往前去。萧定晔饮醉酒,身子极重,待快到一排宫殿前,他却身子一扭,往配殿方向而去。随喜拗不过,反而被他裹挟着一起跌跌撞撞,擦过秋兰身畔,咚的便进了配殿,一头扎进了床上。随喜手忙脚乱挣扎出来,萧定晔已在猫儿的床上呼呼大睡。经了一番折腾,他全身浮上一层密密细汗,若从被窝里剥出去,到外间被冷风一吹,只怕就要伤风。伤风了势必要请太医,老太后那边收到消息,只怕……两处板子已在排队,随喜已提前感受到身子火辣辣的疼。他出去唤了宫娥进去侍候,秋兰已背着猫儿急急道:“这……鹊巢鸠占,姑姑去哪里歇息?”随喜板着脸训道:“如何叫‘鹊巢鸠占’?这重晔宫的一草一木,哪个不是殿下所有?殿下想睡何处就睡何处!”他远远往自己日常歇息的耳室一指:“那处去。”第195章 什么才叫伤心?(二更)这是一个晴朗的夜晚。天际一轮皓月,被灿烂星辰捧在中间,十分的岁月静好。萧定晔站在一处树下。他已经有好些时候没在树下等过人。现下他站在树下,脑中一片怔忪。一声“吱呀”的开门声后,传来一阵雀跃脚步声。继而前方出现一个娇俏宫娥。那宫娥几步到了他面前,抬手抚上他的面颊,笑嘻嘻道:“等久了?”他愣愣看着她的脸,有些陌生,更多的却是思念。记忆中,好像极久极久没有看到她。她因跑的急,面上有些汗湿。他取了巾子细细替她拭汗:“着什么急,我自然是在这里等你的。”她面上急剧消瘦,一瞬不瞬盯着他:“一直都等我?”他立刻点头。她面上瞬间被眼泪淌湿:“可你并未等我……”他的心无端端痛的厉害,一边为她拭泪,一边为自己辩解道:“你不伤我的心,我就一定会等你。”她躲开他的手,狡黠一笑:“如何才算伤你的心呢?”她往不远处招招手,另一棵树下忽的闪出一个青年。那青年他识得,是太医院一位姓柳的太医。她向柳太医跑去,雀跃的步伐,同她刚开始跑向他时,没有什么区别。她一头扎进柳太医的怀中,也笑嘻嘻道:“等久了?”柳太医也掏出一片巾子替她拭汗。猫儿转身笑嘻嘻望着他:“怎么才算伤你的心呢?”她踮脚贴在柳太医面颊上:“这样吗?”又转而贴在柳太医唇上:“这样吗?”什么东西在他胸腔里撕裂,他只忍着不离开,执着的等着她,咬牙道:“你回来,我便不计较。”她却扑闪着一双杏眼,做出十分纯良的模样:“我怎能和你去?我要和柳太医从黄金山的坑道逃亡出去,夫妻双双打鱼呢!”她远远向他抬起手,月光下,她的腕间空空。她笑着道:“看看,猫儿不见了呢。猫儿不见,我就不见啦!”她话音刚落,同柳太医身形幽暗,立刻消失在月夜中。他的心立刻被剖成了两半,他在梦里大喊一声:“猫儿……”撑起了身子。锦被里,她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上元节最后的狂欢,世人可着劲的折腾。待一觉睡醒,已过了辰时。若再等一等,就能将早膳和午膳一块用。萧定晔黑着面迈出配殿,往墙根上一指:“跪着去。”随喜在重晔宫多年的老资格,近几年已极少当着众下人被如此下脸子。他苦着脸跪去了墙根积雪上,抬头满怀希翼的望着萧定晔。然而他平日巴心巴肝对待的主子,此时既不心软说“免了”,也不说跪到何时。只自己系上披风,便带着一身肃杀之气出了院门。藏身在檐下的王五,探头悄声同随喜道:“主子同胡姑娘闹成这般模样,你竟任由他睡去胡姑娘房里。你说该不该你跪?”随喜叹了口气,又有些想不通:“可主子明明睡的极好。前些日子就几乎没睡个囫囵觉,在配殿里,竟一睡就睡到了辰时。你知主子多少年未睡过懒觉吗?”王五嗤笑道:“便是主子在胡猫儿被窝里睡的香又如何?睡醒后,你就要遭殃。”又指着这满院绿蛇道:“还不将这些蛇拆了去?记得昨儿夜里殿下说什么吗?他说绿色和他相衬。哪个男人能喜欢绿的?你这太监当糊涂了。”随喜苦着脸叹了口气,立刻扬声道:“来啊,人都死绝了!”到了未时,上元节的痕迹已被清理干净。随喜被太监搀扶着站起身,颤颤悠悠挪到了房里,扒拉了一口饭,啪的甩了筷子。“什么饭菜?是给人吃的?”重晔宫的小厨房,只负责做主子的饭食。下人们的饭食,依然要掖庭膳房提供。只是今儿个,这碗里的菜没有一滴油,没有一片肉,白菜帮子还老的能硌牙。白菜是几乎能咯牙,米饭已经咯了牙。随喜吐出一口唾沫,捂着牙道:“汤,快,汤!”小太监忙忙端上汤。随喜一口闷下去,继而扑的吐了个干净。这汤里倒是有肉丝儿,可上面浮着的血沫子是怎么回事?!满是腥臭味又是怎么回事?!随喜指着桌上饭菜:“谁送来的?你们吃的都是这些?”小太监出去拉了个大太监进来,指着大太监额上的鼓包道:“他去掖庭膳房理论,被厨子们一人一铁勺,打的晕头转向。”那倒霉的大太监拉着哭腔道:“喜公公,今时不同往日,不同往日啦!”随喜心中怒火轰的点燃,一把拉开房门,直直便闯了出去。未时的掖庭已安静了下来。众人忙碌了一早上,正美滋滋的歇晌。吴公公的房门啪的被推开,继而打进两柄暗器。那暗器“啪”的一声嵌进墙体里,灰尘扑簌而下。房中继而传来一粗一细、一老一小两声嚎叫,随喜听得心中痛快,一步迈进去,便见吴公公父子两跪在炕上,吴公公手中捧着一卷懿旨,抑扬顿挫哭喊道:“太后啊~咱家不能再服侍您啊~有人看您不惯啊~不服您对咱家的嘉奖啊~”随喜怒喝一声:“住嘴,别拿着鸡毛当令箭!”吴公公一愣,哭嚎声顿时涨了八个度:“太后啊~随喜小崽子说您的懿旨是鸡毛啊~”随喜咬牙切齿,再摸出一柄暗器捏在手中,吴公公父子立时收声,只那高举着的明黄懿旨却丝毫没有放下来的征兆。随喜一脚踩在炕沿上,恶狠狠道:“老吴,昨日的彩灯,今儿的午膳。你若说不出个所以然,老子今儿将你戳成筛子!”吴公公眨巴眨巴眼儿,转头同他儿子道:“小崽子,为父记性不好,你来说说昨儿宴席上,各主子都说了些什么?”五福做出一脸纯良模样,道:“昨儿我去的晚,不知前头各主子都说了些什么。只听见太后娘娘说,宫里现下各处用钱,度日艰难。今后从她老人家做起,每五日进一次荤,用糙米代替了精米。太后娘娘这般一说,下头各主子纷纷表态,要比太后娘娘更朴素。”吴公公长长的“哦”了一声,叹道:“今儿为父干了样错事,你可知道?”五福跟着叹了口气:“哪里能不记得,给重晔宫各位公公、姐姐准备的饭食里,加了肉丝儿。若太后娘娘知道,只怕要罚阿爹的银子。”吴公公点点头,转头看向随喜:“咱家知道,你定是来追究那汤里多了肉丝儿的纰漏。你放心,日后咱家一定注意,让厨子们千万要对重晔宫一视同仁,不可徇私。”随喜被哽的说不出话来,指了他半晌,问道:“那花灯又是怎么回事?咱家就不信,阖宫全是一模一样的巳蛇?”吴公公立刻摇头:“当然不是。怎会全装扮成蛇,那咱家还吃不吃大内总管这碗饭了?”他装模作样解释道:“随喜兄弟也知,后宫没银子。各处装扮用的皆是存货。这去年剩下的花灯,有这么几样。金龙,彩雉,巳蛇,子鼠。随喜公公看上哪样,明年咱家定优先将哪样送去重晔宫。”随喜这回更被噎的深。金龙,皇上专用,便是皇上要赠予谁,那人都不敢收受。尤其是在这宫变才过的敏感当口,谁敢流露出对金龙的一丝儿喜欢,那是随时要被送上一顶“造反”的大帽子。彩雉,便是锦鸡,倒是五颜六色,形态多样。可阖宫上下,也只有太后同皇后能用,取的是“锦鸡护雏”之意。子鼠倒是平易近人,然彩头不好,不显高贵,只能用来装点宫道。倒是巳蛇,又被称为小龙,只能有皇子才可用。随喜咬着后槽牙问道:“如此说来,吴公公将巳蛇留给重晔宫,还是一番深谋远虑,我等得感激涕零谢上一回?”吴公公善解人意的一挥手:“不客气,哪能让随喜公公破费,不值银子的葡萄酒送上一坛尽够了。”五福忙忙点头:“没错没错,我们两宫是自己人,互相帮助的。”随喜险些将一口银牙咬碎,一口气喘不上来,指着这父子二人半晌,含恨出了房。房门吱呀一关,吴公公将懿旨重新放在供桌上,将已经燃到尽头的檀香重新续上,磕了两个头,方喜滋滋道:“只要有老太后这把尚方宝剑,谁敢动咱家,咱家让他吃不了兜着走!”初春的大雪纷纷扬扬,没有丝毫要停歇的模样。重晔宫门口,随喜徘徊良久,方进了院门。太监、宫娥们一窝蜂的围上来:“喜公公,可将吴老头打的满地找牙?”随喜清一清嗓子:“嗯。”抬头挺胸往前而去。“吴老头可跪地认错,求喜公公饶了他?”“嗯。”“吴老头可……”随喜越走越快,越走越快,一步跨进自己耳室,靠在门板上半晌,一把从墙上扯下蟒鞭、大刀和匕首,站在院里大喊了一声:“王五,下来。”他话音刚落,已“咚”的一声推开配殿门,冲着正在给猫儿喂粥的秋兰一声爆喝:“出去!”秋兰看着他手上的刑具,惊得抖了两抖,强忍着惧意挡在猫儿身前:“公公要作甚?你胆敢行凶,我就去告……”她一句话未说完,已被随喜揪着衣领往外一甩,如树叶一般跌去了门外积雪上。王五从檐上翻身而下,冲着她道:“逼供而已,不是大事。”他一脚迈进配殿,抬脚踢掩上门,将门里与门外隔成两个世界。秋兰着急扑上去,拍打着房门大喊:“姑姑,姑姑……”却听里间已传出随喜的一声怒喝:“说!”蟒鞭“啪”的一响,不知抽打在了何处。秋兰身子一晃,立刻转身跑出院门,脚步踉跄往掖庭方向而去。第196章 逼供(一更)蟒鞭带着深深的恨意和幽怨,“啪”的一声甩在床头。“说,你和凤翼族什么关系?”随喜的声音气急败坏,意图通过逼供,为他主子和自己解恨。“炮灰。”猫儿冷冷道。自醒来,不,自她在黄金山坑道入口被萧定晔拦截,她就知道,如若未死,下一步她便要身陷囹圄,接受拷问和逼供。她说的没有错。原身贵为圣女,却被世仇家恨裹挟着,将她往死路上逼去。便是此前原身未撞柱身亡,到了皇陵后,也要被放血整死,最后压进那玉棺里。玉棺高贵,圣女也高贵,并不能改变原身“炮灰”的本质。随喜蟒鞭一甩,鞭尖擦过她手,手背上立刻红肿一片:“什么?莫狡辩,不说实话,让你知道老子的厉害!”猫儿手一抖:“圣女。”随喜和王五对她的回答没有任何震惊之处。这两人多年跟随萧定晔,大体上来说,凡是萧定晔知道的重大事件,这两人或多或少都会知道。萧定晔当时在皇陵山中将猫儿救出来时,还是王五做的接应。她在山中被变换的凤翼族装扮与妆容,不可能引不起旁人的主意。以她对萧定晔的了解,他便是当时不做声,下去后势必要寻人去查。蟒鞭再一甩,随喜的问话随之而来:“堂堂凤翼族的圣女,为何入宫?”这都是明摆着的答案,萧定晔和皇上应该都知道。“接近皇上,为泰王争取好处。”“争取什么好处?”她摇摇头。事到如今,泰王让原身进宫的终极目的究竟是什么,已经不知道了。让她陪着皇帝去祭陵,显然只是权宜之策,临时的决定,并不是一开始的目的。随喜的蟒鞭再次“啪”的抽下,猫儿颈间立刻现了一道鞭痕。她身子一抖,额上立刻浮上一层汗。王五要阻拦已然来不及,不由将随喜拉到一旁,担忧道:“你这般动手,主子那头……”随喜咄咄逼人:“主子怎地了?一大早罚跪,就是责怪我不该让他睡进胡猫儿的被窝,主子恨她!你我当差这么多年,还不知道要和主子一条心的道理?”王五正色道:“和主子自然要是一条心,可你看的透主子的心吗?他对胡姑娘究竟如何,你知道吗?”随喜一歪脑袋:“如何不知?胡猫儿毒发昏睡时,尽是肖郎中在发愁,殿下一眼没去看她,不是恨她是什么?”王五摇头:“殿下是没去看她,可殿下如何消瘦的一阵风都能吹走,你是眼瞎还是怎样?”随喜一摆手:“逼供是殿下暗示了的,你莫耽搁我正事。”王五只得让开他:“手下多少留情,打轻了,日后有机会还能多打。打重了,主子若不依,你要倒大霉。”随喜道:“我心里有数,一点点皮外伤,无大碍。”他重新开始逼供:“说,泰王还有什么阴谋?”猫儿颈子和手背火辣辣的痛,不由咬牙道:“你……让萧定晔亲自来问。除了他,我谁都不说。”随喜哧的一笑:“若到了殿下亲自审问的地步,只怕你小命难保。你以为,咱家今日出手,不是殿下授意?”她闻言,静坐半晌,眼中已汪了一满池的眼泪,又固执的收了回去,冷冷道:“泰王宫变不成,下一步自然是发动另一场宫变。你与其问我,不如去问他。”随喜扬手欲再打,见她不躲不闪目光如刃,只得收了蟒鞭,讥诮道:“皇上那一面圣旨,就将你推到了人前。现下天下人皆知有你这么个平叛女豪杰,只怕泰王的人随时都要杀你灭口。你现在不说,日后想说,已经晚了。”他再要张口,转头嘱咐着王五:“去将门窗检查好,免得旁人听了去,有碍主子脸面。”待王五检查过,随喜方冷冷道:“你何时开始准备逃宫?”猫儿反问:“萧定晔何时发现我要逃宫?”随喜立刻道:“你第一回 钻洞子,我们就知道。你当安排在废殿附近数十名暗卫是吃白饭的?”猫儿木然点点头。过去果然是一场你来我往的谍战。她用情迷惑他,他也用虚情反馈她。随喜继而为他主子做了强调:“甭以为殿下看上你,那是他想利用你最快知道泰王的消息。天下之大,什么女子不是由着殿下挑?”猫儿早知道是这么一个答案,由随喜说出来,依然能感觉到仿佛有人拿着一把薄如蝉翼的刀刃,将她的心一片一片割下来。半晌,她喘了口气道:“为何将我囚禁到重晔宫?我想回废殿。”随喜冷笑一声:“你当殿下对你难以忘情?将你拘来重晔宫,自然是要继续利用你。如若有人来杀你灭口,主子便能顺藤摸瓜,重新揪出泰王。”极好,极好,是个好法子。猫儿痛苦的闭上眼睛。如若由她来做,她也会这么干。她喃喃道:“还有什么要问?”王五在边上提醒随喜:“问问胡姑娘,既然她是泰王的人,为何要留那张叛贼名单?”猫儿听闻,缓缓偏过头:“他为了利用我平叛,我自然是为了利用他活命。一张名单,换他为我解毒,值的。”随喜听闻,只转头看向王五,眼神仿佛在说:看吧,哪里有什么真情?她是为了她自己。王五叹了口气,喃喃道:“真是没想到,太监竟更懂男女之事。”随喜将蟒鞭缠在腰间,将他带来的大刀、匕首等一一摆在猫儿面前:“瞧见没,这刑具上头,沾了千百人的血。你今后老实点,否则这一样样,都要让你尝鲜。”他话音刚落,外间陡的传来嘈杂脚步声,数十人的声音在院外响起,其中一个清脆孩童的声音格外明显:“随喜,放开大仙,否则打你板子!”房门从外被拍响,康团儿的声音不歇气的传进来:“死奴才,开门,皇祖母传旨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