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在作坊前,萧定晔扶着猫儿下了车,道:“今儿还要去何处?晚间日暮我从营里回宫,顺道接你。若来不及用晚膳,便等我同你一起。”猫儿正要回话,门内已窜出个姑娘,急急叫道:“姑姑!”猫儿立刻转过头,见秋兰一身家常衫子,正面含喜色望着她。她“啊”的一声扑过去,抱着秋兰,高兴的不知该如何,只一叠声道:“你可来了,我一时都不能没有你。”她的话刚说罢,一旁便起了咳嗽声。萧定晔目光灼灼望着她,仿佛在说:“上一刻才不能没有本王,转瞬间怎地便换了人?”猫儿讪讪一笑,磨磨蹭蹭挨过去,拉着他避开人,在他唇边极快的蜻蜓点过水,笑嘻嘻道:“我不能没有的汉子,是你。可不能没有的女子,是秋兰啊!”他望着她笑颜如花,心中暗道:若你能三年后不走,才叫不能没有我。否则……便是让你恨我,我也得将你人留下。他嘱咐道:“有什么事,放手让秋兰去做,你在一旁动嘴指挥便可。”猫儿一笑:“明白的,我是胡扒皮,旁人拿了我的工钱,我轻易不让她好活的。”又在他面上匆匆吧唧一口,转身去了。秋兰跟着猫儿进了作坊,瞧着她的面色,低声问道:“姑姑同殿下,好上了?”猫儿面上一红,吆唇道:“在宫外,要唤我东家,千万莫暴露我们的身份。”秋兰见她虽不正面回答,可整个人的精神头都和此前不同,全身也闻不到一丝酒味,不由替她开心:“东家同公子好了,我也就安心啦。谁看不出公子心里眼里都只有东家,切莫再闹别扭。等你两人再有个孩儿,就圆满啦!”猫儿睨了她一眼:“你若想转行当媒婆,尽早挪窝。我此处的管事一职,多少人排队抢。”她在作坊里按例检查过,又向众帮工强调了秋兰的地位,方交由秋兰看顾着作坊,同王五两个赶去了城郊瓷窑。未时已过,瓷窑还未点火,帮工们正忙着做泥胎。猫儿原先心里已属意两家瓷窑,然而昨日看过新铺子的奢侈程度,心下又有了新打算,未免又要同两家掌柜再多多交谈两句。她本是个谨慎之人,同旁人第一回 合作,自然要前思后想。那掌柜眼看着一笔大买卖拿不下来,退无可退,吆牙道:“胡公子随意留几两定金,等第一批货出来,胡公子过了眼,再付余下银两,可成?”猫儿正要应下,里间却出来一位精壮帮工,提着一桶干黏土过来,急急道:“东家,黏土不对,不像是西山的土……”猫儿听着这声音耳熟,偏头去细瞧,不禁冷笑一声,一把扯住掌柜衣襟:“好小子,竟敢挖小爷的墙角!”那掌柜得罪主顾得罪的糊里糊涂,先顾不上去计较土的问题,支支吾吾道:“公子……我何时挖了你的墙角?”猫儿一指精壮的贾忠良:“把小爷最靠得住的帮工挖走,还说没挖?”贾忠良此时已认出猫儿是谁,抬腿便要躲。她厉声喝道:“王五,动手!”王五二话不说,上前一个重手。贾忠良手中木桶咚的掉去了地上,那只膀子已软塌塌耷拉在一旁。嚎叫声拔地而起。猫儿有些心虚。耍威风耍过了头。她忙忙向王五使个眼色:快给人安回去。王五从善如流,一步上前,再一个重手。贾忠良另一只膀子,又软塌塌耷拉在一旁。再一声嚎叫声无缝接上了前一声。里间帮工们听见动静,只当有人上门闹事,顷刻间,几十号精壮汉子举了锄头、铁锹汹汹而来。几乎是眨眼间,五六个便衣暗卫从天而降,各个手持武器,将猫儿死死的护在了人墙外。械斗几乎一触即发。猫儿心里哀嚎一声,手已伸进了袖袋,啪的一声,往砖摞上拍下了一张银票:“五十两,下定。快写契书,莫等小爷后悔!”危机一瞬间解除。掌柜隔着人墙,战战兢兢道:“财神,敢问一句,方才究竟发生了何事?”猫儿抱拳道:“误会误会,皆是误会。”……幕天席地的茶桌上,掌柜得知事情大体缘由,苦笑道:“这回可真真误会在下。贾忠良为人踏实肯吃苦,在下是打听好他身上无差事,方才唤了他过来帮手,并不敢挖胡公子的墙角。”猫儿转头看向已接好膀子、正苦着脸坐在一旁的贾忠良,光明正大问道:“你现下跟的这位掌柜,做买卖可靠的住?你大可不说实话,然你约莫知道我有背景,胆敢哄骗我,下一刻就让你丢脑袋。”贾忠良面如死灰,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东家,你就放过我吧……”猫儿嘿嘿一笑,转头同掌柜道:“和我做长久的买卖,就得将他让给我。我信他,多过信你。”……回城的途中,王五问猫儿:“东家怎知贾忠良可不可靠?”她道:“这位帮工,胆小心实诚。胆子小,便不敢生幺蛾子;心实诚,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她叮嘱道:“等他明儿去铺子里报到,你也别为难他。告诉他,他的工钱比此前再涨五钱。平日除了管着珍珠这一堆事,瓷罐的事情全归他。出了问题,就找他麻烦。”王五问道:“可他若再偷偷溜走呢?”猫儿道:“这就是你的失职了。他家住何处,妹子嫁去何处,你要打听的清清楚楚。”向他抛去二两碎银:“你今儿卸了他膀子,明儿请他喝顿酒,向他陪个不是。精明的人好找,老实的人难寻。切莫再将他吓走。”王五听得心中苦笑。那贾忠良最怵的便是她,她却反而倒打一耙。待回了作坊时,已到了晌午。猫儿将贾忠良之事同秋兰提过,交代道:“他是个实诚人,帮你管着珍珠相关之事,比旁人可靠。他在瓷窑当了几月帮工,多少比我们懂。今后五福对接田木匠,贾忠良对接瓷窑,都是你的好助力。”此时作坊传来饭香味,众帮工停了手上活计,纷纷去用饭。秋兰端过饭菜,劝道:“东家虽胃口一直不好,可该用饭时,多少用一些。不能总是饿了才吃,不知道饿就一直不吃。”猫儿闻着家常饭菜之味,腹中咕咕连叫几声,却只微微摇头。待暮色四合时,天上现了星子,一辆马车停在了作坊门前。猫儿此时已换好妇人装扮,正站在门外檐下等待。马车帘子一掀,一位青年站在了马车边上,向她微笑招手。她轻咳一声,负手踱步,慢慢前去。待快到马车边上,终究忍不住雀跃跑上前,一头扑进萧定晔怀中。他舒心一笑,并不避进马车里,只站在马车边上,搂她在怀,用鼻尖蹭着她的,低声问:“可用过晚膳?”她点头道:“用过,用了两个美男子,嫩的很。”他忍俊不禁,捏一捏她脸颊:“可还能吃的下?本王这位美男子,味道也不赖呢。”她哈哈一笑,极快的在他唇上贴过,在他耳畔轻语:“只能再装你一个啦,多了就撑啦!”笑容迅速在他面上漾开,他将她扶上马车,等切切实实将她搂在怀中,近乎满足的叹口气:“一整日,想的都是你。”觉着还不够,低声问她:“你可想的都是我?”猫儿长久的思忖过,正色道:“可我一整日,想的都是银子……”他立刻掰过她身子,双目微眯,眸中散发着浓浓的危险,缓缓道:“你这般不知死活,本王只好……”马车不知何时已停在了路边,车厢里氤氲春意,到处仿似是化不开的薄雾,没有能逃出去的空隙,最后附着在车厢内壁上,凝结着晶莹霜露。夜幕降临,日头被万家灯火取代。路上行人嘈杂,在红尘中不停歇的穿梭,乐此不疲。马车里的女子含着不知多少的羞臊,话语里带了娇嗔:“你真是……真是……”她再也说不下去,只将衣衫整好,方悄声问道:“看不看的出端倪?”另一个青年的声音里似忍着笑,也悄声回答:“海棠春睡……”话音刚落,女子便合身扑过去,掐着他颈子,吆牙切齿道:“都怪你……唔……唔唔……”一时又没了动静。再过了半晌,车帘一掀,马车里的女子当先跳下来,站在车外,一手指向车厢里的青年,含羞低叱:“姓萧的,再敢轻薄姑奶奶,我吆死你!”萧定晔长腿迈下,负手而立,只瞟了她一眼,方慢吞吞道:“你这发髻……只怕人人都能瞧出行迹……”猫儿立时忘了她发出的威胁,忙忙道:“快,帮我整整,若被人看出,我日后如何见人?”他含笑望着她,抬手将她发髻整理过,低声道:“作何要旁人见?只本王一人见,尽够了。”猫儿呸了一声,低声骂道:“登徒子。”牵了他手央求道:“再耽搁下去,我要饿死,快寻一间酒楼,姑奶奶要大鱼大肉。”他一挑眉:“你还未饱?”又含笑望她,声音低声萦绕耳边:“你未饱,却是为夫的罪过……”第265章 挖坟高手(二更)夜里的酒楼,比平日多的不仅仅是热闹。还多了丝竹声,还多了舞姬与歌女,还多了风情。大堂虽热闹,却并不显拥挤。桌与桌之间,离了八丈远。相互之间又用珠帘隔开,既能保持一定的私密性,又能将舞台风雅尽收眼底。萧定晔同猫儿道:“此间酒楼,我已有几月未来过。方才点的蛇羹,是他家的招牌菜,你倒是要多尝尝。”一时丝竹声大起,正中央舞姬已火热舞动。眼前垂挂珠帘影影绰绰,增加了几许神秘,更令人想看清舞姬的模样。猫儿探着脑袋瞧了半晌,嘿嘿一笑:“难怪你喜欢来,换我,我也喜欢来的。”那舞姬的舞衣布料少少,清凉的裹了半个身子,吸引的何止是男人的目光。一曲还只在半途,桌上酒菜已全。猫儿手持酒杯一饮而尽,却遗憾道:“怎地是茶不是酒?看着美人,却无美酒相伴,岂不是扫兴?”萧定晔微微一笑,道:“有我这位美男子给你佐餐,何处扫兴?”又敛了笑意,正色望着她:“今后切莫饮酒,养一养身子,过上三五年,偶尔喝一喝,方才无碍。”猫儿勾了勾嘴角再不说话,心中却想,三五年之后,她人在何处都不知晓。那时饮不饮酒,谁还管的了她。他端了半碗蛇羹,吆了一小勺,略略吹的温良,送在她面前,道:“尝一尝看,可合你胃口?”她抿嘴一笑,含笑咽下,正要赞上一句“鲜”,耳畔已人声鼎沸。她忙忙抬眼,却见原本还在舞台上的独舞舞姬,此时已顺着通道一路舞下,引得沿途食客纷纷叫好捧场。舞姬每至一桌前,便绕着圆桌起舞。若此时食客有人豪放打赏,舞姬更是能挨着那人做出许多亲密动作,以做感谢。舞姬脚下旋子转个不停,几息间便到了近前。舞姬的目光对上萧定晔的刹那,舞步瞬间减缓,只围着桌案不停歇的舞动,既不邀赏金,却又不离去,引得食客们起了好奇,渐渐聚往这一桌来。萧定晔神情渐冷。猫儿缓缓一笑,并不说话,手中端着一杯茶细品,决计要当好看客,而不是其中的戏子。舞姬脚下旋子执拗转动,渐渐往萧定晔身前贴去,而看着他的眸光却越显幽怨。食客们开始起哄。“赏银!”“赏银!”“赏银!”忽然有位青年从人群中挤进来,做出惊诧神色,冲着萧定晔道:“王公子,好久不见啊!”目光再往猫儿面上一瞥,做出一副恍然大悟之色:“王公子已有了新欢,怪不得许久不见来此……”舞姬虽心中已有了计较,听闻此言,神色越显凄凄,更是流连不去。萧定晔神色越渐冷肃,只低声同猫儿道:“换个地方用饭?”她不置可否。萧定晔立刻起身,牵着她便要离去。方才那青年却拦住了前路,上前搭着他的膀子,往猫儿方向努努下巴,同他道:“贤弟这位女伴,又是哪一家的姐儿?你不仗义,有了这般好货,却自己私藏。你该说出来,让为兄改日捧上一……”他话还未说完,只“啊”的一声痛呼,手臂立时被萧定晔扭去身后,继而“咔嚓”一声,下巴颏已被卸下。萧定晔冷冷道:“狗嘴放干净,下回再如此,莫怪我下狠手。”一把将那男子掼倒在地,牵着猫儿大步出了酒楼。凉风习习,正街上人来人往。两人并未坐马车,只沿着夜里的银水河畔,缓缓往前行。远处有青楼的清倌人,伴着丝竹声唱着缠绵悱恻的曲子,那唱词仿佛说的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与君两相依,终老不相弃……”萧定晔低声道:“从前我要自保,怎样毁名声,便怎样去做。又被大哥他们撺掇着,到处去厮混……”他急切握着她手道:“可我纵是去了青楼,也并未过夜。你知道,我有洁癖的……”猫儿笑嘻嘻道:“我明白的。”她越显得不在乎,他却越想要说清楚:“方才那位舞姬,原本只是在酒楼卖果子的小丫头。我往日随哥哥们去了酒楼,只在她那处买过几回果子……”猫儿笑嘻嘻道:“你不用同我解释。”他立时住了步子,决计要和她细细说一说:“我真没有,你要信我。”猫儿歪着脑袋看他:“我信啊,我哪里不信?”他叹了口气:“你哪里都不信。”那般多疑的一个人,怎会一点都不计较。她缓缓一笑,再不同他说话,只牵着他手往前而行,未几鼻头翕动,急急道:“兔子,烤兔肉,我们快去找!”车轮滚滚,二更时分,路上行人已渐少。车厢里,猫儿靠在萧定晔肩上,脑袋一顿一顿打瞌睡。马车一停,她方微微抬起头,含糊问道:“到了?”话音刚落,车轮又开始滚动。萧定晔心下有些空。女人不善妒,对男子来说,理应是好事。然而这和他的认知却不同。便是他四哥府上,几位妃子、夫人之间的关系,都要靠四哥竭力维持,才能实现表面上的平衡。至于内里和不和平,光听四哥有时候的长吁短叹,就能猜测个大概。四哥都已这般,更遑论其他几位兄长。譬如大哥,是个爱美色的,经常在外沾花惹草。他的正妃彪悍,便常常往大哥脸上送几个巴掌印。除了几位兄长府上,后宫的情况更糟糕。女子争风吃醋,是牵扯到了人命的。没有吃过猪肉,可他见过猪跑。他早早就知道,人在感情中,是容易嫉妒的。方才在酒楼里,他过往的不堪名声,将将被掀开一角,他就要带着她急急离去。他以为她要同他闹。即便不闹,至少生个闷气。然而都没有。她既不同他闹,也不生闷气。她全程笑嘻嘻,吃兔肉时胃口大开。他反而有些郁郁。不对啊,这不是陷入爱情的正确方式啊。他不甘心。他不甘心的时候,就爱折腾人。于是到了三更,也没让猫儿有时间阖眼。等安静下来,他环着她,依然纠结着老话题:“我和我的名声,真的是截然不同两种人。”“唔,好。”“我真的没有同那些女子有过什么,同男子也没有。”“唔,好。”“我好赖是皇子,再忍辱负重,没到献出清白的程度。”“唔,好。”窗前还亮着一根红烛,照在她昏昏欲睡的面上,越让他气不打一处来。他一把将她摇醒,吆牙切齿道:“胡猫儿,你还有没有心?”她勉强睁开眼,瞧见灯烛下他气急败坏的神色,不由扑哧一笑,打起精神道:“萧定晔,我是挖坟的一把好手。你不给自己留后路,便莫怪我手下不留情。”她翻身便将他按住,双目炯炯:“酒楼那舞姬,你同她真没有过什么?”“没有。”“可亲过小嘴?”“没有。”“可摸过小手?”“没有。”“可说过情话?”“没……”萧定晔一滞,半晌道:“那都是为了麻痹旁人,是做戏,是逢场作戏。”“哦……”猫儿意味深长的表示理解。话音一转,又将事情继续发散开来。“我隐约记得,你同李姑娘在一间酒楼,演戏退亲,是请了位姐儿相陪?”“嗯……对,有过。”“我隐约记得,你有手有脚,却被那姐儿夹菜端酒,侍候的服服帖帖?”“嗯……有些不记得。”萧定晔淌下一头冷汗,觉得事情有些失控。“我隐约记得,那姐儿向你喂酒时,身子是贴着你……”他心下大惊,立刻翻身,堵住了她的唇……离四更已不到两刻钟。身畔人睡的深沉。猫儿却醒了瞌睡,再也睡不着。萧定晔问她有没有心。她自然是有心的。且她的前世,女子们用不着遵循“三从四德”,对感情的要求更纯粹,更平等。她当然会吃醋。然而她有什么立场要吃醋呢?还有两年多,等约满她就要离宫。按时髦的的话来说,她和他是合约情人。没有理由她要走,却不允许他有旁的想头。何况他还是位皇子,是心怀大志的皇子,是奔着龙椅而去的皇子。日后就是皇帝。皇帝既是孤家寡人,却又不能脱离臣子而存在。他们辅佐他,自然因为他们和他,牵牵绕绕,最后可能是一家。姨妈的邻居的二舅的外甥女婿。而后宫,已不仅仅是从皇帝的肾脏出发。那是平衡牵绊臣子的御下之术。从感情上来说,她当然会吃醋。从理智上来说,她吃这些醋,不是给自己白白找不愉快吗?今日遇上的还只是他的过往。他还有未来。光接踵而至的亲事,就有好几个。什么都不要去想,开开心心过完剩下的时光,然后卷包袱皮走人,自此相忘于江湖。这才是正道。是她应该做的事。其他的都是扯淡。她轻轻叹了口气,转去挨着他,在他颈窝上寻了个舒服的位置,阖眼睡去。待她渐渐发出悠长呼吸,他方睁了眼,看着她微微蹙了一点眉,唇角终于勾起。------题外话------我写甜经验不多,有胃口大开的读者说,昨天的不够甜。从今天起,我每天都要问一回,今天的两章,甜不甜?甜不甜?你们就说甜不甜?第266章 我的夫君什么都有(一更)胡东家不是个善茬。这一点,贾忠良知道的清楚。第二日一早,他如丧考妣,夹着包袱皮,垮着脸去了脂粉作坊报到。驱使他挪窝的,除了猫儿的威逼利诱,还有来自瓷窑旧东家的百般托付:“兄弟,救大哥一命。要是拉不来这笔陶器买卖,咱瓷窑就揭不开锅了。”于是,贾忠良成了真忠良,背负着众人的希望,转投了胡东家的买卖。待萧定晔散了朝,带着猫儿出宫,将马车停靠在作坊边上的时候,贾忠良已经身穿作坊最开始为他量身定制的帮工服,猿臂蜂腰的提着一桶水从院门出来,要往外泼洒。萧定晔原本站在马车边上,正同猫儿依依惜别,向她脉脉含情交代道:“晚上等我来接你,我们去吃……”话还未说完,瞧见从作坊里出来的贾忠良,目光立时将他周身打量的清清楚楚。继而眉头一蹙。糟糕,是阿狸中意的身段。他目光灼灼,向贾忠良努努下巴,问向她:“此人是……”有些眼熟,不知在何处见过。猫儿转头一瞧,立时欢呼一声,神情雀跃中带了得意,同他道:“就是在王大人家,我带去的帮手。他后来离开,昨儿竟被我重遇,强将他要了过来。你说是不是缘份?”缘份?萧定晔眉头再一蹙,原本还扶着车厢、准备随时上车走人的手立时一松,转去环在她的细腰上,长腿已往前迈出:“本王几番来此,倒还未进去看过……”原本嘈杂的作坊,因着新东家的到来,立时安静一片。猫儿介绍道:“我身旁这位公子,是……”她暗中将他箍在腰间手一拍。某人没有那个自觉性。大手纹丝不动。她心下恨的牙痒痒,却只能当那只手自生来就长在她腰上一般,神情坦荡介绍道:“这位是王东家,也是买卖的股东,今日来瞧一瞧,同大家联络联络感情。”众人并没有因为这段话而松一口气。萧定晔肃着一张脸,从进来是什么表情,现下依然是什么表情。仿佛他今日来此,就是为了杀人。他的目光从一众帮工身上、面上一一瞟过,最终定在了几位精壮汉子身上,抬手指向这几人:“结算工钱,立刻走人。”搞什么?猫儿立刻瞪向他,吆牙切齿低声道:“你今儿是来拖我后腿的?”他充耳不闻,眼眸一眯,众人顿觉一股无形气势压向心头。那几位汉子无辜汉子看向猫儿,战战兢兢问道:“胡东家,可是觉着小的们……手脚不够利索?”猫儿讪讪一笑,找补道:“冷笑话,王东家最爱讲冷笑。你们继续,不用理会他。”一只手已拽着萧定晔进了耳室,将门紧紧掩上,转身便揪着他衣襟,吆着后槽牙道:“姓萧的,你发什么疯?敢拿我的人作伐?”他有些委屈,又有些心虚,脸上微微赔了一点笑,同她打商量:“这些人贼眉鼠眼,一看都不可靠。我从侍卫里给你调几个人,他们有功夫,还有力气,捶珍珠粉,绝对是小菜一碟。”猫儿冷笑道:“我的人可不可靠,要你来指手画脚?你还想不想收回本钱?”他知道她本不喜欢他掺和她的事,只好拐着弯的哭委屈:“可他们……刻意穿成那般,我瞧着不怀好意,是打女伙计的主意。”猫儿一个怔忪,旋即扑哧一笑,明了他的小九九。她揪着他衣襟的手一转,已搂上他的颈子,强忍着笑,探问道:“你是担心他们打女伙计的主意,还是担心他们打女掌柜的主意?”他拿出皇子的骄傲,嘴硬道:“自然是担心女伙计受了他们蛊惑,很可能吃里扒外,合起伙来蒙蔽你。”“哦……”她做恍悟状,吆唇道:“可我这位女掌柜也并没有瞎,我瞧着他们的胸肌……心痒痒……”他眼眸一眯,眼中杀机一片。她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上前在他唇上一啄,额头抵在他眉心,低声道:“可是我的夫君,不但有胸肌,还有脸蛋,比他们都好。”他很快反宾夺主,给她一个绵长的吻,追问道:“还有呢?”“我的夫君,有手段,他们没有。”再一个吻过后,他继续探问道:“还有呢?”“我的夫君,敢对我这样,他们不敢,我给他们开瓢。”……作坊活计如常开展。作坊门外,马车边上,一对男女难舍难分。萧定晔牵着猫儿的手,含笑道:“今儿我从兵部回来早些,带你去吃西湖醋鱼。京城虽说离余杭远,可有一处地方,倒做的十分地道。”她点一点头,欣然应下:“我的夫君美名遍京城,今儿去的另一间酒楼,说不定又能偶遇过往情事。我也去闹上一闹,逼离几个丫头小二。”他忍俊不禁,难得能在她的抬杠中闻见一丝醋意,心下顿时舒爽,只保证道:“今儿这一间没有。为夫昨夜将京城所有酒楼盘算过一遍,今后带你去的可都是极干净之处,没有那些不干净的人。”一时侍卫出声催促:“主子,营中那边要迟了……”萧定晔只得同她言简意赅道:“没事便去耳房里待着,莫让他们看你。”猫儿一抬眉:“不不,没事我就去各酒楼里走一趟,瞧瞧可能遇见姐姐妹妹。”他被她这般抬着杠,面上的笑却一直荡进了心里,终于抬腿上了车厢,直到马车拐了个弯,再也瞧不见她的身影,方满足的喟叹一声,放下了帘子。午时过后,因出了内贼而从各寄卖铺子里召回妆粉的空缺,终于有所弥补。粉底、眼影、口红、眉粉,皆开始向寄卖铺子供应。猫儿吩咐王五:“送货时同几位掌柜道,陶瓷瓶的妆粉,过几日就能出来。成本和卖价全部在木盒包装的基础上,涨三成银子。若愿意,过两日就供货。若不愿,依然供木盒的便成。”顺着王五送货的马车,她又去了正街的两处铺子。萧定晔拿来入伙的这两处铺子,一处她此前已看过,是号称“天字号”的铺子,地段最是好。届时要在此处售卖最高端的妆品。所谓高端,除了妆粉的原材料要用的最好,包装也要最精美。虽同样是陶罐与木盒,其上着色、花纹、瓶瓶罐罐的形式也要与旁的铺子分开。她到天字号的时候,李巾眉主仆和明珠,正在天字号铺子里忙活,筹备开张事宜。猫儿催促李巾眉:“再去招女伙计,跟着旧人学上妆。店铺开张时,她们正好能出师。”又想起前晚她和萧定晔在此处,偶遇未来侧妃的那件事,不由解释道:“你同你那位小姑说一说,漠视她不是我本意。我是被赶上架的鸭子,做不得主。”世上原配捉尖,通常最遭殃的是小三,自家汉子却并不见有多狼狈。她虽算不得小三,然而女人看情敌,无论对方是何种身份低位,都将对方当成狐狸精。她得让萧定晔背这个锅,让乔侧妃将仇恨转移到始作俑者身上来。李巾眉此时正纡尊降贵,亲自拿着鸡毛掸子清理柜上灰尘,闻言道:“你亲自同她说。”向边上狼牙棒使个眼色,狼牙棒受到暗示,立刻蹭蹭蹭的去了。未过多久,乔姑娘真人便降临铺子。李巾眉悄声同猫儿道:“她家近,一巷之隔。你们日后,都算作坊。”再见胡猫儿,乔姑娘面上神情已十分柔和。猫儿却有些尴尬。她酝酿了一番情绪,又转头同李巾眉吆耳朵:“你可同她提过,我和她夫君的三年之约?”李巾眉一翻眼珠:“你可觉着我缺心眼儿?这般大的事情,我怎能对外透露?你们二人的夫君若知道,只怕要将我剥皮抽筋。”猫儿心下有了数,转头讪讪向乔姑娘一笑,正要张嘴,却又返回去同李巾眉吆耳朵:“她大还是我大?我该唤她姐姐,还是妹妹?”李巾眉却有些为难:“若唤妹妹,你这个夫人的位份不够格。若唤姐姐,她却还未过门。”猫儿只得转过身,望着乔姑娘一笑:“你坐……可用过饭了?吃没吃饱?要不要再用一些?”乔姑娘望着猫儿,面上缓缓浮上笑意,客气道:“阿狸姑娘真是位妙人。”猫儿被一声“阿狸”刺的抖了两抖,只谦虚道:“哪里哪里,世界第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