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被露出的四肢和脑袋皆无伤处,可血腥味却比她方才站在门外所闻,重的不止一点点。上一回见他时,他还身穿黑甲骑在马上,高大威武,吸引了她的整颗心。现在他却阖眼躺在肉铺仓室里,不知曾经历过怎样的黑暗时刻。她缓缓掀开薄被,整个心立时缩成一团。一条从肩膀到下腹的贯穿刀伤,险些将他劈成两半。伤口虽已缝合,却并未生血痂,血迹已然往外渗出,将贴身的薄被里子染的血红。她紧紧吆着嘴唇,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只缓缓蹲在床畔,极轻的握住他伸出薄被的手。干燥,滚烫。她手中握着的仿佛是一块烧红的烙铁,随时要将他自己焚成灰烬。她死死吆着唇,喉中的泣声止在了胸腔里,身子却不停歇的颤抖,眼泪已淌了满脸。床榻上紧闭着双眼的人忽然睁眼,虽已虚弱到了极致,全身却立时绷紧,眼中杀气必现。她忙忙撕扯开粘在唇边的短髭,用衣袖抹去抹去面上妆容,哑声道:“是我……”萧定晔一愣,仿似不相信她就站在眼前,只盯着她看了许久,全身陡然放松,原本被她握着的手立时反握住她,声音嘶哑道:“我……可是做梦?”她再也忍不住,抱着他手臂扑在床畔,无声的哭起来。他握着她手,吃力道:“他们不该……带你来……”她止了哭泣,抹了一把眼泪,哽咽道:“没错,我不该跟着他们来,我应该趁乱易容逃宫。这宫里,除了你能逮住我,旁人都不能。我就该趁你的人顾及不到我的时候,逃之夭夭。”他立刻勾了唇,半晌方道:“你这时候离开我……不是要我的命?!”她闻言,眼泪珠子又不要钱的噼里啪啦掉下,却不敢再缠着他说话,只道:“你快快睡,这回我哪里都不去,就守着你。”他却缓缓摇头,断断续续道:“快……回宫去,若被旁人知道……立刻就有刺客出来寻你……”她紧紧抓着他手:“明珠和一位侍卫在宫里装扮成你和我,非亲近之人看不出端倪。”他知道她一手的上妆本事出神入化,立刻放下心来,不由长舒一口气,吃力道:“你能在我身边……我很高兴……高兴……”再没有声响。猫儿抬眼望时,他已抓着她手,沉沉昏睡过去。到了晚间时分,萧定晔短暂醒来半柱香的时间,服过汤药,伤口换过药,又昏昏睡去。这回他睡的却不踏实,频繁惊醒。猫儿用湿帕子为他擦身降温,待摸着不烫手了,方搬过椅子坐在他边上,握着他手,附在他耳畔轻语:“我一直在,再不会逃开。”他闻言,虽无回应,微蹙的眉头却舒展开来,呼吸开始清浅,终于安稳睡去。时已二更,与仓室相连的另外一间仓室,肖郎中一边熬药,一边低声为猫儿讲述事情经过。“……那日晌午,殿下从营里出来,半途遇上刺客。殿下连续忙了好几日,力有不逮,竟被刺客得手。侍卫拼死将所来刺客杀死,夺回殿下,当时情况却已不能回宫。几处能躲藏之处,皆被人监视。胡主子的作坊和铺子,都出现暗桩。足足拖到夜晚无人,我们才避到了此处。殿下失血过多,逃离途中几经折腾,昏睡到昨日才初初醒过来。”猫儿只觉着心口阵阵绞痛,此生竟险些与他生死相隔。她缓了几缓,方问道:“营里还有谁打掩护?他好几日未出现,背后指使之人,岂不是洞悉了他的处境?”肖郎中道:“殿下离营,本就已告假休沐,半月都不用去营中,故而无人怀疑。”猫儿听罢,艰难问道:“他……前几日那般忙碌,就是为了挤出后半月的休沐?”肖郎中只看了她一眼,再未接话。她心中沉甸甸的喘不过气来,半晌方问道:“他何时能痊愈?此处空气混浊,声音嘈杂,不利于养伤。他又是个爱干净的……”肖郎中低声道:“殿下的身子,半点不能挪动。只能先在这处养着。胡主子来对殿下养病是有好处的,他能心安,伤口自然愈合的快一些。”猫儿缓缓点头,起身穿过帘子,到了另一间仓室,却不能点灯,只能摸黑坐去床边椅上,重新握住萧定晔的手,深深叹了口气。……菜市的黎明永远来的比旁处快。不过三更时分,外间早市已开,京城各处的菜肉商贩纷纷聚集,趁早拿货。各处吵杂熙攘,人声鼎沸,热闹的仿似年节的庙会。萧定晔早早被惊醒,一睁眼,便瞧见他面前的人儿脑袋一顿一顿,不知已多久未阖眼,此时虽已困乏的打瞌睡,却坐的笔直,唯恐倾下身子,碰到他伤处。三更天还未亮,院里已点了火把。从窗纸映照进来的火光蔓延到此处,已极昏暗。只这一点亮光,就够他发现她的消瘦。他见着她的时候,多数时候她都是清瘦的。她在废殿时,初初他还未中意她。她吃穿用度极有限,便是个瘦弱模样。后来她中了七伤散,到最后油尽灯枯时,已是一副人干。等她解毒醒来,并未缓过来。她唯一有些圆润的时候,反倒是她进了刑部大牢。进去的时候她的脸还是月牙,不过二十日,出来的时候倒似六月的月亮。虽离八月的圆月有些远,可纤秾合度,容光焕发的令人不敢逼视。现下,不过短短几日,她就倒退到了在废殿时的模样,清瘦的令他心疼。他吃力抬手,抚上她的面颊。她立时醒转,只怔忪了一息,便倾身上前,着急道:“可是伤口疼?我去唤肖郎中。”他反握住她手,拍了拍他床上空出的部分,低声道:“上来,躺着歇一会。”她忙忙摇头:“若牵动你伤口,我就闯了大祸。”他微微一笑,道:“没有你在身畔,我睡不踏实。”她有些迟疑。他便拉着她手,微微使了些力,略微夸张的倒吸一口冷气。她再不敢挣扎,顺着他的力道,立刻踢开老布鞋上了床。待要躺下,又想着他身上有伤,她这一身汉子衣裳却满是尘土。她只纠结了一息,便利落宽衣,躺去他身侧,唏嘘道:“你的伤再不好,我首先要被熬死。”他微微一笑,在薄被下牵着她手,低声道:“这些日子,可是失了觉?”她低声道:“你既知我睡不着,就不该瞒着我。我便是在你身边白操心,也比在宫里诸事不知的强。”他长长叹口气,道:“我只想让你开心,不愿你为我伤心难过……”久久不见动静,微微转头望去,却见猫儿身子侧向他,如平日那般将脑袋抵在他肩上,已沉沉睡了过去。第273章 棺材大戏(二更)肖郎中从外间进仓室,要为萧定晔换药时,透过床帐隐约可见的,便是一对小鸳鸯交颈而卧的样子。且那只母鸳鸯,还露着膀子。他有些为难。此时他过去掀了被子为公鸳鸯伤口换药,换来的一定是个窝心脚。若换成个女侍卫前去,可能也会换来窝心脚。自家殿下此前对身边侍候的人,还不如何忌讳男女。自打纳了这位夫人,却将身边侍候的人全换成了男人。原因为何,肖郎中作为萧定晔的心腹之一,自然也清清楚楚。这男人也不成,女人也不成。此时就显出了太监的优越性。有时候,不男不女,也是一种优点。然而随喜此时正在宫里陪伴萧定晔的替身,整个菜市都是正儿八经的男人和女人。肖郎中脚步一转,将将要出了门,却又顿住,回转身。往床畔行了两步,又觉着不妥。只得掏出短刀,在衣裳里子里割下一块布条,绑在眼睛上,一边摸索往前,一边探问道:“殿下?”床的方向很快传来回应。猫儿一瞬间惊醒,立刻绾起发髻,披上外袍,缠起床帐,由肖郎中前去上药,自己则去另外一侧仓室,守着煎药的火炉。待药煎好,倒进茶壶,她将汤药吹温,方端过去,侍候萧定晔服下。此时天已亮,外间日头大盛,房中也跟着亮堂不少。她为他擦过身,自去洗漱过,方端了半碗鸡粥坐在他床畔,准备喂他喝粥。她才梳洗过,面上、耳后、颈子上的妆粉全然洗去,他只一眼,就瞧见她颈子上的伤。“谁伤了你?”他目光已转冷。她立刻栽赃:“随喜。随喜不带我来见你,我要用簪子自戕,他方同意。他平日就看我不顺眼,你说他这一招可是借刀杀我?”他不由松了一口气,抬手抚上她的伤疤处,目光幽幽望着她:“你跟着我,却是吃了苦头。”她十分同意,不由瘪着嘴道:“你的替身在宫里养病,他们都说我害的五殿下缺了肾水,坏了腰子……”他不由哈哈一笑,却牵动了伤口,只痛出一头冷汗。她立刻噤声,再不敢同他说话,只一勺一勺喂他喝着鸡粥。待汤尽碗空,他方续着此前的话题,低声道:“我有没有坏腰子,你自然知道。待为夫伤好后,重振雄风,为你正名。”她含羞睨他一眼,又用凉水重新为他擦过身,方低声道:“此次之事,可又是你那三哥向你下的手?”萧定晔点点头,道:“此回他却想一箭双雕。我受伤那日夜间,就有人强闯刑部大牢。当时我手上所有人都分散在此处、作坊、铺子、宫里祖母、母后和重晔宫四周,人手不够,竟险些被人将牢里的莫愁提走。”猫儿想起事发当日的半夜,随喜确然慌乱离宫,只怕就是刑部牢房出了事。萧定晔续道:“莫愁虽未被提走,可因被两方人马抢夺,重伤不愈,昨儿夜里已死,对我们再无任何作用。且牢中大乱,多少死囚乘机逃离,又引来多少麻烦事。”她听的后背发凉,只觉着泰王城府和手段竟深不可测。她心中瑟瑟,紧握着萧定晔的手,低声道:“这皇位,一定要争吗?他如此凶残,我多怕有一日你外出,便再也回不来。”他缓缓抚摸她的脸颊,喃喃道:“经了这一遭,我竟不知将你留在身畔,是不是要害了你。这一潭浑水,自我出生,便已蹚了进去。若我不去争,凭三哥的心性和手段,祖母、母后和父皇,还有小六,都要保不住。可你……”他连喘几口气,动情道:“可你,若我现下就为你换了身份,将你送走,凭你上妆的手段,你就能从这浑水中上岸。”她内心一片汹涌,再也忍不住,将脑袋埋进他颈窝:“我不走……”他立刻将她搂紧,低声道:“我明知该让你走,可一旦想到身畔没有你,心中如刀割般疼……我实在舍不下你……”她眼中立时涌出泪来,胡乱在他唇上闻过,哽咽道:“……你前几日系在我腕上的泥猫……被我塞进灶膛……你可还能再寻来?”他心头大振,紧紧搂着她,眼中已湿润。……隔间的仓房里,猫儿同肖郎中正色道:“前后已过去六日,殿下的伤口却愈合的这般慢。如此下去,泰王定要怀疑。再过四日,宫里还有中秋家宴,殿下怎能不现身?宫里的替身,我纵然能回宫继续为他上妆,可声音不能伪装,有一点点不同,旁人先不说,皇后、皇上第一个便能发现。”肖郎中点头叹气道:“此处确然不适合养伤,可殿下现下连起身都极艰难,便是能强忍着坐在马车里进了宫,马车却不好直接驶进重晔宫。一旦在宫道上走动,定然要露出马脚。”猫儿正色道:“我说个法子,你听听可成?”她凑去肖郎中耳畔,悄声道:“……等人被送进宫,我此前正好有个棺材……”……新一日的五更时分,宫里各宫门已依次开启。靠近掖庭的西华门上,正进行着一场猪肉交接仪式。送肉的商贩到了西华门便不能前行,只哈腰站在一旁。而等着前来接货的太监们挽起衣袖,如平日一般,当着守门侍卫面,将才宰杀放血的整猪一只只检查过,方倨傲点点头,签下收货字据,拥着堆放猪肉的板车离去。板车顺着青砖宫道一路前行,进了掖庭,进了膳房,为首的一位太监高喊一声:“卸货。”曾经在掖庭膳房当过值、对膳房已生出感情的吴公公,如平日一般站在了板车边上,打着灯笼极仔细的探查着整扇猪肉。一旁的太监拍了拍最上面一只大猪,同吴公公道:“这只,照例是孝敬公公的。”吴公公心中亮堂,立刻指挥道:“抬进去,抬去咱家房里。”管事太监收受小恩小惠,简直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两个太监立时抬着那头生猪,趁着夜色掩护,随着吴公公一处往他同五福所住的瓦房而去。待旁人离去,吴公公打发五福外面守着,自己取了剪子,顺着极细微的针线痕迹将猪肚剪开,里间赫然出现一个面色憔悴的青年人来。青年被灯烛光芒晃的睁不开眼,吴公公取了新帕子,上前为萧定晔擦拭过面上、手上猪肉碎屑,悄声道:“委屈殿下再等一等,天大亮,胡主子便能前来接应。”话毕立刻上前,蹲在萧定晔面前。萧定晔趴伏上前,由吴公公将他背放在屋角的棺材里,悄声道:“这棺材虽是奴才早前为自己准备,然而只有胡主子睡过,再无旁人沾身。殿下先躺一躺。”吴公公自昨日收到猫儿的传信,便在棺材板里垫了厚厚棉絮,躺在里间并不算难受。萧定晔因服用过迷睡药物,躺下去不过片刻,便昏沉沉睡去。到了辰时,重晔宫又响起一阵泼妇骂街声。继而,相传缺了肾水的五皇子那位新纳的夫人,披头散发从重晔宫里冲出来,站在院门口,双手叉腰叫骂道:“萧定晔,姑奶奶连棺材都进过,还怕个死?今日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死谁活!”她似疯了一般,一边呜呜哭嚎,一边往掖庭而去。众宫人纷纷停在半途,探首望着她,悄声议论道:“这猫妖是被狗精上了身?时不时就闹腾一场,怎地半分没个消停。”猫儿哭哭啼啼到了一排瓦房前,一脚踹开其中一间房门,抹着泪哭嚎道:“吴公公,我后悔……”吴公公心下一抖,苦着脸道:“主子,你再后悔,咱家也是个公公。殿下能为你坏了腰子,说明一心都扑在你身上。你切莫再来牵扯上我,好好回去过日子吧!”猫儿听此言,越加委屈的厉害,转头便同围观群众道:“哪里是我坏了他的腰子!他此前在宫外,不知结识了多少红粉知己,折腾了多少回腰子。刚刚轮到我这,就缺了肾水,我却要背这个锅。你们说我冤不冤?我还不如守着吴公公,也不用打肿脸充胖子!”一时众人纷纷倒向猫儿,向她投去同情的目光。吴公公只做出一副贞洁烈妇的模样,梗着颈子站在一旁,对她的话充耳不闻。猫儿气的跺脚,开始撂狠话:“好,你们都不管我,我就再去死上一回。”她一指吴公公房中的棺材:“送去重晔宫!从今儿开始,姑奶奶绝食,留给萧家一具猫尸!”又期期艾艾同吴公公道:“等我死了,你记得要将我埋进你老吴家的祖坟。你下辈子莫当太监,我还同你当夫妻。”吴公公做出恨的牙痒痒的神态,再也忍不住,张口嘶吼:“你死,快去死,老子今儿就将棺材送过去,你立刻去死!”大喊一声“来呀!”人群中立刻钻出四个太监。吴公公一指房中棺材,豁出去道:“抬去重晔宫,咱家今儿拼着再被降职,也要同这猫妖有个了断!”太监们看多了吴公公同猫儿的纠葛,此时无人劝阻,只站在一旁看热闹。四个太监立刻挤进门,稳稳将棺材抬起,话都不多说一句,抢先向重晔宫而去。胡猫儿瞪大了眼珠子,望着吴公公道:“你来真的?你半分情分都不顾,竟然真想见我死?”她双手叉腰,一步跳起,啐到吴公公面上,转身追着棺材而去。吴公公立刻松了一口气,向周遭众人呵斥道:“散了散了,有何热闹好看。再看咱家发配你去黄金山洗恭桶!”转身进了房里,紧紧掩了门,抹去面上被啐的口水,喃喃道:“咱家今儿,可算是抱牢了五殿下大腿。”------题外话------泥猫对于两个人的意义,类似于婚戒对情侣的意义。所以,猫儿主动讨泥猫,虽然是一时冲动之举,但可见她的心态已经发生了变化。第274章 再指个夫人(一更)宫道上常见四人抬的软轿。四人抬的棺材,简直太少见。沿途宫人们呼朋唤友,纷纷聚集在通往重晔宫的宫道两旁。猫儿心下有些后悔,这阵仗有些大。忒大。若将宫里高阶贵人招惹来,所有的布划不但付诸东流,还要将棺材板里的萧定晔曝光。萧定晔一曝光,泰王那头自然收到风,接下来只怕要大开杀戒,将这些阻路之人纷纷除去。然而事情进行到此时,她已骑虎难下,只盼着中途不要出岔子才好。棺材板继续前行。披头散发的胡猫儿继续逞威风。一旁有人一把拉住猫儿,急急道:“姑姑,你吃疯啦?”说话的人是白才人。她千辛万苦才得到皇帝的重视,对猫儿自绝死路的做法十分可惜。她忙道:“你快收敛些,你位份低,自己若再作死,便是有宫变立下的功劳,也救不了自己。”猫儿心中长泣:我也知道哇!这回名声算是彻底坏啦!棺材已行到了前头,她急着要去追,一把甩开白才人手,留下一句“管好你自己”,便急急前去。白才人眼睁睁看着猫儿在宫道上狂奔,等拐个弯时,身子却一顿,停在当场。她忙忙垫脚去看,那一条路却长了几棵茂密树子,枝叶繁茂,看不清楚。她指使春杏去瞧。过了不多时,春杏回来,一脸的唏嘘,叹了一口气:“胡姑姑,遇上皇后娘娘啦!”白才人一滞:“完了,她又要挨板子。”立刻吩咐春杏:“快去寻五福,让五福去寻六殿下……”宫道上,抬棺材的太监们跪了一地。棺材旁边跪着的,是棺材的第二任主子,胡猫儿。皇后原本是和善之人,极少在人面前发作人,此时却气的面色发青,吆牙切齿道:“瞧瞧你现在,哪里还有个夫人的模样?晔儿还病在床榻上,你不去安心守着她,还在宫里到处撒泼?!”皇后说的事实,是众人眼中看到的事实。猫儿无从辩驳,只跪地垂首不说话。皇后见她竟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心中越来越气。这几日,她日日去重晔宫探病,她嫡子躺在床上昏睡不做声,这位新纳的夫人却躲去房里不露面,半点不将她这个皇后放在眼中。她气急,指着猫儿道:“本宫原来不想使出这手段,眼睁睁看着你恃宠而骄。晔儿现下还病着,本宫不打你板子,可断不容你继续得意下去。”她高喝道:“去唤水仙!”她身畔的宫娥忙忙离去。皇后继续叱骂道:“抬棺材的,哪里抬来,哪里抬去。莫激怒本宫,取了尔等性命。”四个太监面面相觑,眼风最后齐齐扫向猫儿。猫儿心下慌乱,知晓皇后是护子心切,然而此时若将棺材送回去,再没有觑空抬回来的理由。总不能将萧定晔藏在掖庭,她每日装出去寻吴公公续旧情的模样,前去和萧定晔私会。她今儿利用她和吴公公的一段过往,只是偶尔为之。若日日都往掖庭去,上头的贵人见她不但爬墙头,爬的还是个太监,只怕为了顾全皇族颜面,立时就要堵了她嘴,寻个井口为她送行,让她彻底玩完。且此时,为了防止半途有人强行检查,棺材盖已合上半个时辰。萧定晔再睡下去,只怕就要长睡不醒了。她心如电转,额上汗珠滑落下来,已将鬓角打的湿透。此时众目睽睽,她连给皇后给暗示的机会都没有,只得一吆牙,胡诌道:“奴婢……此前为楚姑娘挪了六十年阳寿,现下弊端已现,只怕命不久矣。奴婢这两日心中狂躁,片刻压抑不得,故而才多次失态。奴婢已开始油尽灯枯,过不了两三月就要渡劫结束,转去天庭。然现下殿下身子难耐,太医说是肾水不足,实则是七月半时招了小鬼。奴婢陪在殿下身畔,待驱走小鬼,便要离去。奴婢苟延残喘这几个月,却要躺进棺材里,方能多活几日,护的殿下周全。求皇后娘娘看在殿下份上,权且再忍耐奴婢几月。”皇后听罢,面上一时阴晴不定。想要斥一句荒谬,自己却是吃过胡猫儿镇魂甜头的人。想要完全相信,却又催眠不了自己。她望着猫儿,一时神色莫辨,半晌方冷冷道:“你诸多借口,本宫却信不过。”话虽如此说,却也不再让太监将棺材送回去。过了几息,原本离去的宫娥带着另外一位宫娥前来。皇后望着猫儿道:“你口中没有一句实话,本宫早该敲打你。水仙是本宫身畔的一等宫女,虽品级不及你,却也不是什么猫猫狗狗。本宫今日便将她指给晔儿为夫人,希望你同她和睦相处。”她还要再说,宫道上已响起悠长的通传:“太后娘娘到……”猫儿心中便有些幽怨。老太后,来的实在是太晚了。一顶软轿落了地,老太后缓缓起身,将眼前情形一打量,心里有些糊涂,有些明白。她虽不知前情,心中却明白,猫儿最近但凡举止异常,必定是与她的孙儿有关。等众人向她见过礼,她立刻开始和稀泥:“猫儿却是顽皮,怎地随意抬了棺材玩耍?棺材哪里能随意用来玩耍?快快抬走,搁在宫道里,瞧着碍眼。”猫儿心下一阵溃败。她原本已找了个借口,暂时能将皇后诓住。怎地老太后又来搅浑水。她眼巴巴望着太后。太后只蹙眉催促:“快,离哪个宫近,便先抬去哪里。哀家没剩几年好活,见了棺材就头疼。”最近的宫殿,自然是重晔宫。太监们如逢大赦,小心抬起棺材,立刻起身狂奔而去。皇后知道太后自来有些偏帮胡猫儿,此时不免要解释:“猫儿这些日子闹的离谱,颇有些不懂事。儿媳将水仙指给晔儿,好让晔儿身边有个可靠人侍疾。”当娘的为成年儿子纳妾,没有祖母站出来反对的道理。可重晔宫这几日演着一场什么戏,太后心知肚明,这些日子不知担了多少心。现下将水仙放进去,若走漏了风声,却是将自家孙儿往死路上逼。今日在众目睽睽下,她少不得要下儿媳的脸子。只有日后自家孙儿转危为安,亲自去向他娘阐述此间因果,方能了了这一场误会。她心中叹了口气,只得道:“晔儿已然缺了肾水,他又是个任性不知节制的。若再多一个夫人,只怕他更从床榻上爬不起身。水仙是个好孩子,不能委屈了她。哀家近几日腿脚不便,便让水仙去为哀家侍疾,日后再发还给皇后,可成?”太后都问了“可成?”皇后自然不能说个不成。她只得应下,转头望着猫儿,语声严厉道:“回去好好守着晔儿,日后再敢闹腾,莫怪本宫心狠手辣。”猫儿长舒一口气。待回了重晔宫时,萧定晔已被从棺材里抬出来,此时正躺在寝殿大床上沉沉昏睡。她将将进了院子,明珠已在门口等她。明珠见她毫发无伤,方拍着心口道:“好险,若主子被皇后娘娘打了板子,殿下醒来,不知该多心疼。”又低声道:“殿下只醒了一息,又睡了过去。凝神汤药效长久,只怕到三更,殿下才能清醒过来。随喜已为殿下伤处换过药,主子莫担心。”猫儿忙忙进了寝殿,见萧定晔躺在床榻上,眉头依然轻轻蹙起,仿佛心头有何难解之事。她立刻踢开绣鞋,解了外裳,躺去他身侧,在被下牵了他手,附在他耳畔低声道:“已安全回宫。你好好歇着,我就守着你,哪里都不去。”他并无反应,只蹙起的眉头却渐渐放松。……三更时分,寝殿边角燃着一根红烛。萧定晔看一眼身畔沉睡的猫儿,转头问着明珠:“皇祖母可知本王已回宫?”明珠低声道:“知晓,棺材将将送到殿里,胡主子便派奴婢去向太后娘娘报过信。”他心下长叹一声。方才他醒过来时,通过明珠,已知这几日宫里都发生了何事。猫儿被训话,猫儿被罚跪,猫儿被祖母一拐杖掼倒,猫儿被母后当众斥责、要再指个夫人来添堵……她原本不需要受这些委屈。他知道她在作坊和铺子里时是什么模样。她派头大,处处用银子压人。面对帮工时,少见的有笑脸,丁是丁卯是卯。可她在宫里,无时不在做小伏低。她原本,真的不需受这些委屈。他心下堵的慌,只等了片刻,方续问道:“阿狸这几日,统共睡了多久?”明珠在心头盘算过,低声道:“胡主子出宫的那三日,奴婢不知。在宫里的时候,把打盹、浅睡的时间加起来,每日最多两个时辰。自昨日主子回宫,要安排今日事,昨儿一整夜都未阖眼。”他点点头,低声道:“出去问随喜,阿狸同戴、王两家结干亲的事,筹备到哪一步?帖子都可发了出去?若进展慢,就往前提,不能再拖。”他再不能看着她被人搓圆揉扁。即便敲打她的人,是她的母后和祖母。即便他知道,两位长辈心性和善,并不会下狠手。然而没有必要,他的阿狸,一心一意为着他的阿狸,纵然被人用七伤散逼迫,也未害过他的阿狸,没有必要受这些委屈。只要她有了娘家人撑腰,便是祖母和母后要敲打她,也会多想一想。人就是这么现实。宫里,是最现实的地方。------题外话------推荐冬堇夏雨的新文《我家先生是病娇》文案:“教了你三十世的数理化,今生,我只想教你怎么谈恋爱。”好好做人。【甜宠一对一,白切黑男主vs小野猫女主,双洁】讲述一个腹黑病娇在拿了30世男配剧本之后,洗心革面追妻的故事。第275章 来票大的(二更)宫里养伤诸物完备。不过两三日,萧定晔已能下床慢行。书房里,随喜汇报着近几日的消息:“八月二十二,戴、王两家同日举办干亲宴。戴家办午宴,王家办晚宴。前几日,殿下忙碌铁矿和泰王暗桩之事时,两家已向相熟人家派发了请帖。”萧定晔蹙眉道:“不够,让两家再送喜帖。能办多大,就办多大。四哥送来的银子还有结余,你向两家各送一千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