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站在月宫数千年的嫦娥,就能通过这座芝麻桥,站去长庚星上。然而只有长庚星和月亮自己知道,对方是多么的遥不可及。萧定晔站在树梢上整理着心绪。他见了她,该问什么。十一月初一我要娶你,你可愿意?我此生只有你一个,你可相信?狗儿会有的,便是没有,也不是大事……此时天上忽的飘来一朵云,撒下几滴雨水,噼里啪啦打在树上,像在在催促他快行动。他提气一跃,顺着墙头直直翻上了廊庑,站在她的门外,将将要探手去推门,身侧窗棂却吱呀一声被推开。他倏地有些莫名心虚,后背紧紧贴着门,不敢被她发现。站在窗前的姑娘身穿中衣,原本已到了入睡的时候,却站在窗前看雨。她站在窗前极久,迎着潮湿晚风,听着打在檐上的沙沙雨声,极低声的叹了口气。那叹气声里包含了太多的情绪,有迷惘,有无奈。躲在门边的青年,原本想要见她的坚定心绪,立时被那声沉重叹息摧毁。他不敢面对她。他不敢去问,十一月初一我要娶你,你可愿意。如若她不愿意,他怎堪折磨?他等着要娶她的一刻,已经等的太久太久。他和她在一起的时光,算起来只有一年半的时间,可他想要娶她的心,却有五年之久。从她的十六岁到二十一岁,从他的十八岁到二十三岁。他和她的泰半时间都用在等待上。太久太久,他不想再继续等下去。他觉得他这一趟果然来错了。他以为他是个干脆的男子,实则不是。他就应该不管她愿不愿意,先娶了她再说。等她成了他的妻,再让她去折腾。此时站在窗边的姑娘听着暗夜中的雨丝,喃喃自语道:“此处太多繁文缛节,吃个兔子规矩极多。还是同你一起离开的好,吃兔子没有那么多心理负担。”她倏地翕动鼻息,半晌方长长叹口气:“好想你啊……”------题外话------大家想看的,留在明天啦第433章 最后的下马威(一更)萧定晔的到来与离开,终究没有让猫儿知道。他去寻她的时候是一路的忐忑,离开时只想着尽早回去筹备亲事。只要他知道她的心,知道他想娶她、她其实也想嫁他,就够了。什么都不需要问。多问就多出纰漏。二十六门派好些年未办过大喜事。门派里虽说银钱不多,可物资不缺,能工巧匠不缺。锦绣门的布。飞针门的绣活。百花寨的锦簇花团。珍兽门的肉食。膳食门的厨子。酒仙门的美酒。百媚门的舞技。妙音门的佳音。暂时未能用上专属技能的门派,也充当人手,喜气洋洋的做着杂事。世间万事,总是光明正大来的痛快,遮遮掩掩令人难受。上头的寨民们有多痛快,温泉山上的下人们便有多难受。伪装成没有事情的样子,去偷偷摸摸的布置亲事现场,真真为难到让人秃顶。于是,每个夜里,猫儿都要梦到整宿的脚步声,或者窸窣说话声。第二日下人送来早饭时,猫儿问道:“昨夜可是进了贼?你们没听到什么动静?”“没有啊,安静的了不得。”“真的那般安静?”“真的那般安静。”猫儿觉得最近她思念萧定晔,怕是有些神经衰弱。连吃了几日的兔子,也并没有见到什么华丽的不得了的餐布和刀叉,她觉得到了启程离开的时候了。下人慌了神。不能够啊,这红毯、灯笼、炮仗等物资都已偷偷送到,只差喜服、首饰送来给圣女穿戴好,他们偷偷摸摸的日子就能结束。离成功只差临门一脚,怎地能功亏一篑?忙了一整夜的下人们乌青着黑眼圈,装出神采飞扬的样子蛊惑猫儿:“另一处山头,还有一池温泉。那温泉周围还有许多的兔子,煎炒蒸炸煮……”猫儿慌忙摆摆手:“别说了,听起来恶心。”过去三日,下人们为了栓住她,将所有烹饪兔子的方式不重样的来了一遍。第一日,早饭是胡萝卜兔子汤,午饭是焖烧兔肉,晚饭是一兔四吃,外带还有宵夜麻辣兔头。第二日、第三日又是另一种菜单。她来此处已无聊的过了五六日,虽然被喂得肥了整整两圈,可尤其听不得个“兔”字。一听嘴里便要冒酸水。现下别说兔肉,便是龙肉也栓不住她的心。她收拾好包袱皮,立志要离开。下人们无法,扑通跪了一院,眼含热泪道:“圣女啊,此回小的们前来,如若未陪着圣女想出赚银子的法子,各门主们便不绕过我等。圣女该知,那珍兽门的兽洞里,虎、熊、蛇……各个不是吃素的……”猫儿眉头一蹙,大怒道:“门主们可真能窝里横。外人打过来时,吓得像龟孙子,对着下人们却能作威作福!”她决计要给下人做一回主:“哪些门主威逼了你等?除了珍兽门门主,还有谁?我今儿回去便要瞧瞧,是他们的权势厉害,还是我家王公子的武功厉害?”她铿锵有力的给自己戴上了高帽子:“不给你们做主,我就不配当这个圣女!”下人们打落牙齿和血吞。这非但阻止不了圣女的离开,还显见的为自己招了祸事。原本自己不会被投进兽洞里,现下只怕真的要进去洞里结交各猛兽。猫儿挎着包袱皮,威风凛凛便要上马。下人们奋力一扑,拉住了她一条腿,真情实意的留下了晶莹的泪花:“门主们还说,如若小的们办成了大事,就各赏小的们一百两。有了银子,小的就能给老娘治病。”另一个下人忙道:“小的阿娘就能不给人洗衣裳。”再另一人:“小的阿弟就不用卖给人牙子……”“小的阿爹就不用出去干苦力……”“小的就能娶得起媳妇儿……”猫儿要上马的脚步一住,一只手下意识的往袖袋里一掏,想起来她现下是个身无分文的穷圣女。若是平日,她便要怼上一句:“那又怎地?姑奶奶不是做慈善的。你们暂且省着些眼泪,日后我向你们引荐一位败家子,那时候你等再哭着讨怜惜不迟。”可现下她不同以往,她方才夸下了海口:“……不给你们做主,我就不配当圣女!”此时她明白,高帽子不是好戴的,因为配不上自己的人设时,会将后路堵死。她叹了口气,道:“这温泉山的买卖前途是明摆的,周遭人烟稀少,干不成旅游的事儿。我再想两日,两天若还想不出什么招儿来,我带着我家王公子去打劫。总之把银子给你等筹齐,可成?”下人们心里一盘算,再过两日可正是十一月初一,时间刚刚好。众人纷纷点头,应下了将自家圣女逼上梁山的计划。……十月的最后两日,二十六门派出的弟子们开始向温泉山进发。十一月初一清晨,刚过五更,日头还完全没有踪影,二十六门派给萧定晔的最后一次下马威摆满了整个山谷。火把将天照亮。一眼望不到头的酒宴在萧定晔面前展开。酒仙门门主款款上前,笑道:“二十六寨共计两千六百六十六个寨民。减去五岁以下的,减去先走一步的,还余两千五百个。两千五百人,每人面前一只瓷碗,瓷碗里可能是水,也可能是酒,还可能为空。公子究竟能饮多少碗酒,能否赶在今日结束之前清醒的去见圣女,就看公子的造化!”萧定晔有些腿软,然而退让是不可退让的。他肖想了五年的姑娘就在温泉山上等他,他怎么可能被区区……两千碗酒吓退!站在他边上的诡道门门主实在不忍,悄声同酒仙门门主道:“这样是要喝死人的,你是同咱家圣女有仇?你莫忘了,圣女不是个好相与的,她要点你寨子,我可不帮着打水灭火。”酒仙门门主笑道:“公子也可以选择回答寨民们的问题,若答的寨民满意,便可不饮碗中酒水。”一身喜服的萧定晔豪气干云的迈上前,向最前头的姑娘抱拳一揖:“请赐教!”姑娘温温柔柔张开樱桃小嘴:“圣女和你阿娘齐齐掉进河水里,你先救哪个?”……几十里地外的温泉山上的温泉庄,猫儿又是一整夜未睡好。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和人语声,一直吵到天亮,反而有愈演愈烈的架势。猫儿实在忍不住,一咕噜翻下床,眯着眼睛推开窗户,朝外嘟囔道:“到底在吵什么?”满院的人面面相觑。被发现了,如何是好?装作没有听见成不成?现下就躲开成不成?猫儿向楼下院落里的熟面孔努努下巴:“你说,在忙什么?离年根还有整两月!”现下就开始筹备会不会太早?下人受到启发,忙道:“……咱族里不跟着中原过正旦,咱过年是从十一月开始。”猫儿蹙眉思忖半晌:“我怎地不知?”那下人装出吃惊相:“圣女竟不知?”猫儿有些心虚:“我……睡糊涂了也是有的……”她这个半真半假的圣女,还真的不是好充当。下人立刻做出恍然神色:“此事难怪圣女不知。二十六门自从与‘另一边’决裂,便自择了过年时间。再不是正月初一正旦日,却是十一月初一。”猫儿装出了然的神色点点头,揉一揉眼屎,又俯瞰着众人:“你等这是在准备年节?那我们还不快快回寨里?怎能冷冷清清躲在此处过年?”话毕便要转身换衣裳收拾包袱皮。下人一慌。今儿确然是十一月初一,可并不是年节,而是这位圣女的大喜之日,众人是要想法子将圣女拖到晚上啊!下人忙上了楼,堵在门口,讪笑道:“圣女不知,这寨子里过年极有讲究。十一月初一这一日,人在何处便只能留在那处,一直到过了子时才能挪窝,否则于整个寨子不利。”猫儿眉头一挑,狐疑道:“哪来这般怪异的规矩?若有人今日一不小心掉进了河里,难道也只能待在水中不上岸?”下人硬着头皮点点头:“没错,是这样呢。如若那人在这样重要的日子掉进了河里,就只能自认倒霉,却万万不能上岸。”猫儿立刻烦恼道:“你们怎地不早说?”下人立刻栽赃:“莫非几位门主未告诉圣女?”猫儿思来想去,这大过年的,她万万不可因为什么破规矩就留在此处。想一想,她和萧定晔从没一起过过年,既然现下在一起,怎能隔了两地?她将包袱皮往肩上一背,做出个置身事外的潇洒模样:“本圣女便告诉你,这世间诸事,信则有不信则无。我今儿回山寨去,你们都细细打听,看明儿寨子里可有不祥之事。若真有,你等来寻我麻烦,但凡我家王公子护不住我,我一定束手就擒。”------题外话------连续三更吧。第434章 千百次的问(二更)下人拦不住猫儿,任由她登登登登下了楼梯,穿过长长庭院,将将跨出院门,便与门外一群人相撞。这群人她略略有些眼熟,是飞针门的弟子。此前飞针门做了凤翼族衣裳送去给她试衣,她便同几位弟子见过照面。弟子们的目光从她面上,转去她肩上背着的包袱皮,怔怔道:“圣女这是……”想逃?大喜之时,新娘子怎能逃?从院里追上来的下人忙忙向飞针族弟子挤眉弄眼,又是抬手拭泪,又是抱拳作揖,张嘴做个口型:“就说要过年……”为首的飞针门大弟子立刻明了眼下局面,浅浅一笑,同猫儿道:“今儿要举行仪式,圣女却要去何处?”院里的下人立刻面如死灰。猫儿狐疑道:“还有何仪式?你们……我们凤翼族何时这般多的规矩?”大弟子笑道:“便是王公子忖着圣女一人在庄子里孤独,所以才请求几位门主破了规矩,想让圣女下山过年。门主们体恤圣女,又不敢真的坏了规矩,便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要圣女配合着施一回法,就能回寨子里。”猫儿大吃一惊:“我堂堂圣女回山寨,还得做法才成?”大弟子含笑道:“正是呢。好在圣女是圣女,若是我等凡人,那可是必须遵守规矩,任何仪式都不成呢。”她的一番话立刻招来了院里下人们的无数个赞。猫儿站在原地怔怔半晌,只觉着这劳什子圣女竟比她在宫里废殿当宫女时更难做。她强调道:“可是做了这场法事,我今日就能回寨?若再有旁的把戏为难我,我一把火点了寨子!”大弟子额上立刻浮上一层冷汗,想着真要到了危急关头,自然也轮不到她们当弟子的去扛事,只得硬着头皮把谎继续撒下去:“做了这场法事,圣女想去何处去何处!”猫儿叹气,耷拉下包袱皮转回身:“做吧,做吧,如何做,快着些。”作为“法事”的第一环,猫儿躺进热气腾腾的水中,洗一个香喷喷的澡时,并不知道她的未来夫君正在经历人生艰难。此时萧定晔醉醺醺坐在桌案上,继领略过近百杯的酒、水、空碗后,开始了中场休息。诡道门门主一脸痛惜的坐在他身畔,悄声道:“你这娃儿怎地竟是个死心眼?那问题怎地就那般难回答?”他转头问圣药门大门主:“你娘和你媳妇儿齐齐落进水里,你先救谁?”大门主慢吞吞道:“我娘早已仙逝,我媳妇儿也是个短命的。她俩已先后掉进了黄泉,如若运气不好未轮上投胎,此时怕还在黄泉里泡的湿透。你问我先救谁?等我死了再告诉你。”诡道门门主“切”了一声,又苦口婆心同萧定晔道:“即便寨民们用这个问题翻来覆去的问你,你随意回答一个又能怎样?怎地就死心眼只知道饮酒?”他站起身朝着还在等着为难未来圣夫的两千寨民们大吼一声:“差不多得了,若圣女回来,一把火点了寨子,你我都落不着好!”寨民们的笑声立刻回荡在整条山谷。圣药门门主终于大发善心,取出银针往萧定晔胸腹和脑袋的各处要穴处扎了一回,引得他将腹中酒水吐个干净,又取出一个小瓶塞给他:“解酒丹,一丹能解百杯酒。老朽能做的已经尽力了,今后还望圣夫与圣女莫再为难老朽。”萧定晔塞了一颗解酒丹在口,神识慢慢清楚,抬头看了看天色,怔怔问道:“何时了?”边上珍兽门门主道:“按照你那匹白马的脚程,如若你现下就启程,到晌午便能到达温泉山。”萧定晔立刻跳起身,往近处一个汉子面前一站,等着汉子问话。汉子“嘿嘿”一笑,将将张口说出“你娘”二字,斜斜里飞来一只老汉布鞋,正正打在了那汉子额头上。诡道门门主嘶吼骂道:“你他娘的再敢问人娘,我今儿就让你尝尝亲娘被丢进河里的滋味!”汉子抚了抚额头,只得讪讪换了个问题:“圣夫中意圣女,能中意几时?”萧定晔简直像遇到了恩人,险些哭出声来。他一把握住那汉子的手:“兄弟仁义,你的情我记住,今后绝不少了你的好处。”他昂首挺胸道:“我中意她生生世世。”汉子咧嘴一笑,表示满意,撤了面前酒杯,将他送到了下一人眼前。……温泉山的温泉庄子里,猫儿掩着衣襟坐去梳妆镜前,心中十分疑惑:“做何种法事,竟然要穿胸衣小裤?”飞针门弟子笑道:“这属下倒是不知。临出门前百媚门门主将小衣裳交给属下,顺便带给圣女。想一想,怕是给圣女的过年礼?”猫儿点点头,由着飞针门弟子为她换上的红彤彤的中衣,再换上一件红彤彤的夹袄……猫儿终于觉着有些蹊跷:“什么法事,要装扮的一团喜庆?”弟子笑道:“既然是年节的法事,自然是要穿的喜庆。”猫儿点点头,打了个哈欠,暂且压下了心中疑惑,眼睁睁又看着另一名手巧的弟子上前,为她梳了一个极繁琐的发髻。弟子主动解释道:“大过年的,图个喜庆。”猫儿再点点头。等弟子再往她发髻上戴上几个纹饰很眼熟的头面,她自己都能解释:“大过年的,图个喜庆。”她又打了个哈欠,问道:“做法事的装扮,还要忙多久?”弟子忖了忖:“怕还有一个时辰?”猫儿点点头,往椅背上靠去,无精打采道:“昨夜吵的脑仁疼,我阖眼眯一眯,你们慢慢来。”猫儿迷迷糊糊睡着的不多时,飞针门弟子向屋外送出了消息。锦绣门弟子抬着个木箱蹑手蹑脚进了屋,悄无声息的进行着屋里的装扮。绣制着吉纹的正红床单、被套、枕套和床帐。雕刻着龙凤的喜烛、烛台、酒杯和屏风。最后拿出大小几十对双喜,毫不遮掩的帖在了房中大小物件上。外间院里的装扮与房里的装扮同步进行。百媚门弟子们此时已到了山庄,无数鲜花、彩娟将院落装点的春意昂然。大小红灯笼布满院落,绵延整个山道。伙房里的下人们开始叮叮咚咚切葱拍姜。温泉山上的喜宴虽说只有两人份量,却要精。得让两位新人吃满意了,预料之中的圣女的邪火才可能会熄。猫儿这一觉睡的不算久,但十分罕见的梦到了她老娘。事实上上回在诱情谷,她也曾梦到过她老娘。当时她老娘却是以厨子的姿态出现,并未像以前一般给她灌鸡汤,进行一些人生的启迪。此回梦里,她老娘终于恢复到了女先生的人设,举着教杆一脸的苦口婆心:“闺女,别再折腾。”她莫名其妙,想着自己穿了五年,给二老添什么麻烦了?折腾什么了?她老娘续道:“小五那孩子挺好,挺不容易,你再莫折磨他。你和他的亲事,我和你爸都同意。”她不由一乐:“怎地我穿到了古代,你老人家也跟着主张起包办婚姻?”她老娘一教杆挥来,堪堪停在她的脑袋上,又收回手:“看在今天是你的大事上,就放你一马。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又软弱又犟,自己看不透的事情就不愿往前走一步,一定要看清楚才抬腿。为娘几十年的人生智慧,今天当嫁妆传授给你:车到山前必有路。记住,路是人走出来的,坑是人蹲出来的。你是要在路上走,还是要在坑里蹲?”猫儿便是在这个时候醒了过来。她心怀满腹疑问,琢磨着她老娘给她的便宜“嫁妆”。要在路上走,还是在坑里蹲?以她逃亡路上被磨破过无数次脚底的经验来对比,蹲在坑里显然是一条享福的路。之后她的注意力便转去了她老娘说的“嫁妆”二字上。嫁妆,她觉着有些好笑。她已穿过来五年,她老娘现在才想起要给她嫁妆,会不会有些太晚。等她静默半晌,眸子缓抬,看到了面前的铜镜,眉头倏地一蹙。铜镜里的熟面孔,装扮的有些像要唱大戏。唱的曲目可能是讲才子佳人历经磨难终成眷属的《春秋配》,也可能是讲公主驸马欢喜冤家的《醉打金枝》。便连房中的装扮,也与曲目十分相配。大红双喜高高挂,喜庆程度远超过大年。此时正值午时,窗外的日头一阵有,一阵无,惨淡光线透过半开的窗户打进屋里,照的各弟子们面色也跟着一片惨淡。从猫儿睁眼的第一刻,屋里各门各派的弟子们便仿佛被人点了穴,站在原处一动不敢动。弟子们虽与猫儿不相熟,然而她们都从各自门主口中听到过,圣女是只母老虎。一旦发起威来,是个连她最爱的“王公子”都不放过的人。猫儿怔怔间开了腔:“唱到哪一出了?”------题外话------二更送上,三更很快就到第435章 搓板(三更)猫儿从椅上缓缓起身,抖了两抖云袖,再被窗外窜进来的小风一吹,脑中刷的清醒。她抬脚便窜出了房门。站在高高廊庑上,她目之所及,全是一片喜气洋洋的盛况。红双喜、红灯笼、红彩绸。什么过大年,什么唱大戏,这他娘的是一场成亲喜宴!猫儿一把摘下金簪,直直抵在颈子上:“谁成亲?和谁联姻?要哄骗着姑奶奶给族里争取什么好处?”她呸的一口吐沫喷出去,目眦欲裂:“你们妄想!”她后悔,她早早就该离开,贪图什么兔肉,现下连这一身猫肉都要保不住。不,她更后悔,她一早就不该被百媚门门主那老娘们忽悠来。当他娘的什么好人,凤翼族之人是吃肉还是吃屎,与她有一文钱的关系?!她果然是个不记打的。凤翼族坑她还坑的少吗?她逃亡这般久,竟然和这般天真,如此轻易就信了人。她都被人卖了,可笑她还绞尽脑汁想着如何给人开拓买卖赚银子!院里的大门哐当被紧掩,弟子们与下人们扑通跪了一院一屋。离她最近的飞针门大弟子忙忙道:“圣女息怒,没有旁人,是王公子。今日是王公子同圣女的大喜之日啊!”她见猫儿丝毫不信,急急往前挪去两步:“属下前来之时,王公子担心圣女不信,曾交代属下向圣女传句话。”猫儿捏着金簪的手未曾松开一点:“说!”大弟子又往前匍匐两步:“阿狸,鱼汤里要多放姜,可对?”猫儿捏着簪子的手一顿。没错,这话一定是出自萧定晔之口。只有他才知道,鱼汤和姜对她来说代表着什么。她望着跪了一地的弟子,执拗道:“……我不信。”大弟子再上前两步,慢慢起身站在她身畔,目光一边瞟着她手上的金簪,一边谆谆善诱:“圣女想一想,若不是王公子要娶圣女,门主们哪里敢乱点鸳鸯谱?”她一边向四周人使着眼色,一边缓缓伸手,从猫儿手中抽出金簪,恭敬道:“十一月初一,是圣夫亲自选的好日子。算一算时辰,圣夫已到了前来的半途。圣女再回屋补一补妆容,就成了呢!”十一月初一……猫儿的太阳穴一抽一抽。这个日子,的确像是萧定晔选出的日子。他曾将她的生辰,定在了这一天。猫儿支着脑袋,心中如乱麻一团,没有一丝丝头绪。她高一脚低一脚进了屋,坐去椅上,摆摆手,有声无力道:“你们都出去,让我想一想……”没有人敢出去。圣女既然能拿着金簪做自戕状,这屋里还有什么不能利用?烛台,青铜所制,开瓢好物件。柜子,尖角打磨的极其适合太阳穴。瓷杯瓷盘,割腕利器。原本精心为圣女选出的成亲之物,现下看起来,件件都能要人命。猫儿低声道:“放心,我若是自杀,也要带着大伙一起上路,不会独自了断。一族人,总要整整齐齐。”弟子们一瞬间溜的干干净净。房中装扮的十分喜庆。正红,绯红,玫红,洋红……猫儿上次看到这般多的红色,还是她准备要强抢民男的时候。那位被她强逼着入赘的汉子叫什么来着?贾什么?时隔八个月,她几乎已经记不起那倒霉的汉子是何长相。成亲,成亲。在她前行的道路上,她没有真心实意的安排过这件事情。她有实力相逼之人,不愿意娶她。愿意娶她之人,她没法嫁。梦里她阿娘说什么?车到山前必有路?可她的路就是这么难走。她坐在椅上,望着眼前的铜镜。镜子里的自己,双眸呆滞,显得有些陌生。她身上的喜服却不陌生。布料,是曾被定义为餐布的、她亲自选的布料。绣样,是曾被定义为餐布花色的、她亲自选的绣样。包括她发髻上的一整套头面,纹饰也是曾被当做割肉刀上雕刻的纹饰,而被她亲自选出的。还有床上的装扮,房中的装扮……这样一场要隐瞒着她的婚礼,时间虽紧迫,却并不粗糙。相反,各处细节都极其郑重。比当初她要逼人入赘的那一场喜事,讲究的不是一星半点。此时她默默坐在屋里,守在门外的弟子们窃窃私语。一位姑娘道:“王公子多好啊,相貌英俊,武艺高强,瞧着是对圣女一心一意。何处还能寻见这种谪仙一般的人?如若有这样的人要娶我,我拼死拼活都要嫁。”另一人反问道:“你这般的模样,哪里配的上王公子那般的人才?”先一位姑娘嘻嘻一笑,低声道:“想那么多作甚?先嫁了再说。我虽外在一般,可却很内秀啊,哪里不值得夫君疼惜?”此时飞针门的大弟子在门口探头探脑,对她的安全还不够放心。猫儿转头望向她,叹了口气,问道:“王公子……他可还对你说过什么话?”大弟子往记忆里细细搜寻了一番,忐忑道:“他再未同属下多说,只后来又自言自语,说……说……”猫儿追问:“他自语什么?”大弟子一吆唇,低声道:“王公子自语,‘这回怕是要跪一个月的搓板……’”猫儿扑哧一笑,想象着萧定晔说那句话的神情和心理,问道:“你说,我配不配的上王公子?”大弟子点头如捣蒜:“如何配不上?圣女可是圣女啊,是我们凤翼族从多少人里选出来的圣女。”“那如若我不是圣女呢?”“即便不是圣女,又如何?一来王公子愿意娶。二来圣女也中意他。第三圣女胆子大,动不动就要将几千人居住的寨子一把火点了,还怕他王家?”“那如若王家此后不满意我,要欺负我呢?”“我们凤翼族,这边二十六门,那边四十六门,合起来上万人,还不能当圣女的娘家人?”猫儿听着外人的开解,脑中回荡着她阿娘送她的嫁妆:“……车到山前必有路…………不能看不透事情就停在当下…………路是人走出来的,坑是人蹲出来的……”又想起萧定晔的话:“阿狸,鱼汤里要放姜,对不对?”她鼻中一阵酸涩,却有几束亮光打进了她的心间,驱散了她心理的阴霾。原先让她拧巴的事情,忽的不拧巴了。不就是一场亲事,她胡猫儿到底在抵触什么?那个中意她的汉子不可靠吗?可靠。他不想娶她吗?想。她不想嫁他吗?想。她没有退路吗?有啊,她在衢州、龚州、京城的买卖还在继续啊,如若真的有一天她和他走不下去了,她还能退回来继承她的千万家产啊!她迎着窗户吹进来的清风长吸一口气,转头对着弟子们一蹙眉:“瞧瞧给姑奶奶上的什么妆?这眉毛能这么画?这腮红能这么画?妆粉侍候,本圣女给你们露一手,让你们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变脸’!”……百花寨,午时刚过。大红脸的萧定晔在两千多人的注视下,踩着马镫要上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