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这位女子用巾子遮了半边脸,含羞带臊的哭诉着:“我家夫君进来已有一个时辰,我同姐姐跟来寻那狐媚子,到现下都找寻不到。到了要纳妾的当口,夫君竟然还忍不住要来青楼,真真是丢了老王家的脸啊……”猫儿见这朱力五郎只顾着用眼睛吃萧定晔的豆腐,立刻加了一把火,也提着巾子遮着脸,哭诉道:“夫君再这般行止无状,莫说纳不到新妾室,便是我们这些旧人儿也不愿跟她。等回了家,我们就寻他和离,自此婚娶自由,再不理会他。”朱力五郎一听,立刻插话道:“果真的?你们果真愿意离开王公子的?”他口中说着“你们”,眼睛却自始至终未离开过萧定晔的脸。萧定晔的心中酸水如波涛翻腾,面上却不能做出任何恶心之色,只咬着牙,夹着嗓子道:“夫君不仁,我等便不义。寻他作甚,现下就回去收拾好包袱皮、写好和离书,等他回来签字画押。”猫儿抬头对着朱力五郎讪讪一笑:“今日事原本是王家的家事,可大家都是女人,我等不愿令妹受委屈,方才同公子说上两句。请公子回去多劝劝令妹,让她莫在一棵树上吊死。大晏的男子……除了个别人,大多不靠谱的很。”朱力五郎立刻接过话头,附和道:“没错的,大晏男子花心的,不如我们呼塔国的。就像我的,痴心的,只喜欢高大女人的。”他正说着,便想要探手牵上萧定晔的手。猫儿忙忙拉着萧定晔后退几步,长叹一声道:“我等姐妹与公子就此别过,日后我们同王家再无瓜葛,只怕与公子也无重遇之日,公子保重。”她转身扒拉着窗户沿往窗外探了探首,吃惊道:“马车不见了!”又同萧定晔叹气道:“外间雪还在下,妹妹你早年冻疮旧患又发作,没有马车如何是好?你的脚一沾雪水就会疼痒难耐啊!”萧定晔立刻翘起一只脚,做出难受模样,哭唧唧道:“咱家夫君都靠不上,马夫又怎能靠的住。那马夫定然看天下雪不停,偷偷赶车出去赚私房银子。”两人正正伤心伤神间,五郎忙忙道:“马车的,我有的,送你们回家的。”萧定晔抬起汪汪泪眼,咬唇道:“如此可方便?可会耽搁公子要事?”五郎便笑道:“我只会吃喝玩乐的,哥哥弟弟们不指望我的,没有要事的。送你回去的,就是要事的。”他起身大步出了青楼,前去马车边上吩咐几句,重又进来,往后院方向一指:“角门的,有马车的,让你一步不踩雪的。若是有雪的,你放心……”他往萧定晔身边凑去,附在他耳畔低声道:“若有雪的,我抱你上车的,不会让你沾水的……”话刚说罢,便往萧定晔耳中吹上一口气。萧定晔使出全身的力气,方忍住给他一暗器的冲动,只紧紧捏着帕子,低声道:“有劳公子,奴家都记在心里呢。”……雪花飞舞。班香楼角门处的马车缓缓驶离,往无尽的黑夜而去。小小的车厢将危险隔离在外,车厢里的气氛诡异而暧昧。朱力五郎坐在萧定晔正前方,两腿前伸,离萧定晔的膝盖只有几寸之远。这厮他娘的是故意的。萧定晔一只手挽着猫儿手臂,另一只手心里已捏住了一柄飞镖。他没有受过这种屈辱。他过往伪装自己,纵然心中有多憋屈,可也是个堂堂大老爷们儿。只有他调戏旁人,断不会有旁人敢调戏他。他十六岁上,京外来了个断袖,在街面上遇见他,只对他做了个下流姿势,便被他一脚踢的断子绝孙。自此再没有人敢轻易打他的主意。他萧定晔堂堂一皇子,除了取悦自家媳妇儿,没有过取悦旁的女子和男子的先例,今后也断不会有!雪花依旧在扑簌而下,马车里有些冷。猫儿与萧定晔都打扮单薄,现下出了青楼,便受不住这般的寒冷。朱力五郎却是一副如沐春风的模样。他哈哈一笑,道:“美人儿冷?可要我的帮你暖暖身子的?”这声“美人”是唤的萧定晔,要暖身子也是冲着萧定晔。萧定晔一咬牙,扭捏的摇了摇脑袋。朱力五郎已毫不迟疑的伸出了爪子。“阿嚏!”惊天动地的喷嚏从猫儿口中打出,口水呼啦一声便覆了五郎一脸。猫儿“哎哟”一声,自责道:“怎地会直直对着公子的脸打喷嚏?真真不符合大晏淑女的行事,夫君若知道,一定要罚我跪祠堂呢!”她立刻向萧定晔使个眼色:“还不帮公子擦擦口水,瞧这一脸的吐沫星子……”萧定晔心领神会,立刻扑过去,拿着帕子使出重手,朱力五郎立刻“嗷”的一声喊,脸上已见了红。紧接着猫儿也跟着“嗷”的一声喊,一把将萧定晔拉回身边,斥责道:“你粗手粗脚,怎地一擦脸就将朱力公子擦的流了鼻血?”她心下高兴的紧,口中却在为自家妾室妹妹做回护:“公子千万莫恼,我这位妹妹极命苦,自小搬砖赚活命银子,练得两手好臂力。去岁跟了我家夫君,才停了搬砖的活计。”那朱力五郎原本心中已恼,听闻猫儿此般解释,心下又有了怜惜,待撕开布条塞进鼻孔堵了血迹,方大度的摆摆手:“苦命女子的,不怪她的。”萧定晔便装出胆怯的模样,垂首咬唇道:“公子真乃好人,大大的好人。”一句话夸的朱力五郎色心又起,往前倾了身子,眯着双眼低声道:“今后你会知道的,我身上还有更好的……”他话还未说完,疾驰的马车忽的一停,三人重重往前一扑。萧定晔紧紧护住猫儿,向她使个眼色。猫儿立刻捂着脑袋连声“哎哟”,叱骂道:“什么马夫,怎么赶车的?”朱力五郎往外探出脑袋,外间已传来咕哩咕噜的连串说话声。猫儿心中一紧,同萧定晔双双对视,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临危之色。朱力五郎又探出脑袋说了一阵话,转头同二人道:“等一等的,我出去的。不用怕的,自己人的。”起身下了车厢。萧定晔迅速将身上暗器往猫儿身上转移。她的衣裳比他的更单薄,当时在青楼,未能往她身上装的更多。可现下番人已追到了车厢外,若真打起来,那就是已暴露了身份,更没有必要担心暴露暗器。他往她腰间包好钢针,低声道:“此处离府衙不算太远,这里有一百根钢针,等下了马车,你不停歇的全发出去。最开始逃跑的机会最宝贵!”猫儿重重点头,低声道:“我知道,你放心。”想一想,又道:“江宁到处都是衙役,我们都到了此处,最多受伤,不会没命。我不怕!”萧定晔点点头,一只手已按在腰间,随时准备抽出软剑。外间持续的叽里呱啦,车帘忽的被从外拉开,探进一个蒙着面的脑袋,狐疑的望着二人。猫儿立刻惊叫一声,同萧定晔搂在一起,连番嘶吼:“朱力五郎,朱力公子,快进来啊,你他娘的是死人啊……”外间的朱力五郎向几个番人努努下巴,用呼塔国话道:“可看见,那两个娇滴滴的小娘们儿哪里能伺探消息?她们是知府谋士的家眷,那谋士对我们有用,我家几位哥哥正忙着拉拢谋士,你等若要将事情搞砸,受众人指责,老子可在一旁看好戏。”另一人也用呼塔国话问道:“这马车里的两人此前你就见过?”五郎道:“当然见过,熟得很。”他往马车方向努努下巴:“里面那个高个儿的,可是我的囊中物,说不得今晚就能上手。若你等搅了我的好事,莫怪我搅和你们的好事。虽说我不是个成器的,可坏事儿的能耐不低!”那些番人只得罢手,又交代道:“若瞧见我等今夜相寻之人,立刻报信。”五郎不耐烦的摆摆手:“知道,两个糙老爷们。满大街都是这种人,我天天给你等报信。”那几人无奈的摇摇头,转身打马而去。第488章 真真假假(一更)暗夜深深,雪花纷扬不停歇。几队叫花子分散又聚首,不远不近的总在一辆马车四周出现。待一队人离那马车远了,便有人伪装成醉鬼,扬声唱上一句戏词,又会有新一队的叫花子就近跟上。待临近一处岔路时,叫花子们瞧见那马车往错误的方向一拐,众人不由纷纷转头,瞧着一个吊着膀子的少年乞丐:“我等怕是跟错了?那马车不是往府衙方向而去呀!”小叫花子眉头紧蹙,狐疑道:“不应该啊……”难道从青楼角门处上了马车的,不是师父和师母?他沉着气道:“走,上前拦马车讨钱,看看明白!”暗夜里,桐油马车踩着积雪嘎吱前行。马车拐了个弯,萧定晔立刻撩开帘子往外望去,转头夹着声儿问道:“朱力公子,我等要去何处?这并不是前往府衙的路。”朱力五郎做出吃惊模样,也探首往外一瞧:“呀,怎地拐去了客栈方向的?”又探回脑袋,笑嘻嘻道:“去客栈的,住一晚的,明天白日的,送你们回去的。”萧定晔双眸一眯,手腕翻动,一支钨铁飞镖几乎要脱手甩出时,车身忽的一抖,再次停了下来。乌力五郎顿时耷拉了肩膀,扯着嗓子大喊:“又为何停了马的?老子要杀人的!”马夫在外连声呵斥了几声,方战战兢兢回道:“客官息怒,叫花子拦道,小的这就甩脱他们……”猫儿心下一动,立刻撩开帘子往外望去,外间黑压压看不清人影,可有一把子正处于变声期的少年声音却极为明显:“大爷,打赏两个吧,下雪要冷死人的……打赏两个吧……”猫儿同萧定晔双双对视一眼,萧定晔装模作样探出脑袋,着急的拍拍猫儿肩膀:“姐姐快看,那小叫花子就是白日里从你荷包里多拿了银子的小叫花!”猫儿立刻跟着往外一瞧,冷笑一声:“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白日里被你这贪便宜的小叫花跑了,现下可又狭路相逢。”她缩回脑袋,急急同朱力五郎道:“朱力公子先行,今儿我与妹妹瞧见了仇人,必须得报了仇才成。改日有缘再见!”朱力五郎转头盯着萧定晔。果然萧定晔只朝他微微一笑,便带着猫儿扑通往马车外一跳,朝着乞丐们追过去。他急急跟下马车,喊道:“你的脚的,不能沾雪的,会疼的……”空旷暗夜里,追赶叫花子和呼喊美人的两处回音交缠在一处,被晚风一吹,便分不出你我。朱力五郎眼睁睁看着一群人连喊带叫跑了开去,唉声叹气道:“倒霉的,折了夫人的,还折了兵的。”垂头丧气上了马车。几个转弯拐过,逃窜的叫花子们终于停了脚。萧定晔立刻拿出银子打发走叫花子,方看着殷小曼道:“好小子,出来的及时!”又看着他破衣烂衫、头发蓬乱的模样,夸赞道:“不错,有些你师娘的能耐!”殷小曼好不容易得了师父的夸奖,心中激动的险些要跳起来,兴奋道:“徒儿见师父同师娘久久未归,立刻跑出去寻一只眼,动用了半城的叫花子!”几人将将说着话,远处又极快传来了脚步声。萧定晔立刻将猫儿和殷小曼护去身后,腰间软剑已拿在了手中。小曼忙道:“师父莫担心,是我阿爹!”当先往前跑去。来者果然是殷人离,他低声道:“此处寒冷,我等回府再详说。”转头同长随道:“传信下去,人已寻见。”长随恭敬应下,转身消失在茫茫黑夜里。……殷家客房,萧定晔同猫儿卸妆、沐浴过,换上外裳,到了偏厅。偏厅里,殷家父子还在互相吹捧。殷人离望着还未换衣、形容狼狈的自家儿子,眼中流露出十足十的赞赏:“不错,这回救了你师父、师娘,算是办了件大事,没给为父丢脸。”殷小曼嘿嘿一笑,恭维着他老爹:“阿爹在夜里一现身,孩儿就知道四处安全,再无可担心之处。”殷人离望着自家娃儿,不过短短几日,果然与以前大有不同,可见那位曾当了纨绔多年的五皇子,教育起自家娃儿来,比他这个老爹有手段的多。待瞧见皇子、皇妃结伴前来,父子两人方住了嘴,齐齐望向来者。萧定晔当先问道:“你二人瞧见我与阿狸,第一眼就辨认了出来?”殷家父子对视一眼,殷人离先道:“王妃上妆手法出神入化,若非小曼提醒,下官半分认不出。”小曼道:“若非师父、师娘从马车里跳出来,主动来追徒儿,徒儿也是认不出。”萧定晔看着猫儿摇摇头:“那便更蹊跷了。今儿我二人跟着朝圣的番人一路去往一间赌坊……”他将二人一路被追杀逃进青楼、又利用朱力五郎做掩护而逃开之事详述过,小曼不由疑惑问道:“既然那朱力五郎与追杀师父的番人相识,师父何不将他捉来,以做拷问?”萧定晔还未回答,殷人离已先一步为他娃儿解惑:“若朱力五郎这一夜失踪,那些番人见过殿下与王妃扮做女子的模样,此后定然要寻这两位女子。且殿下可是怀疑那些人有可能看穿了殿下同王妃的伪装,是以不敢轻举妄动?”萧定晔点点头:“我同阿狸在马车里,那些番邦人虽只掀开帘子打了个照面,可并不知他们事后会不会反应过来,认出我们的面相。后来我确然已对那五郎起了杀心,若不是小曼来的及时,他已没了性命,但却极可能招来了后患。现下能不动他,自然还是让他活着的好。”殷人离道:“殿下同王妃一开始装扮成番人进了赌坊时,并未被赶出去,可见那时身份还未暴露,定然是之后才被人怀疑。殿下再想一想,当时赌坊里可同人多说过话、或发生过小小冲突?”萧定晔摇摇头:“蛰伏与隐忍,我同阿狸最是明白,怎会行冲动之举。”殷人离思忖半晌,方道:“无论如何,番人敢夜间追杀人,已犯大罪。下官立刻吩咐下去,令人明儿夜间便往那赌坊里再探一回,少不得要王妃出手,将暗卫伪装成五点下的模样。”殷小曼忙问道:“师父可还有要交代徒儿明日去办之事?”萧定晔望着他破衣烂衫、衣着单薄的模样,微笑道:“冷了一夜,你现下只怕已有些伤风。为师若再指使你行事,殷大人只怕又要心疼。”殷人离忙忙抱拳告罪。萧定晔笑道:“你先养身子,只怕再过两日,有更用上你之时。”第二日整日,萧定晔与猫儿未离府一步,只等在宅子里,好随时听消息。猫儿百思不得其解,自己的上妆手法,是在何处露了破绽。伪装之事,讲究的两个原则。第一是出其不意。是指最能欺骗人的往往是第一眼。第二是欺生不欺熟。是指能被诓骗的,都是不太熟悉之人。若到了她和萧定晔关系的亲密程度,现下便是有人将萧定晔的面皮贴在脸上,那也是骗不了她的。是什么人,能一眼就看穿她在二人身上所做的伪装?便是泰王亲自来,以他和萧定晔并非日日相见的相处情形,他都不可能从番人装扮的表象上认出萧定晔的本质。这一日,萧定晔多半时间同殷人离在书房里商议事,猫儿跟去正院,心中想着她那个百思不得其解的疑问。这一日殷大人的老丈母娘——李老夫人终于松了口,愿意前来殷宅过年。殷夫人一大早便前去迎接,将母亲李老夫人与妹妹李青竹安置在与正院相近的一处院落里。待她回来正院时,雪早已停歇,日头打在房上积雪上,照的整个院落亮堂堂。院里雪扫的干净,猫儿就着这个日头,正蹲在院当中拿着一个丫头做试验,要将丫头画成了殷夫人。殷大人从书房出来时,便未被诓住。他望着那丫头,点评道:“虽说看起来极像,可我夫人同我日日在一处,一颦一笑我都极为熟悉。”从跨院里前来探母的殷微曼便上了当。她直直朝丫头跑去,挽着丫头手臂撒娇道:“阿娘,你去接祖母,怎地不带我?”此时殷夫人将将与妹子李青竹扶着李老夫人迈进院门,瞧见自家闺女上了当,不由扑哧一笑,扬声道:“可见阿娘白生了你,你竟连你老娘都能错认。”小曼抬头瞧见院门处也站着一位阿娘,这位阿娘神态显见的比她臂弯里的阿娘更自然,方知自己上了大当,忙忙丢开丫头的手,上前扑在殷夫人怀里,撒娇道:“不怪我,怪王家姐姐诓骗人……”猫儿展现的一手上妆手艺,殷夫人已瞧见过两回,李老夫人同青竹还是第一回 瞧见,不免十分吃惊,上前将那丫头打量了多时,赞叹道:“若不近前,只站远看,还真辨不出真假。”猫儿心中一动,心中立时豁亮。那些人前后两次追杀萧定晔,只怕并非外形的原因。------题外话------一更送到,二更立刻马上。第489章 错想(二更)猫儿即刻进了书房,同殷大人道:“大人今夜要派去赌坊的暗卫,不需再以殿下的容貌为诱饵。”殷人离与萧定晔齐齐转首望她。她正色道:“我此前总想不明白,我上妆过多少回,画过多少个面孔,都未被人看出蹊跷来。此回不过是在赌坊昏暗的灯光下,竟然被人认出。原本我想着,该不会是曾在殿下身畔近身侍候之人有人叛离,方认出了殿下。可殿下从离开衢州开始,近一年风餐露宿,变化不可谓不大。纵然是有熟悉他之人叛离,也断不可能远远瞧着就能认出他来。而昨夜我同他在赌坊,并没有人紧紧挨着他查看他的脸。”萧定晔眸光闪烁,道:“你的意思是?”她道:“我认为,那赌坊前后两回追杀殿下,并非是因为他的身份,而是因为,他是陌生面孔。”殷人离疑惑道:“若按王妃所言,那赌坊一旦发现有陌生人进出,便想要杀人灭口……必然是有重大阴谋。可下官有一事不明,既然赌坊不愿出现陌生人,为何不一开始就将陌生面孔赶走,却要让那些人先进入,待离去时才要追杀?”猫儿摇摇头,道:“我也未想通。即便那些人真的认出来殿下,按理来说也不该等殿下离去时才追杀。在赌坊时就出手捉拿,岂不是更有把握?”几人只觉现下所遇之事,看起来仿佛稀松平常,可细细思量,又有太多不可以常理推断之事。殷人离道:“便按王妃所言,我等先将‘对方是冲着殿下而来’的嫌隙去除。”猫儿出了书房时,殷微曼还在围着假殷夫人打转。听闻脚步声,她转头看向猫儿,立刻道:“我终于寻出她与我阿娘的不同啦!”她垫着脚指向丫头的眼睛:“她睫毛短,我阿娘睫毛长!”猫儿一笑,上前牵了她的小手,道:“这也算其中不同吧。”微曼对她的话非常不满意:“什么叫算?明明就是!”她迈着腿登登登进了上房,没过几息,便听房中“嗷”的一声吼。微曼急步从房里窜出来,将手藏去背后,转身望着追到窗边捂着一只眼气急败坏的殷夫人,笑嘻嘻道:“阿娘莫气恼,你看我如何识穿王姐姐的把戏。”她转过身去,让装扮成殷夫人的丫头半蹲下来,拿着从她阿娘眼窝里薅下来的一根睫毛,放在丫头眼睛旁边做比较,转头同猫儿道:“瞧瞧,她的睫毛短,我阿娘的睫毛长的多。”猫儿将将要说话,站在窗前的殷夫人忙忙向她做暗示:“快应了她,否则今儿一整日她怕是不会消停。”猫儿便一笑,竖起大拇指道:“微曼真真是火眼金睛,一下就看出了最大的差异。”微曼得意道:“那当然。”转头拍她阿娘马屁:“我阿娘费了老大难的劲儿才生出了我,我怎会不了解我阿娘。”殷夫人被这句马屁拍的晕乎乎,觉着有女如此,生产时的诸般苦痛都算不得什么。微曼解决了她阿娘,又向猫儿道:“你上妆那般厉害,怎么会解决不了眼睫毛的问题?难道不能从马尾上剪几根毛,粘到眼眶上去?”猫儿笑道:“你说的这法子,叫‘假睫毛’,看着简单,要做好却不容易。”微曼未想到自己一说就说到了点子上,兴奋道:“果然有这种东西?”她转头望着她阿娘:“阿娘,我又说中了呢!”殷夫人双眸一眯,目光从猫儿面上转去丫头的妆容上,再重新落回猫儿的面上,一字一句问道:“王夫人可还能制出一种膏剂,涂在睫毛上,能令睫毛加粗加长?”猫儿眼皮一跳,心里咯噔一声,立刻盯上了殷夫人。睫毛膏。殷夫人所说的,便是睫毛膏。猫儿是彩妆老手,好几年的理论学习,她明白古时候华夏没有这玩意儿。纵然她在前世是知道制作睫毛膏需要什么材料,可到了这一世,手上没有矿物质原料,她尝试过数回,也无法复制出同样功能之物。她的心咚咚直跳,并未回答殷夫人的问话,只开口道:“微曼那日用一张纸折了个物件儿,能在空中借风飞翔,有趣得紧。请教殷夫人,那物件儿叫什么名儿来着?”猫儿没有等来殷夫人的回答。殷夫人铺子里的掌柜到了上房,要在腊月二十八这日,向东家对最后一月以及一整年的买卖概括进行盘点。殷夫人便赶着时间出了上房,熟门熟路往自己的书房而去。猫儿望着几位掌柜熟门熟路跟进了女主人的书房,转头同微曼缓缓一笑:“原来你家胸衣买卖的真正东家,并不是你阿爹,而是你阿娘呢!”微曼挺直了腰板得意道:“那当然啦,大晏独此一家的胸衣买卖,我阿娘从八九岁上就开始赚银子啦!”……未时的殷家内宅十分寂静,诸人皆在歇晌,连下人走路也放轻了脚步,谨防惊吵着主子。萧定晔与殷人离分开,回房打算歇晌时,将将推开门,便被猫儿拦在了门口。猫儿背上已背好了包袱皮,将余下一个往他怀里一塞,便要推着他往门外去:“走,我们离开江宁。”他抬头望着猫儿,见她神情颇有些忐忑,不似要同他说笑,忙忙问道:“发生了何事?早间你还在正院同殷夫人说笑,后来便不见了踪影,可是你们起了嫌隙,她惹了我媳妇儿?”猫儿摇摇头,一时半会不知该如何同他解释。她自穿越而来,独自活在大晏,便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她遇上的人,几乎绝大多数都是要利用她,要杀她,要占她便宜。几乎没有人能令她一开始就相信。便连萧定晔,她都是防备了许久。虽然这防备说起来可笑的很,她防备了短短两三个月,一不小心喜欢上了他。但即便后来喜欢了他,也很长时间没有放下对他的抗拒。“信任”二字对她来说,太难了。她穿越来的初期,她曾日日渴求上苍,能给她送一个同伴过来,能让她同那人抱团取暖,分担心事。现下她几乎近九成确定,殷夫人就是她原本想求的同类人。她也近九成能确定,因为“假睫毛”三字,殷夫人敏感的怀疑上了她的来历。然而她经历过那么多的生死,她后来学到了一件事:在她的身上,至亲之人,往往是最想要取她性命之人。她同殷夫人相交不过短短几日,交情没有深到能让她了解殷夫人的为人。她不能冒险。她不能等着殷夫人带着人上前,指着她道:“姓胡的是个异类,烧死她!”萧定晔望着她的神情,带着她坐去椅上,蹙眉道:“究竟发生了何事?”她的内心辗转反侧,面上已焦躁难耐。这样的神情他不是没见过。当时在宫里,她发现她有了身孕之时,她便是这般的神情。焦躁难耐,后悔不已。他的心突的一跳,一下又一下,紧紧盯着她的面颊,细细打量着她。他记得她上回有孕时的初期,气色其实不算好。现下她却唇红齿白,面如桃花。在殷家的这十来日,吃好喝好忧虑少,她显见的水嫩了起来。他心下不敢确定,却不愿放弃希望,只含笑望着她,低声道:“慢慢说,别着急。你无论说什么,为夫都能接受。殷家比旁处可靠,轻易不会有人来害你。”他抬手拂开她鬓角碎发,又补充道:“为夫再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一点点都不成。”他的话中带着无尽的温柔和耐心,令她的心中的烦躁慢慢消退。她靠在他怀中,低声道:“如若……如若有人同你说,我不是这世间之人,是异类,你会如何?”他眉头一蹙:“可还有?”她想了想,又道:“如若全大晏的民众都吵着要烧死我,该怎么办?”他仔仔细细的望着她的神情,再问道:“可还有?”她心下有些难受:“所有人都不想让我活,难道还不够?你还想听什么?”她咬牙切齿道:“你若还想听,我就告诉你。若他们要烧死我,我就拉着你一起被烧死。死也不放开你!”他看她确然是一副要和他同生共死的狠心模样,没有理由有了身孕还隐瞒他。再想一想,她葵水正好是她在殷家被拘禁的那几日才过。短短几日,定然是不可能有了娃儿。他心中有些失望,又觉着自己可笑。这才努力了几日,哪能那么快就有了身孕。他打起精神望着她,正色道:“这世上没有人敢烧死你,烧你一根头发丝儿都不成,我和他拼命!”他又道:“何人同你说了什么?威胁了你何事?你的身份是什么,旁人不知,为夫会不知?”她心中喃喃:你还真不知,你若知道,只怕要将我当成人间厉鬼,旁人架好烧我的柴火,头一个点火的就是你。他将她搂在怀中,一下又一下抚着她背,安慰道:“我认识你时,你的身份还不吓人?阎罗王妹子,千年猫妖。为夫不但为说过什么,还帮着你起哄架秧子,吓唬旁人。”他将她身上包袱皮取下,道:“你歇着,为夫这就去寻殷大人,倒要看看他家哪些人如此大胆,敢出言威胁老子媳妇儿!老子做了她/他!”猫儿的心忽然就安定了下来。第490章 几处蹊跷(一更)猫儿自然没有挑唆的萧定晔去给殷家人闹事,可因为她最后的底牌就要守不住,她仿佛惊弓之鸟一般,不敢在殷夫人面前晃悠。人都是需要马甲的。猫儿刚刚穿过来时,便扯了两个马甲在身上。千年猫妖。阎罗王阿妹。每件马甲都还算能打,在某些程度上能唬住人吧。后来她身上又多了个皇子夫人的马甲。那玩意儿不但没什么用,反而给自己招惹了屈辱。但是无论她身上有哪些马甲,其实都是为了护住她的底牌。萧定晔之所以能不为“千年猫妖”和“阎罗王阿妹”所影响,那是因为他看透了两件马甲的本质。他知道这两件衣裳都是她扯出来诓骗世人的。可她的老底则不同。马甲是假的,老底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