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定晔一笑,抬手将她鬓边碎发撩去耳后,终于跟着殷小曼远去了。亭子里一时安静下来。殷微曼负手而立,挺胸抬头,在亭子中踱来踱去,等不到猫儿主动同她说话,终于忍不住主动开口:“王姐姐,听说你免贵姓胡?”猫儿望着她一笑:“在下确实贵姓一个‘胡’字。”殷微曼吃惊道:“你既然姓胡,王哥哥姓王,怎地你二人竟是一家?”猫儿有些听不懂她的逻辑:“为何我姓胡,我夫君姓王,我就不能同他是一家?”殷微曼对她的迟钝很不满意,拿自己举了个例子:“比如我家,我阿爹、我阿娘、小曼和我,都姓殷。所以我们是一家。”猫儿失笑道:“你阿娘怎地姓殷了?”殷微曼反问:“我阿娘如何不姓殷?家里有来客,都称呼我阿娘为‘殷夫人’。”猫儿又一笑:“那你阿娘名叫什么?”微曼一思忖:“名叫‘芸娘’啊。”猫儿问道:“那全名不叫‘李芸娘’?却叫‘殷芸娘’?”微曼摇摇头:“这我可就不知道啦,没听过人连姓唤我阿娘啊,只有我阿娘连着姓唤我阿爹。”她看猫儿仿佛解释不清楚,便摆摆手,长叹一口气:“我还当你多聪明,原来也不过如此。算啦,此事略过不提吧!”她起身缓缓往亭外踱去,又返回来,又踱出去,又返回来。猫儿奇道:“你这是散步消食?”微曼摇摇头,叹口气道:“现下我阿娘在她的书房,我阿爹在他的书房。丫头们都忙着自己的事,没有人同我玩。你说我能去何处?”她长叹一口气:“天大地大,何处才有我殷微曼的容身之地哇!”猫儿望着她灵动神色,便笑道:“我看你阿娘和阿爹疼你的紧,你若不愿意同我玩耍,去书房找他们啊。”殷微曼摇摇头:“我阿娘那处是不成啦,上回小曼要偷偷进我阿爹书房,又生怕我阿娘在隔壁发现他的行踪,骗我向阿娘使调虎离山计。我阿娘现下严禁我进她书房,一步都不能。”猫儿道:“你还有你阿爹的书房可以去啊。”微曼思忖半晌,又道:“不成不成,如若阿娘看我去打扰阿爹,又要罚我绣花。”她望着猫儿双眼一亮,忙道:“不若你跟着我去?然后你去同阿娘说话,吸引了阿娘的注意,我就进阿爹书房?再说王哥哥也在那里,你正好能顺便等他。”猫儿便站起身,向她伸出手:“我若应下你,你是不是就同我尽弃前嫌,再不生我气啦?”微曼便牵上她手,道:“你够义气,我当然不再气你啦!”两人顺着青砖小道缓缓前行,待进了正院时,殷夫人的书房却紧掩房门,彩霞站在上房门口当门画,面上摆着个鬼神莫近的神色。瞧见猫儿进了正院,彩霞疾步近前。她看到猫儿便有些心虚,只赔着小意道:“王夫人是来见我家夫人?她今儿有些积食,早早进屋歇晌。不若奴婢陪着您说说话?”猫儿淡淡道:“你口中又有什么实话能说?左右不过粉饰太平罢了。”微曼听闻她阿娘身子不适,忙忙问彩霞:“可唤了郎中前来为阿娘瞧病?”彩霞忙忙转移了话题,“哎哟”一声道:“小姐能这般问候一句,等夫人醒来知道,心中定然欣慰的不成样子,身子一下就能好利索。”微曼垂了脑袋嘟嘴道:“说的仿佛是我平日不关心阿娘一样。”又道:“我得去告诉阿爹去。”转头就要往另一间书房去。彩霞忙道:“大人现下不在内书房,在前堂的外书房。”殷曼立刻牵着猫儿出了院门,又转身同彩霞交代道:“若阿娘醒了你告诉她,我去请阿爹进来关心她啦,让阿娘莫着急,乖乖等着就是啦!”彩霞抿嘴一笑,连忙应下。在前往外书房的路上,微曼却有些踌躇:“我方才说了大话,待我阿娘醒来等不见我阿爹,可如何是好?”猫儿笑道:“你又说了什么大话?”微曼垂头丧气道:“我阿爹疼我,始终不及疼我阿娘多。阿爹的外书房里放着所有他当官的物件儿,平日只有我阿娘能进去寻他。若我贸贸然闯了进去,他定然要生气。”说到此时,她又小声道:“我小时候有一回进去,一不小心将阿爹书房引燃了火。还有一回进去,将书房桌案上的卷宗撕了折纸玩。还有一回进去,打翻一壶茶,茶水全都浇在了书架上……”猫儿敬佩的叹息:“你从小到大没有被你阿爹打死,实在是倚仗着殷大人的一颗拳拳老父之心。可见你真的不是抱养来的,是你爹娘亲生的。”微曼叹了口气:“后来我阿爹便同官伯伯们下了令,严禁我接近外书房三丈以内。前堂我能进去的,就只有监牢那一处,其他地方就不能够啦!”猫儿道:“你是担心你今日接近不了外书房,你阿爹无法知道你阿娘身子不适?”微曼点点头,又唉声叹气一番。猫儿便道:“我带你进去。”微曼吃惊道:“你能进去?”猫儿:“当然能。”微曼:“为何?”猫儿:“因为我位高权重。”微曼吃惊道:“官位比我阿爹还高?”猫儿点点头:“勉强是吧。总之带你进出书房,不是难事。”微曼立刻雀跃欢呼,待高兴罢,方恢复了理智:“说吧,你有什么条件?”猫儿看她这个小机灵鬼样,不由弯腰在她面上吧嗒一口,低声道:“你为何这般聪明?险些赶上我。”她道:“我带你进去后,想法子同你阿爹说话,吸引他的注意。你四处走走,帮我寻一件东西。”微曼眉头一蹙:“什么东西?”忽的吃惊道:“官印?你莫不是要偷我阿爹的官印?那可不成,我可不当叛徒!”猫儿便觉着这小丫头太过机灵,机灵的让她不放心。然而现下她手里没人,无人可用,只能冒一回险了。她笑道:“我职级比你阿爹大,我要这官印有何用?”她压低声音道:“我前不久掉了一张纸,上面有‘调令’二字。不知掉去了何处,可能在你阿爹书房,也可能不在。”她紧紧盯着微曼,唯恐这个小姑娘露出什么狐疑神色。可微曼到底是小女孩,对他阿爹当官之事所知不多,能知道个官印、官服,就已是掌握的所有信息了。微曼长长“哦……”了一声,道:“就这么一张纸啊?那简单,若我能进入书房,我就替你找找。”为了确保猫儿能带着她,又拍胸脯保证道:“你放心,我识字,知道‘调令’二字如何写。”猫儿忙忙道:“这‘调令’可是我的嫁妆,不可被外人知道。如若旁人知道我嫁妆不见踪影,我这辈子可就嫁不出去。你一定要替我保密,对任何人都不能提起,包括你家所有姓殷之人。”殷曼忙忙道:“你放心,我最是守口如瓶,小曼此前收到旁的小姐姐的信,被我发现,我都替他保密,从没告诉过任何人。”猫儿一听,一个脑袋有两个大,顿时觉着自己找错了人。殷曼发觉自己说漏了嘴,忙忙道:“我没说,我什么都没说,那信的内容我可没透露给你,你不算知道。”猫儿便蹲下身来,郑重道:“此事事关阿姐一生的幸福,你一定不能透露,任何形式的透露都不能。等我们进去,你发现了调令,就偷偷藏在衣裳里,等出门后寻个没人的地方再给我,可知道?”殷曼被赋予重任,忙忙点头:“阿姐放心,保证完成任务!”第545章 两个猴(一更)书房里,殷小曼垂首站在一旁,竖起耳朵听着他师父和他阿爹的对话。殷大人道:“……小曼当年出生时有些艰难,下官同夫人便不舍得他再冒险……”萧定晔深有体会。他母后当年产下他时,据闻也十分惊险,险些一尸两命。后来母后也对他分外紧张,唯恐他受一点点伤。他能理解殷大人和殷夫人的拳拳爱子心,便道:“大人说的有道理,小曼还小,其实应该念念书……”话刚说到此时,小曼立刻咳嗽一声。萧定晔便想到了自己的来意,话锋又一转:“可是……殷大人自来威名在外,若养的小曼手无缚鸡之力,传出去却有些不好听……”殷大人忙道:“下官当然不能看着他碌碌无为,是想着让他念书走科举之路……他自己若有能耐,日后也一样不落人后。”萧定晔便点点头:“科举好,朝廷年年在科举之事上投入巨大,就是想要筛选出栋梁之才。昔日有‘张良吹箫散楚兵’,日后说不得就有‘小曼挥墨退蛮夷’……”小曼后悔。他今日就不该对他师父报以厚望。如若他不请他师父当说客,他从武之事还有希望。他师父今日若投向他阿爹那边,只怕他阿爹更要一锤定音,此后他再无还手之力。他眼睁睁看着他师父和他阿爹仿佛就此事已达成一致,双双露出了相见恨晚的笑容,他的心便不停歇的往寒潭里掉下去,整个人被绝望席卷……“那可不一定,我就瞧着小曼是个学武的料!”猫儿牵着微曼,推开拦在书房门口的阿蛮,一步迈进门,先向小曼投去鼓励的一眼。小曼立刻像见了救命稻草一般,哽咽着唤了声“师母……”便往她面前挪了几步。猫儿向他微微一笑,低声道:“莫担心,我可不能白当了你师母。”她将小曼护在身后,又向微曼使了个眼色,方毫不客气的坐去萧定晔身畔,再重复一回:“我可不觉着小曼只能从文不能从武。”萧定晔便自然而然向她探过手臂,牵住她的手道:“你来说说看。”猫儿淡淡一笑,道:“天下父母皆疼娃儿,不忍他以身涉险。可是,所谓教育,原本就要因材施教。小曼性子跳脱,本就不喜案前温书,大人却强逼着他从文,最后只能得到文武皆不济、泯然众人的结果。”殷大人一愣,便道:“夫人或许不知,小曼在念书上,其实并未落于人后。”“哦?”猫儿便看向小曼:“知子莫若父,殷大人既然说你念书念的好,我便来考考你。”她低头忖了忖,方道:“《论语》有云,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此句话何解?”殷小曼挺胸抬头,面无愧色道:“此题太难,请师母降低难度。”殷大人面色立时一变。猫儿抿嘴一笑,装作为难的模样:“方才的考题,我七岁就学过。若再降低……‘离离原上草,’下一句如何接?这可是四岁的难度。”殷小曼又道:“此题太难,请师母降低难度。”殷大人已面色铁青。猫儿摇摇头:“若再降低难度,我却不知该问你什么了。”她思忖半晌,又道:“也罢,我再来问你。地上一个猴,树上骑(七)个猴,一共几个猴?这是两岁难度,你若再说错,师母可就黔驴技穷了。”殷小曼未想到她换了个思路,一时追不上她的节奏,不由怔怔望着她。猫儿便转头望向殷大人:“大人来说说,此题何解?”殷大人没好气道:“地上一个猴,树上七个猴,一共自然有八个猴。”猫儿啧啧两声,叹道:“真乃‘有其父必有其子’啊!”所有人皆一愣,不知她到底在夸人,还是在损人。她却道:“大人再想一想,不着急。”目光往微曼处望去,见她也是一副凝神静思的模样,不由轻咳一声。微曼立刻醒过神来,努力的将自己缩成一团,去忙猫儿交代的事情。猫儿转回头来,望着殷大人:“怎么,还算不出来?”殷大人苦笑摇头。萧定晔悄声问她:“究竟是何答案?”猫儿便道:“地上一个猴,树上……”她伸出两根手指比作猴的两条腿,拿起一只笔杆,将两根手指往笔杆一跨:“树上骑个猴……”她转身问小曼:“你说一共几个猴?”小曼竭力忍着笑,道:“一共两个猴。”猫儿长长舒了口气,赞道:“真是一代后浪推前浪啊!”她转头望着“前浪”:“殷大人,贵公子从文,还是有基础。现下已达到了两岁水平,再努力几年,还是有机会晋升到三岁。”殷大人被他刺的面色一阵红一阵白,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猫儿便转头看向萧定晔:“夫君说一说,小曼跟着你学的那两套拳法,达到了几岁?”萧定晔心知她今日是要热心为小曼出头,便笑道:“他前几日打的有模有样,为夫觉着,已达到了十岁水平。”殷小曼却不服气:“徒儿这几日天天勤练习,突飞猛进,怎会只在十岁。”他立刻摆个架势,当着他阿爹的面,打了两套拳。猫儿看不出门道,只觉得极为威风,萧定晔面上笑容却越来越大。待小曼收了势,精神熠熠站在人前,萧定晔方得意道:“我此前觉着收个徒弟有些多余,现下倒觉着,这个徒弟收的极好。小曼念书多少年,是何成就?学武多少年,又是何成就?殷大人心中该有数。”殷大人沉默不语。萧定晔只得道:“大人放心,我向你承诺,日后纵然小曼参军,入了兵部,我也不会让他上前线。只要是人才,在何处都能实现抱负、报效大晏。”殷大人肃然起身,抱拳深深一揖:“多谢王公子,下官惭愧。”萧定晔这才转头望着殷小曼:“如何,可还满意?你若再不满意,为师也同你师母一样,黔驴技穷了。”小曼当然不满意。他听不懂眼前这两人的场面话,也未直接听到他阿爹说出同意他从武的话。他满意什么啊。不满意,一点都不满意!萧定晔只微微一笑,同猫儿道:“我们已出来多时,你可乏了?若乏了,我们就回去吧?”猫儿摇一摇头,看向殷人离:“我要向大人讨一个人,届时恐要一起上京。”殷大人抱拳道:“夫人但请说。”她道:“在平度府时,我夫君只上过一回妆,遮掩了面容。可一旦同我分开两三日,就险些要暴露真容。经此教训,我需要一个人跟着我学上妆,只需要学会画我夫妻二人的面容便可。如此,万一路上我的手受了伤不能上妆,也好有备无患。”殷大人忙道:“夫人言之有理,不知夫人看上谁?”猫儿道:“我想向大人讨彩霞,她会武功,能应付突如其来的危险。要首先能自保,才能在关键之时帮我一把。待我等上了京,她原路返回便是。”殷人离没有不应允的道理。猫儿点点头:“多谢大人。”待说过此话,她端起茶水饮下一口,略略往殷微曼方向望去,见她却是一副悠闲模样,显然东西已到手。猫儿忙抚着额头道:“哎哟,忽然有些头疼。”萧定晔立刻搀扶着她起身,同殷大人道:“你同小曼继续,我与阿狸先走一步。”远在角落的微曼听见,忙忙跑去猫儿近前,牵着她的衣角便要一起跟出去。殷大人此时才注意到这个小女儿:“微曼,你进来是要……”微曼想起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忙道:“阿爹,快,阿娘病了,你快快去疼惜阿娘!”殷大人只来得及为自家的小女的不雅用词蹙一蹙眉,便忙忙跟着众人一起出了书房,向猫儿和萧定晔告了一回罪,急急往内宅而去。猫儿偷偷斜眼看向微曼,微曼立刻给她抛了个媚眼。猫儿便又“哎哟”一声,道:“腿累,先坐坐。”指着路边座椅。萧定晔将将扶她坐上前,她又“哎哟”一声,做出虚弱的模样:“渴,现下就想喝水,想喝屋里泡着的那壶雨后龙井……”萧定晔只得道:“你在此略略等一等,我快步回去取。”猫儿便道:“你可成?你自小没做过侍候人的事,又要端茶还要拿茶杯,定然要手忙脚乱。”便看向小曼:“你去帮着你师父一回,在这些事情上,你师父怕是没有你能干。”小曼今日是怎么看怎么觉着他师娘顺眼,怎么看怎么觉着他师父不顺眼。此行若是去帮他师父,他或许还有些不情愿。可因为是他师娘开口,他义不容辞道:“师娘放心,徒儿一定帮着师父稳稳妥妥将茶壶与茶杯送来,让您喝的开心,喝的舒爽。”猫儿赞道:“真是个乖孩子,快去吧,你再多说两句,师娘可就要渴死在此处了。”萧定晔听得一笑,带着小曼屁颠屁颠去了。此时四处无人,只有座位上的一大一小两位女士。大女士往四周打量一番,立刻道:“快,拿出来。”小女士也往四周打量一番,忙忙掀开衣襟,露出一张纸。猫儿一把拿过来,但见其上真的写着“调令”二字,只落款处的日期却是三年前的时间,也不知和最新调令的格式是否有差异。她来不及多看,立刻将调令塞进衣襟里,同微曼道:“对,这就是我的嫁妆。记得保密,千万莫告诉旁人。”微曼点点头,并不离去,依然站在她面前。她疑道:“还有何事?你阿娘病了,你难道不担心?”微曼坑此坑次站半天,方嘟着嘴道:“你方才夸了小曼,说他是乖孩子,怎地不知道夸我?真小气。”猫儿不由一笑,凑去她脸上吧唧一口,抚着她的小脑袋瓜道:“你也是个乖孩子,最乖最乖。”微曼收到了口头表扬,终于开怀,也不吝赞美道:“你也最乖。”她抬脚行了两步,又转回来道:“上回你同王哥哥说,想认我当干女儿,你可还记得?我决定,就给你一次当我干娘的机会。”微风吹来,八九岁的小女孩脸上尽是孩童的天真无邪,令人无法拒绝她的一切要求。猫儿抬手捏捏她的脸颊,心中叹了口气,道:“阿姐与你……怕是没有缘分。”微曼歪着脑瓜道:“这件事也要缘分?不是只有成亲之事才讲究缘分?你们这些人真真是迷信的很。”她拉长声叹口气:“不认就不认吧,左右是你没眼光罢了。”抬头挺胸摆出一副傲娇的架势,一个人往前面去了。……萧定晔同小曼端来茶水之时,猫儿正怔怔坐在椅上,不知在想些什么。初春的日头打在她身上,她周围被镀上了一圈亮光,而在亮光中的她带着些疏离,仿佛随时都要消失在这一圈光里。萧定晔忽的就想起那一夜,她饮醉酒的那一夜,她曾说,她是异世的一抹游魂,飘荡到了这里……他倏地心惊胆战,脚步急急到了她跟前,也顾不得小曼在场,急急将她拥在怀中,哑声道:“阿狸,别走!”猫儿身子一抖,静静由他拥着,只轻声道:“怎地了?你看,小曼都在这里,你这个师父倒是有些为老不尊……”小曼面上便显出些扭捏,灵敏的意识到了自己不该在场,忙忙将手上红漆盘放在石桌上,支支吾吾道:“我阿娘,我去看看我阿娘。”十分看的来眼色的消失在四周。清风徐徐出来,萧定晔坐在猫儿身畔,紧紧牵着她的手不松开,低声道:“我知道你不轻易相信人,但凡信了那个人,就会真心相待。我想岔了你同克塔努的情义,也看低了你的心性。为夫真的后悔,真心实意的后悔。”猫儿摇摇头:“都过去了,我不想再提起……”她又打起精神道:“殷夫人说,你惹怒了我,我要折腾你一辈子,才算的上英雄好汉。你放心,我是个有仇必报的,不会轻易放过你。”他听得她如此说来,便放下心来,抬手取了茶杯替她倒了茶。她就着他的手喝尽,方道:“明日开始,我就要教彩霞上妆,你若担心我又向彩霞偷偷交代什么,你便一起来。”他摇摇头:“你放心,我不会再猜忌你。”又叹道:“你病还未好全,就开始张罗着上京之事,为夫相信你还来不及,怎会再错想。”猫儿垂首半晌,方喃喃道:“你的性命,比什么都重要。”------题外话------其实我设置猫儿要强救克塔努这个情节,是有深意的(可能是我单方面的深意),刚才打了一大段的解释,又删除了。如果简单用一句话概括,她对营救克塔努的执念,代表着她作为未来皇后、开始关心天下人的意识的觉醒。而萧定晔显然还处于将猫儿当做“他媳妇儿”的私人理念,他长期以来的目标都是如何将猫儿变成他真正的、正式的、唯一的王妃,没有对猫儿有过“职业规划”。所以两个人的观念成长上有了偏差。为什么设置猫儿和萧定晔有了矛盾这个情节,初衷是我心疼猫儿。这一点等到了相应的章节再解释,大家也可以猜一猜。第546章 压力山大(二更)第二日一大早,彩霞又背着包袱皮到了客院。每回迈进这座院里,她总觉着小腿打颤。王夫人那双眼睛,仿佛住着讨债鬼,但凡盯上她一眼,她就心虚的慌。用过早饭,外面天光晴好,猫儿便将课堂搬到前厅窗前。她昨夜已在纸上画了一副“萧定晔伪装面相图”,图上将面上各处如何上妆,标识的清清楚楚。她同彩霞道:“你只需学会这一张面相的画法,回回都只需要将他画成这一个人。”彩霞觉得有些棘手。她历来都是个粗线条的,这一生给自己都未上过几回妆,更何况是旁人。她此前略略听殷大人提过此事,便又问道:“就只学这一张脸?不需要学夫人的那张?”猫儿道:“王公子才是最重要的,要先确保他,其次才是旁人。”彩霞佩服的五体投地。两口子闹出了人命,王夫人生过那样大的气,等气过,依然将夫君放在第一位,果然是情比金坚。若易地而处,她家阿蛮惹她生了大气,她纵然不给一刀子,也要给一凿子,哪里这般就容易原谅他。晨起的日头温和,晨风从半掩的窗户吹进来,带着春初的凉意。猫儿先将上妆的原理同彩霞讲过,方招来一排丫头,以丫头的面容为底子,在一个丫头面上画一层底妆,在下一个丫头面上画一层眼妆。以此类推,每个丫头面上展示一个部位的一层妆容。整套妆容展示完,屋里一共站了近三十个丫头。最后一个丫头是集大成者,画上了整套妆容。丫头的面容与萧定晔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以萧定晔为模板而设计的面容覆在丫头面上,便成了另外一个诡异长相。猫儿一笑,同彩霞道:“我夫君的面容却不是你想画就能画。得先在旁人的脸上画熟练,才能让你去动一动他的尊荣。”她将一个素颜的丫头推在彩霞面前:“你按照丫头们排列的顺序,在她面上画上整套妆容。不要害怕出错,熟能生巧。”彩霞一个头成两个大,只觉着比她学一套新拳法难的不是一星半点。她手中拿着一盒珍珠粉,怔忪着无处下手,为难的告饶:“王夫人,这活计奴婢怕是不成,奴婢记得我家夫人房里有两个手巧的丫头,不若奴婢推荐她们来?”猫儿望着她冷冷一笑,凑去她耳畔低声道:“你可知我从何处听到克塔努身死的消息?”彩霞望着她冷冽眼神,心中陡的升起一股寒意。猫儿却抚着她的发髻微微一笑,道:“今后用饭莫躲去假山前头,那里午时日头直射,晒多了容易老。”彩霞倏地一抖,手中珍珠粉的盒子送落,摔的珍珠粉扑了一地。猫儿凉凉道:“你亏欠了我有几次,你心知肚明。可我偏偏喜欢你这样的,专程挑选你来行此任务。你若不尽心尽力护着我家夫君……”她余下的话再未说完,弯腰将地上的珍珠粉盒子捡起来,往彩霞手中一塞:“时间不多了,开始吧!”房中静寂,只有彩霞慌手慌脚练习上妆的声音。三十来个丫头将前厅塞的满满。猫儿绕去丫头们的人墙后,坐在案几旁,立刻从袖袋中抽出昨日得来的调令。调令简单,衙门专门印制的“调令”下面,列着调令发送的对象,携令之人,以及要调取的人或物的名称。最后是日期,还印着府尹大人的一枚官印。譬如现下她手中调令的主要内容如下:调令府城大牢,兹令捕快杨文光前来押运赵老六、李麻子、黄大有一行三人,请配合。大晏某某年某某月某某日(官印)猫儿心知此事不简单,来不及多想,先将一张薄如蝉翼的纸拓在调令之上,用炭笔极快的将调令全盘复制,一丝一毫不能有出入,包括调令边沿上的花边都画上去。她一边着急画,一边装出悠闲的强调,扬声问道:“彩霞,如何了?”半晌方传来彩霞为难的声音:“在画了,奴婢……会好好练……”猫儿一边出声应着,一边手上挥动不停,将将描完最后的花边,但听一声“阿狸”在耳边炸响。她一把将两张纸塞进袖袋,回转身来,却见萧定晔已站在一排丫头身前,透过肩膀与肩膀之间的空处往里看,一边道:“该喝药了。”猫儿立刻“嗳”了一声,将炭笔往地上一丢,踢去椅子下,方从人墙后绕了出去。萧定晔看到她的模样,不禁眉头一蹙,取了帕子覆上她额头,低声道:“怎地出了这许多汗?”他的神情十分专注,没有丝毫的怀疑,猫儿心中顿时一松,微微笑道:“怕是大病初愈,身子有些虚……”他便牵着她手道:“学上妆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你一眼不眨守在此处也无用,回去房里歇着,偶尔出来看一眼就成。”猫儿点点头,被他牵出厅外时觑空往彩霞画着的丫头脸上一瞧。不忍直视。丫头脸上一团白、一团黑、一团红,仿佛开了个马戏团,什么把戏都能牵到她脸上遛一遛。猫儿叹了口气,取出一张银票,递给站在最端头的丫头:“这三十两,是王公子赏给你们每人一两,下去分了吧。”丫头们齐齐蹲身行礼:“奴婢多谢王公子,王夫人。”最后那丫头因行礼身子一晃荡,彩霞手一抖,又在她面上添上了一处浓墨重彩。猫儿叹口气,觉着要训练好彩霞道阻且长,立刻同她道:“每日练六个时辰,风雨无阻,你自己争气些,莫让我等看扁你。”彩霞压力山大。厢房里,猫儿就着萧定晔的手喝过汤药,又咽下几粒驱苦蜜枣,方随意拿过一本书册,坐在窗前翻开,做出个刻苦攻读的模样,心中想着后事。萧定晔坐在他的小榻上,久久望着猫儿。猫儿大大生了一场气之后,也同他闹腾了许多日,甚至到现在,对他都一阵冷一阵热,但终归也日日同他好转起来。可他心里总有一种不安的心绪。他不知道他的不安究竟是什么,然而当他一个人独处,或是夜深人静之时,她醉酒那夜说的诸多话,总在他心头萦绕不去。猫儿的来历,他同她相识之初,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太医院的卷宗里,白纸黑字记录下,废殿已废贵妃身亡,随侍宫女撞柱身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