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被关在阴暗的监牢里,匍一瞧见日头,他们被刺的纷纷闭了眼。待睁开眼,面上皆是怔忪,不知道命运的前路要延伸向何方。坎坦牢犯被绳子系成一串,脚上还戴着脚铐。衙役将绳子的端头交给猫儿,猫儿蹙着眉往牢犯脚铐上一指,示意衙役取出钥匙解开脚铐。衙役忖了忖,好心的上前规劝:“这些人身手不差,若解了脚铐,万一对大人动手……”猫儿立刻瞪着这衙役,眼中含义很明确:老子是府尹,还是你是府尹?老子的话不作数?衙役无法,只得掏出腰间钥匙,将牢犯的脚铐一一解开。猫儿便点点头,扯着麻绳,便将一串坎坦囚犯牵着而去。过了一刻钟,阿蛮从大牢里出来,瞧见殷大人已不在牢门前。他心下依然诧异。殷大人这几日在府衙,忙的脚不沾地,哪里有时间亲自往大牢里跑?明明殷大人差遣他前来大牢办事时,还稳稳的在府衙里坐着。他路上也未耽搁多久,怎地殷大人到的竟然比他还快。他随意招了个衙役过来,问道:“殷大人前来大牢,所为何事?”那衙役道:“接了一串牢犯,你日日跟在殷大人身边,你竟不知?”阿蛮听得更加奇怪,问道:“接了什么牢犯?”这衙役却未看到调令,也不会辨认坎坦人的长相,便进了大牢,将此前接了调令的衙役唤出来。衙役将调令递给阿蛮,又笑道:“怎地,殷大人做事,还要让你这个奴才知晓的明明白白?”阿蛮不理会衙役,只低头细看调令,心中的疑窦越来越大。还没到要送囚犯上船的时候,各囚犯的口供早已得到,殷大人这般早带走牢犯作甚?且还全都是坎坦人……他疑惑的将调令交回去,转身骑马离开。*一处偏僻巷道里,翠玉将包袱皮里的二十四身款式各异的衣裳掏出来,对着坎坦青年们道:“时间紧急,快换衣裳。”坎坦青年们越加怔忪,搞不清现下究竟是什么状况。猫儿厉声催促:“不想死,动作就快些!”翠玉便重复着猫儿的话:“不想死,动作就快些!”她掏出水袋,拧开端头,猫儿便接了水洗去面上妆容,又脱下最外面的官服,露出一身农妇的装扮。坎坦青年中,终于有人认出她来:“小王子的……”此前猫儿数回进牢里探望克塔努,并未再伪装。众人曾听到过克塔努将她唤做“小王子”。经过这许多时间,众人也终于明白,他们当时曾为之效力的小王子,其实是大晏的一名女子。猫儿并不答话,转头向翠玉努努下巴。翠玉便解开另一个包袱皮,倒出二十四顶斗笠,催促道:“快些戴上,我们出城。”辰时三刻,三辆骡车混杂在前往白云庙的熙攘人群与车群中,缓缓出了西城门。待再往前行了一里,骡车在路畔停下。前后二十四五人从车厢里下来,再继续前行了一刻钟,一直超过了拐往白云庙的岔路,方瞧见一个青年带着一群骡子,在前方等待。青年匍一瞧见猫儿,忙忙迎上前,道:“姑娘昨日要找的一个女子和二十四个汉子,已由另一人带去往东城门外的码头。现下应该已上了船,到晚上才会折返。”猫儿点点头,递过去一张银票,道:“你安排的极好,这些银子除开尾款,皆是你的赏银。”青年见银票数额不小,正正要推辞,猫儿已率领坎坦人骑上了骡子。蹄声阵阵,初春的清晨起了一阵淡淡灰尘,须臾间,骡子与人已极快的消失在青年的眼前。*山峦重重。翠玉手中拿着一叠银票,从坎坦人面前一一行过。每到一人面前,她便抽出两张银票,塞进坎坦人的手中。待将银票塞进最后一个坎坦青年的手中,她方退回来,站在了猫儿身畔。猫儿望着这些坎坦青年。一时有些怔愣。坎坦人的面相,极相似。二十四个年纪相仿的坎坦青年,就像二十四个克塔努站在她眼前。每个人面上都带着纯良的忐忑,同她当时策反克塔努时、他脸上的表情一模一样。她向众人挥挥手,沉声道:“走吧,走的远远的,自此莫再行歹事。”坎坦青年们垂首望望手中的银票,再抬眼看看眼前的姑娘。一个人站出来,将银票塞回翠玉的手中。两个人站出来,也将银票还给翠玉。不多时,四十八张银票,原原本本的回到了翠玉手里。一个青年神情坚定,抱拳道:“我等不走的,我等与主人共进退的。”二十四个青年齐齐道:“与主人共进退。”猫儿叹了口气,转身俯瞰整个江宁城。这是一座好城。移步换景,美不胜收。这里有个女子,同为穿越人,命比她好。这里有个青年,即将上京,痛击奸邪,最后成为帝王。她久久的望着江宁城,瞧见江宁的街面上越渐混乱,瞧见衙役与官差们的身影越渐增多。她压下喉间涌上的一口酸水,转头向众青年们打个手势,抱了翠玉骑上骡子,重重一夹骡腹,带着青年们疾行而去……这此后,有人或许会伤心。然而伤心过后,依然要收拾心情继续前行。这此后,有些流浪久了的人终究会归位,取得他曾失去了一整年的地位。这此后,有些得意久了的人终究会落败,从昔日高高在上的皇子,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这此后,有些等久了的女子,或许终会迎来一场婚礼,有了自己的归宿。无论这此后究竟发生什么事,都与一个名叫胡猫儿的姑娘再无关系。自此,这世上再没有人叫“胡猫儿”。然而,有个人却永远的叫“萧定晔”。他带着自出生起就背负的使命继续前行,为了守护大晏的江山,还有继续同他同父异母的兄长斡旋、争斗,奔赴在沙场。整个大晏的百姓都在陪着经历这样的人祸。等一切快要尘埃落定之时,已过去四年之久。四年,为多少人带来了希望,也埋葬了多少人的青春。然而无论光阴多么难捱,时间的河流都在毫不停歇的向前。疼痛终会被时间带走。------题外话------好了,我来说一下,为什么要设计让两个人分开的桥段。因为此后还要打四年的仗,以猫儿和萧定晔的情意,她必定要跟去。我不舍得她继续受苦,于是让她离开。第569章 大王与小王六月的喀什图,气候宜人。花云节开始的第一日,日头初升。喀什图的妇人们排着队向镇上唯一的花商售卖刚刚摘下来的鸭蛋花时,一列马队缓缓进了城门,穿过别有异域风情的街面,最后停到了一处民居前。喀什图地处大晏南疆,与邻国坎坦国只相隔着一座雪山。人种混杂,风俗多样,房舍建筑更偏向于坎坦。这处民居屋顶尖尖,色彩多样,若单独放在中原,更像是一处古老神秘的庙宇。混进这整体偏活泼的喀什图,便显得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再不特别,好在保持的比较完整。过去四年的战争,波及大晏各处,也有邻国趁机在边城作乱,骚扰民众。倒是与喀什图相邻的坎坦国,因为该国小王子四年前被拘于大晏,坎坦不敢造次,喀什图反而保得一方安定。民居门口聚集了诸多下人,自今儿一早已做好了迎接的准备。马队之人下了马,并不急着进院落,只牵着马停在原处,转头望向车队最后。众望所归下,一个身高九尺的大晏男子从一匹黑马上下来,牵着黑马往前行去。男子约莫有将近三旬的年纪,肤色黝黑。原本一路疲乏,身上带了些风尘。只面色太过肃冷,气质冷冽,倒令人忽略了他的疲态,只一心一意想着如何不出错,免得受了苛责。等在门口的管家忙忙上前,极快的向男子行过礼,便殷勤的从主子手中取过缰绳,要替主子牵马。他轻轻一拉,原本还前行的黑马倏地住了足。他再一拉,黑马依然不给面子。管家的额上迅速浮上几滴汗,偷偷瞟向男子。好在男子并未似想象中的易怒。他轻轻抚过黑马颈间鬃毛,沉声道:“跟着去吧。”黑马这才抬了步,跟着管家前去。萧定晔一路进了院里,径直到了上房。房中已摆着大晏最常见的吃食,不凉不热将将好。跟进来的管家恭敬道:“殿下,先用些饭食,耳房已备好热水,可随时沐浴。”萧定晔点点头,随意抬了抬手。管家便哈着腰退出,去督促下人对整个车队的安排。萧定晔用过饭,独自进了耳房沐浴过,换上下人提前备好的衣裳,重新坐去了桌案边,垂首研究着通往坎坦的地图。乌拉尔雪山,横在坎坦和喀什图中间,是前往坎坦最大的阻碍。好在这样的六月天,雪山上极少下雪,待准备好物资,便能上路。他闭眼靠在椅上,梳理着到达坎坦后的计划,便听见外间传来近侍随喜同旁人的说话声。随喜面前站着另一个侍卫。侍卫不知同随喜说了些什么,随喜便蹙着眉叹了口气,眉宇间神色踌躇,为难的向侍卫挥了挥手。待侍卫离去,随喜却站在原处,低头思忖,并不进来报信。萧定晔站在窗前,轻咳了一声。随喜忙忙抬眼,见自家主子正冷冷望着他,心头一紧,只得快步上前,推开门进了房里,恭敬站在萧定晔身畔,禀告道:“奴才方才去城中药铺采买,过乌拉尔雪山防止晕厥的红景叶全部缺了货,最快要等五六日才能送到。殿下怕是要在喀什图多等几日……”他禀告过一条,偷偷觑一眼萧定晔,便不再说话。萧定晔便坐去椅上,既不追问,也不屏退。随喜保持着哈腰的动作,额上冷汗越来越多,最后终于出声:“方才回来的侍卫道,凤翼族珍兽门说,若要战马,他们继续提供。可若想要耐得住稀薄空气的山马……”他说到此处,再也不敢说下去。萧定晔终于抬了眼皮,睨他一眼,慢条斯理道:“如何?”随喜一咬牙,硬着头皮道:“珍兽门门主说,殿下……我们违背了当初承诺,未让他们的圣女当王妃,若要他们提供山马,却要殿下前去,前去下令……”他一席话说完,只觉着后背已被汗水打湿,在六月舒适的天气里,单衣已紧紧贴在了身上。萧定晔自然明白,珍兽门的用词绝不是让他前去“下令”,而是“央求”、“跪求”之类。他续问:“还有呢?”随喜继续硬着头皮道:“还有诡道门……再不愿继续提供机关、暗器……”天下大乱的时候,凤翼族本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原则,向他源源不断的提供着战马、兵器、机关、军服、甚至粮草,等到了大战结束,天下开始恢复安定,凤翼族终于开始同他断了干系。可是他们不知道,现下虽然平乱结束,可他三哥还在活动。三哥一日未擒拿,战乱便有死灰复燃的可能。然而他现下要循着三哥的线索前往坎坦,分身乏术,就不可能抽出时间前往百花寨,也就无法去领教凤翼族的训斥。他怔怔站了一阵,一直到后间屋外传来几声清脆的话语声。他下意识的转身,顺着靠着墙的一处木梯上了二楼,站到了楼梯端口的一扇窗前。窗户望出去,能看到后院的马厩。老黑此时就停放在马厩里,挑挑拣拣的吃着草。传来人声的,是与马厩一墙之隔的邻人。只过了几息,便瞧见墙头露出半颗黑压压的脑袋。萧定晔的手中,不自觉的捏住了一枚飞镖。待那半颗脑袋瓜完全从墙后探出来,却是一个小小孩童。萧定晔手里的飞镖便又揣了回去。小孩童看起来仿佛只有两三岁,头上是短短的总角发髻,雌雄难辨。他不知如何爬到了墙头上,坐在墙头坑此坑次喘气。又有一个乃声乃气的声音从墙背后传来:“大王,你快些,还有我。”被唤做大王的小娃儿乃声乃气的回应:“小王,你又不喜欢马……”小王为自己辩解道:“我喜欢的很!”大王便再喘了两口气,向着墙外探出小手,使出了吃乃的力气,拉着另一个也雌雄莫辩的总角小娃儿爬上了墙头。此时天上飘来一片云朵,到了头顶便再不离开,遮的马厩四处有些阴暗。两个小娃儿隐在暗处,看不清他们的五官细节,只大体能看出两人如雪团儿一般,容貌相同,都穿着坎坦人的褂衫,像是一对双生子。小娃儿的两只脸蛋子太过胖嘟嘟,将嫣红小嘴夹在脸蛋中间,显得十分喜庆。大王和小王双双骑在了墙头,当先便朝着马厩里的老黑,压着声音喊道:“小黑马,我们来了……”马厩里的老黑忘了口中的草,神情有些怔忪,怔忪下又有些莫名的焦躁,开始原地踱步,仿佛想要躲开,又仿佛想要冲出去现身。萧定晔看的有些惊奇。前两年老黑还算的上一匹调皮的马,这两年越加老沉,已极少流露出什么情绪。去年老白受伤折了腿时,它的表现也极克制。像今日到了这座宅子前,陌生下人要来牵它,它虽不愿跟着陌生人去,神情间却也并无何种情绪,只是例常认生而已。萧定晔打量老黑的时候,墙头上的大王和小王已经双双站上了墙头,抬着手臂保持着平衡,小豆丁一般的身子毫不畏惧的顺着墙头,走到了墙里贴着墙根长的一棵高树旁。这回走在后头的小王低声道:“你先爬墙,我就要先爬树。”前头的大王抱住了树身子,略略让出了位子,友好道:“你先爬。”小王短胳膊短腿,看着笨拙,爬树的姿势也果然笨拙。可好在她胆子大,身子轻,扒拉着树身子缓缓而下,却也有惊无险。待小王扒拉着树身下行几步,大王也跟着往下爬去。待小王离地只有半人高时,她头顶忽然传来“噗”的一声。她一时受惊,松了手,咚的一声掉去了树下,怔忪着坐在了地上,半晌方瘪着嘴望着停在了半途的大王:“你,放臭臭……”楼上的萧定晔不由勾了嘴角。跟在他身畔的随喜看的吃惊。自家殿下有多久没有笑过了?过去四年,仿佛时时都黑着脸,若是面无表情,就已经算是不错了。他几乎怀疑,待殿下坐上龙椅、接受百官朝拜的那一日,都不会有一丝儿笑意。此时,树上的大王看小王像是要哭,忙忙顺着树杆出溜下来,学着他阿娘平日对待两人的动作,抬着小胖手抚着小王的脑袋:“不能哭哭,被人发现,我们不能同小黑马玩。”拉着小王站起身,转去她身后替她拍干净灰尘。小王便忍住了眼泪,同大王打商量:“我要先骑小黑马……”大王觉着小王十分的狡猾,便嘟了嘴,背过身蹲去地上做生气状。此时近处忽的窜出来一只硕大的灰老鼠,大王瞧见,便往灰老鼠身畔行了几步。那灰老鼠一身尘土,并不是家养的模样,却不知为何停了下来,趴在原地。大王上前伸手抓起老鼠抱在怀中,嘟着嘴同老鼠道:“我们两个玩耍,才不要理会小王。”他抱着老鼠半晌,不见人来哄,待再回转身时,小王竟然已经撇下他,顺着马厩门上的横栏钻进了马厩,此时正扒拉着老黑的一条腿,想要爬上马背。老黑越加烦躁,不停的喷着响鼻,却忍耐着不发作,连原先的踱步都已停下,由着小王在它薄毛的细腿上不停蹬腿,想着法子攀爬。这回不止萧定晔,便连跟在他身边的随喜都吃惊万分,喃喃道:“这两个娃儿,竟有些神奇……”两个人兀自看热闹,楼下马厩里的小王还在锲而不舍的想要骑马。她最后终于发觉凭借一己之力上不了马背,只得转首同外间的大王道:“大王你来帮帮我。”大王“哼”了一声,拉着脸决定抱鼠旁观。小王只得软着声音拉长声:“哥~哥~,你帮~帮~我。”小王同大王出生时间不过相差几息,两个人极小的时候还不懂得相争。等到了今年,齐齐到了三岁上,得知哥哥大、妹妹小,互相便谁都不服谁,斗的十分激烈。他们阿娘制止不下,最后用“大王”和“小王”的称呼,调和了二人的矛盾。两个人只知道“哥哥”和“妹妹”一个大一个小,却万万未想到“大王”比“小王”大,只将注意力放到了“王”字上,知道“王”是一种很威武的身份,自此终于和平相处。平日不到万不得已,小王绝不会主动唤大王一声“哥哥”。大王被一句“哥哥”唤出了优越感,终于尽弃前嫌,放了怀中老鼠离去,也扒拉着马厩的横栏,想要钻进马厩帮妹妹。然而他的腰身比小王略略粗了那么一点点,正正好被栏杆夹住,不能往前,更不能后退,立场很艰难。小王十分讲义气,忙忙撇下马腿,上前拉着大王的两根手臂,想要将大王拉进来。然而她终究年少,纵然使出了全身力气,累的涨红了脸,却对夹在栏杆上的大王没有半点法子。斜对面楼上的萧定晔瞧见大王卡在栏杆上,小胖腚扭动的很绝望,便转头四瞧,从脚下墙根捡起一颗早已干枯的小松果,手腕一晃,松果便如电般往大王的胖腚而去。他的力度掌握的刚刚好,那松果到了大王身边,只在大王的胖腚上轻轻一弹,便掉去了地上。可将将好那么点力度,大王便“扑”的挤进了马厩。光电火石间,踱步间已转了方向的老黑“噗”的拉了一泡热气腾腾的马粪,大王就那么往地上一掉,一头扎进了绿莹莹的马粪。事情的走向峰回路转,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想。小王满脸震惊,此回放弃了所有的义气,倏地跳去了老黑的马头前,抱着老黑的一条前腿,企图将自己完全隐藏在马腿之后。大王挣扎着将自己的脸从马粪中拔出来,毫不意外的张嘴嚎啕大哭。对面楼上的随喜怔怔道:“这娃儿……端的倒霉……”躲在马腿之后的小王终于抵不住良心的谴责,从马腿后绕出去,转头四处一瞧,见地上老黑的小水桶正满着,忙忙去将桶抱在怀中,吃力的向大王而去,一边艰难前行,一边道:“我给哥哥洗脸……”她努力了许久,好不容易挪到了大王身畔,心中喜不自胜,一时大意忘了注意脚下,倏地一个踉跄,怀中水桶立时前倾……大王醍醐灌顶。------题外话------换了新地图,卡文的很,所以写的很慢。今天暂且发四千字。第570章 严母训子(一更)邻家的人循着一墙之隔寻来的时候,萧定晔正被大王和小王折腾的手忙脚乱。他或许不该起了一时的热心,从窗户一跃而下,跳到那个沾了马粪、又淋的湿透的小胖墩前。等他解了外裳包住了这崽子,便再没能脱身。小崽子将他当成救命的稻草一般,紧紧搂着他的颈子,钻进他怀里嚎啕大哭。总角发髻上沾染的马粪,尽数抹在了他下巴和半边面上。小王和大王虽常常有内斗,可在外人面前永远行动一致。大王钻进了萧定晔的怀里,小王作为双生子之一,自然不能和大王行动有异,也拼着命的钻进了萧定晔的怀中,扒拉着他的颈子跟着哭起来。萧定晔哪里有过带娃儿的经验,一时之间悔不当初。他想要将两个胖崽子转一个给随喜,可无论哪个都不愿往随喜怀中去。要是将将沾到了随喜的衣衫,小崽子们的吼叫声便更大。一墙之隔的,他们的小姨翠玉,便是循着这惊天动地的声响到了这里,爬上了墙头,瞧见自家的外甥和外甥女被一个陌生人齐齐抱在怀中,着急的大喊:“大王、小王,你们阿娘给你们说过什么?”这样的一声喊叫,十分有效的制止了二人的哭嚎。大王将脑袋从萧定晔的颈窝上抬起来,吸溜着眼泪和清鼻涕哽咽道:“阿娘,说,不能,和生人,说话……”翠玉又道:“还有呢?”小王跟着回道:“还说,不能,翻墙……”翠玉向萧定晔讪讪一笑,又忙忙向两个小崽子使眼色:“快回来,你阿娘就快巡完铺子,回来瞧见你二人这般,要打你们的小屁屁!”一番威胁的话将将说完,大王小王又齐声嚎啕。萧定晔忖着,这一对娃儿的娘亲怕是个严厉的妇人,见两个人哭的悲伤,一时起了些软心肠。然而旁人的娃儿终究是旁人的,他忙忙跃上墙头,要将怀里的一对烫手山芋交出去。可探头一瞧,这一对娃儿的小姨也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身量并不高,无法抱着两个娃儿跳下墙头。他只得又从墙头上跃去邻家,等翠玉也跟着跳下去,方将两个小崽子交出去,想了想,还是解释道:“这个大的淋了水,全身湿透。”仔细着凉……翠玉忙忙替自家两个外甥道歉和道谢过,抱着两个小胖墩吃力的去了。窄窄小巷里,大王终于止了哭泣,吸着鼻子同他小姨打商量:“姨姨乖乖,不告诉阿娘,可成?”翠玉断然拒绝:“我从来不骗阿姐,你们两个人做出的好事,就得自己承担后果。”大王小王齐齐拉长声“啊”了一声,一时哀声叹气的停不下来。萧定晔站在墙边,微笑半晌,方跃过了墙头。*吴妙妙巡完铺子回到家时,她身上掉下来的两块肉才沐浴过,换过衣裳,正披着薄被齐齐坐在日头底下晾干湿发。院里晾衣绳上正滴着水的,除了两个小崽子的衣裳,还有个陌生男袍。翠玉说告状就告状,向来没有含糊。三两句将大王、小王的英勇事迹说过,吴妙妙果然黑了脸,拉长声道:“吴思奈!吴乐文!!”大王和小王在还不怎么懂事的时候,他们阿娘叫他们“哥哥”和“妹妹”。等有了“大王”和“小王”的雅号,日常便用雅号称呼二人。但凡连名带姓叫上了名字,那就是她真的生了气。大王、小王一看不妙,立刻扬声唤道:“舅舅,舅舅们,二十四个舅舅们!”外院通往内宅的门前,二十四个坎坦青年将门堵的严严实实,密切注视着内院的状况。然而无论双王呼唤的多么令人心疼,这二十四个舅舅都不敢进去干涉其中。两个娃儿见这么多人都在袖手旁观,终于点名道:“哈维舅舅,救命啊!”哈维是这二十四人中最能干、最受吴妙妙器重的,日常买卖上有何问题,哈维最能给妙妙出主意,是个既有大局观、又有行动力的青年。然而妙妙纵然在买卖上很重视哈维的意见,可在教育娃儿的事情上,却独断专行。当她要发威的时候,这院里任何人都不敢帮着两个崽子。哈维在这喀什图的商界名气不小,素有威名,可对着自家这两个外甥,心把子却软的没有什么原则。听闻两个小崽子向他求救,他不好出声回护,只忙忙往院里的树上看,暗示二人:你娘要是动手,你们就上树。她不会爬树,拿你们没有办法!然而两个小崽子才三岁多,在看人眼色上,没有什么天分。哈维使眼色使的眼睛都抽了筋,也未令二人了悟。妙妙冷笑一声:“请外援?没用。”她向翠玉下令:“关门!”“吱呀”一声响,内宅门关的严实,将包括哈维在内的、牵挂着外甥的二十四个舅舅们,全都挡在了门外。大王、小王的尖叫声响彻云霄。隔壁民居里,随喜站在马厩旁,拿不停嘶鸣的老黑束手无策。若不是有缰绳栓着,这匹黑马怕是要逃之夭夭,一路回京城去。随喜蹙眉喃喃:“你究竟怎么了?你莫非是想老白?老白当时断了腿的时候,你的表现也一般。你纵然是后知后觉,也不至于晚了一年半载……”他仰头同高处窗户边的萧定晔道:“主子,老黑怕是病了……”萧定晔只得顺着窗户一跃而下,上前抚摸着老黑的脑袋。老黑终于镇定了些,不再嘶鸣。这边一安静,一墙之隔的邻人院中,便隐约传来孩童的尖叫哭嚎。萧定晔想着方才那两个捣蛋的胖墩儿,此时怕是在接受教训。他不由摇摇头。如果是他的娃儿,他才不会当严父。娃儿想做什么就让做什么,想要什么便给什么。纵然是看上天上的星星,他也想法子给摘下来。如果是他的娃儿,他就……他想到此时,却又反应过来,他这个假设想实现的可能性太小,继续想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他垂首抚着黑马的鬃毛,声音低沉道:“你可不能出岔子,待到了坎坦,还有要重用你的时候。”隔壁的吴家,吴妙妙的训子大事还在继续。她搬了个板凳坐在两个崽子对面,手里拿了一只梨子,咔嚓咔嚓咬了两口,见双王的哭嚎渐渐低下去,便鼓励道:“喊哪,怎地停了?阿娘还未听够,继续喊!”又咔嚓了两口梨。大王于是听话的继续嚎了起来。小王却嚎累了,她眼珠子咕噜咕噜转了两圈,毫不犹豫的扑进她阿娘怀里,决定转个话题:“大王今天吃了屎!”妙妙正含了一口梨在喉中,闻言不由呛得连声咳嗽。大王登时臊红了一张脸,连声否认:“没有,我没有。”小王这回铁了心要将此事帮大王坐实,连比带划将二人在隔壁马厩的经历描述的清清楚楚,末了方道:“大王张嘴一哭,脸上的马屎就进了他嘴里。”她并起双手圈了个小圈:“这么大,阿娘,这么大的马屎呢!”妙妙瞠目结舌,一把抱过大王,掰开他的嘴往里瞧,仿佛只要还能看到丁点儿影子,她就能想法子掏出来。小王立刻为她解惑:“喝进去啦,后来泼了水,大王就喝进去啦!”妙妙愁眉苦脸。她受了大罪,好不容易得来这两个崽,怎么就这么不让人消停。她望着大王叮嘱道:“若肚子痛,要随时告诉阿娘,可知道?”大王忙忙点点头。他阿娘觉着自家娃儿像是有些不够聪明,又叮嘱道:“屎不是好东西,今后千万不能再吃。离屎远一些,可知道?”大王又点点头。兄妹二人自觉这样一打岔,今日的事情应该是过了。未想到妙妙又拐回了老话题,板着脸道:“阿娘此前教你二人,不可同陌生人说话,你们都忘了?”双王无奈的摇摇头:“没有忘。”妙妙不依不挠:“既然没忘,为何又犯错?隔壁宅子的人才搬来不久,是好是坏你们可知?即便是好,是真的好还是假的好,你们又可知?你们已经三岁了,是大孩子,不是小娃儿了,怎地还这般幼稚?”双王坐在她怀中,垂首不说话。她便将双王重新放回对面的椅上,开始了快问快答:“今后遇上生人同你们说话,应该如何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