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不是想知道换策略的原因,只立刻道:“我现下就去采买金疮药、纱布等。”萧定晔神色莫辩的望着她,低声道:“你不能跟着大军。”猫儿对这个答案不算吃惊。她知道萧定晔一开始定然不会答应。她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一听他如此说,她立刻放下了自尊,换着法子的央求他。这回她失了算,无论她如何顾不得萧四在场、使出了浑身解数,他半分未松口,连一点点犹豫都没有。她着了急,问道:“难道你就不怕我真的出墙?等你回来,我给你寻几个好兄弟!”他叹了口气,握着她的手,低声道:“这回危险万分,真打起仗来,刀剑无眼。你哪怕去寻其他汉子都成,我不想你受伤,甚至……”他再说不下去,又道:“留你在文州,还有其他安排。文州知州此次虽被我糊弄了过去,难保事后他心生狐疑,甚至难保过几日他又会收到三哥的信。万一他发现了端倪,事后联络附近其他州府的护城军前来拦截,大军返程时受到阻击,却是得不偿失。你留在文州,监视着府衙情况。一旦有不对,立刻发信鸽。”他转头看着萧四:“四哥的侍从,留两个给阿狸调遣。”萧四懒洋洋的道:“成!”按萧四说,就该带着这个狐狸精上路,等真的起了战乱,一箭飞过去,正好将她除去。转眼一想,他五弟是个脑子有问题的。若真的到了那个时候,他五弟极可能飞扑上去挡箭,最后遭殃的反而是他五弟。他思来想去,他五弟伤了不合算,那个狐狸精伤了还可能起死回生。算了,还是听从五弟的安排,将她留在文州为好。猫儿心急如焚。她来文州虽然是萧定晔勉强她。可她后来一心将他的事当她的,却是为了自己。她原本的计划是要到铁矿去寻那“眯眼王八”,好让他造调令纸。现下萧定晔不让她跟着去,她那位诡道门的娘家人没有人护着,即便跟着逃出铁矿,万一一着急半途溜走,彻底不回文州,她岂不是鸡飞蛋打?她装作愤然的样子出了厢房,站去院里看云彩。萧定晔同萧四在房中谈了极久,待两人出来,萧定晔转去解手之时,猫儿终于等到了机会同萧四说话。她急急将“眯眼王八”的体貌特征告诉萧四,低声道:“我离开你五弟之前,要做的就是寻此人。你若将他带不回来,我纵然拿了你的两万两,我也不会收手。我继续缠着萧定晔,你拿我没办法。”萧四真想现下就给她一刀,纵然杀不死她,也能折磨她。他咬牙切齿道:“本王纵横天下,从来没有见过你这般毫无廉耻的女人!”猫儿冷笑一声:“彼此彼此,你背后拆你五弟的后院,你当你有廉耻?”两个人僵持了一阵,萧四终于败下阵来,低声道:“将那老王八带回来之后,放去何处?”猫儿勾起了嘴角:“将他放在我初到文州时所住的客栈里,我自会去见他。”***拔营前夕。时已过二更。总兵营房里,萧定晔将手指点在舆图上。他的指下就是铁矿所在,攀刚石。他的声音肃穆而低沉,最后一回问道:“作战计划,各位可还有何疑虑?”没有,这已是萧定晔带着众人第四回 梳理整个前行策略。每一回梳理,都会有新的假设出现,最后会商议出这些可能出现状况的解决方案。一直到最后,众人再也想不起,前行途中还会出现什么突发状况。这些将士里,有些是上过战场的,有些入伍多年,最多配合府衙擒拿过山贼,还不知道真正的作战是何概念。然而无论每个人是何种背景,这个时候,每个人脸上都是坚定的意志,没有丝毫退缩。萧定晔很满意。他点点头,低声道:“四更拔营,各位回去歇息,精神抖擞出发!”离三更还有半个时辰时,营房里已走空,只剩下萧定晔与猫儿。待四更后,猫儿便会与萧定晔分头。一个率领大军离开,一个进城后,前去府衙对面的客栈,密切观察着府衙的动静。营房里极为寂静,只有灯烛偶尔爆一朵烛花。猫儿坐在屏风后的床畔,没有目的的整理衣裳。萧定晔绕过屏风,坐到了床畔,望着她的动作,笑道:“等大军上路,从上到下,哪里用得着换洗衣裳。”一场万人队伍的战争,并不是大战,耗费时间短,其实没有什么好准备的。他向她挪过去,拉着她靠在她怀中,低声道:“你可是担心我?”说不担心,是假的。她没见过打仗,她和他逃亡过程中,搅动起的事情,最多面临几十人的追杀。上万人打群架,确实值得担心。她低声道:“你不会受伤……吧?”他摇摇头,吻在她的面颊,面上神情却有些肃然:“我当然不会受伤,然而有可能会有数千的兵卒战死。”猫儿转身与他对坐,因他语气中流露的一些情绪有些狐疑:“你舍不得?你们政客看小兵卒,不都是觉得他们在战场中是死得其所?”他摇摇头:“怎么会舍得?只不过是任命罢了。如若是抵御外敌,才会舍得。因为他们的每一滴血,都是为了大晏,是为了这个国家。然而这样的祸事是三哥搅起来,是自己人打自己人。兵卒们的牺牲,就显得多么无奈。”她点点头,等将手上的衣裳折叠好,方道:“你会是个好皇帝。”他倏地一笑,道:“旁人如果这般说,我便只当是恭维。你背后是凤翼族,是千万个想过平顺日子的大晏子民。子民们的认可,实在难得。”他往榻上躺下去,向她伸出手:“陪我歇歇。”他已穿上铠甲,她躺在他臂弯里时,贴着的是一个冰冷的身体。这个身体搂的她久了,从冰冷中也生出了些许温暖。她似是想起了什么,从袖中掏出金簪,刺破自己的手指,往巾子上挤下数滴血,连同巾子塞进他的腰带中。他的呼吸声已清浅,随着她的动作,不自觉的握住她的手,指尖摩挲着她掌中茧,睡的越加沉。四更来的极快。整个大营火把跳动,照的四处纤毫毕现。总兵骑在马上,身穿铠甲,头戴头盔,抬手拔剑,挥向前方。上万的将士与兵卒们不发一言,用同样的动作回应着他,展现着所有人的决心。晨风烈烈,萧定晔最后一次挥动长剑,率先出了军营的大门。将士们与兵卒们紧跟而上。猫儿混在兵卒队伍里,待出了军营,寻机落到了人后,最后按照计划隐藏进了路边的草丛中。她的目光紧紧盯着最前头那个高大的身躯,直到晨曦来临之前,整个队伍都消失在远远的山际。------题外话------今天就到这里了,明天再见第566章 两位助攻(一更)文州的稳定只持续了十来日。终于有一天,从城门外涌入了更多的外乡人。猫儿骑着老黑漫无目的的在城里闲逛时,在茶楼、酒楼听到外乡人用晦涩难懂的方言谈论着巴蜀地带的交战,她的心就再也放不下去。她更多的逗留在茶楼、酒楼,想从这些闲话中听到更多的战况。然而民众的视角同她不一样。他们不关心主将是否受伤,只谈论村庄是否遭殃,战火是否殃及平民。猫儿想着,他们都是多虑了,萧定晔既然亲自带军,自然不允许恶劣的事情发生。她和他虽然又走到了分道扬镳的地步,然而她对他还是了解的。随后的几天,越来越多的外乡人不断的涌入文州。猫儿日夜难安,食不下咽,夜不能寐。这天下最令人无望的情感,就是你恨他,同时发现你依然爱他。这种情感令人对自己失望,显得自己懦弱拖拉,毫不干脆利落。男人,男人,男人而已。猫儿在这样的煎熬中,度过了二十余日。直到有一日,萧四为她留下的两个侍从前来报信,说大军已经班师返程,还有三两日便到文州,猫儿倏地放了心,长久的昏睡了一场,错过了前去迎接萧定晔的第一时间。床榻上的猫儿并非被萧定晔唤醒。是萧四。萧四靠在门边,嫌恶的望着睡眼惺忪的她,面上有些幸灾乐祸:“五弟没有立刻赶来见你,你很失望吧?”当了主帅的萧定晔,不能像此前一样任性,随时就离开大军。他匍一回来,便有数件要事要办。安置从铁矿解救出来的矿工,暂且关押矿上管事,捉拿整个文州府衙官员。这里面将有数人被萧四押解上京,成为泰王私自经营铁矿的罪证。一个煽动、勾结邻国,一个私营铁矿。两件事足以将泰王打倒,没有任何悬念。猫儿望着萧四的神情,确认萧定晔健康的很,没有受伤,最多是小伤。否则萧四怕是没有这么有兴致来奚落她。她第一句话便问:“我要的人,可寻见了?”***黄花巷往里第三间,“胡子张”在调令纸上落下最后一笔。待提笔,眼见鼻尖的一滴汗堪堪要落下,忙忙躲闪了脑袋,方长吁一口气,恭恭敬敬将假调令递给猫儿。猫儿的目光仔仔细细将调令查看过一遍。“眯眼王八”道:“圣女放心,我二人联手,没有什么不能造假。”眯眼王八被掳去铁矿折磨了一阵,虽说未毁容,可后背却更弓的更弯,双眼更眯,猫儿便对他的保证打了些折扣。然而事到如今,她也没有更好的路,只有尽人事、听天命。她将调令装进信封里,再塞进衣襟,方肃着脸同二人道:“你们做旁的事,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有两件事不可碰。第一,不可掺和进银票造假的勾当。第二,此后不可再为他人造假官府与朝廷之物。”她的声音越渐严厉:“如被我知,立刻将你二人逐出凤翼族,阖族同你二人再无瓜葛。可记下了?!”两人齐齐抱拳:“属下遵命!”*猫儿同萧定晔回到江宁的时候,已是莺飞草长的三月。被禁锢了一个冬日的秦淮河,沿着河道哗啦啦的快乐流淌。河水流淌,代表着新的征程。萧定晔回到江宁的当日,没有喘上一口气,就投入到了异邦囚犯的上京筹备之中。猫儿立刻出了一趟殷府。城西客栈里,翠玉黑葡萄一般的双眸里,包着一包眼泪,望着猫儿哽咽道:“我以为,阿姐不回来了!”猫儿抚一抚她的小脑袋瓜:“你跟着我时间短,还不了解我。我打定主意看上一个人,就轻易不会放弃他。”她忖了忖,又补充了一句:“除非他做对不起我之事。你今后可会对不起我?”七八岁的小孩,还不能完全理解“对不起”二字中包含的全部含义。她忖了忖,认认真真道:“我会好好听阿姐的话,永远不让阿姐担心。”猫儿捏捏她脸颊:“要有自己的想法,不能当个提线木偶。”她带着翠玉先去寻了一回替她买骡子的青年。青年是个实诚人,将她要的二十五匹骡子全部寻够,下了定,只等她付了尾款,便可牵走。猫儿将剩下银子递过去,并不先牵走骡子,只低声道:“等我的消息,等我通知你,你便将骡子送去西城门外一里地处等我。届时,我会再付价值骡子一倍的银子作为赏钱。”青年吃惊的瞪大了眼睛,忙忙道:“使不得使不得,姑娘要在何处交货,在下就送去何处。”猫儿便不再勉强。**猫儿将行动的日子,定在了三月十五。助攻有两位。一位是这府上的下人彩霞。猫儿离开前,曾向彩霞教过一张妆容。过去一个月,彩霞拿出了吃苦耐劳的精神日日练习,在猫儿从文州回来,送上了一张还算过得去的考卷。当彩霞在萧定晔面上画出一个与他十分契合、又确然能隐藏他真容的面容时,猫儿便明白,她要抽身的时候终于来临了。另一位助攻是殷夫人。猫儿和萧定晔从文州回到江宁时,殷夫人的阿爹刘铁匠已被救回来,在家中休养。三月十五,江宁的白云庙里,供奉着的某位神仙正值诞辰。殷夫人在她阿娘的多方交代下,打算在这个重大日子里,去酬一回神,感谢神佛护佑。猫儿得知消息时,立刻前去同殷夫人表达了想同行的意愿。她笑道:“过不久我同夫君便要跟着囚船上京。沿途危险,我去求两道平安符,权当自我安慰。”殷夫人见她笑容灿烂,只当她去往文州的这一趟已同王公子完全和好,便长吁一口气:“你能消了心结,便十分好。白云庙香火旺盛,你我要赶出烧头一炷香,便要早些出发。”猫儿同殷夫人定好了那日启程的时间,方做出欢喜的模样离去。她离开上房时,殷微曼正同丫头在院里打沙包,正打的兴致缺缺,瞧见她出了院门,忙上前跟来,主动牵着她手,道:“姐姐过两日可是要离开?”眼中似有不舍。猫儿沉默的点点头。微曼便极老成的叹口气:“那我今后,怕是再不能见到你啦!”她原以为猫儿会说:“今后你来京城,我们就能见面”,未成想她等来的并非这句话,又是猫儿的几下点头。微曼吃惊道:“你竟然如此小气,都不邀请我去京城寻你玩?”猫儿蹲下身去,抬手抚上她发髻,低声道:“我对不住你……”对不住的又何止是殷微曼一个人。为了她的事,她将殷府上下利用了个遍,从主到仆,整整齐齐,没有放过谁。微曼望着她不说话,还在等她的后半句。她续道:“……我会记得你。”殷曼失望的“哎”了一声:“我还当你能说出什么话来,又是这种没有意思的话。得啦,看清你啦!”殷微曼显然说了大话。这世上能看清猫儿的人,实在太少。作为一个嘴里几乎没有实话的人,有时候连猫儿都看不清自己,更遑论是旁人。纵然与猫儿生死与共的萧定晔,也做不到。如若他能做到,他现下就不可能将所有的热情和注意力放在带着异邦囚犯回京城的准备工作上。在这个当口,其实他只要稍微分一点神在猫儿身上,他就还能发现端倪。毕竟这两日,猫儿外出时,已完全没有过问过他的意见。她出去一趟,回来一趟,两手空空,并不是逛街游玩的模样。他以往对她疑神疑鬼,到了这个时候,却又丧失了敏感性。猫儿加紧了自己的事。她前去同卖骡子的青年,交涉了收货时间与地点。同时同青年道:“你去寻二十五个人来,一个年轻女子,二十四个年轻男子。每人二十两的酬金,请他们坐船。”青年不明白她为何如此乐善好施,想出了诸般折腾银子的法子。然而主顾有要求,他自然好好去办,还十分善解人意的想到:“小的届时在西城门外一里地处向姑娘交付骡子,那二十五人便无法同时带出东城门。小的去寻另一人,帮小的带着人去坐船。”猫儿点点头,觉着她此事诸般顺利,在她穿越过来的第六个年头,老天终于站在了她这一头。------题外话------今天继续三更第567章 前夜(二更)三月十四,依然春光明媚。客栈的客房窗外,洒进一片阳光。八岁的翠玉坐在窗边,熟练的穿针引线,为猫儿改造一双官靴。要将两双鞋底合并成一双,好让猫儿穿着的时候显高,以求与殷大人更加相似。猫儿坐在桌案前,握着一支笔,准备写一封诀别信。她原本以为只要她握着笔,便仿佛握住了化妆刷,文思如泉涌。毕竟她和萧定晔纠纠缠缠的这些年,有太多可以说道的事情。然而当她面对着桌上的白纸,她的脑中也空白一片。说什么呢,有用的,过去已经说了。没用的,说出来也不能改变历史。在男女关系上,她其实比较推崇的是和平分手。如若萧定晔是个能平和相谈的人,她就用不着坐在这里,手里握着一只她并不擅长的毛笔,去同他交代什么心理历程。她会将他约到一间茶楼,与他品茗相谈,回忆回忆过去,然后给他发个好人卡,再说她不适合他。最后两个人亲切握手,甚至拥抱一回也成。然而她了解萧定晔。他是个皇子。他再接地气,再与旁的皇子不同,他的性格里有无法消亡的强势、霸道、不讲理。他不可能同她和平分手。如若他能,她上一回出宫,就不至于到了油尽灯枯的程度。她不想再那般窝囊。她相信命运将她推进凤翼族圣女的躯体的时候,是希望她能雄起,能衬的上那个身份。她要健健康康的走。她刚想到这里,喉间涌上一口酸水,打了她的脸。翠玉立刻停下手中针线,着急上前道:“阿姐,你病了?”忙忙为她倒了一杯茶,小心翼翼的端过来,送到她手边。猫儿饮下一口热茶,抚了抚翠玉的脑袋瓜:“此前吃过药的后遗症,无碍的。”等她回去继续做针线,便重新执了笔。“你既然睡了姐儿,此生就这样吧。”她写下这样一行字,立刻又揉成一团,丢进纸篓。她和他的问题,不仅仅是姐儿的问题。她落笔重新写:“我当不了你的私产,此生就这样吧。”她立刻又揉了纸,丢进纸篓。说这些没有意义,显得她像个怨妇。她再写了一张,又写了一张,无一例外的都进了纸篓。当桌上只剩最后一张纸时,她终于明白,她果然同萧定晔没有多余的话。在文州,他领兵去往铁矿,她等待的那些日子,已经是她对他残留感情的情绪最高点。就像饿过头的人,虽然曾经饿的眼冒金光,可等饭到了眼前,又不怎么想吃了。“让明珠去嫁人,过自己的生活。让贾忠良去娶亲,他与我的亲事不算数。照顾好大黑。保重。”*三月十四的晌午,日头已十分温暖。猫儿回了殷宅,将老黑送进马厩。她为它添了水、添了料,待它吃过喝过,又从袖袋中摸出一块麦芽糖。老黑嗜甜,长舌卷起糖块,几息间下了肚,见再没有多的,便一下又一下舔着她的掌心。她揉一揉它的脑袋,它原本该舒服的打着响鼻,却不知为何,显得有些焦躁。它从未像今日这般粘人,她略略离它远一些,它便将急切的将脑袋靠过来,四蹄来来回回的踱着。她靠在它宽厚温暖的颈子上,它的鬃毛随风轻刷着她的面颊,仿佛它同她相见的第一天,她在它眉心印下一滴血。自此它从一匹高傲的烈马,臣服成她的老黑,如现下这般,容她靠在它颈子上。那时的秋风轻轻吹拂,和此时同样的轻柔。**三月十四的夜里,略略起了风,萧定晔忙完手头事,回到殷家客院时,已过了三更。猫儿还没有睡。他沐浴过,她给他擦拭湿发的时候,说起她第二日要跟随殷夫人去白云庙里求平安福之事。他一点没有要阻拦她,只问道:“可要我陪你一起去?”他忖了忖便要起身披外裳:“我趁夜再去处理些事情,就能把明日的时间空出来。我早先就提过,想带你去白云庙里赏景,后来各种事情耽搁,都未成行。”她将他按回椅上,继续擦着他的湿发,道:“上京在即,哪里需要你分神去赏景。日后回了京城,多少庙宇看不尽。有殷夫人陪我,多了你一个汉子,大家反而拘束。”萧定晔便点点头,又感慨道:“江宁移步换景,本是好去处。可惜此回到江宁,却无暇领略美景。大晏江山,美不胜收。待你我回京,平了三哥之事,我带你多多往天下各处去游玩。”他忙了一整日,躺在床上,牵着猫儿的手极快睡去,仿佛毫无戒心的娃儿。猫儿看了他一整夜。从一片漆黑到光影渐涨,他的侧脸轮廓如同雕像一般,时时刻刻都是完美。在他脸上,她从来没有看到过难看的神情。她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是他因他母后的疾病而病急乱投医。那时他仿佛杀神附体,她战战兢兢,随时都害怕他一言不合就杀了她。谁能知道,这个并不算美好的初遇,开启了她和他的后来,展开了那般多的牵绊。可她和他之间,终究相差了千年的光阴,有着太多难以调和的理念。那样的开始,原本就不该有下文。强行有了下文,也不会有结果。外间的风停了,后来多了啾啾的鸟叫。那鸟叫声十分脆嫩,乃声乃气,不知道何处的鸟儿行动麻利,在这单薄的春日孕育出了一窝雏鸟。外间天色渐麻,原本一团漆黑的窗纸渐渐有了颜色。丫头轻手轻脚进来,提醒猫儿今日的行程。如豆油灯燃起,猫儿起身穿衣净面。沉睡了一整夜的萧定晔终于被这动静吵醒,此时猫儿已换好了绣鞋。房中昏暗,他向她伸出手臂,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喑哑:“过来。”猫儿脚步轻轻,缓缓到了他身边。他牵着她手,继而圈住了她的腰身,将脑袋埋在她怀里。她几乎是下意识的抬手,将手指探进了他的发间。他的发丝强韧,如同他的性格,也如同他的身份,更如同他的志向。她道:“时间还早,再歇歇。”他抬首望着她,很快的在她唇上印上一吻,低声道:“如若今日忙完的早,我就赶去白云庙接你。”她极低的“嗯”了一声,道:“可白云庙今日有千万的人,你不会寻见我的。”他抬手抚着她的面颊:“你可能不知道,你站在人群里,是会发光的,为夫一眼就能认出来。”她心中酸涩的难受,也抬手抚着他面,几不可闻道:“我快要迟了。”他笑了笑,终于放开了她,重新躺去被窝里。她几步到了门边,只顿了一顿,便忍住了要回首的冲动,不歇气的跨出了门槛,走出了客院。马车从殷宅出发,缓缓前行。待快到正街附近,马车里的猫儿倏地“哎哟”一声,笑道:“真是粗心,原本要带了玉佩出来,前去白云庙里寻高僧开光。昨夜专门寻了出来,却偏偏未带在身上。”殷夫人笑道:“胡姑娘这是不懂行,开光一事,并非指僧人放在掌中把玩两下、说几句吉利话就成。得供在佛前,由僧人诵经七七四十九日才成。你过两日就要上京,却没有等待开光的时间。”猫儿便笑道:“便不是开光,带去令僧人加持一番也好。夫人不知,我同夫君自在一起,总是有些磕磕绊绊。我要带去加持的,是与他的定情玉佩,是想日后与他之间平顺一些。”殷夫人便不再劝阻,令马车停在路畔。猫儿下了车,透过车窗同殷夫人道:“夫人莫等我,等来等去误了烧香时间。我回去取了玉佩,骑着黑马径直往白云庙里去寻夫人。它脚程快,说不得我比夫人先到庙里。”殷夫人不疑有他,点头应下,吩咐车夫重新上路。猫儿站在路畔,瞧着那马车直行穿过正街,拐了方向,立刻转头往西城门方向而去。客栈里,年仅八岁的翠玉给猫儿打下手,眼睁睁看着原本的娇美阿姐,在经历了十几种妆粉的涂抹下,渐渐出落成了一个四旬多的汉子。她非但没有觉着害怕,还好奇又钦佩,嘴甜赞道:“阿姐真厉害,竟然会变戏法!”猫儿微微一笑,起身穿好江宁府尹的官服,再在官服外套上汉子的衣衫。她忖了忖,执笔在纸上写下客栈名称与房号,将纸装进信封里,用浆糊封了口,塞进袖袋里,又从袖袋里掏出数个物件。一封不做数的婚书。半块皇子慷慨送出的紫玉。一只不值钱的泥猫。一只藏着凤翼族叛党与巨额银子的印章。这些东西连同她昨日写好的信,整整齐齐摆在桌案上。她于他,自觉付出极多,没有亏欠他。第568章 三月十五(三更)清晨的春风有些凉意。早早坐在客栈对面乞讨的小叫花,瞧见客栈门口一个牵着小女孩的汉子对着他招手,他忙忙从街面上绕过去,一个搭眼就明白了即将遇到什么活计。定然不是施舍。向叫花子施舍的人,面上都带着感动自己的表情。怕是有跑腿的事要寻他。果然,这汉子问道:“你可识得府尹殷大人家的公子?”小叫花忙忙道:“识得,识得。此前殷公子还联合我们丐帮,干了大事。他断了手臂,现下还吊着膀子呢!”猫儿点点头,将一两银子连同手中的信封递过去:“掌灯之后送给殷公子。”小叫花从来没有得过这许多赏钱,喜得见牙不见眼:“大爷放心,小的一定将信送到。”猫儿冷冷道:“记住,掌灯之后。你不送,或者早送,我会寻你将赏银十倍讨回。”她的话中含着些嗜血的冷厉,小叫花突的打了个冷战,忙忙道:“不会不会,我们丐帮行事,最知道分寸,绝不会坏了大爷的事情。”猫儿点点头,背着包袱皮,牵着翠玉而去。***辰时还未到,日头将一抹天光顺着天井投进去,给大牢里增添了一抹光明。大牢门口,衙役们哈着腰,从殷大人手中接过调令,并不因上峰身份而忽略了调令,依然认真的垂首去瞧。猫儿的掌心全是汗水,双眸一瞬不瞬的盯着衙役的表情,不放过他的任何一个眨眼。她完全无法确定,这调令究竟能否糊弄过去。如若不能,她又该如何脱身。她此前从来没想过失败之后的退路。她没有退路。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过了几息,衙役放下调令,哈着腰道:“大人且等一等,卑职去带人犯。”猫儿负手而立,只点一点头,再不多言。时间一息一息而过,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大牢里还没有做好交接牢犯的准备。猫儿心里的焦急一点一点累积。正值江宁府衙押运异邦囚犯上京的准备期,真正的殷大人可能随时都会出现,将她这个假货秒的渣都不剩。她开始来回踱步,却不敢催促。她自出现在大牢,就没有说过一句话,她不敢从声音上露出端倪,以防被他人发觉。再过了两息,路边陡的传来一阵马蹄声,一个短打扮的汉子驾着马到了大牢前。猫儿只瞟了一眼,倏地背转了身子,一颗心咚咚咚跳动不停。是阿蛮,殷大人身边最得力的下人。阿蛮两步跃上台阶,正要同守门的衙役说话,眼角瞥见猫儿,惊诧道:“大人,您竟亲自来了?”猫儿紧咬牙关,竭力压制住内心的紧张,只肃着脸点点头,向阿蛮摆摆手,示意让他办他的事,自己装出不耐烦的样子,踱了开去。阿蛮便“哦”了一声,心下有些纳闷,抬脚进了大牢。阿蛮进去不久,二十四名坎坦牢犯便被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