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他们带下去吧!”宴溪朝部下摆手,而后对严寒说道:“你来。”严寒跟着他进了帐。“听懂我刚刚跟他们说的话了吗?”严寒摇摇头。“我对他们说,明早处死,今晚给他们机会写信给家里。你让人看着他们,不要打骂,唱两首大齐的民歌。最好哭几声。一个时辰后,给他们送纸笔,两个时辰后,给他们送热酒和肉。切记不可与他们说话。”宴溪叮嘱严寒:“一定要演的像。”严寒听出来了,大将军这是要杀人诛心。笑了笑走了出去。宴溪拿出小酒壶,饮了口酒,烈酒辣的他嘴唇生疼。皱了皱眉,又干了一口。心知这一夜又交代了,抱着酒壶,坐在椅子上发呆。小时父亲带着他去坝上学熬鹰,那会儿熬鹰,几天几宿不睡,就像眼下这样。北胡子性子烈,若是抓了他们硬来,转眼就能死在你面前。得慢慢来,一点一点,撕破他们的心理防线。一旦他们吐了口,明年开了春,就有了打的借口。一个时辰过去了,那两个俘虏拿到了笔墨纸砚。两个时辰过去了,他们的酒和肉送到了。三个时辰过去了,他们崩溃了…在里面大吵大闹。宴溪后面还备了四五种手段,他猜到了第三步就可以了,因为北胡子打仗,从来都是把凶狠厉害的放到最后,这些日子与他们斗的,小兵而已。宴溪站起身缓缓踱出营帐,走到关俘虏的帐前,大声问自己的部下:“这是在闹什么!”里面的北胡子听到他的声音,用力摇着身体,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宴溪走了进去,看到那两双蓝眼睛,已经泛红了。是怕了。他走到他们面前,用北胡子的话问他们:“怎么了?”“你要杀要剐痛快一刀!”其中一个胡子开了口。“我们大齐,不兴在夜里杀人。容易招小鬼,得等到天亮。”宴溪表情真挚,抱歉的看了看他们。随即拿起他们的家信:“你们没写?”“不写。”“好吧,既然不想写,就不写了。”他唤人进来,收起笔墨纸砚。而后坐在他们面前,看着他们。那两个胡子从宴溪的身上看到了浑然天成的贵气,还有势在必得的决心。“你是谁?”另一个胡子开口。“你们来我这里抢掠。却不知我是谁?”宴溪笑了笑,他的脸看不出昔日风采,但他的眉眼却神采依旧,那笑意从他眼里荡了出来:“我是大齐国的大将军。你们既然不想写信,可有什么话要带给你们的…同伙?”“没有。”“那好。”宴溪站起身,看了看他们:“你们是绿林好汉,我敬重你们。再来几壶好酒,为你们送行。”说罢作势向外走。“等一等!”胡子急了:“你放了我们。”“哦?”宴溪的浓眉挑了挑:“为何?”“我们…知道你们想端了胡子的老巢,我们带你们去。”“那感情好,但眼下,天太冷了。我的人不想动了,委屈二位在这里住上一阵子。何况我们来,也不是为了胡子。”说完意味深长的看他们一眼,再次作势要走。“等一下!”那人忽然站起身,脱下了衣服,一个图腾贯穿他的身体。那是大汗部下都有的图腾。宴溪点点头:“睡吧。来日方长。”要一个图腾,死了脱下衣服带着尸首即可,宴溪要的是彻底的臣服。这个鹰,还得熬几天。第20章 命悬于北线(二)三日后,宴溪问严寒:“那两人怎样了?”“关着呢。每日吃吃喝喝,没什么惧意。”严寒不知大将军在想什么,明明那晚审过了,那两人也招认了,但大将军似乎还有其他打算。“带出去放放风,离的远些。每日都带出去。”宴溪交代了一句,关上营帐门看书。北地难熬,那大风呼天抢地的吹来,营帐被吹的呼呼作响。看一会儿书手就冰凉,塞进兽皮里暖一会儿,再拿出来接着看。鹰熬了十几日,跑了一个。严寒在宴溪面前抹了抹汗,生怕被大将军拖出去砍了。却见宴溪嘴角动了动:“跑了好。少一个省些粮食。”跺着步走了。临近过年的时候,宴溪受伤了,右臂中了一箭,好在没有毒。这算是很轻的伤了,虽是绑着绷带,但并不影响他走动。他们已经打到了根河,再向外就是大汗的地界。在根河驻扎好,炊烟一路吹到河对岸。忽查大汗派人来请过两次宴溪,都被宴溪婉拒。他见过几次大汗,在京城见过两次,在边境见过一次。这个人面相敦厚,但行事狠绝,杀了四个兄弟,又吞了十几个部落,才做上了大汗。那是鸿门宴,宴溪还不准备与他直接相见。但厚礼却叫来使带回去了,是送给大汗女人们的顶尖丝绸。根河这个地方,什么人都有,有蓝眼睛的北胡子、有善骑马射箭的鞑靼、还有蒙古的守军。这些人不知何时混在了一起,显然都是大汗的人。距离宴溪驻扎的地方不到两里地的小镇子,更是各色人等齐聚。宴溪和严寒换了当地人的衣裳,准备去镇子上趟路。还未出帐,就被狂风暴雪卷了回来。他转身裹上兽皮,冲严寒摆摆手:“走。”严寒没有兽皮,才走几步就冻的直哆嗦,看着宴溪身上那身兽皮直羡慕。身后远远跟着的侍卫,眼睛都不敢错,愣是睁大了眼睛跟了一路。顶风冒雪终于到了镇上,找了个馆子坐下,点了几两肉和两碗面条。宴溪的脸比前些日子更甚,黑头黑面,凶神恶煞。小二倒是见怪不怪,放下肉还跟宴溪攀谈了几句:“这位爷的兽皮成色真好。”宴溪扫他一眼,嗯了一声。“爷打哪儿来?”宴溪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没做声。严寒拉过小二:“你来。”塞给小二一块碎银子:“让爷们喝顿清净酒。”小二一看银子,两眼发光,连忙点头哈腰的撤了。“还疼吗?”严寒看着宴溪的伤口,大将军受伤了,是他失职。但大将军一句怪他的话都没说,严寒觉着有些过意不去。“行军打仗哪儿有不受伤的?别跟个娘们似的。”宴溪瞪了他一眼,好久没吃过热乎的面条了,挑了一口放进口中,顿觉通体舒畅。“一会儿吃了东西,你让人去摸摸这镇上的街巷,住的什么人,每日多少商队打这路过,都是什么商队。”末了叮嘱一句:“别惊动地方官。”严寒感谢大将军好些日子没说过这么些话了,连忙点点头。而后想起什么似的,凑到宴溪跟前:“这镇上有家妓院,听说里面有一些异族女子,蓝眼睛,白皮肤,黄头发,极美。”“你交了差可以去找乐子。”宴溪对部下不会那么苛刻,临近过年了,万事皆休。“您不去?”“不去。”宴溪低头专心吃面,兴许是连日征战,他对所谓的情爱升不起兴致。这种事,若是去青楼,给了银子,倒是痛快,但是感觉自己野兽一般;若是找个女子,细水长流,他还没那个心情。脑袋长在刀尖上的人,就这么着了。旁边那桌坐着几个络腮胡汉子,一直盯着宴溪的兽皮。其中一个终于按捺不住站了起来:“兄弟,这身兽皮不错。你出个价,我们要了。”宴溪头都没抬,扔了句:“滚!”一个拳头砸到他面前的桌上,正吃着的那碗面洒了一桌子。他看了一眼严寒:“走吧!”站起身准备走,那个说话的汉子拿出一柄短刀刺向宴溪,他迅速闪躲,兽皮被划了一个口子。宴溪看了一眼那个口子,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打向那个汉子。行伍之人,打架自是不会手软,何况宴溪打小学的是大齐国顶尖的功夫,一拳就把人撂倒,而后坐到那人身上,没有绷带的左手迅速的出拳,几拳下去,那人脸上就开了花。这一切发生太快,对方随行的几个人都愣住了,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想去围住宴溪。严寒哪能让大将军再吃亏,冲了上去,跟他们打了起来。刚刚那柄短刀划在那兽皮的时候,宴溪的心里刺啦响了一声,有点心疼。那么好的兽皮,让你他妈的给毁了,老子今儿个不弄死你,算老子白活。打完那个人还不过瘾,冲上去跟严寒一起把另外几个人一并收拾了。小二的藏在柜台后面,看着前面翻飞的桌椅听那几个汉子的哀嚎,庆幸自己刚刚管住了手,没有伸手去摸他的兽皮。宴溪这一架打完,右臂渗出了血。也不觉得疼,就是觉着心情不好。他走到小二面前,把小二从柜台后面揪出来:“有会做针线活的吗?”“有有有。”小二连忙点头,转身跑上小二楼,叫下一个女子。那是个异族女子,蓝眼睛,白皮肤,黄头发。“要缝什么呢?”说的是大齐话,看人的目光,三分妩媚,三分羞涩,剩下的四分,是算计。宴溪脱下兽皮,放到她手中,指了指那条小口子:“多谢。”而后坐到椅子上等着,他身材笔挺,又不似北胡子那般虎背熊腰,坐在那堂堂正正。那女子看了宴溪一眼,捧着兽皮坐到了宴溪身旁。倾身到宴溪身前,指着兽皮上那道口子:“是这里吗?”宴溪点了点头。她用唇濡湿了线头,穿在针孔里,动手缝那兽皮。那兽皮极软,但很有韧性,针很难穿透。她倒是手艺好,缝过的地方像没破过一样,宴溪的心里舒服了一些。待最后一针缝完,递给宴溪,严寒递给她一块儿碎银子,二人起身要走。那女子却拉住了宴溪的衣角,她把银子塞进宴溪的手中,摇了摇头:“不要银子。要你陪我喝杯酒。”一杯酒,不算什么事。宴溪坐下来,任那女子为自己斟了一杯。刚要举杯,却见那女子伸手按住了他的手,轻轻的摩挲了一下:“不要这样喝,要喝交杯酒。”倒是有几分意思。宴溪眉毛挑了挑,站起身。交杯酒自是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喝,他随那女子上了二楼。女子的房间在二楼的左边,她推开门,宴溪闻到一股香甜之气。随她进去,她缓缓关上门,走到宴溪面前,举起杯:“请。”眼睛紧紧的盯着宴溪生怕他遁逃。宴溪举起手臂,微曲身体,任她的胳膊穿过自己臂弯,她缓缓饮了那口酒,头又向前凑了几分,唇停在宴溪的唇边,微微张口:“留下。”宴溪有些情动,任她又向自己靠近了几分。二人的呼吸都重了些,女子的唇在宴溪的脖颈上放肆,宴溪忽觉失去了兴致。他微微后退一步:“多谢。告辞。”却听那女子轻笑出声:“穆将军竟然不记得苏雅了。”苏雅…宴溪回身仔细看了看她,果然有几分面熟。“将军的体魄还那样好吗?”苏雅看他的眼神,知他忘记自己了。出言提醒他。那是几年前,他随他的父亲来到根河,在这里,与苏雅有过露水姻缘。宴溪终于想起来了,那时自己万般荒唐。“不好了,身子倒了。”他拉开门走下楼,严寒看到他诧异的睁大眼睛,这么快?一直跟在宴溪身后,直到走了许久,才忍不住开口:“将军…我还以为要等上许久…”宴溪瞪了他一眼:“我看你是太闲。今晚你放夜哨。”入夜的极寒冻的人迈不开步,只有身上裹着兽皮拿出,透着暖洋洋的热气。这兽皮果然能救他的命,天寒地冻,没有它,该多难熬。到了营帐里,脱下它,找了根棍子支在了床头。随手翻开张士舟的信,这封信应是两月以前写的了,还是洋洋洒洒几页纸,没什么值得看。宴溪看了两遍,扔火里烧了。从前战时勇,休时闹,一刻不得闲。而今,自己竟是变成了喜欢寂静的那个人。在这营帐里,听外面大风摇着营帐,大雪压倒了枝头,一听就是一整宿。极偶尔,会动一些欲念,但他懒得自己动手,去风雪里站片刻,欲念也就烟消云散了。有时会自嘲,再这样六根清净,怕是要出家了吧?抱着双臂躺在床上,受伤的那只胳膊此刻有些疼,他感觉自己发热了。透着冷。“来人。”他大喊了一声,严寒跑了进来,看他额角渗着汗,整个人却在抖,把手放到他额头,滚烫。撒腿便出去了,随军的郎中此刻已经睡了,被严寒从热被窝里拖了出来。到了宴溪那,神色变了变:“受伤后见风了?”他语气有些严厉,死瞪着严寒。“打了一架…绷带开了…”严寒仔细回想,是的,见风了..郎中一巴掌拍在严寒头上:“你脑子不够用吗?若是今日有事,你我都得诛九族!”撒腿跑回营帐,去寻药!作者有话要说:经与编辑大大商议,《春归》将在2月23日本周日入v,感谢我那为数不多的贴心宝贝们~~~余生很长,请多关照呀!第21章 命悬于北线(三)郎中好一阵忙活,又是施针又是喂药又是艾草煮水擦身,宴溪终于渐渐有了些起色。他一口老气倒上来,瘫坐在椅子上。一旁的严寒直跟着抹汗,大将军在外一向不大惹事,今日也不知怎了,那人一刀划下来,他突然疯了一般冲了上去。现在想想也是后怕,这北线苦寒之地,穷山恶水出刁民,各个都是不要命的主,倘若今儿个再碰上几个江湖老手,那恐怕就要吃了大亏了。宴溪这烧退了两天,期间一直说梦话,也听不清说的是什么,偶尔能听到蹦出一句父亲,一句母亲,偶尔说兽皮,离我兽皮远点…剩下的便是些呓语。待他烧完全退了睁眼的时候,已是年三十。严寒正在一旁守着他,看到他睁眼,用手顺了顺胸口:“我的将军诶,您终于醒了。您不知道这几日把我和郎中吓成什么样,脑袋揣在□□里,就等着上头来要人头了。”“我怎么了?”宴溪抿了抿唇,嘴唇干的厉害,生生的疼。严寒连忙拿来水,用小勺子舀了一口一口喂他:“您可真是吓死我们了。大半夜喊了一声来人,我进账的时候,您已经烧糊涂了 。叫了郎中来,说您受了伤又招了风,那是极要命的。”“哦。”宴溪听明白了,自己这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猛然想起什么似的:“你没写折子说这事吧?”严寒从腰里拿出一个折子,差点哭出来:“折子末将写好了,就等着您一咽气就递了…”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被宴溪一抬手给了一巴掌,这才住了口。过了许久想起什么似的,对宴溪说:“老大,有一件事儿末将想了两天了。那天好好的 ,也没伤着您,您怎么突然就急了,还要人命一般。”宴溪想了想,自己也不知因着什么:“看他犯恶心,想净净眼。”“哦。”正说着话,郎中端着药膳进来了:“饿不饿的,都得进一点食,不然不易好。”“扶我起来。”宴溪还真是那么点饿,被严寒扶起来,端过碗,转眼就见底了。把碗递给郎中:“再来点。”郎中满意的点点头:“好嘞。”“这几日可发生什么要紧的事了?”宴溪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臂,到底是身子强健,这会儿已然不疼了。“要紧的事倒没有,大汗派人送来一百头羊,说大将军帮他打北胡子,有功劳,聊表谢意。”宴溪冷笑了声:“这孙子倒是会做人。还有吗?”“还有,那日给大将军缝衣裳的那女子,来过一次。站在大营外,让我轰回去了。这是她该来的地儿吗…”“还有吗?”“张校尉来信了。这倒不是什么打紧的,他那西边离咱们这,山高皇帝远,都是一两月以前的陈芝麻烂谷子。他倒是好,天天给大将军写信,难不成西边没仗打?”严寒打小跟张士舟互看不顺眼,二人在一起,就不停的拌嘴,这会儿一个西一个北,也止不住他唠叨张士舟。宴溪抬了抬手:“把信拿来。”严寒把信拆了递给宴溪,宴溪拿着信,又是厚厚的几页,洋洋洒洒,没有重点。宴溪看了两遍,把信丢给严寒:“烧了。”不远的镇子上突然响起一阵鞭炮声,宴溪起身听了听,问一旁的严寒:“过年了?”“是,过年了。”=================================================================================================================这是春归在无盐镇过的第一个年。她大清早就爬起来,看薛郎中写对子。薛郎中写的方子别人看不懂,写的对子更是天书,阿婆站那看了半天,撇撇嘴,走了。春归眼下也识了许多字,趴在桌子上看了半天,指着其中一个字:“这是…盈?”薛郎中气的抬起笔杆子打她的手:“你快起开吧!跟着欧阳先生学了那么久字,还是这么不开眼。笨死狗说的就是你。”春归不服气:“这不是盈是什么?”“什么都不是!”薛郎中自己写完的字转眼自己也不认识了,他有点气急败坏,明明落笔前想好了对子的。在那生闷气的当口,春归拿出了一张红纸,大声说道:“我来写!我写个福!”她大笔一挥,大滴的墨滴在纸上,啪嗒一声,嘿嘿笑了两声,又拿出一张纸。这回倒是涨记性了,只浅浅蘸了墨,歪歪扭扭落笔一个福字。写完了举起来啧啧称赞:“春归写的真是太好看了。”外婆看她站那自夸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她朝春归摆摆手:“春归,你来。”春归连忙随阿婆去她的卧房。阿婆打开布包,拿出一条朱红渐变绣花对襟襦裙,又拿出一条雪白的围脖:“过年啦,要穿新衣,我们春归生的这样美,自然要穿好看的衣裳才对。”春归看着新衣裳开心的要落泪了:“阿婆,我太喜欢新衣裳了。”“那你穿上给阿婆看。”阿婆帮春归脱下她那身旧袄子,套上这身襦裙。本就生的美,此刻更填几分艳丽。春归转了一圈,裙上竟有玄机,随着她转圈,裙底的莲花璎珞底散开来,开了人满眼。春归提着裙子去找薛郎中,还没进门先喊了出来:“郎中快看,我有新衣裳啦!”薛郎中与另一人同时回头,竟是欧阳先生。欧阳来为母亲抓药,哪成想看到焕然一新的春归,心又突突跳跳了起来:“北方有家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薛郎中听到欧阳口中讷讷念的这句诗,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好看吗?”春归的笑把医馆点亮了,她又转了个圈。“好看。”欧阳先生红了脸,拿起那副草药,从医馆落荒而逃。“春归,你来。”薛郎中也朝她摆了摆手。春归连忙走过去,把脖子伸到薛郎中面前。“这个给你。”他从袖口掏出一支毛笔递给春归:“以后可以不必用蘸水在桌子上写了,你有一杆笔,可以写任何你想写的东西。”这支笔,薛郎中也舍不得用,上等纯羊毫毛,笔杆上雕着远山沁雪,意境了得。“写信?”春归想了想,时常看到有人去找欧阳先生写信,一封信,十钱银子。要是自己会写信,也可以赚很多钱。“若是想写信,一是要多识字,二是要练字。看来你以后要跟欧阳先生多请教,才会精进的快。”薛郎中打心眼里喜欢欧阳先生,他除了命不好,哪里都好。他日子清苦,但心里不苦,这样良善的人,若是娶了春归,定会对春归好。“识字,很多;练字,很久。”春归叨念着就拿起字帖去临帖了。她一坐下就如老僧入定一般,握笔的姿势很端正,落笔却乱了套,自己写了许久,直到一个人拍了她的头。回身看,是张士舟。张士舟看春归竟是看傻了眼,心里念着到底是大将军,眼光好到这种程度。忍不住上前拍了拍她的头,再看她写的字,忍不住笑出了声。张士舟好歹也算名门之子,受过琴棋书画教习的,看到春归的写的字,比自己五岁时还不如,笑的前仰后合。春归的眼睛写满疑惑,等张士舟笑完了问他:“笑什么?”张士舟捂着肚子,直不起腰,总不能说你写的太难看吧?“你写的是什么呀!这笔..”正说着,薛郎中的扫把就打他身上了:“谁教你这样说话的!再笑我们春归试试!”张士舟连忙正了正神色,对春归说:“春归,今儿个过年了。我来送你东西。”“骗人是小狗。”张士舟总是捉弄她,春归不大相信他会送自己礼物。“你看这个。”张士舟从怀中掏出一把小匕首:“你那把旧了,送你这把防身。”春归拿起那把匕首看了看,上面不知雕的什么,只觉得奇怪,又看了看下面,似乎是有一排小字,根本看不清写的是什么。她嘟起了嘴:“这是什么呀!”“这是什么?这是价值连城的匕首!你不懂就算了!”张士舟气的白了春归一眼,要不是大将军走之前让我照顾你,你以为我爱跟你生这闲气呢?这么好的东西你看不出好来:“你要不要?不要我拿走了啊!”春归连忙揣进怀中:“你走开!”张士舟作势要抢,春归扯着脖子喊:“郎中!”薛郎中扯着扫把又来了:“你找打是不是?”张士舟撒腿跑出去,这个医馆的人都惹不得!春归一睁眼收到了三份礼物,这对她而言,是从未奢望过的。她站在医馆后院不停的转圈:“阿婆,我好开心。”“开心你别甭转了,小心一会儿头晕!”春归不听阿婆的,又转了几十个圈圈,停下的时候,果然晕了,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但她的笑声却传的很远:“阿婆,我好开心呀!”作者有话要说:有些人起初不懂,自己珍视一样东西,是因着与那样东西有关的人第22章 无盐镇暖春(一)青丘山的春天到了。春归午后去山脚遛小鹿的时候,会瞧见山花大片大片的开,鹿儿最喜欢花,卧在山花之间,用鹿角把山花顶个稀烂。春归站在那看小鹿撒欢,笑的前仰后合。春归也喜欢花,采了几只编成一个小花环扣在头上,轻轻摇头,落下一两片花瓣,自己给自己下了一阵花瓣雨。玩的乐此不疲。宋为骑着马打山脚经过,远远的看着一人一鹿在林子里撒欢,想起是刚到无盐镇那日,来军营送吃食的女子。这几个月带着张士舟跟西凉干了几架,从没有功夫去镇上,自然没有再见过春归。今日一眼就能认出她,可见她留给人的印象有多深。今日春日懒散,想着出来跑跑马透口气,没成想竟是看到有人更懒散。他笑了笑,轻磕了马肚子,朝春归走去。春归听到马蹄声,回身看一个男子坐于马上,正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她怕是歹人,拍了拍小鹿,一人一鹿,向后站了站,眼神警惕。宋为看出春归的警惕,开口与她说话:“姑娘给军营送过面。”春归盯着宋为许久,着实是想不起他究竟是谁,茫然的点点头:“哦。”转身带着小鹿要走。宋为在这青丘山无盐镇除了军营那些糙汉子,并未结交什么人,自然也没什么机会与人说话。今日好不容易逮到一个人,可不能就这么算了。下了马追上去:“张士舟说这青丘山,姑娘无一处不熟。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听他提起张士舟,那属实是朝廷的人。于是站定了听他说话。“我想请姑娘替我压一趟镖。”宋为说话之时,春归的眼一直看着他,那双眼里闪烁的光着实炫目,不知怎的,竟有些紧张,再也不是京城那个风流倜傥的宋公子。的确是有一趟镖,压到三百里外的青岩镇,里面是朝廷的军饷。“你叫什么?”春归没头没脑冒出这么一句。“.…宋为。”“做什么的?”春归眼睛盯着宋为,生怕他说谎一般。“我是…驻军统领。”宋为本想说自己是将军,想了想,换了个词。统领听起来不吓人。这姑娘看着还像上次一般,脑子似乎不大灵光。倒也不是不灵光,只是她看人之时没有隐藏,一双眼那么清亮亮,让人心慌。“多少银钱?”春归晓得押镖是什么,无盐镇上有镖局,青烟带她去看过,镖局里一辆一辆小马车,上面蒙着黑布,青烟说里面都是一些要紧的东西。押镖的人都得会些功夫。“我不会功夫。”宋为笑出了声:“姑娘不需懂功夫,姑娘带我们走一条安全的路即可。至于银钱,一趟镖,十两银子如何?”宋为大概知晓行情,故意少说了些逗她,想看她是不是真的傻。“三十两。”春归伸出三根纤细的手指,在宋为面前比了比。这是与青烟学的,青烟说世上的人花钱买东西,其实就是以物换物,总想着自己的物可以多换一些。春归学了许久才学会,但她也分人。要与山上那些猎户以物换物,春归总是拿出自己最好的。那三根手指,葱白一样,伸在宋为的面前,委实让他的心滞了一瞬,顿失讨价还价的本领。倒是不傻。“好。明日姑娘还在这里等我,我带着镖队来迎你。咱们这一个来回,少则四五日,多则六七日,姑娘要与至亲说好。”宋为想的这样周到,换来春归灿若艳阳的笑。她头上的花环颤了颤,两片花瓣落在了她的鼻尖上,她甩了甩头想甩掉花瓣,却有更多的花瓣落下来。气急败坏的拿下花环扣到小鹿的鹿角上:“走吧!”还不忘回身跟宋为说一句:“回见!”回到面铺,看到欧阳先生没来。凑到阿婆身旁问她:“先生呢?怎么没来?”阿婆摇摇头:“不知。”又跑去问薛郎中:“今儿欧阳先生来抓药了吗?”“没来。怎了?”“说好的今儿要认字的。”春归的小嘴嘟了嘟。薛郎中被她逗笑了,手指在她头顶敲了敲:“我带你去寻一寻。”春归连忙点头。欧阳先生的家,住在镇子最西边,无盐镇上的人格外讲求风水,大户人家都住正北,坐北朝南。穷人才会住西边。薛郎中带着春归,打听了几个人,终于站在了一个破败的栅栏门口。“欧阳先生在吗?”薛郎中扯着嗓子喊了一嘴。欧阳先生推开门出来,他家的门很矮,他要弯着腰才能走出来。看到薛郎中,也看到薛郎中身旁的春归,表情顿了顿,心内也痛了痛,下意识掩住了屋门。“今儿没来。”春归喜欢认字,自打认了字以后,每次与青烟出去,都会去书屋淘一本书。有些字她认得,有些字她不认得,但是也能坚持把书读完,渐渐的,认的字便多了。心里格外感激欧阳。“今日家母身体不适。”欧阳跟春归解释,他们日日相处,他知晓春归有多纯良,有多好,自己的那点心思在面对春归的时候,难免自惭形秽。只能偷偷想她念她。“怎么了?”薛郎中推开栅栏走了进去:“我去把个脉。”他看出了欧阳的难言之隐,转身对春归说:“你跟欧阳先生在这里等我,你不能进去,以免过了病气。”“哦。”春归站在那有些无所事事,欧阳先生走到春归面前,对她说道:“今日,咱们在这地上识字吧?”他找出一根树枝,写了一个“貧”字。问春归:“这个字,念贫。贫家灶冷炊烟晚,待得邻翁卖药回。”说完看着春归。春归想了想:“贫,气不改!达,志不改!”她不记得在哪里看到过这句话了,说完看着欧阳等他确认。欧阳有些动容,伸手拍了拍春归的头:“春归是顶聪慧的女子,世间少有。”她的头发缎子一样,被春日的阳光晒的很暖。春归笑了笑站起身:“今日学会了。”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