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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归》TXT全集下载_40(1 / 1)

“小楼,小楼。”是宋为在唤他,月小楼循着那声音走过去,觉着自己渐渐走入了一片光明。宋为立在最亮的那处,缓缓朝他摆手,他的声音带着无盐镇夏日的炽热,唤着他:“小楼,小楼,小楼,小楼。”一声声,一句句,如泣如诉,竟是比自己的戏还要好听。月小楼的眼终于睁开,宋为就在眼前,他双手握着他的手,眼角的泪还来不及擦干。看到月小楼睁开了眼,攥着他的手挡在自己的眼前,肩膀无助的抖着,那一片滚烫的泪水烫到了月小楼。月小楼觉着自己真是造孽,这样好的一个人,今日竟印着自己哭成了这般。若是不认得他多好,若是惊鸿一瞥后不再想着见他多好,若是分开了自己不去京城多少,说到底,是自己误了他。嘴张了张想开口唤他,却发现无论如何发不出声音了。月老板的嗓子倒了,不是不能唱戏的倒了,而是不再能说话了。微弱的气息从他的喉间传出,所有的话都堵在那,急的他想拿刀豁开自己的喉咙。用尽力气将另一只手递过去,抚在宋为的脸庞,宋为微微抬起头,看到月小楼的嘴唇动了动,没有声音,但他看懂了,月小楼说:“别哭。”宋为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背对着小楼拭泪,过了许久才转过身来,蹲在他的床前:“小楼,你有想去的地方吗?有想吃的吃食吗?”宋为想掩藏自己的情绪,然而他酱红色外褂上的片片濡湿,全都是他的伤心欲绝。小楼点点头,将一只手伸到空中,食指搭在中指上,轻轻点了点:我想骑马。月小楼拘谨了一生,从前不大敢骑马,担心破了仪态。是认识春归后,才渐渐肆意一些。宋为了然,柔声对他说道:“那咱们便去骑马。你看眼下的青丘山青丘岭,郁郁葱葱,美极了。但这不是最美的,最美的是在青丘岭最高处,山与花突然分了界,半坡林海半坡花海,你要去那里看看吗?只是那有些远,今日恐怕回不来。咱们夜里可能要歇在山洞里。”小楼的眼睛亮起光,歇在山洞里真是极好,自己还没有歇在山洞中过,头微微点着,手递给宋为:我们现在就走罢?两人相处久了,不必言语,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全都能懂。宋为用披风将他裹紧,抱起他向外走。月小楼瘦的形销骨立,在宋为怀中蜷着,就那样细细一条,没有什么重量一般。“再这样清减下去,上了台就会被戏迷的鼓掌风吹倒。”宋为有意逗他,如愿听到月小楼喉咙间发出一声类似于笑着的呼声。薛郎中说他这病,可能很快,可能很慢,全在于病者的心向着哪儿。月小楼一生对戏痴迷,不能唱戏便要了他半条命,剩下的全靠对宋为的那满腔心意吊着。能挺到今日,实属不易。薛郎中说这些之时,带着无限惋惜,宋为都懂。抱着月小楼到自己的马前,月小楼微微挣扎了下:别让人看着,说出去不好听。宋为紧了紧手臂:“你别动,这本就与旁人无关,何况这里是无盐镇。这里的人,从里到外透着好,世上难得。”说完把月小楼扶上马,自己也翻身上去。月老板的府门开了,宋将军,不,眼下是宋校尉了,皇上的诏书来的时候,在无盐镇敲了一天鼓,念诏书的人从早到晚,从无盐镇东喊道无盐镇西。在无盐镇百姓的心中,宋为变成了一个透明人,再也没有秘密。宋校尉骑在马上,手臂环着奄奄一息的月老板。卖糖葫芦的老板在瘟疫中失了老伴儿,这会儿看到月老板面上的土灰色,心道这也是行将就木之人,忍不住用手抹了抹眼睛。人们自动给宋为的马让了路,目送他带着月小楼向城外走。月小楼从未向今日这般,竟是比从前在台上的每一次谢幕更动人。人们看他的眼神充满温柔,令他觉得自己被柔光沐浴。宋为亦觉着自己从未像今日这般通透,活了近三十年,荣华富贵有过,噬心之痛有过,怦然心动有过,义无反顾有过,这些都在今日化成了云烟。那条奔着花海走的路,从前春归带他和张士舟走过,那会儿信马由缰不觉路程似今日这般遥遥。马背上的月小楼安静的仿佛已经去了一般,只是偶尔用冰凉的手指轻抚宋为握着缰绳的手背上。“小楼你看,这一路咱们是在上山,我的马是顶好的战马,即便上山的路这样难走,它都没有停下..”“你看这个山洞..这是当年穆大将军骗春归失身的地方…是有一回巡山张士舟无意间说漏了嘴…”“顺着这条小径向前走,就是春归还未下山前,与阿婆一起住的草庐…”“你听到蝉鸣了吗?一到夏日,从早到晚,叫个不停…”宋为不停的与月小楼说话,他说的,月小楼都听到了,只是他越来越乏力,到了后来,竟是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这样听着。这一路这样漫长,待那片花海在眼中铺陈开来之时,月小楼的心扑通扑通跳了起来。此时已是暮色初露,那半坡花海在夕阳中闪着金色的光,一片雾气氤氲其上,彩蝶从这里飞向那里。这姹紫嫣红的人世间,令月小楼的眼濡湿了。春归诚不我欺!任宋为将他抱下马,二人靠于一棵树前,一言不发。月小楼的手轻轻拉了拉宋为的衣袖,宋为偏过头看他。他本就生的美,而今生了病,在暮色之中更显我见犹怜。多谢。月小楼的唇动了动。他已没有什么力气,呼吸渐渐闭合,面上渐渐有一丝青紫色,手指愈发的凉。他本想对宋为笑一笑,没成想嘴唇张开,竟无声的哭了出来。苦了这一生,好歹老天偏爱,在临了,有了宋为这一丝甜。每日撑着不肯死去,总以为还能斗一斗,临了到底是斗不动了。月小楼这一生,只痴迷过两件事,痴迷唱戏,痴迷宋为。这两样,舍了哪一样,都令人痛不欲生。他用力撑着眼,在一片朦胧中杀出一条血路,终于又看了一眼宋为,无声的对他说了句多谢。而后将头靠在他的怀中,再无声息。宋为突然被无边无尽的寒意浸透,抖着将月小楼向自己怀里拉了拉。嘴张了张想说些什么,却被梗住喉咙。泪水大滴大滴的落下,急速的喘了几口气后,歇斯底里出口一句:“小楼!”……青丘山的落日尽数没入花海,温度骤降,宋为感觉不到凉,就那样坐着,陪月小楼步入永夜。“你且等等我。”他轻声说道,而后闭上眼睛。马蹄声由远及近,火把逐渐点亮黑夜,一群马从他们身旁跑过去又跑了回来。“在这里!!”张士舟翻身下马跑了过来,看到月小楼躺在宋为的腿上,而宋为…一动不动。他心中万般痛楚,火把缓缓举过去,看到宋为眼中的光灭了,万念俱灰。张士舟抹了抹眼泪,轻声对他说:“我接你回去。”宋为茫然的看看他,又看看腿上的月小楼,一言不发。“你们去那边等着吧。”张士舟灭了火把坐在宋为身旁,山间的夜里潮冷之气令人无法忍耐,但他就那样坐着,等着宋为。直至晨曦初露,一缕光照在他们身上,宋为才开口说话:“葬在这里吧?这里犹如人间仙境,当得起月老板一世美名。”说罢站起身,走到百花深处,蹲下身,用手为月小楼刨一处孤坟。手指触到冰凉的土上,宋为打了个哆嗦。张士舟也蹲下身来,送月小楼最后一程。宋为想起父亲生气之时对自己说道:“你这个孽子!只会害人!”哪成想他一语成谶,自己竟真的会害人。……月小楼的坟上摆满了鲜花,绚烂至极。像他在台上舒展的水袖,世上无双。愿你此后栖息于爱人心旁,永不离开。宋为用手抚着自己的心口,那是月小楼栖息的地方。第110章 终篇二小鹿在面馆外头昏昏欲睡, 微风吹的面馆的铃铛叮叮当当响。阿婆和春归前两年种的小虫儿卧草已爬满墙壁, 一直爬到屋顶, 只余窗子和门那里被阿婆剪了出来, 上面夹杂着野花。孩子们下了学到面馆门口,围坐在小鹿周围,与它一起犯迷糊。青烟把小糊涂的小提篮放到门口的位置, 坐在她身旁赶制衣裳。小糊涂出生快两月, 这会儿还是贪睡的时候, 侧着身子呼呼睡着,露出胖胳膊胖腿儿,十分惹人怜。这会儿是午后,面馆没有人, 阿婆把草药摊在青烟一旁的桌子上, 一边与青烟说话一边挑着药,满头银丝一丝不苟的梳了起来, 用一根铜簪簪着, 耳上戴着一对羊脂玉耳钉, 整个人散发着柔和的光。阿婆这两年愈发的瘦弱, 细细的手腕在宽大的袖口里, 有一种仙风道骨之感。小糊涂睡着睡着似是做了美梦,小嘴咧开笑了笑。“春归小时也像小糊涂一样,无论何时,都笑着。”阿婆说起春归,嘴角掩不住的笑意。“说到春归, 前些日子来信,打琼州直接回来,穆将军也随她一道。算了算日子,这两日也该到了。她还没见过小糊涂,不知会喜欢成什么样?”青烟咬断手中的线,这件衣裳是为宋为做的。宋为再过几日就要离开无盐镇去北线了,那里天寒地冻,一年有大半年是冬天。又赶上小楼刚走,他变了个人一样,瘦了一大圈。从前的衣裳穿在身上空空荡荡。张士舟和青烟便想着为他重新做一些衣裳,一来为着保暖,二来为着合身。二人正说着话,门外起了一阵喧闹,孩子们不知为何笑了起来。青烟透过窗朝外头望去,停了两顶轿子,前面那顶,下来一个人四五十岁的男人,面容清隽,身着一件暗红对襟长衫,长衫上有金丝走线,远看便知做工精湛不凡;后面那顶轿,下来一男一女,男人大抵六七十岁,身量魁梧,一身黑色紧袖口衣袍,似是习武之人;女子不大看得出年纪,面容温婉清丽风韵极佳。不是凡人。“来贵客了阿婆。”青烟小声对阿婆说道,而后站起身。阿婆抬头的瞬间,三人已走进面馆,孩子们很少在无盐镇看到这样的人,好奇的围着他们,从门口伸出小脑袋,窃窃私语。打头的男子扫了一眼这家面馆,明明只是一家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面馆,却透着几分别致。青烟把小糊涂的提篮提到墙边,起身招呼他们:“几位要吃些什么?”说话的时候看到打头的男子的眼从阿婆身上扫过来,又扫回去,最后定住了。倒是没有恶意,只是令人难免觉着蹊跷。另外一男一女也打量阿婆,但神情与那个男子又有不同。今儿这面馆真是来了几位怪人。青烟在心中嘟囔,而后把他们选的牌子递给阿婆。阿婆走到后面开始忙活。三个人点的不少,三碗面,还要一坛酒,还有若干酱山货,满满的摆了一桌,这一吃,竟吃到了夜里,面馆里人来人往,走了一桌又一桌,唯有这桌客人雷打不动。三人话少,偶尔说一句无关痛痒的话,似乎各有心事。入了夜,多少有些凉。青烟把小糊涂提到后院,喂了奶,便丢给薛郎中,转身又回到面馆。张士舟和宋为去巡逻,今日不会回来,便把青烟送到面馆来,免得她一人在家闷得慌。剩下这几人,大眼瞪小眼,阿婆有心赶人,又不大好意思。只得干坐着等他们走。年轻一点的男子似是思忖良久,才开口对阿婆说话:“这位阿婆,坐下说会儿话吧?”阿婆听到他唤她,有些意外,但还是大方的坐了下来,笑着望他。“面还合胃口?”阿婆不知该与他说什么,便出言问了一句。那人点点头,缓缓从袖间掏出一个口袋,一层一层的拆开,一个镯子安静的躺在里面。“阿婆,这镯子,可是你的?”阿婆愣住了,这个镯子,她藏在身上几十载,这镯子上的每一处,她都能认得。然而她做的是死当,从未想过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它,阿婆眼睛湿了,缓缓点了点头。来者是文华帝和穆老将军夫妇。文华帝有很多话,却不知从何说起,沉默了许久才颤着声开口:“阿婆,你可记得镯子的主人?”怎会不记得?阿婆看着那镯子,明明只看这一眼,一生却疏忽一下从眼前闪过。那年阿婆多大呢?十八岁,像青丘山上盛放的夏花。走在镇子上,不知怎的,拴在路边的马见了她竟长嘶出声,跺着蹄子要跟眼前的女子一决高下。少女被这匹马莫名其妙凶了,围观的路人笑出声,令少女的窘迫更甚。伸出手指朝那匹马怒喝:“大胆泼马!”她的面上满是怒容,伸出的手指却显出娇嗔。梁放听到动静打饭馆出来,就瞧见这一幕,不知怎的,心动了一动。走上前去用剑鞘压下少女的手指,笑着问她:“招你了?”少女回身,看到一个公子,说是公子,却有几分凛冽。一双深潭一样的眼望着你,令你再大的火气都消了。脸微微红了,却还嘴硬:“它凶我!”“哦,那是它不对,我代它给你赔不是。”梁放笑着说话,眼中十分真切。阿婆始终记得梁放的笑。她长在青丘山的尼姑庵里,庵里的姑子们教她读书识字做人,十八岁这一日要她下山自谋生路。她是闯荡俗世的孤女,天不怕地不怕,一颗心却暖的紧。不知自己所遇何人,转身离开之时他却跟了上来,他的马倒是不凶她了,却张开嘴咬住她的包袱,不许她走。那时阿婆还不叫阿婆,叫阿娇。梁放常常在夜里,在她耳边呢喃她的名字:“阿娇阿娇,天涯海角,随我去罢?我这一生南征北战,漂泊无依,你在,我就有家了。”那时阿娇尚小,不知人生不禁过,总是偎在梁放肩膀对他撒娇:“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你不回来我就另觅良人。”说的一口狠话,梁放常常在这个时候咬住她的唇不许她说话。梁放是在一个深夜走的。阿娇睁眼看到手腕上套着一个玉镯,枕边放着一封信。梁放说京城急召,不能带她走,要她在无盐镇等他归来。起初阿娇是信他的,并未觉得难过,该做什么就做什么。然而月余后觉出了不对,阿娇的月信没来,找郎中把了脉,阿娇有喜了。她欣喜若狂,想给梁放去封信,却忽然想起这封信不知该寄去哪儿。阿娇只知他叫梁放,是个将军,没有成亲,其余一概不知。梁放应是会回来。阿娇的肚子一天一天大了起来,那时的无盐镇不太平,镇上跑马灯一样的换守军,只是都不是善茬,城门口常常挂着滴血的人头。阿娇不敢离开,生怕梁放回来找不到他。然而梁放自打离开音讯全无。阿娇没有办法,带着肚子回了尼姑庵。梁念放刚出生那几年,山下战火不断。到他七八岁之时,忽然有一日,无盐镇的天晴了。说是朝廷的大将军大胜西凉,阿娇听到将军二字,便带着梁念放下了山。在无盐镇上,看到战马上坐着的人,比梁放小那么几岁,却俨然不是梁放。阿娇突然意识到,梁放不会回来了。她摘下手中的镯子,自此对他只字不提。梁念放好武,天赋异禀,无师自通,打小便有领军之才。然而他没有门路,去从军谋不到好差事,屡立战功却得不到嘉奖。郁郁不得志,直至二十五岁才成亲。成亲第三年,生了春归,本应就此太平喜乐,西线战事起,他口口声声要为国而战,却战死在沙场。春归牙牙学语之时,母亲抑郁而终。伤透了心的阿婆带着春归上了山,自此再不问人间。那时有人问起阿婆,春归的父母去哪儿了?阿婆便说,去远方谋生路了。说的久了,阿婆自己也信了。总觉着还能盼着什么人。那个镯子在离她心口最近的地方放着,起初还拿出来看,越到后来,便越不敢看。阿婆觉着是自己害了念放,那会儿她刚三十岁,念放七八岁生的高,半大小子一样什么都会做,俨然不是拖油瓶。好多人看阿婆心灵手巧又生的美便上门提亲,她心里念着梁放,咬着牙婉拒一门有一门亲事。不是没有想过去找他,可他若是不来,自己找上门去,不知要徒增他多少负担。兴许他已娶了妻安定了下来,自此夫妻琴瑟和平,不再颠沛流离。与他一起之时,说要再嫁的话有多气人,等他就等的有多坚决。这一等,就等了一生。阿婆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用手指摩挲着镯子,轻声问文华帝:“他还好吗?”还能说些什么呢,恨过他吗?从前恨过,慢慢的就不恨了。只希望他好。文华帝眼眶红了红对她说道:“阿婆,他…走了有四十年了。他…是为了护着我走的。”那时文华帝六岁,还只是一个皇子,先帝驾崩,朝廷乱了套,皇子自相残杀,梁放作为将军被急召回朝,与当时的穆家一起护住了庆年帝。那时的梁放一颗心赤城滚烫,愿意为了天道正义去死,直至把文华帝送上皇位。他却死在了他身前…陈年往事,想起便心酸。那些年他至死不肯娶妻,是在酒后与年少的庆年帝说过:“那个镯子,你惦记好几年,想拿去玩。眼下,在我心爱之人手上。”临走前,最后一句话是:“找她…”然而那时的庆年帝自顾不暇,待他成年后再想起这件事,竟不剩知情人,只余那个镯子一条线索,然而那镯子,消失在了人世间。文华帝把镯子推给阿婆,哽咽着对她说道:“阿婆,他没有辜负你。”阿婆终于哭出了声,念了他一辈子,竟是念着一缕孤魂。她颤抖着将镯子碰到面前,那镯子凉感丝丝入扣,像极了他第一回 用手捏她的下巴,指尖冰凉。然而这个人此生不会再见了,他走了,他竟是走了…青烟在一旁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阿婆捧着那个镯子,仿佛又老了几岁。蹲下身去抱住阿婆的腰:“阿婆,你莫哭,春归会伤心的。”“谁敢惹我阿婆伤心!”一个娇俏的声音打门口传进来,门开了,小鹿正在春归腿边撒欢,她看到面馆内的情形愣住了。一旁的宴溪也愣住了,皇上?父亲?母亲?没人告诉他皇上微服出游了,父母亲也从未说过要来无盐镇。又看着正在哭泣的阿婆,面色登时不悦:“儿子的婚事竟让父亲大动干戈去为难阿婆。”是对着穆老将军说的,他以为穆老将军对阿婆出言不逊。穆老将军瞪了他一眼,刚想开口训他,却被穆夫人拦住了:“不给皇上请安?”穆夫人提醒宴溪,不能没有君臣之礼。“不必。”文华帝站起身:“即是微服出巡,就不必请安了。”这一晚明明没说几句话,心中却绞着疼,令他失了与人寒暄的心思,起身向外走:“你们叙旧吧!朕..去走走他曾走过的路。”梁放对庆年帝来说,比父皇还要亲。梁放为了他,放下了远在无盐镇的阿婆,明明心中念着她,却只字不提,直到临死那一刻才肯提起。梁放不能两全,阿婆盼了他一生,这足令庆年帝动容。这也是为何,他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是为梁放,为阿婆,也为自己。阿婆还在哭着,春归走到她面前抱住了她:“阿婆,你莫哭。你告诉我这是怎了?皇帝老儿欺负你了是不是!”春归眼眶有些红,阿婆只是哭着不说话,心中却一直念着:他没有忘了我他没有忘了我…他死了,竟比他没有忘记阿婆更令阿婆难受!作者有话要说:晚点还有一章。第111章 终篇三穆老将军和穆夫人随宴溪去往将军府。他们在面馆坐了这么久, 还没有与阿婆说上话, 眼下阿婆这样难过, 怕也没法说话了。好在也打算住几日, 有什么话留到后面再说不迟。穆夫人心中敬佩阿婆,看向阿婆的眼神有几分心疼。拍了拍春归的头才出了门。宴溪不放心春归,不断回头看向面馆, 被穆老将军抓个正着:“休要再看了, 你的婚事真是坎坷, 从前觉得是她高攀了你,这回好,你高攀不起她了。”穆老将军是在说笑,然而宴溪此时不禁逗, 听父亲这样说一颗心沉了下去, 转身就要回面馆,被穆夫人拉住了:“多大人了?听不出你爹在逗你?”说完把穆宴溪向后拖:“你别回去烦阿婆, 阿婆今晚铁定有许多话要对春归说, 你这会儿回去算怎么回事?赶紧回府, 你父亲列了聘礼, 你今儿不看, 明日他后悔了,一切都晚了。”宴溪听母亲这样说才微微放下心来。穆夫人心中也苦,今儿见到这情形,她心知宴溪以后应是不会回京城了。阿婆盼了一个人一生,难道也让春归盼着吗?穆夫人不是那样狠心的人, 自己的儿子养到这样大,也该随他去了。他们沉默着走了,春归和青烟把阿婆带回卧房,替阿婆净面。阿婆的心里本就有个窟窿,这窟窿几十年未被碰触,已蒙了尘,远看与别处无异。今日这一遭过了,这个窟窿轰然再现,如何藏都藏不住了。那年穆宴溪丢下春归走的那一晚,阿婆一夜间白了头,是心疼春归,也是恨自己。她从未想过春归会走自己那条老路..想来人的命格真是逃不掉也躲不开。阿婆一闭眼就是梁放,几十年过去了,阿婆记忆中的他还是几十年前的样子,笔挺着腰板,对人不苟言笑,却没与自己红过脸。“阿婆你与我说句话罢?”春归坐在阿婆床前流泪:“是我不好,走了那么久。阿婆你说句话。”阿婆口中幽幽叹了一口长气:“春归,阿婆等了一个人一辈子。而今等到了。阿婆累了,想睡了...”阿婆说过话沉沉睡去,春归坐在那一步不敢离开。阿婆睡了两日,春归守了两日。薛郎中每隔两个时辰就来为阿婆把脉,确认阿婆没事才出去..阿婆在梦里又重新见了一回梁放,梦里的梁放对阿婆说:“随我走罢!有你就有家了。”阿婆二话没说起身打了包袱,笑着看他:“走吧!你去哪儿我去哪儿!”是后悔他在之时,自己没有说出那些山盟海誓的话。这令那些时光想起来,没有那么滚烫..阿婆睡这两日,文华帝天不亮便来,深夜才走。他做了一辈子皇帝,从未像此刻这般胆战心惊。若是阿婆因着他的到来有个三长两短,他此生都不会原谅自己。好在,庆幸,第三日阿婆终于睁了眼。她睁开眼看到面前的春归,朝她笑了笑,笑容有些羞赧。开口问她:“梁放呢?出征还未归?”春归伸到阿婆面前的手顿在那里,眼中忽然涌出泪水。阿婆终于肯说出那人的名字了...大梦一场空,当年的惊鸿一瞥还在。过了许久阿婆才缓过神,梦醒了,自己还是那个人,终其一生没能与他再见。然而他活着的时候念着自己,而自己还在活着,还是要好好活着呀!坐起身下了床:“穆宴溪的父母也来了对罢?”春归脸红了红:“来了。”“带阿婆去见他们吧?那日没顾得上说话。”“在院中坐着呢,还有皇上。”穆老将军端坐在椅子上,看到阿婆出来连忙站起身。穆家三代从军,穆老将军打仗却是师从梁放。那年梁放死了,穆老将军来无盐镇,大胜西凉名门赫连一族,凯旋之日坐于战马之上也曾想过:夹道相送的百姓之中可有梁放的故人?最后悔那时没能停下来找一找。阿婆要给文华帝请安,却被他一把拦下:“阿婆,朕受不得。”几个人落了座,竟有许久的沉默。阿婆认真的打量穆老将军许久,才开口说道:“当年大胜西凉赫连族的将军,可是你?”穆老将军点点头。“那日,我就在人群中。”“.........”阿婆这样说,穆老将军心中的难过与悔意更甚。双手握拳放在腿上,一时之间不知该从何说起。“春归..与宴溪,不知二位如何想的?”阿婆看向穆夫人,等她开口。穆夫人从袖口拿出厚厚一沓纸:“这是聘礼,您过目。”阿婆没有接,而是笑了笑:“不在乎这些个,我年岁大了,给我那么些银子,我也不知该如何花。只要春归愿意。只要你们他日护着她...”宴溪单腿跪到阿婆面前:“阿婆,我定一心一意待她一辈子,不教她受一点委屈。”一旁坐着的文华帝开了口:“这个婚,朕来指吧!”所有人都看向他,等他开口。“春归是梁家之后,梁家于朕有再造之恩。朕钦赐她为青丘领主,享公主俸禄。”轻描淡写一句话,青丘山就给了她。没有哪个公主有这样的俸禄。“谢皇上。但...民女不敢,还望皇上收回成命。”春归不屑于做公主,也不想仰仗梁家的威望,那是阿婆心口的伤,自己万死不碰。她的话似乎在文华帝意料之中,只见他笑了笑说道:“随你们。既是定下了亲事,便早日操办吧!趁着朕在这里,也沾沾喜气。穆夫人觉得如何?”穆夫人连忙点头:“自然是好。”她看着宴溪,自己这个倔儿子,终于要成亲了。想到这里,眼里竟有一丝濡湿,连忙背过身去擦了擦眼。她的动作自是逃不出穆老将军的眼睛,朝她递了一方帕子小声念了句:“出息!”春归和宴溪对望一眼,笑出了声。“既是要成亲了,朕也有个条件。”文华帝看着宴溪:“朕要姜焕之带着他的夫人来。”“.........”“怎么?爱卿是不认得姜焕之还是不认得他夫人?”文华帝表情平静,看不出动了什么心念。越是这样越是令人害怕。“臣...认得。”“既是认得,就叫他们来。别让朕亲自去请,朕的人下手没轻没重,伤到他们,总归是不好。”文华帝是何人?九死一生才坐上龙椅,见过的手段数不胜数。那一日看着床上躺着的清远,他心中了然,之所以没戳穿,无非是给自己留有颜面。但心中的挫败感也是真真实实存在的。到底是自己心中最疼的女儿,去便去罢!宴溪看不出他的心思,于是说道:“皇上近一两年,可是在找什么人?”“嗯。”文华帝鼻子里嗯了一声,透着几分不悦。宴溪走到他面前:“末将失礼了。”而后凑到他耳旁小声说了什么。只见文华帝表情一会儿晴一会儿暗,待宴溪说完他猛地站起身,手指着宴溪:“你若不是穆家人,朕今日就斩了你!”第112章 终篇四春归睡的正迷糊着, 听到窗外一阵轻微响动。睁开眼向窗外望去, 一个身影立在窗前, 发冠高束, 不是宴溪是谁?而后一只手捅破了窗纸,去拨那窗栓,春归眼睁睁看着他如登徒浪子一般翻了进来...宴溪看到春归坐在床边, 一双眼睁的老大, 在月色中诉说着不解。羞赧的笑笑, 走到她身边轻声对她说道:“跟我走罢!带你去一个地方。”“私奔吗?”春归笑着问他。“私奔,奔十二个时辰。”“那我要跟阿婆说一声。”春归说罢跑出去到外婆的屋内,外内正在绣春归的红盖头,听到春归说要与宴溪私奔十二个时辰, 连忙摆手:“快去!”看着二人消失在夜色中, 外婆心中升起一阵暖意。想来老天爷也顾念情谊,自己没有得到的, 竟悉数赠予了春归。宴溪带着春归出了城, 用帕子蒙上了春归的眼:“怕不怕?”“怕。”春归假意害怕, 向宴溪怀中靠了靠。她瑟缩的样子逗笑了宴溪, 揽着她细腰的手臂紧了一紧:“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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