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宴会他就见到萧令致了,可没打扮得这么惊艳,现在这样,怎么看怎么像是专门来找他的。有意思了,她要说什么呢?“齐侯爷,我二妹已有钟意之人,您别为难她。”萧令致开口,她一咬唇,抬眼直直盯着齐徽的眼睛。“您看,我怎么样?”听出这话的意思,齐徽微有吃惊。他和心腹交换了眼色,说:“大小姐天姿玉貌。”“那齐侯爷您……选我吧。”萧令致努力将每个字咬得平稳,“我是国太之女,我生母与大哥的生母是亲姐妹。这样论起来,我与大哥间,要比二妹与大哥间更亲一些。”齐徽一皱眉,失笑道:“大小姐这话……该不是之前本侯主仆说话,被你听见了?”“失敬,我也是无意的。”萧令致再度行礼。“没关系没关系,本侯这点心思,萧钰肯定看出来了。”齐徽摆摆扇子。“所以,齐侯爷选我比选二妹更好些,虽然您昨晚说,喜欢活泼的姑娘……”萧令致低下头,像是要说服自己似的低语,“我可以试着变活泼……”齐徽眼底幽深望着萧令致,心里不由滋生出几分柔软的心疼。这姑娘的性子一看就是冷漠寡言的,想来平素也高傲,可如今却在他面前做到这个地步。不知她是为她二妹,还是为她大哥。应当是为萧钰、为萧氏吧。齐徽怜惜之余,又感叹这萧家人同气连枝,能明大义,把共同体利益摆在第一位。这是萧钰善待他们所种下的善果和回报,也是萧钰之幸啊。齐徽展开扇面,爽朗笑起来:“好!那本侯就让人去知会越王一声。倒是这会儿有些无聊,大小姐带本侯去建业市井转转可好?”萧令致微怔,知晓事成了,心里又是喜悦又是落寞的苍凉,道:“我这就带您去,您想先上哪儿?建业景色最美之处就是秣陵湖畔。”齐徽以扇击手掌,“好啊,那就去秣陵湖吧!”第48章 若敢负她当齐徽的心腹赶到明玉殿, 说萧令致向齐徽自荐为妻, 萧氏众人莫不震惊。唯有萧钰和萧妙磬神色与旁人不同。萧妙磬略有怔忡, 恍然明白萧令致适才不对劲儿在哪里,萧令致定是早已在天人交战。她看向萧钰,在他眼角窥到丝淡淡的心酸。令致姐姐这一步踏出去, 就再不能回头了。小甘氏最是难以淡定,慌忙问齐徽那心腹:“你没骗我吧!令致人呢?”“回国太的话, 大小姐带我们主公出宫了, 说是一起去秣陵湖畔走走。”“这……”小甘氏又惊又急, 只觉得这根本不像她女儿能干出的事!待傍晚时分,萧令致回来了, 小甘氏忙赶到她面前问她:“你怎么想到去齐侯爷面前自荐?你不会是看上他了吧!”萧令致望着自己的生母片刻,说:“没有。”“那你这是……令致,阿娘就你一个女儿,你要是去了荆州, 阿娘可怎么办……”萧令致扶住面露哀伤的小甘氏, 说道:“荆州离江东不远, 我有时间会来探望阿娘。我年纪也大了, 总要出嫁,能代表江东与荆州联姻, 不是很好吗?”小甘氏越发觉得看不透自己女儿, 她从前死活不愿意嫁人的态度,那讳莫如深的模样,小甘氏记得清清楚楚。她说她没看上齐徽, 那怎么就忽然要去联姻?还有她这身打扮,这妆容……这根本是精心准备的啊!小甘氏反过来扣住萧令致的双肩,“令致,你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阿娘?你说,不要怕,阿娘能为你做主的,定为你做主!”萧令致本不想说,她心中那扭曲的秘密,曾做过的阴损之事,事到如今,还有说的必要吗?说出来,只会徒增小甘氏的烦恼。可是,见小甘氏那样强烈恳求的眼神,看着生母眼周的泪痕,萧令致无法不动容。她是阿娘唯一的骨肉。“阿娘,我……我同您说,希望你听完之后,不要看不起我……”这晚,萧令致和小甘氏说了很多。最终,忍冬阁差人给萧钰传递消息,小甘氏同意将萧令致嫁去荆州。从萧令致口中听到的话,让小甘氏震惊而恍惚。她做梦都没想到啊。“阿娘,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自己造的孽,我想自己斩断。”萧令致说着,眼角流下泪水,“萧妙磬曾对我说,有一种花叫作忍冬,它没有芍药的倾城,没有海棠的艳丽,没有山茶的芬芳。但它只要熬过漫长的冬天,就能开花,同样繁花似锦,有它的美好。”“她对我说,冬日再长也会过去,到那时我会盛开。我不知道做下这个决定,我会不会开出自己的花。但至少,我忍着痛,从冬日的风雪中走出来了。往后,就以我微薄之躯,为大哥、为江东尽一份力吧。”小甘氏听得眼眶热烫,眼泪情不自禁落下,冲花她的妆容。母女俩相对而泣,眼里和唇畔皆是酸楚的笑纹。萧令致最终求道:“还望阿娘不要将这些事告诉大哥。”“好。”小甘氏抿泪这样答,可她心里清楚,予珀怕是早就知道。以予珀对人心的揣测,再加上他有那么多暗哨,别说令致对他的畸恋,怕是令致对萧妙磬出手的事,予珀都知道。如此,令致自请联姻,也是对予珀最好的赎罪吧……事情敲定下来,荆州那边立刻运送聘礼过江。萧钰与齐徽订立协议,借道江夏之事达成。按诸侯女出嫁仪制,建业与荆州皆紧锣密鼓置办,做足准备。十五天后,萧令致出嫁。在她出嫁前夕,萧钰让萧妙磬推她去同心殿,他要寻些东西。自从甘夫人薨逝,同心殿便空下来。小甘氏虽被萧钰奉为母亲,却清楚自己身份,不敢肖想占据同心殿。同心殿还日日打扫着,各色陈设与甘夫人在时一样。萧妙磬推萧钰进去,物是人非,两人心里都思绪万千。萧钰要找的是甘夫人当年嫁给萧绎时的嫁衣和头面。甘夫人曾对萧钰说,怀他的时候心想,若此胎是女儿,日后便穿这套嫁衣和头面风光大嫁,哪想生的是个儿子。后来甘夫人被医女断言很难有孕,多年下来也的确如此,渐渐也就断了心思。那时候她对萧钰说,这套嫁衣和头面,就留给令致吧。令致是她妹妹的女儿,便也是她的女儿。彼时的甘夫人定没想到,她还能生下萧织。因萧钰行动不便,萧妙磬帮着他一起找,给他递东西。两人很快就找到了那套嫁衣头面。二十多年前的东西了,被甘夫人保存得很好,依旧崭新如初。萧钰拾起一对步摇,步摇上水晶打造的六叶花流苏,在他眼前轻轻摇摆。他仿佛看见年轻貌美的母亲,一袭红衣,美艳无双,黑发上戴着这对步摇,一摇一摇的,直到她被揽入父亲怀里。痛定思痛,他忍不住喟叹。萧妙磬静静陪在一边,不出声,心中却与萧钰共情。萧令致出嫁那天,是个好天气。万里无云,湛蓝如洗的天空就像是一块明蓝色的琉璃翠。宫里宫外皆有鞭炮声阵阵,敲锣打鼓,是那样的热闹不已。萧令致穿着甘夫人留给她的嫁衣,戴上头面,素日冷淡的模样被浓烈的艳红柔化几分,尽显沉鱼落雁。萧钰率建业一众文武,亲自送萧令致到江畔。萧妙磬随在萧钰左右,萧家人列于其后。“长姐……”萧银瓶忍不住唤了声。在萧银瓶看来,不论长姐是因何种原因自荐联姻,却都成全了她的一意孤行。她感谢萧令致,亦愧对她。萧令致看向萧银瓶,姐妹多年,她们不是没有过龃龉,不过现在,一切都成云淡风轻。萧令致说:“照顾好自己。”萧银瓶重重点头,“嗯!长姐也是!”萧令致又向小甘氏跪地磕头,以谢生养之恩。小甘氏哭得不能自已,王氏和丰氏一左一右搀扶住她。齐徽今日也是一身婚服,他立在萧令致身边。萧令致谢完小甘氏,齐徽牵着她到萧钰跟前,拜别萧钰。依稀还是旧年,家人离乱,命悬一线时萧钰扑了过来,将她护在身下,对她说:“你们别怕。”若孽根缘于那时起,今日便要真真正正的斩断。萧令致笑了,她睫毛上犹有零星的一点泪珠,那是告别故土斩断过往的凄然。她跪在萧钰脚下,俯身三拜,“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吾兄千岁……”她克制住喉咙的哽咽,“二愿百姓常健,三愿战乱有时尽,人间春满园。”萧钰躬身,托起萧令致,执起她的手,放进齐徽手里。他目光如炬看着齐徽,用着无比笃定的口吻,一字字如要刻进齐徽骨骼里。“好好待令致,荆州有难,孤定会驰援。若敢有负于她,记着,孤就是拼着基业不要了,也必定荡平荆州!”齐徽心下一凛,旋即又意识到他的确给自己找到个正确靠山,他肃然道:“本侯一定好好待令致,不惹她伤心。”他们走了。齐徽牵着萧令致,登上过江的船。船行渐远,萧令致望着在岸边目送她的众人,渐渐的泪眼模糊。终于有眼泪滑落在甲板上,浸入木料里,被阳光照出点褐色的光。她的视线忽然和萧妙磬遥遥对上,在这样的距离下,她眯起眼睛,看到萧妙磬用口型对她说:愿安好。萧令致向萧妙磬福了福身,她感谢萧妙磬,是萧妙磬让她终于走出黑暗,踏出新的一步。尽管她并不知道,这一步是会通向鲜花盛开的山坡,还是毒蛇白骨的洞窟。恍惚间看着为她擦眼泪的齐徽,萧令致忽然笑了两声。这个人,荆州牧,当初,她多希望萧钰能把萧妙磬嫁给他?没想到最后,嫁给他的人,是她自己啊。江畔。直到船已经远得看不见了,众人才离去。萧钰和萧妙磬没有同萧家人一道回宫,他们在江边走着,萧妙磬推着他。他们走过被江水浸湿而凝聚的沙滩,留下两行足印和轮椅长长的痕迹。“音音。”萧钰忽而唤她。“钰哥哥,我在。”“令致……我知她心中所想,亦知她曾对你做过什么。”听言,萧妙磬略略一讶,片刻无言,很快神色如常。是啊,萧钰知道这些不奇怪,他可是萧钰啊。江水一浪一浪漫上沙滩,再一浪一浪退下。水鸟的叫声时不时响起,扎入水中溅起的水花,夹杂着岸边甲鱼噗通入水的声响,在两人身侧此起彼伏。萧钰如漱石般的嗓音,亦响在萧妙磬耳边。“我曾察觉令致不对,有所怀疑,接着就有暗哨报我,令致想用簪子刺你后心。那次之后,我们赴交州,攻打交州牧刘奎。回建业后,我命人留意令致,得知她给你下砒.霜。”知晓此事,自然的,也就知晓了萧令致的动机为何。萧钰大胆的猜测成真,他却宁愿这是假的。自己的妹妹畸恋自己多年,这如何能接受?当得知萧妙磬化解了萧令致下毒,还为萧令致保守秘密,并开导她时,萧钰无比欣慰。若是音音没如此做,他便面临两难的抉择。一是戳破一切,处罚令致,这样若惹得令致无地自容而精神崩溃,该怎么办?二是不动声色,继续看着令致,但这样令致只会陷得越来越深,对她和音音都没好处。萧钰是自责的,他身为长兄,未能早些发觉妹妹的心思不当,以致今天的局面。音音对令致的宽容和引导,帮了他大忙。从那次起,令致就再没害过音音。而如今,令致更是克服过去的自己,克服自卑,选择站出来联姻。她成全了他,成全了银瓶。她主动担起萧氏的责任,站到他身侧,守护他们的百姓。她是江东的骄傲!“谢谢你,音音。”萧钰回眸,发自内心朝她笑。萧妙磬也笑,恬和道:“是令致姐姐自己厉害,我没做什么的。”不,她做了很多。因为,许多时候,能把人从地狱拉回人间的,或许只是那么一句话,一个行动。一念成佛,一念入魔。萧钰道:“只愿齐侯爷能信守承诺,不负令致。”萧妙磬道:“我觉得齐皇兄不是虚伪的人,应是能待令致姐姐好的。接下来,江东就得安排兵将,去攻打袁繇了,愿此役大胜。”“愿此役大胜。”萧妙磬又道:“也不知高阳氏女还要多久能抵达建业,等得真着急。”作者有话要说: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拿《长命女·春日宴》改的。留个注释。本书作者就这水平,勿深究==第49章 妙磬表白攻打袁繇之事部署极快。萧钰点了名老将军为主将, 吴琪等几个年轻将领为副将, 任命姜叙作监军, 并拨好军马粮草。袁婕吵着要跟去战场,被萧妙磬按住。萧妙磬担心袁婕会因仇恨而意气用事,反不利于战事。袁婕皱眉道:“我是这种人嘛?”萧妙磬道:“这次攻打袁繇, 对江东而言太关键,我不容许出现差池。颂姬就安心留在建业陪我, 钰哥哥与将军们交代了, 定会活捉袁繇押送回来, 交由你处置。”袁婕轻哧一声:“行吧!”说完就扭着腰肢施施然走了,走之前还冲萧妙磬翻了个白眼。众兵将出征当天, 萧钰亲自为他们践行。他专程嘱咐各位将领:“袁繇麾下武将多不足为惧,唯有夏侯家父子,诸位要多加小心。”“夏侯家父子……”吴琪红唇微动,“夏侯阕……”北有夏侯阕, 南有吴纪, 是当世并称的两大神射手。他们的美名无人不知。只如今吴纪黯然息影, 夏侯阕却依旧持“天狼吞日”, 如射日的后羿般教人闻风丧胆。夏侯家父子,指的就是夏侯阕和他父亲。他父亲夏侯深亦是神射手, 夏侯阕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此二人乃大才, 若能招降,为我江东所用,方是最好。”萧钰如是说。大军出征后, 按照与齐徽订立的协议,借道江夏。不出半月,前线便传来捷报,越军顺利夺下新野县。萧妙磬为此很开心,袁婕则每天都要问她好几遍。“袁繇是不是又败了?”答案几乎清一色的都是:是。越军势如破竹,连连攻城略地。袁繇被打得极其狼狈。在这样一封封捷报下,萧钰的暗哨传来消息,称他们护送高阳氏女已通过荆州地界,很快就要渡江至建业。萧妙磬很高兴,万分期待。这日韶光大好,萧妙磬拉上萧钰出去走走。他们没带什么随从,只萧钰的几名暗哨远远跟随,到了秣陵湖畔。这个季节,秣陵湖的莲花含苞待放,天气说燥也燥,却不是那样热的逼人,反倒暖风拂面,极是教人身心舒畅。萧妙磬和萧钰并排坐在湖畔,望着碧波粼粼的湖水,倒映水面的垂柳,湖上一条条小船。远处覆舟山轮廓温柔的起伏,连绵着融入天空湛蓝之中。萧妙磬脱下木屐,放在一旁,将一双小脚伸进湖水里。有点冰,她“咝”了声,接着露出笑容,玉足踢起几朵水花。犹记得上次两人一起来秣陵湖,还是去年。他们共同泛舟,撑一条小小的乌篷船。她在船篷里看医书,萧钰在船篷外抚琴。然后就吸引了好多划船的男女凑近,听琴者有之,更多的则是姑娘们眼睛放光盯着萧钰,犹如掷果盈车的盛况。正回忆那时的场景,就见湖面上泛舟之人有开始靠近的,依稀传来男女叽叽喳喳的畅谈声。萧妙磬扯一扯萧钰的袖子,“钰哥哥你看,她们是不是来瞧你的?”萧钰无奈,他觉得那些人亦有很多是来瞧音音的。待船纷纷靠近,果然不少人聚集船头,说什么“快看那个公子,好好看啊”“那个姑娘美若天仙”“怎么这么美”。还有人说:“远远就觉他们气质出众,离得近了,果不其然,真是好登对的璧人!”接着就有人碎语道:“你怎知道一定是璧人?说不准是兄妹呢。”“瞧瞧你这酸溜溜的语调,别嫉妒了,有本事去把那公子搞到手啊!”“你……算了,你荷包借我用用,我丢给那位公子。”“不是,凭什么用我荷包?我荷包留着给我娘家表兄!”建业女子们活泼,叽叽喳喳说成一团。萧妙磬与萧钰对视一眼,在彼此眼底都见到两分莫可奈何的好笑。这种场面,他们真的已经习惯了。然则忽的有人认出了他们,惊呼道:“哎呀!那好像是王上与扶风公主啊!”各条船上聒噪声骤停,夏风徐徐,一张张脸上表情非常精彩。萧妙磬就看着他们忽然全都跪倒在船头,行礼,向两人问安。“免礼,自去泛舟吧。”萧钰语调温朗,颇有上位者的宽和之态。他一挥手,这些船非常听话的划走了。萧妙磬忍俊不禁。走远的小船上,那些人开始议论回他们之前的话题,个别人音量大,隐隐教萧妙磬听见什么。比如有个男人在说,他想趁着萧令致联姻荆州之喜,也蹭蹭喜气,与青梅竹马成婚。比如有个女子在说,秣陵湖里有水蛇,上次她从一片芦苇荡经过时,就见水蛇盘在芦苇根茎下,忽然跳出来,吓她一跳。不知怎的,那“水蛇盘在芦苇下”的话,令萧妙磬很不合时宜的想到,自己曾说要像盘蛇一样撑着萧钰这根顶梁柱。她双耳微红,低头踢水花,殊不知萧钰心里的波动比她大得多。盘蛇这起子事,在萧钰这里过不去,每次想到,都会浮想联翩。他望着萧妙磬一双嫩白小脚,在他眼底踢来踢去,望着望着,竟觉得呼吸急促,燥热不已。仿佛须将这双小脚奉入掌中把玩,才能缓去丁点燥热。这时候,湖畔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萧妙磬和萧钰回头一瞧,原是某家迎亲的队伍,自湖畔附近走过。恰如方才船上那音量大的男子所言,萧令致出嫁一事,在江东百姓眼中是为大喜。他们感谢萧令致以己身为江东谋福祉,也纷纷赶着办婚事,蹭一蹭掌权者的喜气。是以,最近建业嫁娶之事非常多。萧钰望着逐渐远去的迎亲队伍,心有所感。“不知不觉,令致都已出嫁,算来,音音也快十八了。”“是啊,我都快十八了呢。”萧妙磬喃喃,“若我还是你妹妹,令致姐姐嫁出去,就该轮到我了。如果那样的话,不知你会为我挑选怎样的夫君。”萧钰想起上次章诏来建业时,自己和萧妙磬正好听见姜叙和晏行云对话,萧妙磬对姜叙评价不错,萧钰便对她说,若她看中姜叙,他可帮她与姜叙说说。谁想萧妙磬为此生气,怪他是想将她赶出建业宫。此事萧钰便不再提。但今日见那迎亲队伍,又听萧妙磬自己提到出嫁之事,萧钰心念一动,来不及深思便已问出口。“音音可有心上人?”萧妙磬愣了一下,剔透容颜略带点怔色,映在萧钰眼底。“音音方才那么说,可是有看上谁吗?”萧钰总觉得自己问这几句话有些奇怪,他素来深思熟虑,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更令他在意的是,他明明想要问出,内心深处却又有一股力量在隐隐排斥什么。似乎是排斥萧妙磬的答案里出现别人的名字。不管是谁的名字,哪怕是他信任看好的姜叙和吴纪,他也不怎么想听到。这种抗拒,萧钰从章诏到来那日就发现了。那晚的自己,一想到萧妙磬会嫁给别的男人,心口就隐有不痛快。而经过这段时日,这种感觉更为强烈。便是萧钰想用心理暗示阻止自己被这种感觉影响,却只能越陷越深。他仿佛知道,这种感觉名为什么了。名为“吃醋”吧。所以说,他……“钰哥哥。”沉默良久的萧妙磬忽然开口。那支嫁娶队伍早已走远,乐声远离。湖畔只余微微风声,水鸟轻鸣之声,还有萧妙磬清浅的呼吸声音。她美丽的眸子注视萧钰,纯而认真,有着不同于平素的专注。萧钰应她:“怎么了?”“钰哥哥。”她又说。萧钰道:“嗯。”“钰哥哥。”“我在,音音说吧。”萧妙磬定定道:“我是说,我看上了钰哥哥。”万籁俱寂。有那么一瞬,风停了,船停了,仿佛一切都暂停下来,尽数化作云淡风轻。唯有萧妙磬坐在他面前,容颜绝伦,占尽风流,无瑕到极致,令天地失色。萧钰听见自己略有紧绷,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兴奋而喑哑的声音。“音音,你……”“我看上了钰哥哥。”萧妙磬吸一口气,双耳红红却认真的说,“我想要钰哥哥当我夫君。”心间仿佛有烟火炸开了,绚烂而震撼。萧钰只觉胸腔里一阵嗡鸣,仿佛要胀破似的,溢出浓浓的喜悦。这是他内心本能的喜悦,没有与他的理智商量,就已在他胸腔里喧嚣起来。亦是这股喜悦告诉萧钰,他果然是对音音……可接着,这股喜悦就被理智压下去。臌胀的胸腔里传上一阵酸楚,和喜悦混合在一起,更显得酸楚无比。他避开萧妙磬的注视,片刻后,又颇为不忍的重新直视她。他苦笑:“音音,我是个残废啊。”萧妙磬抿了下唇,道:“不许这么说自己,高阳氏女不是快到了吗?等她为你解除相思黄泉,你就能重新站起来了。”萧钰抬手,将萧妙磬鬓边吹乱的发丝理至她耳后,“就算她能为我解毒,这双腿受相思黄泉荼毒多年,不知还能否完好,或许根本无法恢复。”萧妙磬听得心下一刺,“你这是什么意思?”他怎能说这种悲观的话?萧钰收回手,眸底黯然,“音音,让你困于江东,做我的‘怀璧’,我已是愧疚。若再让你嫁与我这个废人……”萧妙磬心里又一刺,脸色亦变了。她猛地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对萧钰道:“你怎么和吴少将军一样?”萧钰微讶仰望她。“钰哥哥,你知道吗?我去吴家时,听见银瓶和吴少将军说话了。吴少将军明明欣赏银瓶,却非说自己是个废物,狠狠把银瓶推开。”“我不知道吴少将军究竟怎样想,但我觉得,你就是自以为在替我着想。”“这么多年,你还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我一路走到今天,为你、为江东,我不后悔所做的每一个决定,可这样你还要推开我。”“你根本不信我!或者,是我一厢情愿了,你对我却是半点中意都没有!”第50章 追她哄她萧妙磬一股脑的说完, 喉头酸涩, 胸口微微起伏。她眼眶发红, 眼睛湿湿的,酸胀的感觉从喉咙蔓延到舌尖,再到双眸。这突来的情绪化令她有些不明所以, 可却完全压抑不住。满心满壁的难过委屈,化作泪水宣泄出来。她视野一下就模糊了, 更将萧钰吓得不轻, 他忙道:“音音!”萧妙磬哽咽着转身跑掉了。萧钰面色大变, 慌乱的向她跑走的方向撑起身子,“音音!”他站不起来, 只能再跌回去,一股无比懊恼的心绪升腾而起,视野里萧妙磬跌跌撞撞越跑越远。他恨不能给自己一刀,更恨这双没用的腿。把她惹哭, 还不能去追她哄她, 他怎么就……懊恼之情无尽蔓延, 自责、悔恨、心疼, 全都铺天盖地的拍打过来,将萧钰眸底染得一团焦灼。他不该对音音说那些话, 尽管他的初衷只是担心音音头脑发热, 怕她后悔,才想把现实情况摆出来,提醒她一下。他不是想要推开音音, 只是那一瞬,莫大的喜悦亦令他品尝到一丝自卑。音音那样好的姑娘,他却是个连站起都不能的残废。然而,就像音音说的,她是什么样的人,他还能不清楚吗?那么坚定,甚至近乎执拗,认准了就绝不动摇。她就从没有后悔过。而他这一番言行,不就是在打击她、不信任她吗?她跑走的时候哭了,萧钰心中刺痛,视线低下,萧妙磬的一双木屐还在这里。她竟是赤足跑的。萧钰的心疼得像是被拧住。远处的暗哨本来在待命,遥见萧妙磬跑走,起先不知发生什么,随即察觉到不对,他们忙奔向萧钰身边。“王上!”“王上,公主她……”萧钰语调沉重,衔着丝心疼和对自己的懊悔:“帮我把轮椅推过来,我去找音音。”当萧妙磬冷静下来时,太阳已开始向西。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哭了多久。只知道自己跑到了湖畔一座山坡前,一股脑的沿着山坡上的台阶往上爬,爬了百层阶梯,腿酸软无比,气喘吁吁的哭着,依旧不知停歇。直到此刻,她爬到山坡顶,站在坡顶的小亭下,迎风而立,仍在细细哽咽。从这里能俯瞰秣陵湖,向西的阳光洒在湖面,仿佛是一面镀着温暖橘色的碧蓝镜子。泛舟之人很多,星星点点,隐隐能看到船上穿着鲜艳衣裙的女子们,在竞相玩闹。这样太平的景况,这样美好的一天,独独她,止不住心里源源不断冒出的酸气。萧钰腿坏了,不都是因为她么?她始终不放弃想要治好他,他却那样说话。她被萧绎视作棋子工具,她不闹不怨;谁损害江东利益,她必站出来与之较劲。真以为她心里就没有一点委屈么?不过是为着萧绎的救命之恩、养育之情,为着和萧钰多年情分,她才甘心当江东最大的王牌。她已经够坚定了啊。自己吞掉委屈和怨怼,将之化作守护江东的决心与力量,到头来,萧钰还要推开她吗?他是不信她,还是依旧将她当作妹妹,对她没有一丝男女之情?山坡上风大,吹乱萧妙磬的发丝,也吹得她慢慢冷静。独饮委屈这么久,这次表白被拒,当下的难过刺痛便引发长久积压的情绪齐齐爆发。这段时间她已经渐渐理清自己的心绪,明白自己对萧钰的心境和感觉,变成了男女间的喜欢。从被逐出萧家族谱时的惶恐;到努力与萧钰调整彼此的角色,成为“自己人”;再到得知自己身世后,困境中的互相扶持、彼此温暖。共同经历那么多,她终于看清自己的心,并说出来。却没考虑过,萧钰对她是否也是一样的感情。如果他并不喜欢她,那么,她今日对他发火,于他而言何尝不是委屈与莫名其妙。萧钰没有亏欠过她一分,他将所有能给她的,都给她了。一颗心平静下来,直到这时,萧妙磬才察觉到足下隐隐作痛。她情绪爆发时,连木屐都忘了穿,也不知道脚底是不是被石子扎破。她想蹲下来看看,却就在这时,没想到身后响起萧钰的声音:“音音。”萧妙磬愣住了,尔后猛地意识到什么,她倒吸一口气,扭头看去。在对上萧钰眸子的一刻,她更猛烈的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