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是拜过身为灵帝苏贵嫔的甄夫人, 甄夫人亲自扶起萧妙磬, 眸中满是欢喜的泪水。萧钰虽双腿不便,无法行跪礼, 但礼数周到, 令甄夫人感动。最后夫妻对拜过,萧妙磬被侍婢们簇拥着,送去明玉殿。往后她就要住在明玉殿了。对明玉殿, 萧妙磬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她被扶到榻上坐着,低头,看见平日里颜色素淡的褥子被换成了喜庆的红色,颇觉得新奇。有些难以想象,以后她就要睡在这张榻上了,实在是有些……有些微妙吧。这时候侍婢端来一盘糖炒栗子,萧妙磬一下就闻到熟悉的甜味。“公主吃些栗子,可别饿着,婢子再为您倒杯茶水。”贴身侍婢的嗓音带着轻快和愉悦,听在萧妙磬耳朵里也很愉悦。萧钰专程给她准备的糖炒栗子和茶水,怕她饿着,她心里熨帖,侍婢也为主子高兴。吃下些糖炒栗子,没过多久,萧钰就回来了。宁生殿的宴席有小甘氏为他主持,他不需要为着武将文臣就委屈他的音音。萧钰一回来,殿中的侍从立刻命人端上晚饭。丰盛的菜色,十分琳琅。这厢萧钰替萧妙磬把喜帕取下来,喊她一起吃饭。虽说萧妙磬的模样,萧钰是从小看到大的,看过她幼年时粉团子般胖嘟嘟的模样,再到后来倾国倾城的美貌,但今日红妆艳丽的她,却是他从未见过的。都说女子最漂亮的日子,就是出嫁那天,这话不虚。她就像是世间百花中最为惊艳的一朵,乍然间盛开出最极致的风采,开花那一刻,他整颗心都跟着烫起来。萧妙磬脸上挂着喜悦而羞涩的笑,起身给萧钰推轮椅,两个人到了桌旁。桌上的菜色都是萧妙磬喜欢吃的,她知道这是萧钰特意嘱咐侍从们按着她的口味准备,不由更开心了。满足的用完晚饭,侍从们将一切碍事的物件撤下去,随后关闭殿门。整个明玉殿只剩下榻边一对燃烧的红烛,和并肩坐在榻上的两人。气氛瞬间就变了个味道。“钰哥哥……”萧妙磬蚊子般的喊了声,声音飘在空荡房间里,隐有低柔的回声。一只大手覆在她小手上,萧钰侧头望她,笑容温朗而低柔,“音音,钰哥哥在。”萧妙磬垂下头喃喃:“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至少,去年这个时候,他们还在攻打交州呢,哪能想到会有今天?至于前年这个时候,就更别提了,那会儿她还一口一个“大哥”,哪能想到叫了十几年的哥哥,会成为她的夫君?萧钰好笑的揶揄:“不是你先说,要钰哥哥做你的夫君么?”萧妙磬耳朵尖一红,唇角翘起,缓缓嘀咕:“就是觉得,缘法无常,挺奇妙的……”萧钰眉梢一轩,只觉她说的,何尝不与他心中所想一致。他们从小就投缘,不但性格,还有志向和道义。自来就比旁人多了些默契。这世间兄弟姐妹那么多,真正手足情深的又有几个?能和谐共存,遇到事情互相扶持一二,已是不错了。多得是手足相争、祸起萧墙的。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尚不是都齐心协力,更别说同父不同母。他和萧妙磬始终要好,何尝不是缘分该如此。正好萧妙磬抬头看他,萧钰便在她鼻梁上刮了下,笑道:“音音说的是。”萧妙磬扯了扯萧钰的手指,“你这话,怎么听着像是随便附和我,一点诚意没有。”“要诚意么……”萧钰双眸弯了弯,注视萧妙磬,思考片刻道,“那就……夫人说的是。”一听“夫人”二字,萧妙磬想,她的耳朵根大概化作火烧云,和火烧云一个颜色,也特别烫。萧钰的声音本就如漱石般好听,这会儿专程压低声音,在她耳畔温柔一唤,她甚至忍不住栗然了两下。“钰哥哥……”“该叫‘夫君’了。”对上这双仿佛能把自己吸进去溺毙的眸子,萧妙磬痴痴道:“夫君……”萧钰心里一软,就着牵系的手一拉,把萧妙磬拉进怀里。萧妙磬只听得他的声音带着热热的气息,钻进她耳朵里,“忙活一天了,早些安置吧。”“嗯。”萧妙磬如被蛊惑的答了一声,答完后意识到“安置”意味着什么,不由整张脸都红了,羞得咬了咬唇。不过她虽然羞,却是不怕的。对方是和她从小一起长大,她无比信任的萧钰,她怕什么呢?而且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她想到甄夫人给她看的那本书里种种内容,想着萧钰双腿不便,有些内容是不适用的……她抬眼对萧钰说:“要委屈钰哥哥去下面了。”萧钰愣了一下,旋即失笑:“……好。”委屈又有什么办法?谁教他双腿这样,还真只能乖乖在下面躺着。委屈的是音音吧。这个既羞涩、又大胆的音音。不过,后面的事告诉萧钰,其实下面也有下面的好处。烛火朦胧时,所照到的一切,都比平日里更多添了层动人心魄,而在下方这个视角,所有美好的风景都一览无余。纤细的柳腰,修长匀称的腿,妍丽洁白的肤色,完美似玉雕的曲线。红梅颜色变深而立起,覆盖上烛火特有的颜色,形成珍珠般的光泽。他的周围落满散下的朱钗,缤纷横斜,像是开出枝枝蔓蔓的桃花。那是他一个一个亲手摘下的,就像是此刻,这朵风姿动人的美人花,也教他一人折下……或者说他是被她折下的,这样好像更贴近场面。只是这朵美人花毕竟太娇嫩,又是初经雨水,难免在开放后就力有不逮。萧钰抱着萧妙磬,一用力坐起身来。后面漫长的欢悦就靠他来了,虽说不能去上头,但抱着她这样那样还是可以的。萧妙磬软软伏在萧钰怀里,说上句话都像是含了口江南湿气弥漫的烟沙,“钰哥哥,钰哥哥……”“叫夫君。”他说着便卯上两分劲儿,像是有些坏心。萧妙磬颤抖的抽气,一喘一喘的,哼唧起来:“夫君……”烛影姗姗,人影双双。第二天,萧妙磬醒来时,透过层层纱帐,看见外面天色已是大亮。累,累死了。这是她对于昨晚的第一份感想。第二份感想自然是颇不好意思,怪阿娘给她的那本书教坏了她,更怪萧钰这个人让她□□心,她就那么身体力行的豁出去了。刚开始也挺羞的,红着脸磨磨蹭蹭了半天才将最外层的嫁衣脱去。然后萧钰吻了她,然后她也吻了萧钰,再后面就像是跌进了糖罐子里,一切都不受控制了,就那么顺理成章的上演出一切。情到浓时,真的满心都是对方,什么也想不到,只剩下火热的心和震撼美好的感官。萧妙磬觉得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也幸亏萧钰这会儿没醒,不然自己的模样被他抓包,她岂不是太没脸见人?正想着萧钰没醒,就见闭着眼睛的萧钰,唇角往上勾了一下。完蛋,他肯定偷偷摸摸看见她刚才一个人想入非非的模样了。萧妙磬有些羞恼,咬了下嘴唇,但身子却娇柔的靠进萧钰怀里。一靠进去,就被萧钰搂住。萧妙磬带着两分羞涩,笑着问:“你什么时候醒的?”“比你早一点。”听见这喑哑的嗓音,萧妙磬又想战栗了,只觉得这声音刮到了她心底最酥痒的所在。一缕阳光照进殿,在地上铺开晨间金色的织锦。“起来吧,”萧妙磬说,“还得去拜父亲和母亲呢。”萧钰想说不忙,累了她一晚上,再睡一会儿也无妨的。只是萧妙磬是真打算起来了,她脱开他怀抱,稍微支起身,想找她的贴身兜儿穿。她在堆积的衣服里找了半天也没找到,甚至探手去榻下掉落的衣物里,也没找到,不由奇了怪了,哪儿去了?一抬眼,好家伙,羞得萧妙磬的脸差点没成红彤彤的苹果。她的兜儿竟斜挂在纱帐上头,兜儿上绣着的一对交颈鸳鸯,大剌剌的映入眼底。萧妙磬这才想起昨晚激烈时,兜儿被萧钰近乎拽开,抛到了头顶上去。此刻,兜儿有多红,她的脸就有多红。不由用眼角控诉般的乜了眼萧钰,随后爬过去要够兜儿。够了两下没够着,萧妙磬只好站起来,从萧钰身上迈过去,伸长了手臂,这才把兜儿取下来。等取下来了,她搂着红红的兜儿钻回被窝里,红着眼睛埋怨的看了眼萧钰。她又被钰哥哥看光了。别以为她不知道,刚才整个过程里他的眼睛就没从她身上挪开,看得有滋有味的。太过分了。然而埋怨萧钰又有什么用?他没法站起身帮忙她,只能坐在那里欣赏她的“窘相”。她只能选择原谅他了。直到萧妙磬一件一件穿衣,萧钰的目光还是移不开,带着满足的笑意,仿佛还有点逗弄似的不怀好意,目光越发痴迷越发深邃。雪白剔透的娇人儿,肤质还挺容易留下印子的。那些红红紫紫的印子遍布,像是在白色的绸缎上画下枝枝蔓蔓与花果。都是他的杰作。此生能见这样的音音,他满足之余还滋生出一点男性的得意。而往后,这样的音音他可以经常见、天天见。简直美极了。等萧妙磬穿好衣服,见萧钰还在看她,她伸手在他手背上掐了一下。萧钰笑容渐大,出声笑开来,“音音以后要多习惯才是。”萧妙磬闷闷的嗯了声,懒得和萧钰辩驳。她去将萧钰的衣服取过来,打算伺候他穿衣。她伸过来的手腕被萧钰握在手里,他说:“我自己来,不能因为成亲就使唤你什么。”萧妙磬从善如流,任萧钰自己穿衣。其实穿衣这样的事萧钰素来自己做,没什么难度。待他穿好,萧妙磬喊了侍婢进来送上梳洗的温水和毛巾。第59章 省亲团聚两个人梳洗罢, 打扮好了, 去祠堂拜见萧绎和甘夫人的牌位。再度唤萧绎和甘夫人为父亲母亲, 萧妙磬感慨万千。待拜见罢了,两人一同去向小甘氏的梦海阁。今日是喜庆的日子,小甘氏领着丰氏、王氏, 还有甄夫人,都神清气爽的在梦海阁里等萧钰和萧妙磬到来。萧银瓶和萧麒、萧麟也都来了, 在萧钰和萧妙磬没到之前, 他们围着萧织一起哄。萧织在毯子上爬来爬去, 似乎知道今天吉利,始终笑个不停。待萧钰和萧妙磬到了, 萧织发出兴奋的笑声,拍着手,又朝两人伸手。萧妙磬忙走过来,把萧织抱到怀里。小娃娃已是沉甸甸的身量了, 萧妙磬抱着她走了两步, 笑着说:“小织乖, 哥哥姐姐来了。”说罢见几位长辈眼神闪烁瞧着她, 意识到自己的称呼也该改了,便改口说:“大哥和大嫂来陪你了, 小织高不高兴?”萧织开心的拍手, 还在萧妙磬脸上亲了下。萧妙磬不由笑了声,一转眸,对上萧银瓶略显别扭的眼神。四下仿佛安静了那么一瞬, 就听萧银瓶极其别扭、极其不情愿的说:“见过……见过大嫂。”萧妙磬十分理解萧银瓶的心情。从前那么多年,萧银瓶都和她针锋相对,嫉妒她,什么都想与她争抢。萧银瓶还说,大家都是庶出的,凭什么你萧妙磬又是封亭主,又是“再添佳音”,而我萧银瓶却只是个银色的花瓶?如今可好,被当作那么多年“竞争对手”的人,摇身一变成了自己的大嫂,身后还有个说一不二的大哥。萧妙磬觉得她要是萧银瓶,估计也挺绝望的。好在她和萧银瓶的关系,自从萧绎与甘夫人薨逝后拉近不少,萧银瓶也只是不习惯不情愿罢了,没有对萧妙磬不满。接着萧麒和萧麟也向萧钰和萧妙磬问候,两个少年规规矩矩,但唇角的促狭一目了然。算了,让他们促狭去吧。难得如今打了胜仗,江东恢复元气,又有成婚大喜,一家人也就开开心心的围着萧织,一边逗萧织,一边说话。其实萧银瓶想说,大哥都成亲了,可不可以帮她早点嫁给吴纪?只是她阿娘丰氏在这里,萧银瓶没法说,所以便频频看向萧妙磬,仿佛这样就能让萧妙磬明白她的意思,好为她多多劝说丰氏。别说,萧妙磬还真明白萧银瓶眼神所表达的意思了。她向萧银瓶不着痕迹的点了下头。萧银瓶立刻心花怒放,心里对萧妙磬的那点儿别扭尴尬,也抛诸脑后。一起聊了会儿,大家说到此次征伐袁繇的战果。不但接手了袁繇的土地,还缴获了大量军备和粮草。袁繇麾下归降的文臣武将亦有许多,萧钰已经安排姜叙负责接管他们,继续让他们担任原职,好好效忠江东。至于夏侯阕,被召到建业来,萧钰为他赐下一座宅邸,许他先行入住。另外关于夏侯深老将军的厚葬事宜,也都有文臣在有条不紊的置办。过了会儿,有个侍卫到梦海阁,说是有要事通报。萧钰传他进来,侍卫行了一礼,脸上是愉悦的表情,说道:“启禀王上,荆州传来消息,说是大小姐不日将回来省亲,齐侯爷一道相随。”听闻这消息,最高兴的莫过于小甘氏,当即兴奋呼出声:“令致!我的令致要回来看我了!”丰氏连忙道:“是啊,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咱们可要好好准备着呀。”“嗯。”萧钰和萧妙磬对视一眼,都很高兴,萧钰向侍卫道,“传我的命令,好好准备,迎接令致与齐侯爷。”有了这道好消息,一家人更喜悦融洽了。萧令致是在五天后抵达建业渡口的。萧钰当然亲自去接。一众建业文武亦都来了,这是萧钰给萧令致和齐徽的排场。萧妙磬看见萧令致时,萧令致绾着妇人发髻,穿一身洋红色的镶金襦裙。这样的颜色萧令致很少穿,平日穿的大多是冰蓝、丁香紫这样的冷色,然她穿着洋红色却更显好看,衬得肤白貌美,极有气质,像是雪地里开出的一枝红梅般,不落凡尘。萧令致也看到萧妙磬了,她当然早就听说萧钰和萧妙磬大婚的事,也知道萧妙磬已经正式嫁给萧钰。望着同样绾起妇人髻的萧妙磬,萧令致在瞬间的恍惚后,唇角勾起浅浅的平静的弧度,柔化她一身清冷气质。齐徽牵着她的手,与萧钰等人会面。双方互相问礼,萧令致唤了萧钰:“大哥。”然后又面向萧妙磬,唤道:“大嫂。”萧妙磬很自然笑道:“令致。”此番萧令致和齐徽一起来建业,省亲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来恭喜萧钰吞并袁繇的。是以,待一行人回到建业宫后,萧钰带着萧麒和萧麟,在明玉殿同齐徽说话。萧令致则在小甘氏的梦海阁,与自己的生母和一众女眷们在一起。看萧令致的气色,就能推断出她的生活不错。至少萧妙磬看着,萧令致比嫁出去那会儿丰腴了些,显然是吃得不错,睡得不错,也比较少操心。更重要的是,萧令致比从前开朗了,还穿上了洋红色的裙子。不知道萧令致自己有没有察觉到她的变化。午饭是一家人共同在宁生殿用的,气氛很好。齐徽坐在萧令致身边,拿着筷子把菜直往萧令致碗里堆,堆得萧令致的饭菜犹如一座塔。萧妙磬看在眼里,颇感欣慰,再一低头,自己的碗里也快被萧钰堆成塔了。她持筷子,在“塔”里翻了翻,发现几乎所有的菜都是她喜欢吃的。而她不大喜欢吃的菜,萧钰也给她夹了点,用意是保证营养的均衡。用过午饭后,齐徽和萧钰又去说话了。萧令致来到萧妙磬身边,问她:“能陪我走走么?”萧妙磬温宁笑道:“当然的。”这一走,就走出了建业宫,一路走到秣陵湖畔。秋日的建业,凉爽而清新,适合登高。秣陵湖畔周围有好几座低矮的山坡,都可攀登。萧妙磬和萧令致随意走着,随意攀登其中一座小山坡,慢悠悠的往山上走。这一路上,她们没说什么话。依稀间,萧令致仿佛还是从前那个冷淡寡言的萧家长女,但当秋风吹起她的洋红色襦裙,当她时不时因为看到美景而露出笑容时,萧妙磬更确定自己的看法。萧令致是真的开朗一些了。许久后,她们停在半山腰的一座四角亭下。从这里可以看到秣陵湖清澈的湖水,和散落在湖边随处可见的钓鱼翁。“还未向你道声恭喜。”萧令致开口了,她面对萧妙磬站立,“终是你与大哥走到一起,也是缘分。”萧妙磬有些不好意思,想当初还对萧令致信誓旦旦,说自己对萧钰没有那样的心思,而今却是食言而肥。萧令致却也不在意了,“其实我想向你道谢,如果当初不是你拉我一把,我不知道能否走出来。”话中的意思,两个人心知肚明,萧妙磬静静询问:“那你现在觉得,走出来的感觉好吗?”“不赖,至少,是一天天变好的。”萧令致眼中漫上点雾气般的柔和,“也有赖于望舒吧,他是个……能带给人开心快乐的人。”望舒便是齐徽,齐望舒,这是他的字。“望舒……很爱玩,我以前……从未和这种人打过交道。起初我都不敢相信他是一方诸侯,后院里空荡荡的,说是嫌麻烦,阻碍他游山玩水。他总是将事务丢给一干臣属,自己跑出去玩,我嫁过去后他便不论去哪里玩都拽着我,经常还是出远门,带着我一走好些天。”“他带我去云梦泽捉乌龟,上黄鹤楼登高望远,去汉水边堆沙子,连孩童都玩不过他,而荆州的属臣们习以为常。我起先……有些抗拒,即便去玩也放不开,时常傻傻的在旁边看,现在倒是稍微好一些。”“是哪里好一些?”萧妙磬笑问,“发现了四处游玩的乐趣?”“不是,”萧令致抚上亭外伸展进亭子里的一根树枝,边抚边说,“是我被他带着接触了许多新事物,不知不觉迷上盆景。望舒便为我寻来各色花盆、花木、石子,教我闲来无事就能自己做盆景。”正说到这里时,萧令致停了一下,面色微怔。她刚巧看到齐徽了,从这里能看到秣陵湖边的种种,她看到齐徽在湖边走来走去,还靠近水面,低着头像是寻找什么。萧妙磬也瞧见齐徽那探头探脑,似乎在水边找东西的模样,她说:“那不就是齐皇兄吗?他在找什么?”一个人找不够,还带了两个帮手在找。萧令致想了想,蓦然想出答案,笑着呼出口气,“望舒应该是在找卵石吧。来建业之前,他说我新做的盆景里缺点好看的卵石,要是加上卵石,能画龙点睛。听说建业盛产卵石,他记着这事。”萧妙磬不由笑了:“卵石的话,溪水里比较多,秣陵湖畔好像不大好找。”她提议:“令致,我们去会合齐皇兄吧。”萧令致无声点点头。她们离开四角亭,沿着山路下行,向齐徽的方向走去。其间齐徽一直在找卵石,左看看右看看,看起来爽朗好动,行为上却是很耐得住性子。他忽然喊了声:“找到了找到了!”正巧这时,看见远远走来的萧妙磬和萧令致。齐徽捏着手里折扇,快步向两人过来,直接拉过萧令致的手,带着她就往湖边去,走得像一阵风般快,边走边说:“我找到好看的卵石了,快来瞧瞧,放进你那盆景里是不是正合适!”“望舒,慢、慢点……”萧令致刚下山,腿有些酸,被齐徽带着走这么快,她花了会儿功夫才跟上齐徽的节奏。萧妙磬看着两人的背影,慢悠悠跟上,唇角不禁扬起一道发自内心的笑。齐徽的爽朗爱玩,与萧令致的冷淡寡言,恰是互补。连令致自己都没察觉吧,她在被齐徽拉过去时,眼底是有光的,那是逐渐打开心扉的光芒和柔软。有一种花叫作忍冬,它没有芍药的倾城,没有海棠的艳丽,没有山茶的芬芳。但它只要熬过漫长的冬天,就能开花,同样繁花似锦,有它的美好。萧令致被拉到湖边,顺着齐徽手指的方向,看到几枚幽绿色的卵石。她不禁带着笑意说:“还真是,我在建业生长二十年,都不曾留意到建业的卵石能有这么漂亮。”“瞧瞧,放进盆景里,是不是刚好?”齐徽将折扇往腰间一别,双手撸起袖子,又弯腰去别裤腿。“我给你把石头捞出来啊。”他们身后,萧妙磬静静凝望。这朵忍冬,她已经开花了。第60章 我揍死他萧妙磬伫立片刻后, 便向萧令致和齐徽告辞, 说要回去。萧令致想着自己将萧妙磬从宫里带出来, 现在却留在这里,让萧妙磬一人回去,这不太好。萧妙磬心思, 这哪有什么不好的?她若是留在这里,才是做个明亮的烛台, 影响人家夫妻两个捡石头摸鱼。萧妙磬便想了个借口说:“我去吴家走走, 自从敏晶回来, 我还没去看过她呢。”如此,才算安下萧令致的心。萧妙磬这方离去。不过, 的确是许多天没去见吴琪,萧妙磬在回建业宫的路上,顺路拐了个弯,去吴家看看。这次吴琪在战场上表现出色, 劝降夏侯阕, 这都是战功。论功行赏, 她得到许多好东西, 萧妙磬正好去祝贺她。不想,到吴家后, 被吴纪告知吴琪不在。吴纪气色也照从前好了不少, 他对萧妙磬说:“敏晶去拜访夏侯阕了。”萧妙磬发现,吴纪在提到夏侯阕时,语调有些古怪。像是……防着隔壁的狼叼走自己家的羊。仔细想想, 对吴纪来说,吴琪可不就是他家的小羊羔吗?不过是比别的小羊羔多长一对犄角,会顶人,威风些,那也不能一个人跑到隔壁的狼家里。吴纪就是这么认为的,故对于吴琪跑去找夏侯阕,吴纪越想越脸黑。他坐不住了,正要去夏侯阕家看看,恰好萧妙磬过府。萧妙磬瞧着,如今在吴纪眼里,除他和萧钰之外的男人大约都是隔壁家的狼。他见不得自己妹妹和哪个男人走得近。不怪吴纪如此想,委实是吴琪此次攻打袁繇大放异彩,江东众武将们认可她,完全放下男女成见,更将吴琪视作众多粗糙汉子中的耀眼珍珠。最近已有好几位武将蠢蠢欲动,或为自己,或为家中男丁,试探吴纪的口风,想与他结亲。吴纪是脸上迎风笑,心里恨不得将他们统统打残。他唯一的妹妹,耀眼的珍珠,就这帮鱼目也敢肖想与她配对?还有那个夏侯阕,也是鱼目之一。别以为身负“神射手”之名,就不是鱼目!往夏侯阕家去的路上,萧妙磬感受着吴纪这股怨念。离目的地越近,吴纪脸色越黑。待他们到夏侯阕家,吴纪拦住下人,不许其通报夏侯阕。他要亲自突击,看看夏侯阕是不是打他家敏晶的主意!萧妙磬觉得,吴纪可能想的有点多。但当接下来,两个人走到后院校场附近时,响起的夏侯阕的话音,将萧妙磬都险些唬住。“啧,非要我教你拉弓?月神穿云,我是能教你拉动它,那得看你能付出什么与我交换。”“就拿你的身体来换吧。”萧妙磬心中一惊,身旁吴纪顿时额头青筋暴起,整个人就如同一头被激怒的豹子,颈部肌肉绷紧。眼看着就要扑出去咬人,硬是被萧妙磬眼疾手快,拦住了。萧妙磬快速向吴纪使眼色,武将私自斗殴是为大忌,萧钰极忌讳这个,好歹先听听吴琪怎么说!吴纪不是莽夫,接收到萧妙磬的顾虑后,他狠狠一咬牙,先行忍住。两人此刻在校场边的一座房屋后,吴纪从墙根探出头,看见自家妹妹果然和夏侯阕在校场上。一高大一娇小,相对而立,吴琪手里还持着月神穿云。吴纪红着眼睛看吴琪。自家妹妹紧紧捏着月神穿云,显然是被夏侯阕的话惊到。她低着头,双手颤抖,脸色发白。吴纪左手不由攥成了拳头,夏侯飞羽,这畜生!被认为是畜生的男人想是见吴琪久不开口,有些不耐,催促她道:“喂,想好了没?换不换。”要不是萧妙磬在吴纪旁边,吴纪真要忍不住了。吴琪抬起头来,直视夏侯阕,语调郑重道:“为这把月神穿云,我可以流血,可以牺牲,哪怕是拼上性命我也无悔。但我不会为它堕我吴家清名,家兄不会愿意看到,亡父也不会愿意看到!”夏侯阕冷笑:“那就没什么好商量的,别赖我家,往右走是大门。”吴琪稳然而立,向他欠一欠身,“叨扰夏侯将军,对不住,我这就离去。”她转身要走,夏侯阕这时又问:“以后还来么?”“不来了。”吴琪背对夏侯阕,“我就不信,凭我自己不能拉动月神穿云。我努力的练,总有一天可以的,添音也是这么告诉我,我不会放弃。”“等等。”在吴琪又走出七百步时,夏侯阕叫住她。吴琪头也未回,“夏侯将军还有事?”夏侯阕哼了一声,极是狷狂的模样,他道:“你过来吧,我教你。”似觉得夏侯阕在开玩笑,吴琪定在原地片刻,才缓缓转过身看着他。“你说什么?”“说让你过来,我教你,别磨磨蹭蹭!”吴琪铁锈红的直裾衬得她身体笔直,似有看不见的傲骨和刺,“我刚已说了,不会拿身体来换。”夏侯阕“啧”了一声,不耐的刺了句:“行了,这事翻篇!你惦记着给,我还不想要呢!”这畜生!吴纪拳头攥得咯噔一声响,看夏侯阕就如看世仇宿敌,满心都在咆哮:我揍死他!吴琪略有踌躇,不是很相信夏侯阕。夏侯阕被她盯得更是不耐,没半晌气笑了:“你学不学了?不学就走!啧,烦人,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我学,请你教我。”吴琪心思一定,走上前去,将月神穿云双手递向夏侯阕。夏侯阕这才满意些许,他边摆弄月神穿云,边说:“你拉不开这弓,不是力道的问题。诚然月神穿云的确是重弓,但女人也不是拉不开。男人有男人的拉法,女人有女人的拉法,我教你女人该如何。”吴琪听了有些疑惑,“你怎知……女人该如何拉弓?难道你……”夏侯阕浓黑的眉头一皱,听听这话,听这话的意思,不就是在说他有个会挽弓射箭的红颜知己吗?不就是在说他一边教那红颜知己射箭,一边享用人家的身子吗?夏侯阕沉着脸道:“你想哪儿去了?是我母亲,她箭术不错,在世时曾与说过女人拉弓的技巧。”“我没想哪儿去。”吴琪嘀咕一声。“那你的意思是,我自己想多了?”吴琪低低的哼道:“应当是吧。”夏侯阕只觉得肺都疼,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又想男子汉大丈夫,终究要豁达,如何与女子斤斤计较?只得说:“行吧,来,我教你,把弓握着,这么握。”萧妙磬看了看吴纪,见他左手拳头稍微松开些,但一张脸比之前更沉,仿佛是沉淀百年的墨汁般黑的不透气。萧妙磬理解吴纪为何如此脸黑,只因此刻,虽夏侯阕的确认真在教吴琪如何拉开月神穿云,但正因手把手教学,两个人便贴得非常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