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支蓟军足有四百人,而萧银瓶他们只有两百人。士卒们一边撤退, 还要一边掩护萧银瓶、萧麟和军医们。伤亡惨重。萧银瓶眼睁睁看着一个个人为了保护她而战死,他们的血将草地染红。她脸色煞白, 萧麟牵着她的手, 将她牢牢护着。后来萧麟也受伤了, 两人的手分开。萧麟目眦尽裂,看见萧银瓶被捉住。蓟军们本想连萧麟一起捉了, 奈何余下的士卒们不要命般的抵抗,硬是护着萧麟逃出生天。萧银瓶则被他们捆绑住,一路带到临潼关。这是萧银瓶最为绝望害怕的一日了,她不知道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她是越王的妹妹, 蓟军会怎么对她?把她杀了?拿她要挟大哥?还是会如何?她怕的哭都哭不出来。直到她被解除绳子, 安置在某间雅室里, 她蓦地掉下眼泪, 等待接下来的命运。房门被推开,一人走进, 在门口处不紧不慢的换了软绸鞋子, 方才踩上木地板,来到萧银瓶面前。萧银瓶看着他,双眼不由睁大, “晏行云……”她是见过晏行云的,就在章诏来建业向萧妙磬下聘那次。萧银瓶知道晏行云是章诏的心腹,在宁生殿大宴上难免多看几眼。“二小姐受惊了。”儒雅的谋臣,神清气爽坐于萧银瓶对面,脸上是无害的笑容,语气充满安抚,“士卒鲁莽,竟将二小姐绑来,在下已惩罚过他们。二小姐不要怕,你是贵客,临潼关上下不会对你做什么。”这时有婢女过来上茶,晏行云为萧银瓶斟茶,“这是在下要人上来的蒙顶石花,不知二小姐喜不喜这口味,如若不喜尽管告诉在下,在下教她们去换。稍后还会有些吃食送来,二小姐什么都不必担心。”如此安抚的言词,令人如沐春风的态度,若放在平时,定能让人顿生好感和安心。但萧银瓶却心里更发毛。她这两年也在成长,又被萧妙磬影响着放宽眼界,早不是傻乎乎的闺阁少女。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道理她懂!何况晏行云是章诏的心腹,他抓她来定是要对大哥不利!他是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萧银瓶警惕的看着晏行云,“你有话直说,别搞这一套!”至于晏行云给她倒的茶,她更不敢喝,谁知道里面有没有添什么?晏行云却是不在意的笑笑,自己端起茶饮下两口。他放下茶杯道:“二小姐就这么着急吗?”萧银瓶满眼防备盯着他。晏行云笑道:“好吧,其实在下请二小姐前来,确有些事需要二小姐帮忙。听闻二小姐的书法乃建业一绝,在下在洛阳都时有听闻,还有幸在洛阳见到二小姐一张书法拓本。”书法独树一帜,这是萧银瓶这些年自诩唯一胜过萧妙磬的地方,萧绎更是对她的书法赞不绝口,时常拿来赏赐功臣。“陛下如今已登基为帝,处中国以治万邦,当天下归一。可越王却不愿放下武器,依旧令战火绵延,百姓涂炭。在下相信二小姐是明大义之人,该明白越王与朝廷作对是倒行逆施之举,若仍不悔改,将留千古骂名。所以,在下请二小姐亲手书写一纸文书,宣扬大义,劝越王早日归降朝廷。”萧银瓶脸色一变再变,最后定格为气恼,“明明章诏才是倒行逆施!名不正言不顺的篡位,还想灭我江东和荆州!”猛地又想到什么,“让我写文书,之后你拿去拓印无数张发往各地,让百姓全都被你洗脑,硬要把我大哥打成逆贼是不?!”萧银瓶横眉怒目道:“你休想!我才不会写!”晏行云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二小姐最好还是听话些,不然,怕是要遭罪受。”萧银瓶心里怕极了,却知自己无论如何不能服软,她强撑着摆出厉色,“反正我就是不写!大哥知道我落在你们手里,定不会放过你们的!”“只怕是越王投鼠忌器,为你的安全着想,反不敢轻举妄动。”“你……”萧银瓶手心里已捏了一层冰冷细汗。很快晏行云就命人铺纸研墨,还命人送上一张萧银瓶从前写过的书法拓本。萧银瓶不意外自己的书法拓本会落在晏行云手里,晏行云看她一眼,说:“二小姐暂不想写,那就先令人模仿你的笔迹,若能写出与你相似的字迹,倒也不必二小姐亲自着手。”他说完就传来数十名擅长模仿笔迹之人。这些人是晏行云在来到临潼关后,以最快速度收集到的。能让萧银瓶亲自写自是最好,若不行,便要临摹的几乎一模一样才好。萧银瓶的字迹极有辨识度,天下不少人见过。若百姓看到萧钰的亲妹妹亲自出来驳斥劝降他,萧氏可还能凝聚到那么多民心吗?这数十名模仿者立刻开始模仿。晏行云就在一旁看着他们。安静的房间里,只闻毛笔曲折横行的沙沙声,像是化作看不见的手扼住萧银瓶的脖子,她紧张的连呼吸都不畅。她最引以为傲的书法,到头来却要带给萧氏重大打击吗?她又急又怕,几乎要扑上去撕了他们的纸!可这时,她听见其中一名模仿者道:“晏先生,她……她这字,草民模仿不出来。”萧银瓶一愣。晏行云眯了眯眼,“再试试看?”却又有一人道:“草民也模仿不出,实在是……草民也算仿写的好手,然而萧二小姐这手迹……”“风格太过独特,横竖撇捺均不走寻常之路,构成一体却又秀美万分,且……”第三名模仿者的话还没说完,第四名模仿者、第五名、第六名又纷纷开始说话。所有人表达的意思都是一样的,那就是,他们居然都模仿不了萧银瓶的字迹。她字迹太过独特!且很多地方都不遵循大众书法的规则,这导致模仿极难!非要模仿也不是不行,但短时间内定不十分像,怎么也要花十天半月。随着模仿者一个个败下阵来,晏行云的脸色不复初时温和,略转黑沉。萧银瓶也愣愣的,蓦地却又松一口气,冷冷笑出来。她从小埋怨父亲和大哥偏心,没少生萧妙磬的气,每每生气了就钻研书法,专门剑走偏锋的写,偏是不按照传统的书法规则。这是唯一能让她在萧妙磬面前长脸的技艺,没想到会有今日种种!看着模仿者们写不出,萧银瓶甚解气,可转念就倒吸一口气。完了,这下晏行云定会逼她亲自写!这念头一浮现,晏行云就喊人进来,道:“为萧二小姐铺纸磨墨,请她书写!”不!萧银瓶在心中大喊。模仿者们退下去,侍婢重新铺纸磨墨。接着就有几个士卒进来,强拽着萧银瓶至桌案前,把她按住,逼她拿笔写。萧银瓶挣扎,他们便拔剑。一看见剑刃,萧银瓶吓得魂不附体,连连颤抖。侍婢将蘸好墨汁的笔放在萧银瓶手里,说道:“请二小姐动笔。”晏行云在旁摆上一张文书,“这是二小姐该写的内容,照着誊抄即可。”萧银瓶瘫倒在案前,仰头冷笑:“晏先生,你真无耻!”晏行云道:“在下所做全是为陛下与百姓,二小姐请快些写,否则……”不,她不会写的。大哥好不容易打到长安,正是对垒的关键期,决不能因她一纸文书而腹背受敌!她看着直指她的剑尖,恐惧之余,却无比清醒的忆起萧绎的音容笑貌。从小爹就教育她,萧家儿女当以大局为重,当刚烈不惧死,当宁折不弯。不知怎的,被逼到绝境时,萧银瓶忽的涌现一股莫大勇气。萧妙磬没少说她心思狭隘,和萧妙磬、萧令致相比,她是最没用的。可她也是萧家的女儿,流着萧家宁折不弯的血。她也能做到绝不给萧家拖后腿!“给我一把刀,这笔太长,拿着不舒服。”萧银瓶开口。侍婢在晏行云的示意下,递给萧银瓶一把小刀。“多谢。”萧银瓶左手持小刀,右手持笔,眼看要削笔杆。可谁也没想到,她蓦然扬起左手,咬牙将刀刃刺进右手掌心!狠狠刺穿!疼!!萧银瓶顿时泪流满面,右手鲜血如注,喷溅的血顿时淋湿雪白的宣纸,更将离她最近的晏行云喷了一脸。这一刻晏行云惊得愣住。侍婢因见血而尖叫出声,士卒们亦慌乱大惊。萧银瓶疼得右手坠下,穿掌而过的刀刃掉落在地,又带起一片血珠子。她用左手捂着鲜红的右手,明明痛极,却离奇的感受到一股宁为玉碎的痛快。“我说了我不写!你们这帮不要脸的家伙,我看能把我怎么样!”晏行云后退一步,这才意识到自己竟被萧银瓶的眼神气势凛住,一时不由心下打鼓。他有些失态道:“快些收拾……快!请军医来,快去!”众人手忙脚乱立刻去做,萧银瓶的手还在沥沥滴血,她大口喘着粗气,“看见你这失态的样子,好令人开心!你们不会赢的,我大哥一定会教训你们!”她又痴痴笑起,“大嫂,我不是心思狭隘的人,我和你还有大姐是一样的……”这时一士卒道:“晏先生,既然她如此不肯配合,那便用她做人质逼退萧钰吧!本来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依我看,就先砍掉她一根小指,给萧钰送去!”萧银瓶凄身一抖,又狠狠笑着怒视他。士卒被这目光冰得一哆嗦,竟也后退一步。晏行云道:“不妥!越王是什么样的人?若激怒他,即便他暂时不能将我们如何,后果也不堪设想!”士卒道:“您就这么害怕越王?”晏行云道:“亲人乃越王之逆鳞,若用二小姐去要挟他也罢,越王定投鼠忌器。可若拿她断指威胁,焉知不会适得其反,逼疯越王?”“那该当如何?”“没事,只要我们有二小姐在手,越王就无法强攻临潼关。拖得时间长了,越军粮草耗尽,便不得不退,届时我们乘胜追击,便能将越军占领我们的城池都夺回来。”看着两人一来一往,萧银瓶桀桀冷笑:“亏大哥还说你是颍川名士,原来就这点出息!”军医匆匆到来,晏行云擦掉脸上的血,道:“给二小姐包扎伤口。”第72章 设局当萧麟悠悠醒转时, 一眼就看见床边自己的双胞胎哥哥萧麒。萧麒正要给他喂药, 见状惊喜道:“三弟醒了!”不远处萧妙磬听见这话, 忙过来坐到床边。萧麟忙问:“有二姐的消息了吗?”萧麒神色一窒,闷闷道:“嗯。”他继续给萧麟喂药,说:“二姐在临潼关, 是晏行云捉了她,刚向大哥送信过来了。”萧麟一听就明白晏行云的用意, 定是要拿萧银瓶要挟他们!萧麟自是不知写劝降书之事, 他挣扎着要坐起, “是我没护好二姐……”萧妙磬忙按住他,轻轻将他推回枕头上, “你身上好些处伤口,才包扎上药,军医吩咐要静养。”“大嫂,”萧麟不甘道, “二姐怎么办?”萧妙磬安慰道:“你大哥会想办法的, 你先养伤, 别让他分心担忧你。”“……知道了。”萧妙磬又道:“萧麒好好照顾萧麟, 我先走了。”离开此处,去向萧钰报告萧麟已醒来的情况。萧钰因萧银瓶被掳, 面沉如水, 眉间凝结一股沉郁之气。萧妙磬拉着他一同坐在羊羔皮毯子上,雪白的毯子,他月蓝色的直裾如流水般铺洒。萧妙磬坐进萧钰怀里, 用腿勾一勾他,像盘着似的,唤道:“夫君。”萧钰摸摸萧妙磬的头,“音音。”萧妙磬道:“你有什么想法吗?”萧钰道:“总要夺下临潼关。”要打进洛阳,必走临潼关。且夺下临潼关,亦是战略上阶段性的胜利。萧妙磬抬手,玉指落在萧钰一侧眉毛上,描摹他眉形,指尖缓缓移到眉尾。“银瓶暂不会有生命危险,我觉得晏先生也不敢伤害她,你别皱眉,放轻松点。”“好。”萧钰试着舒缓神色。他知道晏行云不会伤害银瓶,也知道萧妙磬是在安抚他。他不会让自己的忧心忡忡影响萧妙磬的状态,他将萧妙磬抱住,下巴落在她肩头。闭上眼静一静,再睁开时,眼中波光浩瀚,平静而蕴藏广大。“先陪我去巡视伤者。”“好。”萧妙磬扶萧钰起来。他们稍作更衣,便去巡视。眼下因草药已够用,伤者们都得到妥善处理,除少数重伤不治外,剩下的都保住性命。萧妙磬不断鼓励伤者振作,过了会儿他们遇到吴纪。吴纪一人坐在角落处,正在拆绷带换药。他心情不佳,神色低迷。萧妙磬与萧钰对视一眼,知道吴纪是在自责萧银瓶因他的缘故出去采药而被抓住。萧妙磬上前安抚吴纪。吴纪朝她道:“要是二小姐有个三长两短,我算是死也不够偿。”萧妙磬摇头道:“银瓶暂时不会有事,你也别太自责,想法子救她出来才是。”吴纪也摇头,朝萧妙磬笑一下,示意她,自己没事。但萧妙磬知道,吴纪心里定难受坏了,她多说也无益,遂离开。……次日,越军压境临潼关。临潼关主将领着副将与一众麾下将士,并排列在城楼上,居高临下与越军视线交汇。萧妙磬一眼就看到立在主将身边的晏行云。萧钰淡淡道:“晏先生别来无恙。”晏行云拱手施礼,“越王别来无恙。”话落时候就有蓟军将士把萧银瓶押上城楼。一看见萧银瓶,越军众人无不脸色有变。不论是萧妙磬和萧钰,还是袁婕、吴琪、夏侯阕,皆眸底幽深起来,心弦绷紧。这次吴纪也来了,他骑在马上,仰头看见萧银瓶穿着单薄的白衣。披头散发的她,在一众蓟军之间形单影只,脆弱的仿佛一下就能被捏散。“大哥。”萧银瓶情不自禁呼出声,又怕影响萧钰,这一声后便咬死了不再说话。她视线移动,忽然看见吴纪,眼中顿时就亮起来。而一瞬之后,眼中烟火灭下去,萧银瓶是真的很害怕无措。城墙遮住她缠着厚厚纱布的右手,此刻掌心又在剧痛,疼痛和胆寒让她在风中轻颤。晏行云道:“越王看见了,二小姐正在这里。若不想二小姐有失,便请退兵吧。”萧钰不言,眼中风雪茫茫。晏行云又道:“二小姐在临潼关是客,临潼关上下定不会伤害于她。”萧银瓶叱骂:“无耻!”萧钰仍未说话,他淡淡看向晏行云,不知怎的,明明晏行云是掌握主动权的一方,可却在萧钰这沉稳浩荡的气势下生出丝丝心虚。只因晏行云摸不清萧钰在想什么。更甚者,萧钰没露出什么焦急表情,就那般不动如山,似静水深不可测。“钰哥哥。”萧妙磬轻轻拽住萧钰的袖角。就连她都摸不清萧钰在想什么。萧钰手中缓抚美玉,视线四下缓缓挪了挪,最后向城楼上萧银瓶道:“银瓶,莫怕,照顾好自己。”他下令:“退兵吧。”半个时辰后,越军回到军营中。一进主帐,萧钰就去桌案前铺开地图,一手执笔,用笔尾点在地图上,一边思考什么。过了会儿他道:“音音,帮我喊大家过来。”萧妙磬这便去喊人,很快,众武将们都进帐来了,大家围着桌案。萧钰道:“临潼关城门四周的地形,诸位可都注意看了?”武将们齐齐答是。“很好,你们能时刻记得观察地形,确是我江东良将。”萧钰淡淡笑道,笔杆落在地图上临潼关城门两侧。“临潼关城门不高,却筑在两山之间,以此杜绝绕行,历来都是易守难攻之处。再加之银瓶在他们手里,必然不能强攻,如此便只能玩一手釜底抽薪了。”这一场商讨持续很久,待商讨完毕,萧钰将任务分派下去,挥退所有人,只留下吴琪。他有话和吴琪交待。萧妙磬没有留下,她最后一个走出军帐,将帐帘放好,一转身,却见夏侯阕等在不远处。夏侯阕靠在一顶军帐旁,双手抱臂,看样子是在等吴琪。萧妙磬向他走去,他向萧妙磬行了一礼。萧妙磬问:“敏晶用月神穿云的准头,如今怎样?”夏侯阕道:“十之五六的准头。”意思就是,假使给吴琪十支箭,她用月神穿云将之射出去,十支里有五六支能正中靶心,其余便是要偏的。思及刚才萧钰分派给吴琪的任务,萧妙磬不由担心的喃喃:“有些勉强,难怪敏晶压力那么大。”夏侯阕道:“她现在正好到瓶颈期,不逼一逼,怕还突破不了。只是王上给她的任务,啧,确实压力大,不容有失。”是啊,钰哥哥让敏晶在临潼关城楼两侧的山腰上埋伏,寻找机会,和夏侯阕一起将城楼上的将领射死。因着距离远,普通弓箭无法满足这般射程,唯有像天狼吞日、月神穿云这种非同凡响的远程重弓才能做到。这对夏侯阕来说,自手到擒来,可对准头只有十之五六的敏晶而言……萧妙磬不由回望主帐,不知萧钰要和吴琪说什么。后来萧妙磬暂且离开,去看看萧麟的伤养得如何。这时主帐帘子被掀开,吴琪忧心忡忡走出来,脚步有些虚浮。她看见夏侯阕在外等她,微微一怔,朝他走来。“我担心。”吴琪说。夏侯阕道:“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平日里教你的要领,你不都记得。到时候射箭沉着冷静点儿,手别发抖,没什么做不到的。”吴琪皱眉,“即便如此,我依旧技艺不精……”夏侯阕道:“大不了就是失误没射中,有我在,补上两箭就是,担心个什么?”吴琪眉头皱得更深,“我是担心误伤二小姐。”夏侯阕不以为然道:“你没那么差的准头,你想多了!”“可是……”吴琪还想说什么,终是咬断自己的话,“罢了,连你都信我,我又怎能不信自己。”军令已下,她只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做到。刚刚萧钰亦嘱咐她,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他说,他相信吴家人,相信吴琪能够做到。这份信任让吴琪心中的压力变得更加沉甸甸的,然而,却也鼓励了她。她是吴家子弟,是吴老将军的继承人。她怎么能被压力打败?越是担心,便越是铮铮铁骨,满腔翻腾起决绝的斗志与信念。吴琪沉默着,眼中渐渐涌起近乎偏执的光晕。如果是大哥在这里,一定会一往无前的完成任务。那么她也能!她要彻底掌控月神穿云,她说什么都定要成功!一声高亢雄浑的唳鸣,响在头顶。萧妙磬刚从萧麟的军帐走出来,闻声仰头看去,瞧见萧钰的海东青在上空盘旋飞翔。海东青犀利的鸣叫,羽毛带起劲风,似划破千层云端翱翔而落。萧妙磬抬起一手,海东青缓缓降下,落在她胳膊上,晃着脑袋与她对视。萧妙磬想起刚才萧钰对她说的话:“它是我从小养到大的,除了传递军情,它还能做很多。毕竟,它是一只鹰。”她不由自主对海东青喃喃:“我们一定会救下银瓶,夺取临潼关的。一切,三日之后见分晓!”第73章 我成功了萧银瓶在临潼关这几天, 起先不吃不喝, 以此反抗晏行云。后晏行云命人将她绑起来, 强行喂粥,她无法不喝。萧银瓶狠狠将粥吐在晏行云脸上,骂道:“真难喝!”晏行云的好脾气也快被萧银瓶消耗殆尽, 他威胁道:“二小姐不要不识好歹。”萧银瓶理也不理他。在落到蓟军手中前,她从没想过自己也能变得这般刚烈。一旦豁出去了, 竟是觉得这般才更痛快些。三日后, 越军再度兵临临潼关下。萧银瓶因三天未进多少食物, 容颜憔悴,晏行云认为不必再捆绑她, 反正她也没力气,便直接将人押到城楼上。然而令晏行云没想到的是,他刚要对萧钰喊话,就见迎面什么东西急速飞来。那东西如箭一般, 笔直冲向晏行云面门。晏行云本能一惊, 来不及躲闪, 被那东西逼到近处。忽然只听衣袖划破之声, 剧痛自胳膊传来,强大的冲击力伴随温热的羽毛糊到晏行云脸上。晏行云不由惨叫一声, 趔趄两步, 这才看清袭击自己的是一只海东青!萧钰豢养海东青之事,晏行云有所耳闻,当下就明白这是萧钰指挥的!他忙下令众将领赶紧驱逐海东青, 然则海东青乃猛禽,灵活又迅捷,哪是武将们手忙脚乱便能驱逐的?众将士持械乱挥,又唯恐伤到自己人,不敢幅度过大,束手束脚。却又因此顾不上萧银瓶。本站在萧银瓶身边的主将与晏行云,都被海东青冲撞到城楼另一端。晏行云预感不好,张口要说话,哪料就在此时,忽的看见一侧山腰上有银光闪闪之物。那银光刺痛他双眼,他一愣,猛地反应过来那是什么。那是箭!是锋利的箭头!不等他看清执弓箭之人是谁,那支箭便急射而来。下一瞬,晏行云身边的主将中箭倒地,当场毙命!这突来的一箭,让城楼上所有将士骤然明白,将士们喊道:“当心来矢!”海东青蓦然腾起,这一瞬再度两箭射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取两名副将性命!一侧山腰上,连出三箭的夏侯阕眼也不眨,迅速搭上第四支箭,瞄准下一个目标。他弹指放箭后,快速瞥了对面山腰上的吴琪一眼。昨夜,吴琪与夏侯阕分别带人,偷偷爬到山腰隐伏,只待海东青扑向城楼这一刻,二人便左右射箭,突袭城楼上的蓟军。夏侯阕已一箭当先射死主将,蓟军士气大减。吴琪搭箭上弓,瞄准一名副将。这一刻,她的手在抖。从这里到城楼,射程极远,非天狼吞日与月神穿云所不能射。因着距离遥远,宽阔的城楼在吴琪眼下便缩小为方寸之地。要将箭射中这方寸之地里的活动目标,还要小心别误伤萧银瓶,纵是吴琪再决绝,临到头来,也紧张的心脏狂跳双手发抖。没事的,她能做到,没那么难的。王上和夏侯阕都相信她能做到,她也一定要做到的!手上狠狠一用力,止住颤动。吴琪看了夏侯阕一眼,脑中飞速掠过他教给她的全部要点。角度、手指的落点、双手的力道、准心……她一一调整,头脑越发的清醒,心也不由自主镇定下来。这一刻她什么都不想,只想着如何将这数月所学发挥到极致。她仿佛进入忘我的境地,周遭一切声响被过滤,眼中只能看见她的目标。终于,一箭射出。在箭矢离弦那一刻,吴琪死死盯着她的目标。只一瞬之间,那人胸口中箭,倒地而亡!吴琪双眼蓦地睁大,刹那,一股无与伦比的激动和喜悦填满她整个胸腔。她射中了!对面飞箭如雨,夏侯阕将离萧银瓶较近的将士一一射杀,将较远的留给吴琪。吴琪立马继续搭箭,她没问题的,她能变得与夏侯阕一般!城楼下,萧钰早已借着蓟军的注意力被夏侯阕和吴琪吸引,吩咐自己的暗哨悄悄沿着两侧山壁,攀爬至城楼。越军持续击鼓,海东青再度猛攻。鼓声和海东青乱飞的羽毛,影响了城楼上将士们的听觉和视觉。当他们注意到萧钰的暗哨攀上城楼时,为时已晚!两名暗哨将萧银瓶一坐一右护住,另有两名暗哨从城楼上跃下,落到城门里侧。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将控制城门的士卒干翻在地,然后拉起城门!晏行云已觉不妙,喊道:“快杀了那两人!”立刻有士卒要去下楼杀人,然则他们还未能进入楼梯间,便死在夏侯阕和吴琪箭下。此刻的吴琪仿佛处在另一重境界里,欢欣激动之情鼓舞了她的斗志,燃烧起她的战魂。她的双眼仿佛化作鹰隼般犀利,平稳的双手一箭又一箭,每一箭都发挥到极致,每一箭都射中目标!让她吃尽苦头、无比倔强的月神穿云,值此一刻,却完全被她驾驭着。不,是与她合二为一!两人的箭越射越快,天狼吞日与月神穿云,珠联璧合,日月齐光。城楼上萧银瓶在暗哨的保护下,毫发无伤。某一瞬间她转眸,正好对上萧钰的视线。萧银瓶双目模糊,低声道:“大哥……”蓟军从主将被射死起,士气就已先矮下去。晏行云心中大叫失策,萧钰此人太是出其不意,自己应该想得再全面些,再多做些准备……“晏先生小心!”一个失神间,一支箭朝晏行云面门射来,是吴琪所射。一名小将以身为盾,扑上来推开晏行云,将他推到另外几个将领身边,“快!护晏先生逃走!临潼关要失守——”话未能说完,便因箭中要害,失去生命。吴琪眼也不眨,继续搭箭。最终,晏行云在一队士卒的掩护下,终于逃出生天,狼狈而去。萧钰的暗哨打开城门,迎大军进入。在晏行云逃跑、城门被打开之际,余下的所有蓟军都丧失斗志,相继投降。萧钰示意手下去料理这些事情,他忙带着萧妙磬去接萧银瓶。“大哥!”萧银瓶被暗哨扶着下了城楼。她这几天没怎么吃饭,连下楼都没什么力气。萧钰张开手接了她一下,她倒进萧钰怀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这些日子的担惊受怕,这些日子的宁死不屈,那一根绷了好多天的弦,终于啪的一声断裂。萧银瓶哭得好像个迷路多日终于重回亲人身边的孩子,天昏地暗,泪水怎么都停不下来。“是为兄来得晚了,让你受这遭委屈。”萧钰心疼不已,不断拍着萧银瓶,任由衣襟被她的泪水湿透。萧银瓶猛地又放开萧钰,投入萧妙磬怀里,“大嫂,我好怕!我真的害怕死了!呜呜呜……”萧妙磬拥紧萧银瓶,一手安抚的拍打她的后背,柔声道:“没事了,银瓶,你回家了,都没事了。”萧银瓶嚎啕,身子一抽一抽,忽然她看见吴纪,他走到他们近旁,正在瞧着她。吴纪眼里蕴含种种情绪,有庆幸,有自责,有欣喜,有心疼。萧银瓶从萧妙磬怀里抬起头来,转身朝吴纪扑去,不管不顾的就扑进他怀里,抱着他继续哇哇大哭。吴纪全身一僵,想推开萧银瓶,却在动了一半时顿住,又慢慢收回动作。他抬起左手,也学着萧妙磬方才的样子,拍打萧银瓶的后背。除了对吴琪,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抱着安抚别的女子。他的动作僵硬,但眼神却变得更心疼。同一块土地上,除了萧银瓶在哭,吴琪也在哭。吴琪率着她的人从山腰上下来,她紧紧握着月神穿云,整个人连着弓都在颤抖。她是喜极而泣。做到了,她真的做到了。和昔年的吴纪一样,和夏侯阕一样,箭无虚发,全部命中。她能感觉到月神穿云在她手里终于拥有全部的生命,与她的生命相连,化作她的一部分。过往的记忆如潮水涌来,她想到在徐州战场上英勇牺牲的父亲,想到为保护萧绎而断了右臂的哥哥,想到从前那些与他们兄妹一起出生入死却一个个死在沙场的兄弟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