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实在太详细了,一听便知道是哪位清丽稚气的姑娘了。因着刚才和阿笙聊得还算投机,老鸨也不欲给她多添麻烦,敷衍地说:“她呀,一保准不是您要寻的人,我这还想好好困一觉,明天有位楼里的姑娘要出阁□□,我还得去忙活呢。”老鸨伸出来两只手,想要阖上门扉送客,可是今天这扇门注定很难关上了。那穗婶娘从袖袋里掏出一锭不符合她穿戴的黄金,缓缓递过来,似乎对老鸨发直的目光毫不在意,“这回你可记得起来了?”金子灿耀,恰如乌饭里面的粟米粒。看双桃一口口嚼动着乌饭的模样,阿笙也顿觉饥肠辘辘,喝下一口麦粥,舒服地喟叹一声:“那就祝福你能卖个好价钱吧。”闻言咀嚼的动作一顿,双桃苦涩道:“你当真这么恨我?”阿笙耸耸肩,又送一口粥到唇边:“我找不到要帮你的理由。”抿抿干到起皮的唇瓣,双桃低沉道:“你还在恨当年我污蔑你的事情吗?”她凄苦一笑:“我也不再瞒你,我的家人你也看到了。为了个病痨的弟弟,就要把我们女孩往死里磋磨,便是卖掉我们的血肉都没用,这是要扒骨抽髓啊。”我们吗?阿笙倒是不知道这个“我们”指代的是谁,毕竟双桃在她面前展现的,一直都是家里只有两个孩子:弟弟和她。那么,这个们又是谁?眼中渐渐蓄起泪水,双桃道:“我是实在没了法子。崔姑母那么疼宠你,就算你是犯了错,她也总会原谅你。我当时是一时糊涂,想着反正你也不会有碍,崔姑母还会为了你,多补偿我一些钱财,这才鬼迷心窍做了这些事。”所以,只因阿笙更受宠爱,就要她去挡灾吗?凭什么。第25章 公子还是个小丈夫知道了当年背后的真相,阿笙不觉得舒了口气,反而更茫然。若是双桃当年好好说,别说她,便是崔姑母,都会尽一份力帮帮自己的身边人。但是这样诬陷,又算做什么呢?是双桃先把她推开的,到头来还要倒泼一盆脏水给她。不帮人背黑锅,受人宠爱,原来就是错的吗?见阿笙一直不语,双桃忍不住沉声道:“如果不是因为这个,难道是因着坠井的翠柳一事吗?”见阿笙不答,双桃忍不住:“你当真知道翠柳都做了什么吗?”阿笙唇角扬起来:“发现了你和崔大夫人的交易,想要威胁于你?”闭闭目,双桃声音轻细:“你果然全部都知道。”推开喝了一半的麦粥,阿笙声音和粥汤一样的冰凉:“也是后来才发觉的。虽不知道你是何时与阿锄哥情投意合,还劝服他来帮你的。”“不过,让一个和内院丫鬟没什么交集的身强力壮的人来动手,当然比自己要强得多。你那日特意要夜间服侍崔姑母入眠,也是为了表明自己不在场吧。”双桃也彻底没了胃口:“我倒不知阿笙你是这样一个大义凛然的人,之前那翠柳不也在背地里头骂你,没想到你还能这样去以德报怨。”真奇怪。阿笙问:“不知道,我何时说过是因为她了?”双桃捶捶自己混乱的脑子,努力冷静思索起来:阿笙从未告知过崔姑母,连对着泼皮无赖的翠柳家人都紧守牙关,她只是把那只镯子给了崔大夫人……崔大夫人。双桃霍地抬起头:“原来你居然是因着崔大夫人?”两排柔软微弯的睫毛轻颤,阿笙实在不能理解:“崔姑母到底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要帮着大夫人来瞒她。你这是背主啊!”避开女孩澄澈的视线,双桃轻声问:“你还记得我教你做的纸鸢吗?”有鸟有鸟群纸鸢,因风假势童子牵。当年阿笙真的是很黏着自己的双桃姐姐,像小跟屁虫一样黏在后边。年纪也不大的双桃发现,小阿笙那时候总是艳羡地盯着高高飞起来的蝴蝶纸鸢,墙外模糊的欢声笑语萦绕在耳畔。双桃问:“你很喜欢?”那时阿笙睁大着水汪汪的眼睛,连忙慌张摇头:“我更喜欢和双桃姐姐一起做剪纸、编花绳。”骗谁呢?那小眼睛的余光可一直跟着纸鸢跑呢。那个时候,双桃拍拍自己的手,不屑道:“这有何难?看你这个傻样,我教你便是。”话是这么说,可是年纪很小的双桃自己也不会,但偏偏想要在阿笙面前显得很厉害。双桃不打算做普通的纸鸢,要做就想要学古籍里面的做法,做最大最好飞得最远的纸鸢。最先是要做好放纸鸢的线:把一块琉璃敲碎,碾成颗粒的粉末,然后架起一只小砂锅,小火慢煮着黄明胶,成了后,再把玻璃碎黏在普通的线上面。可没有想到,第一步就出了差错。好不容易找到了块破旧琉璃,双桃也不预警一声,猛地把它敲碎在地,那飞起的碎片不仅弄破了双桃的腿,还划伤猝不及防的阿笙的小脸。阿笙年纪小,这事情发生的太快,甚至都没察觉出痛,先扑上去,却不敢抱着双桃的腿,只能望着双桃划烂的裙裾哇哇大哭:“双桃姐姐,都是我不好,我再不敢做纸鸢了。”在屋内休憩的崔姑母闻声走出来,一眼便看到阿笙满脸的血混着泪水,给原还在迷糊盹着的崔姑母唬了一大跳,赶忙叫她进屋擦药,还训斥了双桃一嘴:“怎么这样不小心。”可是,明明是阿笙她喜欢放纸鸢才叫她做的呀,她也受伤了。为何崔姑母就只能看得见阿笙,看不见她呢?年纪尚幼的双桃攥紧了拳头:就如同娘一般,永远只能看到弟弟,而自己就是个碍眼的摆设。这样碍眼的场景,就一直记录在双桃的记忆里,延续到了她们长大的时候。食圆影的酒楼里人迹罕至,唯有金青鸟啁啾声环绕,阿笙终于明白了当年莫名的冷落起始于哪。或许是寒食节的食物都过于冰冷,阿笙的手也沁凉下来:“可我当初,不是将崔姑母给的药尽数送给你了吗?还把我那几个月的合意饼都留给了你。”合意饼是阿笙当时最爱吃的一款点心,可惜不常有,一个月也只得那么两三块,她忍着口水,尽数留给了双桃。阿笙忽然莞尔一笑:“是我忘却了,你从来不爱吃甜食的。”不是她钟爱的东西,天下所有人都会喜爱的。不过,“你为什么都不说呢?”不但不说,还总要温婉笑着,表示不要紧、没事、很好吃,最后其实都很是鄙夷地给扔了吧。那又何必呢?双桃纵使现在万般窘迫狼狈,可莫名总是想要如同小时候一般,在阿笙面前撑撑没什么必要的面子,讥诮道:“你后来不是也找崔小公子做纸鸢,玩得很开心吗?”小阿笙因着双桃构陷她偷药材后,即使已经和双桃走的是桥归桥、路归路,可心里终究是不舒服。说到底,小阿笙根本就不知道,那时候双桃便已经嫉恨于自己了。因此,小阿笙还和在她看来颖秀绝伦的小公子面前倾诉:“公子,这究竟是为何啊?”公子璜丢开手里头的笔,瞥她一眼:“你想放风筝?”阿笙确实挺想的。可这不是风筝不风筝的事啊。还没等阿笙的小脑袋瓜子转明白,崔珩晏已经行到架几旁,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已经挑出来那记载着如何做风筝的《考工制记》。他漫不经心拍拍手上的灰尘,“这有何难?”竟是如此雷厉风行,已经转头吩咐小厮去找工具木杆了。小阿笙惊呆了:“可是我说过,再不做纸鸢的。”崔珩晏将各类卷宗从书案上清下来,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竹丝和小刀,头也不抬:“你还是好好待着,好好多写几个大字吧。”阿笙羞愧地涨红了小脸,可是看着小公子用那样玉白的手,去僵硬小心地握着小刀,几次偷瞄后,终究忍不住:“还是让我来帮帮你吧。”小公子长嗤一声,“你还不若多读几遍三字经,什么时候不用来找我,帮你读那些个话本子,可就是帮了我的大忙了。”听到这话,阿笙彻底老实了,头也不抬地研究那些方块字。可是听不到她的声音,崔珩晏反而不适应,三番五次地抬起头,却只能看到,小姑娘鸦雏色的发丝,乖乖巧巧的绾在那里。还真的就不说话了。平时怎么没有这么听话?可是因着心不在焉,一个不愣神,他比握在手里的小刀,划破了自己的手指,便蹙起眉嘶了一声。却没想到,因听到这个声音抬起头来的阿笙,居然直接红了眼眶,一向红扑扑的小脸霎时间苍白如纸,血色褪个干净。小阿笙唇瓣都哆嗦起来,却一句话都吐不出来。还至于这样吗?他这个当事人都没哭,怎么感觉不是他受了伤,而是阿笙在受折磨。公子想小声哼哼获得同情的话也说不出了,他生硬地用冰凉的指尖抹去她的眼泪,“男子汉大丈夫,这一点都不痛。”阿笙哭得不停抽气,“你不是大丈夫,崔姑母前天还说,公子还是个孩子呢。”公子璜刚想挑起眉毛,可是一看到她泪眼婆娑,鼻子都红红的样子,还是妥协下来,叹口气:“好,那就小丈夫,你的小丈夫公子一点也不痛,你不要再哭了。”小时候的崔珩晏很敏感,一点都没有现下长大了的彬彬有礼,说话也是凉冰冰的总带着刺,这几乎是难得的软化与温和。尽管还是能听出来几丝别扭和勉强,可是阿笙只觉得温柔。就是因为这样,阿笙哭得更大声了,都要小声打起嗝来。崔珩晏头痛地不行,犹豫半晌,还是用僵硬的手拍拍她后背,努力学着她平时安慰自己的语气:“阿笙乖,大不了我再给你读两篇话本子,你莫要再哭了。”阿笙抽抽搭搭:“真的吗?我想看摄政王和宰相的那本。纵然他们相爱,可总是因为性别与阵营的关系不能相守,多么伤悲的感情啊。”眼看崔珩晏软下来的眉目又射出寒冰簇簇,阿笙瘪瘪嘴:“公子果然都是骗我的,你就是很痛!”公子璜败北,拿过帕子,很是粗鲁地塞给她,“读,你别哭了,我读还不行吗?”阿笙破涕为笑,颠颠儿地跑去拿珍藏已久的话本子,连用作标记读到哪里的柏叶都保存的很好,“喏,就是这里,上次读到摄政王把宰相逼到墙角处,狠狠掐过他的腰肢,‘丞相大人这腰比女人的还要细,想必天生就是来勾引人的吧。’对,就是公子现在手拂过的这里,上次你就把它合上,宣布再也不会读了。”才接过书籍的崔珩晏匪夷所思,吸口气,到底还是没忍住:“姑母知道你每天都在看什么吗?”怎么可能让她知道?阿笙理直气壮,“我只告诉了公子一个人。”也不知道这句话哪里触动了公子,他虽然满脸嫌弃,蔫蔫的声音也是耄耋之年的教书先生一般,丝毫没有起伏的音调。但他到底还是读完了,连最娇贵的皮肉上受的那一点伤,都没来得及包扎,而是一页一页的,在那个平凡的下午,把这本并不算薄的册子读到了最后一页。夕阳西下,暮色罩笼着小公子,将那微抿的唇角都染上温柔。崔珩晏抿口茶水,平直地念最后一句,“从此,朝堂之上,纵然两人一白一黑,政见相左,却总能相携并肩,共同扶持这王朝走向海晏清平的盛世。”总算合上话本子,崔珩晏短嗤声,不屑一顾:“什么一黑一白,难不成是黑白双煞?”可一转头,却发现阿笙又是泪水糊了满脸。真是绝美的感情,超越伦理,跨过性别,共同沉沦!阿笙要拿自己的小银锁头,把他们永远拷在一块儿,生生世世都不分离。最关键的是,描写中这宰相和摄政王还都长得这么好看!呜呜呜呜呜怎么会有这么美的感情啊。崔珩晏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满脸挫败,也来不及再润润嗓子,而是先自己倒杯茶递过去,“小姑奶奶,你怎么又哭了?”阿笙虽然年纪小,可是接过茶水一口啜饮时,却难得的起了一点悲天悯人的优越之感——公子虽然聪明,可到底还是个孩子,丝毫不懂两情相悦的美。早慧的阿笙望着蹙着眉头盯着自己的公子璜,很悲悯地叹口气:果然姑母说的不错,公子还只是个小丈夫呢。作者有话要说:有鸟有鸟群纸鸢,因风假势童子牵。——《有鸟二十章》这篇文不涉及耽美因素,纯粹是隔壁恶趣味的反pua文写多了,导致写到这里也有点放飞自我哈哈哈哈哈第26章 可我不信你那次和崔珩晏倾诉过双桃的事情后,尽管闹了不少乌龙,可阿笙心里的郁结基本去了泰半。她年纪小,很快又迷上七巧板和蹴鞠,也把纸鸢的事情渐渐放下。直到那一天,阿笙才拿出笛子,还没来得及跑去找崔珩晏,就看到神清骨秀的小公子已经等在门口,递过来一个皱皱巴巴的纸鸢,“喏,给你的。”阿笙下意识说出心里话:“公子这是被店家骗了吧?这么丑的纸鸢,怕是倒搭钱都不会有人愿意要的。”那个时候,侍从阿裕已经跟在了崔珩晏身边,还不等公子璜做出回应,已经皱起眉毛:“阿笙慎言,这可是公子他亲手所制的。便是你真的觉得丑,也不应当说出来的。”他还邀功一样看向崔珩晏,认真道:“我说的对吧,公子?”崔珩晏温柔一笑:“你说的不错。”因此没过一个月,除了嘴皮子,其实一无是处的新小厮阿余就走马上任了。已经过去了这么久,阿笙还是记得当时的好心情。公子的纸鸢是她生平见过最丑的,老鹰的翅膀也是歪歪斜斜的,飞得也没有墙外的孩童们放着的燕子飞得高,甚至最后这只可怜的老鹰还在空中散了架。可是阿笙确定,那一天的她是整个涿郡中最快乐的孩子。便是能做公主皇后,她都不想换。即使是现在,阿笙也没有忘却整个胸腔都震荡着快乐的感觉,有云雀在她耳边高声欢唱,小小的她,就可以把所有的不舒服与伤悲都抛到天上。清风刮过,绳子断了,公子难得也露出个气喘吁吁的狼狈样子,阿笙的发髻也散开,可是那散了架的老鹰,尚尤飞在无边无垠的蓝天之上。有鸟二十,不敌折翅老鹰。双桃表面上不在意,可是当时幼年的她一直趴在窗棂上,牢牢注视着那脱离开绳索,自由自在于天际翱翔的老鹰纸鸢。她喃喃自语:“我就是那老鹰。”便是这么多年过去,双桃也从未改变过自己的想法。她用手比划出一个攥紧绳子的动作,问默默不语的阿笙,“你知道吗?我娘她就是把我当做一个纸糊的风筝,一举一动都要看阿弟的情况。”双桃也不在意有没有得到回复,自顾自地说:“他若是身体强健些,娘也就心情好,偶尔多放一截绳子,让我能自由自在地歇息一会儿,若是阿弟身子不好,我也就得跟着兜头撞在树上,撞进乌漆墨黑的泥潭里,撞得皮开肉绽,却得用这血肉钱来替他治病,回头还得露出个笑模样。”“我真恨不得他死了。”双桃咬牙切齿,唇里几乎是沁着毒汁。阿笙轻轻问:“所以,你想怎么样?”“我想怎么样?”双桃霍地抬起头,眼睛比黄昏的微光还要亮,“我想再不做这受人掌控的纸鸢,我想摆脱这绳索,我想能为自己而活!”“消得春风多少力,带将儿辈上青天。”双桃唰地站起来,眼瞳里似乎要燃烧出火焰,“这还是阿笙你识字的时候说给我听的,我从不曾忘记这句话。”“我要凭借东风上青云,踩在这群人的头上,屹立于高山之巅。”“我要让我娘看看,她的女儿绝不比那个病痨的儿子差!我的人生绝不该停在勾栏院里头,做个醉生梦死的女子。我要往上爬,便是最后终究也要头破血流,我也要往上爬,便是踩着旁人的尸骨,我也要拼了我这条命往上爬,牺牲一切我也在所不惜!”她的眼睛明亮,一向柔媚的眉目也跟着生动起来,整个人就像烧着的一团火,要将这凄冷寒食节簇染上葳蕤焰光。双桃的声音太大,而酒楼本就空旷,就连原来在打瞌睡的店小二也被惊醒,挠着头往这边看过来。阿笙冲他歉意一笑,转过头来道:“所以,我便是你踩上去的第一个牺牲品,是吗?”她的声音太过微弱了,本就怒火中烧的双桃更是没有听清,努力平静下来,问:“你说什么?”摇摇头,阿笙很温柔地为双桃斟上一杯茶水,“我说,我可以借给你一百两。”就为了今天的这一番话,为当年双桃照顾自己的情谊,为自己这么多年的耿耿于怀。阿笙默默念:我不再欠你了。双桃刚欲惊喜地扑过来,就被阿笙柔声制止。阿笙的眉目柔软,当真是小孩子不记仇的模样:“可是咱们得立下借据。”闻言,双桃轻轻蹙眉,但还是道:“这是自然,两年后我还你双倍。”阿笙笑起来:“那可不行。”真是一样的爱装清高,还不等双桃在心里头讥笑,便听到对面的小姑娘接着轻柔道。“你得还我十倍,立据为凭。”双桃眼睛瞪得铜铃大:“你说多少?你怎么不去抢?”阿笙很淡然:“便是去当铺,你现在连个抵押的东西都没有,怕是一个铜钱都换不来。你自己拿主意便是。”看到她这个样子,双桃反而笑起来:“我倒小瞧了你。”阿笙垂眸,“你借是不借?”“借,怎么不借?一千两便一千两,我总还得起你。”双桃恶狠狠地装凶,说到后面反而笑起来,“阿笙,你是真的长大了呀。”再也不像小时候那样冒傻气跟在自己身后面,像一条小尾巴。可也未尝不是好事。阿笙拿出荷包,唤来店小二结账,冲神色复杂的双桃抬抬小下巴,“走吧,街上有卖字的人,让他来替咱们撰写借据,别说我诓你。”双桃讷讷:“我自然是信你的。”日光幽微,阿笙也笑出了两个甜蜜的小梨涡,“可我不信你。”阿笙说的不假,就算是冷清的寒食节,依旧有不少书生在卖字为生,双桃挑了个眉目清秀,看起来便好说话的人询问起来。那书生本来百无聊赖地把玩着笔杆,一听到两人的借据,顿时吓得清醒过来,“一百两要换多少银子,一千两?”他错愕地看向阿笙:这娘子看起来稚嫩可爱,说起话来也是细细柔柔的,怎么如此狮子大开口?没有想到,这个欠债的反而更不耐烦:“叫你写,你写就是了,哪里来的这么多话?”书生替她不平的满腔愤怼也咽下去:得,这两位一个比一个脾性大。反正与他无关,甚至还能得到一笔报酬,书生很快将字据谱好,询问:“这担保人是谁?”双桃咬着唇:以她现有的名声,断不会有人愿意为她作保的。却听到阿笙细细柔柔道:“老鹰风筝。”书生用光秃秃的笔杆掏掏耳朵,满脸迷茫,“你说什么?”阿笙轻笑:“就是现下的季节里,满街的孩子都在放的纸鸢,你该不会这个都不会写吧?”这怎么可能?书生把原本疑问的话放下,匆匆写就,递给她们按手印,“可不能反悔了。”真是两名奇怪的娘子。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书生用秃笔杆搔搔头,也准备收摊回家了。接过阿笙从小匣子里拿出来的银票,双桃将一式两份的借据拿出一张递给她,正待回到自己的寝屋,便听到阿笙犹豫的呼唤。双桃拿到银票便不耐烦了,冷着脸转过头:“我肯定会两年后还你的。”听了这话,阿笙也不动怒,还是笑眯眯的,“有担保人,我自是不担心。”想到那笑话一般的老鹰风筝,双桃满嘴的冷嘲热讽,忽然说不出来了。阿笙轻声:“只是我个人奇怪,既然阿锄哥和你暗生情愫,为何他不帮你?”整整一天不曾露面,最后还要让双桃来求到素来与自己不合的阿笙身上。月照花林,如此美的夜色之下,双桃却衣衫单薄,形单影只,旧日的共犯情郎不见踪影,独留她一个人面对这惨淡的世间。她身子一僵,声音也是凝涩的:“他有自己的打量。”“什么打量?”阿笙是真的迷惑,“如果他未来是你的夫主,便这样眼睁睁瞧着你被人欺辱吗?”便是因着两家有什么不得而知的世仇,双桃不能嫁到他家,可现下也总是情人。便如此不吭不响吗?双桃冷漠道:“那是我们之间的事。”她茕茕孑立,在暖春的四月发着抖,却还是颤颤地走向自己选择的路。月斜星澹,两个旧日亲如姐妹的好友,终究分道扬镳,于春空澹白之下,走向了截然不同的方向。作者有话要说:消得春风多少力,带将儿辈上青天。——《风鸳图诗》第27章 真的不必告诉她今天林林总总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阿笙是精力也被透支,荷包也被掏空。然而,临上榻前,她还是心情很好。就连百叶都看出来了,纳闷道:“你今天不是懒怠出门,最后还是小公子来三催四催,你才磨磨蹭蹭地出去吗?怎么在外面转悠了一天,还这么有精神?”阿笙得意不已,嘴里还哼上了刚刚新吹的紫竹笛调。没错,与双桃做别后,阿笙还去祭拜了一下小狗寒寒。然而由于以往都是和崔珩晏一起,两个人说说话总是不会太寂寞。可是这回只有她一个人,实话实说,她其实并没有和生前的寒寒相处过,对着人家的墓碑也讲不出什么话来。晚风温柔,就像是穗须轻轻拂动。阿笙灵光一闪,跑回屋子里拿出紫竹笛,对着荒草丛生中被打理的很干净的碑清脆道:“我给你吹首曲子吧。”并没有固定的谱子,她想到哪里吹哪里,反正荒草萋萋,无人经过,便是手指没有按住孔洞,而是滑了半个音也不会被发现。阿笙把憋闷已久的愁绪、怅惘、恍然大悟后的失落,以及大半年缠绕噩梦的消解畅快、与淡淡失落全部都吹给寒寒听。虽然不曾相识,但阿笙觉得和狗对话,要比和人说话舒适多了。就比如,她高高兴兴地和寒寒他道别后,还没有出林子,便遇到了完全没想到的人。局促的阿锄搓着手,尴尬笑:“阿笙,好巧啊。”一点都不巧。为了不让旁人发现,也为了能让小狗安静长眠,寒寒被葬的那棵树可是她和公子精挑细选过的,既宁静偏远,又不会碍着别人的路。阿锄哪里便这么轻易走过来,还恰巧能碰上呢?自从坠井的翠柳和双桃的事情之后,阿笙也对他起了些防备之心。看到阿锄黝黑的脸庞,她还是把含在舌尖的那一句“你跟踪我”的话咽下去,转过话题:“双桃今天受了欺辱,你可知道?”听了这话,阿锄惶急道:“你听我说,我和那双桃真的没什么干系,都是她之前来找我的。”双桃一个身娇体弱的小姑娘,还能胁迫他不成?阿笙挥挥手,“这不必与我解释,阿锄哥还是留着心思和你的母亲好好说吧。兴许她看你恳切,也能心软点头应下你们的婚事。”和双桃的婚事?那怎么成!阿锄大脑空白,下意识把双桃和自己老娘尽心尽力瞒着的事情,三言两语全都揭了出来,“我娘去拜访双桃娘的时候,发现她娘的夫主居然在对双桃娘拳打脚踢。我娘看不过眼,就去帮双桃娘,没想到反而被那个醉醺醺的竖子给一脚踹在肚子上。我娘那个时候还大着肚子,当下弟弟也没保住,还坐下了病根。”阿笙简直被左一个“我娘”,又一个“她娘”给搅糊涂了,她根本不想知道别人家的阴私事,当即抱住耳朵,头痛道:“这都是你们自己之间的事,真的不必让我得知。”发现阿锄还是那副憨厚的表情,似乎很是不解,阿笙却觉得有一些莫名的寒意,她最后告诫道:“我看你的母亲好似对百叶很是中意。不管如何,也别把百叶姐姐拉下水,你还是趁早解释清楚,免得到时候又多添一桩官司。”终于,阿锄露出个若有所思的表情。看他难得居然在思索,阿笙仗着自己对这个树林很熟悉,趁着夜色遁匿了。尽管遇到个煞风景的阿锄,她依旧很开心:好歹也算是替百叶解决掉了一桩麻烦事。阿笙两只眼睛弯起来,对着百叶调侃道:“我的老姐姐,你是不知道,小的为了你可是跑断了这双老寒腿啊。”这也是阿笙自己的小心思:毕竟双桃在,多多少少也能挡着一点阿锄。她现在真的是觉得阿锄不是百叶的良配,可是却不好对着每天一提及郎君便羞涩的百叶直言。她真的是很不容易。可是这样的不容易,还不能被谅解。百叶眉毛又轻轻挑起来,用榻上的帛枕闹她,“你个小蹄子再胡说,谁是你的老姐姐?”阿笙三两下钻进被褥里,轻快吹熄蜡烛,愉悦道:“不早了,阿笙的老姐姐可快些入寝吧。”她从枕下摸出那一本择夫手札,摩挲几下,是模糊的杜蘅清香,好像已经远走的人还在身旁。阿笙在心里念:不休不止的噩梦寒食节已过,从今夜起,终于可以一夜好梦。她轻轻闭上眼的时候,是真的难得轻松,把诸多困扰的烦心事皆抛在脑后。从此,梦魇终于可以离她远去了。阿笙是真的这么想的。于是,阿笙又一次在梦里头被公子杀死了。作者有话要说:敲桌,美人们看标题,你们以为千百次都是说着玩的吗?吧嗒抽旱烟第28章 垂死颜控惊坐起不过这一次不是在醉玉楼,也不是饮毒酒或是被剑抹了脖子。公子璜是在她的及笄那天,于小狗寒寒的墓旁杀死她的。初秋夏末,是崔姑母当年被休弃之日,也是她遇到襁褓中被偷走的小阿笙之时。因着不知道阿笙真正的生辰,崔姑母索性就将那一日充作了她的诞辰,也以此来告慰自己:不破不立。旧生活的结束,也是新生活的开局。虽则阿笙名义上只是个侍女,但崔姑母还是很重视,给她新办了件簇新衣裳,还邀来了她诸多素日里交好的丫鬟当宾客。崔姑母轻声吟诵祝辞曰:“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待崔姑母为她取下旧日垂髫发簪,戴上新钗环。在梦里,阿笙换上曲裾深衣,向崔姑母深深一拜,其他丫鬟们便齐声贺她礼成了。及笄了,便是到可以嫁人的岁数。百叶还整整她的衣衫,欣慰道:“待得你嫁给许大公子,我也就放心你这小妮子了。”然而阿笙却没有这样的觉悟,不消说对这什么许大公子没印象,在梦里还不忘去探望小狗寒寒。即使崔珩晏不在,她也将寒寒的墓地打理的很干净,还经常拢一束野花来看望。及笄之日也是如此,她抚摸着寒寒的墓碑,温声道:“今天是我的生辰,虽则公子不在,不过你也会替他恭祝我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