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与此同时,肃风呼啸过的南疆之地,戴着毡帽的医师吧嗒抽着一卷旱烟,那猩红色的一点在飞沙走石掩映下摇摇欲坠,好像下一刻就会湮没。他啧一声:“就看今天晚上了。要是熬不过去,这位巴郎子就要塔西浪咯。”医师视线所及处,是一个仅能容下一人的木桶,浓黑色的药液将即使虚弱闭上眼睛、也隽秀得让人不敢直视的病公子淹没。即使是在荒芜的沙漠里,依旧有幽幽杜蘅香气如有实质一般飘过来、萦绕在侍从阿余冻得通红的脸上。阿余的泪水在脸上冲出了两道痕迹,这才让人依稀辨别出这个灰头土脸的侍从,其实也是个细皮嫩肉的样子,他哭嚎道:“你胡说!我们公子才不会塔西浪呢,你才塔西浪。”这医师倒是也不以为忤,还笑呵呵道:“好,那不说塔西浪,你家的公子怕是要翘辫子啦。”不待阿余红着眼睛又骂些什么,那似乎下一刻就会消湮于世间的山阴玉雪一样的公子,忽然眉头轻皱。这下医师按熄了烟卷,一把推开对他来讲瘦得跟个鸡崽子一样的阿余,阔步上前,将耳朵凑上还沉睡于噩梦中的公子耳边去,瓮声瓮气问道:“巴郎子,你说个啥?”公子璜苍白至无色的唇轻轻动一下。那魁梧医师用尽了所有精力,才依稀辨别出来,这秀色无俦的公子哥,费尽全身力气念出的气音,仿若是一个人名。“阿笙。”作者有话要说:掐腰,终于可以理直气壮给美人们发红包了。多夸夸我可以提高荷(红)包的掉落率哦~------------------------------------------------------------------------------------------------古言预收专栏可见《玛丽苏懒得做人了》文案:《孤芳自赏嫡小姐》的玛丽苏女主仙姿玉色,引无数王孙公子竞折腰。某个月黑风高夜,女主甄止水却被一个自称读者的冒牌货夺舍,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顶着自己的皮囊兴风作浪,闹得满城风雨。最恐怖的是,这个冒牌货居然还用她的脸向挂名侄子嵇四郎表白!甄止水:我不做人了。眼不见心不烦,她索性去做鬼界的新生代万人迷,就当自己已经死了。不承想,对着少女羞赧吐露情思的脸,嵇四郎却笃定道:“你不是甄止水。”他从来对什么都漠不关心,此刻却眼尾微红:“你把她弄哪里去了?”甄家大小姐最讨厌的就是两面三刀、口蜜腹剑、还总毒舌自己的嵇四郎。可也只有这位挂名侄子,能于无垠黑暗中识出真正的她。嵇四郎:“止水,嫁我可好。”甄止水:“我只想伤春悲秋吟诗作词还能看看戏,至于嫁人……”嵇四郎逼近,低沉的嗓音入骨悱恻:“姑姑,你说什么?”甄止水:“嫁嫁嫁,有话好好说,你不要过来啊!”亲人旧交苦口婆心,劝嵇四郎回头是岸:“世人大多为美色所惑,唯有不到一成的清醒君子,会分辨出谁才是真正值得托付中馈的冢妇。”而像甄止水这种只醉心风花雪月的女子,实在不堪为妻,不过空有一副姣好皮囊罢了。不想,以特立独行而闻名于天下的嵇四郎淡淡道:“是吗?那我甘愿成为这世间的九成九。”————皮囊之下,我更爱你的灵魂,尽管它矫揉造作无一是处,可却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玛丽苏姑姑(真的)x毒舌大侄子(假的)第33章 大美人秀色无双《宛署杂记》中记载:五月女儿节, 系端午索, 戴艾叶、五毒灵符。转眼花明柳媚的春天便到了尾声, 五月初五的那一天,虽称不上骄阳似火,也有了几分炎热的夏意。前一天, 阿笙特意准备好了檀香,放在清茶里面浸了一夜, 清晨晾干后合着白附子一起, 放入燃香小炉子的隔火片上。不待一会儿, 那香炉燃烧出缕缕细烟,清淡微弱的茶味伴着若有似无的药香弥散开来。倒也真是应了端午节的景。用过早膳的崔姑母与她闲聊:“上次不是和你说那阿锄和百叶的婚事吗, 之前两家眼看都要结两姓之好,却不知为何,没了下文,我这想添点妆都不成了。”何止啊。百叶一家虽称不上富裕阔绰, 可她的爹娘也很疼这个女儿。听完百叶叙述完整件事情后, 立马和阿锄他们家断了往来不说, 还在交熟的其他人面前很是愤懑地抱怨了一通儿。好事不出门, 坏事传千里。虽则百叶的爹娘不知情阿锄还是个杀人犯,但他已经有了心仪的女郎, 还四处勾搭别的姑娘的事情也已经臭名远扬了。更有甚者, 虽则百叶爹娘知晓分寸,没有点名道姓直接将双桃的名字说出来。可有了解当年过往的好事者,光从两三句寥寥描述中, 便猜测出来这女郎可能是双桃了。唯有回到老家的阿锄娘不觉,直到她的邻居突然登门拜访,意有所指地说了几句嘴,阿锄娘才明白发生了什么。听邻里乡亲们说,那几天臭骂声不绝于耳,便是见惯泼妇骂街的村里人那几天也要避开他们家走。便是崔府里头的人,现在也多多少少听到风声,也默认阿锄和双桃可能是一对的事情了。当朝民风开放,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小姐公子,再加上很多人并不知道中间还有百叶的事。不少双桃之前交好的低等的丫鬟还在暗地里头向双桃道喜呢。这可当真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也就只有两耳不闻天下事,天天闷在屋里头的崔姑母对此完全不知情了。听到崔姑母的疑问,阿笙放下香夹,乐呵呵道:“这添妆的银子,或许您可以留给双桃。”没留心自己身旁的大丫鬟已经红了一张俏脸,崔姑母茫然道:“可是双桃也没有心仪的郎君啊。”谁说没有了,这不是现成的吗?不过阿笙说这句话,也就是特意为了膈应一下双桃的。毕竟他们两家的长辈怕是绝不会应允,就算是真的私定终身,怕是也只有私奔这么一条路可走。是的,在阿笙看来,那得陇望蜀的阿锄就是吃着碗里的,还要惦记着锅里的。双桃连同百叶恐怕都只不过被他视作了囊中之物,而那天阿锄对阿笙所说的“你嫁给我”也应当是一时情急,只为了能胁迫她,不把双桃的事情告诉与他有媒妁之言的百叶姐姐而已。真是丝毫不要脸面了。异位而处,要是阿笙是双桃的话,怕是宁肯绞了头发扮作男郞,偷走自己的身契偷跑出城,都不愿意留在这个可以称得上是,前有豺狼后有虎豹的鬼地方。但是双桃毕竟不是阿笙。她婉约对着崔姑母行个礼,声音细柔:“夫人,您不是要阿笙去青仁堂,抓些荷叶与佩兰的草药,用来泡在汤里濯洗的吗?”端午节这天,要在午日以兰汤沐浴,用佩兰、荷叶加以艾草与凤仙花一起煮,得以祛除邪气与病气,寓以接下来的一年都康健。崔姑母似乎也被双桃的话点醒,想起来什么,恍然大悟地拍下手,温和道:“阿笙,麻烦你去抓这两剂草药,遇到的话,再带回来些上次的咸口团子,好像是什么蛋黄肉松的。”自从那次寒食节,从釉梅那里吃过一次青团子后,阿笙便念念不忘,有时间休沐的话总是去找她再买些,顺便叙叙话。以阿笙看了这么多年的话本子经验来看,那釉梅和戏楼的鲍上达鲍二公子,绝对有些郎情妾意。别看那两个人总是吵吵闹闹,可再细品品,那都是眉目传情啊。说来,因着崔姑母身旁伺候的人少,翠柳坠井,花锦被崔大夫人讨要去,也一直没来人牙子送进来些新婢女。崔姑母又是个嗜清净的性子,不愿意再去找大夫人招惹麻烦的,这段时间也就只有她们几个伺候,所以阿笙也有大半个月没出过府了。不说还好,这么一提,想起那油润香绵的口感,阿笙还真有些口舌生津。虽然觉得有些突兀,但阿笙还是点头笑着应声是,也没有回寝屋换件衣裳便出门了。将端午节特意用来辟邪祈福的朱索缠绕在手臂上,阿笙揣着小荷包出门了。于是,“您是个郎中?”青仁堂内,那穿着灰色布衣正归拢草药的,可不是上回寒食节给阿笙和双桃撰写一百两借据的,碎嘴书生嘛。怎么一转眼,倒是成了个郎中?灰衣郎中看她瞥她一眼,失声:“你不是那位坐地起价的女郎吗?”他自知失言,尴尬道:“那天只不过是药铺歇业,我闲着无聊才摆了个摊,不然总觉得当年的秀才是白考了。”真是有趣,能够及第做个秀才、进官加爵,居然掉头来甘愿守在药铺里做个小小的郎中。不过,阿笙闻言也不气,还饶有兴致地打量起他搁在柜台上面的香囊。她的嗅觉极为敏锐,在诸多草药围绕之下,依旧能从那绣着枸橼子花纹的香囊中,辨识出除了香橼与菖蒲、川芎的香气之外,还有淡淡的梅花味道。旁的大事阿笙也许记不清,唯有在一些奇怪的细枝末节上,她却总是能记得清清楚楚。阿笙便直接问出来,“这香囊是从釉梅那里得来的吗?”“什么釉梅?”没想到的是,灰衣郎中一脸迷茫,“是新草药的名字吗?”简直是读书读傻了。阿笙耐心地解释:“便是个背着篓总会在那戏楼旁卖些新奇物件的女郎,之前应该还沿街叫卖过青团子,是肉松蛋黄馅料的。”说到这里,这郎中想起来了,因着那青团子味道香甜酥软,其他地方还见不到,因而他也难得还留下了几分印象。他长长地啊了一声:“不是的,这香囊是范家的小厮赠给我的。因着我卖给他们家郎君的,草果与葛根花制成的解酒药十分有效,所以他特意来答谢我的。”果然是书生出身的郎中,他还引经据典的掉起书袋子,“这两味药能解酒毒不说,还治饱胀呕吐。《脾胃论》中就有记载,说这草药有解酲的功效。除此以外,我还依照着《滇南本草》里面加黄连与粉草的原本药方子改进了一下,加了些蜜合成甜口丸子,不会服下的时候还能觉察出原本的苦味。”“停停停,”阿笙对这些蜜丸子不感兴趣,她将兰汤所需的药材说出来后,无奈问道,“您既然对釉梅有印象,可知道她这几天都在哪里出摊?”这么烈日炎炎的晴天,在外面一条街一条巷地搜索,可是会要了人的命的。“说起来,我也挺久没有见过她了。”细细咂摸一下,郎中不确定地道,“不过听闻,她好似已经嫁人了。为人妇者,可能就不太方便抛头露面了,毕竟她的夫主家也是有权有势的,不可能让自家的媳妇还出来街头叫卖吧。”说的也是。鲍家确实是书香门第,在涿郡也称得上是望族,然而鲍家二少爷不是已经决定离开家族庇护,单独出来开戏楼了?莫不成是妥协之后,他们又重归家族了?说到这里,阿笙便直接问:“说起来,那鲍二少爷开的戏楼可该怎么办?”鲍家是礼书世家,怕是绝不会允许家中子弟出来,做在他们眼中“下九流”的行当。郎中已经替她抓好药,闻言思忖了一会儿:“这我不是很清楚,你要不出去后再问问别人吧。”他还抱怨:“你这女郎,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刚刚不是还在说那叫釉梅姑娘的事,怎么又转到鲍二少爷身上了!”这怎么能叫想一出,是一出?您不是刚刚还说釉梅嫁了人,这可不是和她夫君鲍上达息息相关吗。接过药包,阿笙正待追问,便听到有人掀开门帘,沙哑道:“你这里可还有野蓖麻,上回开的药不够用了?”那郎中皱起眉头:“你还要配月茄颠吗?”他医者仁心,下意识想劝两句,可是看到阿笙还在这里,还是先把话吞了下去。阿笙下意识往门口看去,惊喜不已:“留春,真是好久不曾见到你了。”那戴着帷帽,身形瘦削不少的,可不正是之前崔大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吗?端看她现在穿金戴银,裙摆上还有翟凤毛穿引着虎晶石点缀其上,便知道生活已然是脱胎换骨,和从前丫鬟的日子截然不同。变化太大了,若不是阿笙从她嘶哑的声音中听出熟悉的影子,怕是都要认不出她来。见到阿笙想过来,留春却是几不可察觉地退了两步,咳了两声道:“我现在染了风寒,阿笙你还是莫要离得我太近。”可是既然染了风寒,萧连帅怎么也让她一个人出来,而不是遣些侍女替她煎药?阿笙为她不值:“留春你现下已经不是丫鬟了,也是挂名成崔大夫人的义女出嫁的,这萧连帅怎么能如此薄待于你?”还不等留春作答,郎中不甘寂寞,又嚷嚷起来:“你这女郎真是记性不行。她哪里是留春,明明是叫做无双的。”是了,留春嫁过去后就被萧夫主改名称呼为无双了。在旧梦中,顶着这个名头的可是阿笙她自己。便是现下已经过去,阿笙也是听到这个名字就打怵。再说,在她心中留春就是留春,才不是叫做什么无双。发现女孩还在认真看着自己,留春避开视线勉强道:“是我自己想出来散心,吹吹风晒一晒太阳,兴许病气能去的更快些。”似乎是为了避免阿笙再问下去,她转而催促郎中:“你这里可还有野蓖麻这味药?我急着用。”郎中眉毛一竖:“所以我才问你是不是还要配月茄颠。若是要开,你单独拿一味药是不够的,这里的分量和熬煮顺序都有讲究,更别提里面还有我们青仁堂的独家秘药。这可不是你催的事情。”“那你就再给我一次性开五十服吧,上次的剂量太少了。”留春匆匆回答,还特意压低了声音。郎中惊讶不已:“一服药价格可不低,你确……”还没说完,就被留春砸在台子上的银票堵住了嘴。得,这也是位有钱的主。拿人钱财,就得□□,不过这郎中良心未泯,还是多嘴劝了一句,“这方子损阴德,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闻言,留春眉毛都没有挑一下,干脆利落又掏出来一锭雪花银。好吧好吧,被这银光所镇,郎中乖乖闭嘴,不说话了。虽则他们声音小,但是这药铺本来就不算大,阿笙还是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闻弦歌而知雅意,阿笙便大致明白,留春怕是在后院里面过得也不是那么如意,至于具体要做些什么,也不是她应该问的了。“能否让我用张麻纸?”阿笙掉头来,轻声询问。宣纸珍贵,这不值钱的麻纸郎中倒是有一堆,扔都找不到人愿意接手,当即甩过来一沓。阿笙道过谢后,接过毛笔,手腕微动,那鼠须毛在麻纸上面流畅的动起来。字迹是飘若游云的清逸,那郎中震惊道:“你识字啊?”那为什么还找他来写和什么双桃的借据。阿笙不理会,笔尖游动,不到半刻钟便一气呵成,她将墨迹还未干的麻纸,递还给默默无言的留春:“这是之前崔姑母嗓子不好的时候,常喝的梨子水方子。若是得闲,也可以叫丫鬟给你煮来试着喝一喝,或许对你的嗓子有些用。”留春抬头看她一眼,接过来那张轻飘飘的麻纸,药童已经在后院架起了小炉子,开始煮五十服的月茄颠了。阿笙本来已经准备提着那些兰汤药剂走掉,忽然嗅到如此浓厚的药草味,她神色微凝,轻声问:“你有心疾?”留春微讶,摇摇头:“并无。你怎么这样问?”缓慢笑起来,阿笙声线更为柔美:“这不是用在你自己身上的药吧?”留春偏过头去:“这些事情,你还是不知情为好。”步子顿住,阿笙索性把蓝布棉门帘一拉,直接问:“这是毒药吗?”纱制的帷帽轻微颤抖起来,看着阿笙清澈的眼睛,留春低哑着声音无奈道:“阿笙,我没得法子的。”果然如此。居然真的如此。阿笙的一颗心直接浸入寒冬腊月的溪水里,她握握拳头,尽全力不让自己声音跟着颤:“你在后院自是不易,你该知道我的性子,不是喜欢问东问西的人,难听点说可以称作麻木不仁。”留春笑起来,态度也微妙的软和下来:“你何必这样说自己?”咬咬牙,阿笙很是温柔地问:“所以,我能知道这月茄颠的药性是什么吗?”“女郎,你可当真是什么都好奇啊。”一旁的郎中又开始嘟囔起来,“你若是真的想知道这药性,问她还不如问我,我才是这青仁堂的柜手,不是比无双了解的更多?”阿笙瞥一眼他,不凉不热道:“您不怕我讹诈吗?”“怎么会?是我误会女郎了。你当初来找我写借据,也是因着那位叫双桃的姑娘不识字,怕她惴惴不安,觉得自己吃了暗亏吧?”郎中嘿嘿一笑,也不忌讳。阿笙眉眼冷淡的弯一下:“您愿意赐教,我自然不胜感激。”她转头,对着抓握着自己双手的留春温柔道:“我可以知道吗?”留春点点头,双手垂下来:“当然可以,我绝对信任你。”望着这一幕,郎中不甘心撇撇嘴:什么玩意啊,他才是制作出来这月茄颠的人,为何总感觉自己在被嫌弃。可是待到阿笙软下眉目对他行云流水施礼,声音清甜说一句:“愿闻其详。”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碎嘴的性格,拍了下那当做惊堂木用的香囊,开始讲解。秀才身份的郎中又开始好为人师了:“其实这世间大部分的药都是既能救人,也能害人。万物相生相克,自有其中道理。就譬如说里面这剂番木鳖,它虽然毒性不小,可是也能用来治疗痈疽肿痛,风湿顽痹的。不知道帮了多少人缓解疼痛,同样的还有野蓖麻、乌头和曼陀罗,都是有治愈伤痛的功效。但是倘若剂量过大,或者配伍不当,便会产生严重的后果。”不待郎中喝几口茶润润嗓子,留春已经不耐烦,冷冷道:“服下月茄颠之后,刚开始只是头痛、烦躁,还可能会耳鸣,中期则会呼吸不畅、胸部胀闷,四肢厥冷。到了后期才会心脏衰微,痉挛晕迷。”不看郎中瞠目结舌的样子,留春总结道:“因为吃下这药后,刚开始只是嗜睡还心悸气短,大部分人都会认为自己是劳累过度,不会在意。但是等到呕血的时候,却已经是到了病症后期,基本是命不久矣了。”大脑一片轰隆作响,阿笙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所以便是回天乏术了吗?”“唉你这个人,”郎中再也看不下去,急急夺回话头,“我才刚说,万物相生相克,这株草药有毒性,自然有其他的药来缓解。若是真的服下去就没命,我这药铺还怎么开?”他干咳两声:“你说的这些药,服下去只要送来及时,都还是有救的。”听了这话,阿笙才找回自己的心跳:“原是如此。”她一个站立不稳,几乎要跌坐在地,幸好留春及时搀扶了她一把。“那是自然。”郎中摩挲着自己不存在的须发,得意不已:“再说了,这都是慢性的药。若是一早便劲力如此凶猛,不早就叫人发现了?”阿笙笑着望他一眼,不过眸子中却冰凉凉的,不带丝毫暖意,“为医者不悬壶济世,居然还制出来毒药杀人。就不怕一天事发,捕快给您拉进牢里面去?”“所谓富贵险中求嘛。”郎中讪讪地笑起来,“我还以为女郎你也对这药方感兴趣呢。”看阿笙如此薄凉,原还以为这清丽柔弱的小姑娘也是打算下黑手,毒死谁呢。再说了,她听到这无双,哦,是留春想要买毒药排除异己,不是也袖手旁观来着。倒是他想左了。阿笙喘匀了呼吸声,冷静下来:“你这味药里头,有杜蘅吧?”“小丫头鼻子倒是灵。”激动之下,郎中也顾不上自己的称呼了,唾沫星子横飞,“这杜蘅叶似细辛,味若蘼芜。因着带有异香,恰好能将这浓厚苦涩药味给掩盖下去,更容易让吃的人察觉不出来。”郎中很是得意洋洋,恰在此时,那药童煎的月茄颠也已经到了尾声,而那清远微辛的气味飘散过来。犹似故人归。阿笙轻轻闭目,不知道一瞬间在想些什么,又或者只是短暂的恍惚失神。郎中没有察觉异状,还接着侃侃而谈:“不过,这月茄颠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就是因着它不是凡品。平素我是不会跟人说的,也是今天瞧你投缘……”然而,还不待他接着说下去,一旁的留春却已经打断他,直白道:“他说的不错。这个药虽然看着凶险,但其实只要发现的早,服些木炭末并着金银花和甘草,也就能转好了。我也不是真的想伤害谁,不过是吓唬一下人罢了。”阿笙苍白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她没注意郎中微张开嘴话卡到一半的样子,点点头:“那太好了。”她喃喃:“虎毒不食子,想来就算不是亲生,大夫人也不至于……”刚才还看起来没什么气力的留春,闻言直接几步过去推上阿笙的肩:“看你拿的药材,是为一会儿给崔姑母泡兰汤用的吧。你快回府吧,别晚了。”“也好。”阿笙微笑着点点头,临走前还叮嘱她:“你别忘了喝梨子水。”她向还没有说过瘾的郎中轻轻屈膝行个礼,拉开蓝色布帘,走到了端午的阳光下。郎中目瞪口呆,看到纤弱少女的背影走远,迫不及待道:“我还没有说完呢,留春你怎么竟是自己臆测?”他抚摸着自己不存在的长须,意味深长:“这月茄颠和旁的药最不一般的,便是它含了一味月瑕茄。而这月瑕茄的毒性,无药可解。”然而,留春听到这话也不惊讶,她抿抿嘴,低声道:“你不怕旁人听到,我还怕,真不知道你这个药铺怎么开到现在的。”“还不是看你认识那女郎?再说哪家药铺没一点镇店毒药了。”郎中咳一声,好奇道:“不过你不是和那卖青团子的姑娘都入了范府,为何我听她的意思,你又成了萧连帅的家眷?”他神秘兮兮地小声劝:“看你也是我们青仁堂的常客,我奉劝你一句,范邨可不是什么大性的夫主。若是被他发现,你还有胆子和别的郎君勾勾搭搭,你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也不瞒你,我也算见过他很多女眷,没有几个能撑过一年的。”留春挥挥手打断他:“卖青团的姑娘叫釉梅,这我比你清楚,至于萧连帅……”她冷笑一声,帷帽纱下面的眼睛像是淬了毒汁:“不必你多挂心。”郎中悻悻缩缩肩,也怕真的惹恼这个心狠的女子,转而道:“梨子水那方子可要我帮你看看,留春?”留春提过药童拿来的五十服药剂,头也不抬的,“阿笙可比你这个碎嘴的郎中可信多了。”想起什么,她警告道:“若是她以后再来,你绝不可提起月茄颠无药可治的事情,不然你就等着被抓进官府砍头吧。”“还有,留春也是你叫得的吗?”听着留春冷冰冰的声音,郎中忙不迭点头:“嗳,行嘞,无双,您走好。”目送瘦弱的女子将整整五十服月茄颠单手拎走,郎中哀叹一声:“现在这些女郎都是怎的了?明明认识还不告知实情,让人家姑娘这么烈的日头下,奔走寻人。若是说结仇,倒还这么相信对方。”他啧一声,收起了台面上那只散发微弱梅花气息的香囊:“女人的心果真深不可测,可惜到了范府,都只有那一个下场。只是可惜了这釉梅做青团的好手艺,我呀,也就盼着她能多活一段时间吧。”说回另一端,阿笙在回府的途中,到底还是在烈日下绕了个小弯,看了眼戏楼,当时人头攒动的地方现在是冷冷清清。阿笙轻声问旁边卖馄饨的摊主:“劳烦问下,现在这戏楼还开张吗?”馄饨摊主正百无聊赖拿着蒲扇纳凉:“早就倒灶了,之前鲍家小子嚷嚷着什么自创门户,现在不也是回去当他的公子哥了?”他呸一声,骂道:“当真晦气。我就不该听个毛头小子的话,真以为他能舍得下富贵生活,还跑到戏楼旁边支摊子。”真的是这样啊。阿笙道谢后,有一秒钟的怅惘。倒也不能说这样不好,只是她还记得当时背着小篓的釉梅,和鲍二公子在花街上相视一笑的温馨样子。以后怕是见不到了。也吃不到鲍夫人的肉松蛋黄团子了。阿笙将兰汤的药材换只手提,走动时鼻尖却又一次嗅到若有似无的杜蘅香气。应该是在青仁堂沾染上的。并不怎么浓烈,却也总是挥之不去。就好像幼年时总是恹恹着眉目,似乎对什么都不太感兴趣的公子璜。他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唇齿间呼出的便是微弱杜蘅味道。“阿笙,你又来了。”明明那般病弱,可是小公子看到自己便眼睛明亮起来,笑容若初春的残雪消融。当年,和小公子因缘际会认识之后,阿笙便神思不属,总是想着什么时候再能看到秀美如玉的崔珩晏。然而,崔珩晏就算在不受大夫人的喜爱,也到底还是个公子,不是作为侍女的阿笙,想见就能见得到的。那个时候,小阿笙已经因着和双桃彻底决裂,崔姑母调剂无效后,搬到和百叶一间寝屋中睡了。百叶虽然当时年纪也不大,但实在是比每天只知道吃喝玩乐,还总缠着人给自己读话本子的阿笙务实多了。她纳闷道:“你不是已经和公子约好,以后都可以去祭拜那条死了的狗吗?”小阿笙愤愤甩头:“他叫寒寒!”才不是什么死了的狗。公子实在太过病弱,当时还是阿笙拿着把铲子,左一下又一下挖出个坑来,累的直是气喘吁吁,贴身的小衣都洇上汗水,真是黏腻不适至极。然而崔珩晏比她更惨,面色苍白不消说,泥巴更是糊尽衣衫,有干涸的泪痕残留在颊侧。他接过铲子:“我来吧。”那怎么行?看着公子狼狈却更加我见犹怜的面容,阿笙不知从哪里又来了一股劲,义不容辞道:“还是我来吧,公子你还是歇息一下。”其实小阿笙也有些奇怪:平时因着小公子病弱,从大夫人的话中感觉,应该是被一众小厮丫鬟围绕、好好呵护的才对啊。怎么能放着公子不管,让他连自己心爱的狗都埋葬不了,甚至连口茶水都喝不上?然而她实在是太年弱了,这个问题只浮现一瞬间,就因着辛苦的挖坑劳作给放到脑后去了。寒寒实在是太不容易了,作为一条毛发油亮的狗,正值壮年,就不知道因着嘴馋,喝了什么不应该嚼的东西,这才逝在了风华正茂时。好不容易填好了坑,两个孩子浑身都是泥巴,虔诚的拜了三拜,但祭拜生灵亡去的心,却不知道比多少披麻戴孝的大人还要真诚。“寒寒虽然身死,但是他的神魂永存在我们的心中。”可是,小阿笙义正言辞的吟诵,却被百叶噗的一声笑给打断了。百叶笑的眼泪都快流出来:“好好好,我的诗人阿笙,如果你真的这么喜欢公子,就去找他不就是了。”说这话的时候,百叶没多想,可是已经阅览不少话本子的阿笙,却自己分析出了其他的意思:“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我还是个小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