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之前,玉郅和陶幼容夫妇二人在边关陷入苦战,虽然朝廷也派了五万大军前往支援,但终究是无力回天。而商韶懿却好像预料到了什么。前脚教导完玉昭怎么接待玉家派来接玉昭和君暮回长安城的人马,商韶懿后脚就把自己吊死在了房梁上。彼时,玉昭伤心过度,哭得昏天黑地,君暮无法只能强撑着病体为商韶懿操办丧事。并安抚玉昭,要她打起精神来接待长安玉家的来人,而不是只知道哭。君暮知道商韶懿为什么要自尽。他不能让他的姑姑白死。第18章去大兴善寺礼佛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便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礼佛结束,因着玉昭和君暮等小辈还要守孝,玉家其他人也没有心思多呆,很快便回到了将军府。礼佛是个相当耗费耐性的事情。大家都觉得,以玉昭那不安于室甚至胆敢动手打人的性子,是绝对受不了跪经礼佛的无聊的;然而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她竟然一声不吭地坚持了下来,甚至还经常相当有活力地带着丫头们——偶尔还会拉上难得精神不错的君暮也一道——去后山摘桃花回来做桃花点心吃。这就让跪得腰酸背痛的其他人心理不平衡了。唯一对此不觉得惊讶的便是君暮了。他早知道玉昭练武的天分极高,本来她虽然有些从胎里带出来的不明显的虚弱,但在后来在商韶懿的调理下已经基本没什么影响了。不过玉昭倒也不傻。她和几个丫头精心挑选了桃花瓣,除了做桃花糕桃花酥送给玉家的各位主子之外,还和难得对什么东西表现出兴趣的玉家三娘子玉斓约好,说等出了孝便再次同去摘桃花回来酿桃花酒喝。玉斓平日里看着木木愣愣的,虽然长得不错但却总是缺了些活泛,看着就宛如一个木头美人,与玉昭见面也不怎么说话,往往就只是淡淡地打个招呼便没话说了。而这次,玉斓不仅对桃花酥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还说要拿这些桃花给玉昭酿酒喝——幸好她突然想起了现在还在孝期,及时停手,不然她们可能都要一起去被罚跪祠堂了。女孩子的友情有时候来得就是这么莫名其妙。谁又能想到,一向在外名声不显的木头美人三娘子玉斓,会和这样一个因为柏三和玉雅的缘故凶名在外又被称为“丑八怪”的玉昭成为至交好友好姐妹呢?没错。这才只过了很短的时间而已,玉昭在长安城的“名声”就已经在柏三公子的宣扬和玉雅暗中的推波助澜之中打响了。全长安城现在都知道了,玉家的将军府里出了个粗俗不堪的娘子。此人就是当年闹着只要凶婆娘陶幼容而不娶武平侯千金的玉家三郎君玉郅的女儿,果然有其父母便必有其女,这女儿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仅文墨不通还二话不说就喜欢动手打人,以后及笄了肯定嫁不出去。更有好事者说,这样的娘子虽然一般人是无福消受了,但好歹有着一个将军府千金的名声在,肯定也有些不怕死的会去往上撞的云云——幸好玉昭在府里安心守孝,对于外面说的这些全然不知。要不然的话,恐怕长安城内的流言又要多几个了。不过这些流言,玉昭没有注意,君暮倒是注意到了。玉昭不爱听那些杂七杂八的琐事,但是君暮时常需要收集外面的消息,便时不时地会派冬青出府去做些事情。而冬青听到了什么,哪怕是些什么不堪入耳的东西,也都会硬着头皮一五一十地全都告诉君暮。玉家的这群女孩子之中,二娘子玉翎和三娘子玉斓一向不会与人为恶,五娘子玉雅则非常会做人,绝对不会自己本人主动去找玉昭麻烦,况且她天生的柔弱容貌也能让人降低不少的恶感,那么就只剩下一个人蠢却不自知还酷爱给玉昭找麻烦的玉媺了。君暮心下有了些计较,虽然也有心提醒玉昭注意一下,但他却在想了想之前发生的那些事之后突然觉得,以玉昭自己的本事,说不定就能处理得很好。毕竟他们是一同长大的。虽然小的时候他并不怎么待见这个看起来有些没心没肺的小姑娘,但后来却依然被她焐热了心肠。自从那日在兴善寺中冲着君暮撒完娇、而君暮也答应为她配药之后,玉昭的心情好得不得了,每日里早上起来练武的时间都早了不少,甚至也会积极配合君暮的安排,要她做什么就做什么。虽然进展缓慢,但玉昭却依然极有耐心,每日都会遵循着定好的规则去做,倒是让君暮放心了些。而看着她这么开心,有人却很不开心。这个人就是玉媺。自从那日在寺中被玉翎惩罚了之后,玉媺便一直心情不好的很。而她又一向骄纵惯了,本来被当众处罚就失了面子,现在这人还天天的在她面前炫耀自己身体好,她就恨得不行。不过她知道,玉昭很快就要开心不起来了。玉媺想到这里,嘴角不自觉勾出一个不怀好意的弧度。她可是会一直记得,那个只知道蹭吃蹭喝的养女让她出丑的事呢。不过这倒是不急。迟早有一天,她会做些什么,让这个养女付出代价的。想到这里,玉媺冷笑一声,准备好了等着看今天的戏码,等着看那对她看不顺眼的姐妹出丑。今天是皇长子韩王宰父康的生辰。韩王生性喜欢热闹,便和自己的好友平恩侯商量了一番,在长安城郊外靠近骊山的一处院子里举办了一场蹴鞠大会。他们请了不少的达官贵人,其中不乏显赫之人,而在这其中,皇亲国戚更是必不可少。而玉家当然也在邀请之列。虽然玉昭他们孝期还没结束,但皇子的面子不能不给。玉家的孩子们纵使再不能参加蹴鞠大会,也不能真的就不给韩王面子,至少还是要出席的。然而就是这样,都还是出事了。玉昭和君暮两人带着丫鬟小厮,与另一队人马在山道上狭路相逢。对方的队伍中,那身着华丽繁复宫装的少女骄矜傲慢地看着她们,而她的身后,宫婢太监嬷嬷侍卫一应俱全。对方的身份可以说是呼之欲出了。那是本朝唯一的公主,虢国昌安公主宰父霞。玉昭和君暮并没有多说什么,只带了丫头小子们站到一边去让出了路,并齐齐下拜行礼。毕竟对方可是本朝唯一的公主。纵使这位虢国昌安公主只是才人所出,却因为她是唯一的公主而深得皇帝宠爱。当她年满十岁的时候,因为在皇帝大寿彩衣娱亲,为皇帝表演了一支歌舞,皇帝宰父荣龙心大悦,直接便为其取了这么个四字的封号——这在历朝历代都是极为少见的。而她现在也不过才刚刚及笄罢了。这位公主看着和玉媺是一类人,都是那样高傲又骄纵的类型。然而她与玉媺又不一样。“平身罢。”宰父霞见玉昭并不像传说中那样无礼和粗俗,瞬间便对玉昭失去了兴趣,甚至有些意兴阑珊。而与传说中孝顺乖巧的公主又不一样,宰父霞虽然名声好,本人却有些让人一言难尽的特殊“爱好”。她这人天生就对那些不符合常理的人或者事情感兴趣,并且会去探究这些事情为什么会这样不符合常理。在她看来,传说中的那个玉昭就是这样不符合常理存在的“东西”。原本道过了平身,宰父霞就打算放过他们了。然而当他们离开的时候,那公主却突然叫住了他们。“你是谁?”所有人都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宰父霞看着的,是君暮。君暮无法,只能低下头,压低了声音答道:“小女君暮,参见公主殿下。”君暮?这不是玉媺提过的那个,玉家三郎君在边关的时候收养的女孩吗?听说她自幼无父无母,玉家三郎君一死,她便跟着三郎君的女儿回了长安,整日里住在玉家蹭吃蹭喝就算了,明明是个丫鬟命,却还是个小姐身子,娇贵得不得了。原本的宰父霞对君暮完全提不起一点兴趣。然而当她看到君暮本人的时候,心中却突然产生了一种疑问,这让她对君暮这个人,产生了极大的研究兴趣。她真的很好奇,这个君暮看起来纤细柔弱的,怎么看都是一副高冷美人的样子,那么她到底遇到什么的时候才能露出求饶或者是哭泣的表情呢?还是说,无论遭遇到了什么,她都只是这副高贵冷艳从来不主动搭理别人的样子呢?“起来吧,”宰父霞虽然盯着君暮发起了呆,甚至产生了想要动手好好“研究”的想法,但她却也没有不管不顾到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君暮做些什么,便还是叫了君暮起身,“不要紧张,本宫只是没见过你,问问你名字罢了。”才怪。宰父霞在心里自问自答道。看到君暮一直都是这副淡然自若的样子,宰父霞想要做些什么来看看她反应的欲望越来越大了。最终,她丢下了身后的一众侍女仆从,似乎是有些忍无可忍地快步离开了这里。虽然看起来似乎更像是落荒而逃多一点。玉昭和君暮有些疑惑地看着宰父霞快速离开的身影,但却也并没有想那么多。两个人来山上,本就是打算找个人少的地方休息一下的。他们本来不想出门的。两人毕竟还在孝期之中,而玉昭更是父母双亡,她一点玩乐和看蹴鞠大会的心情都没有。于是,他们两个人便来到了这座在园子里的小山丘上。虽然山并不是很高,但因为大家的注意力全都在蹴鞠大会上,所以并没有多少人会来这里。他们的目的,仅仅只是避开那些对蹴鞠过于热情的人们罢了。“暮姐姐,那边的桃花真美,”玉昭看到不远处盛放的花朵,不由得有些蠢蠢欲动,“我去摘一枝回来,给暮姐姐戴上吧!”还没等君暮答应,玉昭便已经跑了出去。一边跑她还一边不忘回头对君暮说道:“暮姐姐,有什么事情记得叫我,我会及时赶回来的!”君暮含笑看着那个活泼的身影跑走,点了点头。而危险,似乎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来临了。第19章时光飞速而逝,玉昭服用君暮为她配的药已经一年多了。现在的玉昭,皮肤依然比起刚从凉州回来的时候白皙了一些。虽然看着依旧没有长安的其他养在闺中的贵女们肤白,但与刚刚回来相比,也已经好了很多了。玉昭今日穿了一身墨色的襦裙,头上梳着垂鬟分肖髻,她又因为心情很好,一路过去跑得飞快,眼看着就要用上轻功了。君暮在树下的石桌旁坐着,眼带笑意地看着那个宛如墨蝶翩翩起舞般飞向远方的身影,心情也不由得舒畅了起来。刚刚那个公主看他的眼神,让他觉得十分的不舒服。具体他也说不上来,但就是觉得,这个与自己年龄相差不多的公主,虽然似乎和玉媺关系不错,但绝对和玉媺不是一类人。玉媺这种,充其量就是蠢。她虽然是坏,但又蠢又坏的人,一般翻不出什么大的浪花来。玉雅那种,虽然白莲花的要命,有时候稍不注意就很容易从她手上吃亏,但只要在她做戏的时候及时在其他人面前拆穿她的鬼把戏,这倒是也不足为惧。而这个公主宰父霞……君暮突然回神。他感受到,有人正在靠近。而这个人不是玉昭。君暮抬起头,眯着眼睛四处查看了起来。他就这么看的了一个站在不远处痴迷地盯着她的身着华服的男人。“美人儿!”那男人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向着君暮的方向走来。君暮皱眉,面露嫌恶地起身,决定避开那个恶心的男人。可是那人却并不停止脚步,似乎完全没有看到君暮的嫌恶。“美人儿——”君暮抬眼看去,看到的是一个脚步虚浮的年轻男人。虽然这人看着俊朗不凡,但大抵是因为他看人的眼神太过露骨,君暮就是没来由的厌恶。“美人儿,你别跑啊!”男人嬉笑着想要靠近,还没走几步,君暮就闻到了一阵酒臭味,“美人儿,来嘛,让你情哥哥来好好疼疼你——”君暮的手摸向了自己的荷包。虽然玉昭刚刚临走的时候跟他说,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叫她,但君暮一点都不想成为那种无所事事只能靠玉昭保护的男人。他也不是完全不能自保。既然现在这个登徒子并没有什么杀伤力,那么他就不要再让玉昭担心了。然而,正在君暮准备将自己手中的备好的毒撒到对面男人的身上的时候,他却突然瞥见旁边的树丛中出现的一片鹅黄色的衣角。这件衣服……君暮的脑内突然就出现了刚刚那位公主宰父霞的身影。君暮皱起了眉头。他突然理解了刚刚宰父霞的眼神。他又在荷包里摸索了一番。当他的手再次出现时,只是微微一动,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就悄无声息地飞向了那个低矮的树丛。世人皆知商韶懿惊才绝艳武功高强,却没有几个人知道,商韶懿也是世间少有的医毒双绝之人。而君暮,便将她的医术和用毒之术,全都学了回来。君暮只假装没有看到那个方向发生的事情,只自顾自地转身,远远地吊着那个男人,将他带离了宰父霞藏身的地方。他突然明白了宰父霞刚刚的眼神的意思。这个男人是宰父霞带来的。如果他没有想错的话,宰父霞八成是要这个男人前来,对玉家的养女“君暮”做些什么不轨之事。虽然他暂时还想不明白宰父霞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意图是肯定没有理解错的。走到了一个比较远的地方,又远远听到刚刚的方向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响,君暮知道,自己成功了。他再次看向了那个被他带到这里来了的男人。君暮的眼神冷的能把任何东西都冻成寒冰,而男人也被他的眼神刺到,似乎终于从酒中清醒了一些。男人左顾右盼,发现自己被带到了一个荒无人烟的角落,而这个地方,根本无法逃跑。看着男人眼中突然流露出来的惊惧,君暮准备撒出毒//药的手竟然就这么停在了半空中。他犹豫了。他想到了玉昭。他不想让玉昭看到自己这副样子。那是他的救赎,他的光。他无意让玉昭接触到任何有可能暴露自己的黑暗面。可是这个男人留着,却反而更容易暴露。“主子。”冬青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出现,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了君暮的面前。“不,我不是故意的,”男人看的冬青的出现,似乎突然就酒醒了。他惊讶至极地看着君暮,等到君暮的眼神再次扫向他,才猛地跪下,一个劲不停地作揖,“我不是故意的啊,这位娘子,您大人有大量,我只是一时糊涂,我——”君暮没有理他,只淡然地甩了甩手。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被他撒向了那个男人。男人好像瞬间就被定格住了一样。随后,他慢慢地、悄无声息地倒了下去。“你不用管。”君暮低声说道,“也不要告诉昭儿。退下吧。”冬青沉默了两秒,应道:“诺。”就像来时一样的安静,冬青离开的时候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君暮自嘲地笑了笑,转身往原先与玉昭分开的地方走去。却在转过了一个弯时,见到了面无表情、眉头皱得死紧的玉昭。她的手上还拿着一枝娇嫩的桃花。玉昭与他的视线对撞。两人相视了短短一瞬,玉昭便气愤地转身,如同夺路而逃般地离开了。君暮的心中不可避免地慌乱了起来。昭儿这是……怎么了?可是她发现了什么?活了这么多年,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的情绪竟然还能因为除了恨意之外的别的原因,而产生这么大的起伏。第20章对身后的声音充耳不闻,玉昭十分生气地在前面走着。她知道自己不应该闹脾气的。可是那股火气却不知道为什么,完全压不下去。玉昭知道,自己不应该把君暮当成一个自己的所有物,或者说是当成一个必须要接受自己保护的人。但她的心里却似乎有一股让她发不出来的邪火。玉昭只觉得自己心里闷闷的。她想哭,想闹,就是不想像以前那样。她觉得自己内心烦躁不像以前,而且小腹的部位不知为何有些异样,这更是令她心烦不已。似乎在玉昭的心里,君暮从来都是柔弱的。她玉昭是更强的那个,她就有责任去保护君暮。但是刚刚,当玉昭摘了桃花回来的时候,却没有在原先的位置见到君暮。她看见的,只有在附近不知道发什么疯、在一旁的矮树丛中又哭又笑、又是尖叫、又是打滚的宰父霞。可是玉昭并不打算去关心这位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的虢国昌安公主。这位封号显赫的公主为人显然和她的封号并不相符,并且显而易见地对她和君暮不怀好意,玉昭能感觉得到。可她的暮姐姐呢?暮姐姐不是会在这儿等她回来的吗?玉昭的心猛地空了一下。玉昭担心得不得了。她开始在周围到处找,想要找到君暮。可是当她真的找过去的时候,却看到了让她一时间有些难以置信的画面。她的暮姐姐就那么直挺挺的站在那里,而她的面前,则是跪着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暮姐姐可能不认识,但玉昭认识。那是皇上最近新提上来的杜才人的兄弟,杜家的二郎君。这杜才人出身不高,文化水平素质也不高,家里的男丁们也都没什么本事。如今一人得道,当然是全家跟着鸡犬升天。杜家人仗着杜才人在宫里的势,天天在长安城内招猫逗狗的,一个个净把自己当国舅爷了。也不知道宰父霞一个养在宫里的公主是从哪里找出来这么个人的,竟然把这人带到了她大哥宰父康的园子里,还让他对宰父康请来的女眷动手动脚——一想到这里,玉昭就不禁一阵后怕。幸好,君暮虽然身子病弱,但该练该学的东西都没有落下。玉昭一时间也没搞清楚,君暮用来对付那个杜二郎的到底是暗器还是毒//药,但终归是安全脱身了。然而她还是很难受。她想哭,想闹,但更多的,也是自己不再被需要的惊慌和惶恐。她的暮姐姐那么优秀也那么完美,唯一的弱点便是身体病弱,无法自保。但是当君暮拥有了可以自保的能力的时候,她是不是就不再需要自己了?她的暮姐姐,那样的谪仙一般的人,怎么能因为这么个登徒子而弄脏自己的手呢?她去折花之前明明说了,如果有什么事就让君暮叫自己,可是君暮却没有,而是引开了那杜二郎去自己解决——暮姐姐是不是真的就不再需要自己了?玉昭不知道。她现在只想找个地方躲开,偷偷的去哭一场。“昭儿,昭儿!”君暮的声音从后面传来,玉昭却没有停下来。她快步走着,想要下山,想要避开君暮。她不想让君暮看到自己这个样子。玉昭一路飞奔,不消一会儿功夫就飞出去好远。远到她再也听不到君暮呼喊她的声音。到了山下,天上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雨水倾盆而下,就算玉昭常年习武,也还没到内力护体不被淋湿的境界,自然是被雨水浇了个透心凉。可也是雨水这么一浇,才把她突然从刚刚的焦躁不安中浇醒了。玉昭这才想起被她丢在半山腰上的君暮。她的脸色突然变得煞白,根本就没有停留,便又掉头回去寻找君暮。她怎么就能忘了呢?君暮身子弱,大约只是随便淋一场小雨,就能让她高烧不止。而她怎么能因为自己突如其来的任性和不安,就把暮姐姐丢在山上呢?那可是她的暮姐姐啊!而现在的瓢泼大雨……玉昭心中一凛,双足点地,飞快地奔向山上。无论如何都要快些找到暮姐姐。“昭儿!”玉昭猛地回头。只见君暮撑着一把青色的伞,正站在一棵桃花树下,面带忧色地看着她。玉昭再也没有忍住,冲了过去,紧紧地抱住了君暮的腰身。君暮还是那样瘦。这两三年来,两人渐渐年龄大了,便再也不像小时候那样整日里腻在一起了。而玉昭也很少再伸手抱君暮了。可是难得拥抱这样一回,君暮却还是一点肉都没有长,也还是那样瘦。但却比自己高出了那样多。原本差不多的身高,现在却已经差了很远。玉昭没想那么多,只将自己埋进君暮的怀中。君暮被玉昭的动作惊到,差点丢掉了手中的伞。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腰上缠绕着的那双藕臂。玉昭不知道,可他却是知道的。明知道这样于礼不合,但君暮却一点都不想挣脱开来。他用没有撑着伞的那只手臂,轻轻地环住了玉昭的肩头,感受着她的体温。虽然衣服湿了,但少女的体温却依旧能透过湿漉漉的衣服传出来。那般的灼热,也那般的温暖。他一点都不想放开。“暮姐姐,对不起——”玉昭紧紧地抱着君暮的腰身,脑袋靠在君暮的颈侧。她不知道自己脸上的到底是泪水还是雨水,但她只想紧紧地抱着君暮。她没有了父母,没有了商先生,只有暮姐姐了。自己一定是魔障了,暮姐姐怎么可能会不要她呢?“傻丫头,有什么对不起的,”君暮的声音听着有些喑哑,有那么一瞬间,玉昭甚至产生了一种荒谬的感觉——这不是她的暮姐姐,“是我没有听你的话,你不需要这样。”但玉昭却不喜欢君暮这样说。“暮姐姐,你不要这样说,明明就是我在无理取闹,”玉昭侧过头,把脸埋进了君暮肩上的衣服,以至于说话有些闷闷的,“我也不知道我今日这是怎么了,身子似乎不大舒服,又觉得心里有一股邪火老是发不出去,明明只是……小事而已,就突然发了那么大的火,我都变得不像我自己了……”玉昭紧紧拥着君暮,声音低低地自顾自说着话,间或还带有着一两声的哭腔,也不知道是在说给对方听还是在喃喃自语。然而她却是不知道,自己的低语炸得被她拥着的人险些站立不稳。君暮一边听着,一边后知后觉地才发觉了什么。他知道,自己的肩头湿了一片。君暮也不知道那到底是泪水还是雨水,但他确定他听到了哭腔。那哭腔让他心里酸涩不已,但他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让她不哭。但她刚刚说自己身子不大舒服……可玉昭的身体素质极佳,根本不可能只是一场淋雨就能导致她生病的体质。君暮想到了一个可能。就在他想到这个可能的时候,他却也敏感地注意到了自己之前完全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在他的胸腹部,似乎的确是能感受到,有什么自己身上没有的柔软,正紧紧地贴着自己。他有些恍惚,也有些意动,但却及时清醒了过来。“昭儿,乖,放开暮姐姐,”他只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但还是开口说道,“让我给你把把脉。”“把脉?”玉昭有些疑惑,但还是向君暮乖乖地伸出了手。君暮也伸出手,将自己的手指轻轻地搭在了玉昭的手腕上。她手腕上的热度就和她的人一样,如同一团火,灼烧着君暮的手,也灼烧着君暮的心。果然,他的昭儿长大了。不知道是欣慰还是窃喜,亦或是难过,君暮知道,自己以后不能再像之前那般了。虽然玉昭不知道,但他是知道的。他不想让玉昭后悔,也不想让玉昭觉得,自己是故意要骗她的。轻轻按着玉昭的手腕,感受着玉昭脉象的君暮微微皱眉,低头看她的脸:“你是什么时候开始……不舒服的?”玉昭有些迷惑地抓了抓脸:“约莫是昨天早晨?但我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就是觉得肚子里好像有些翻江倒海。大抵是昨日早上的早饭吃错了什么东西……”君暮为她的推断有些啼笑皆非,但却并没有笑出来,只哭笑不得地捏了捏她的脸,并顺手拭去她脸上的泪痕:“你这是怎么得出的结论?就没问问香禾和闭月她们?”“反正是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偶尔一次两次吃错东西罢了,我觉着没必要告诉她们——”玉昭撒娇般地蹭了蹭君暮依旧停在她脸颊边上的手,说道:“暮姐姐这样问我,可是有什么别的问题?总不至于是有人给我下药了吧?”说到这里,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听到她终于有心情开玩笑了,君暮便知道,她的情绪这是暂时恢复了一些。但他也是没想到,这种时候的玉昭,竟然会可怜可爱到流眼泪。这丫头一向是坚强惯了的,除了父母战亡、先生自尽的时候,君暮再没有见过她会落泪。君暮本以为自己对她的眼泪不会有什么感觉,然而刚刚听到了玉昭话语中带着的哭腔,他的心下却变得一片柔软。然而他却想到了自己之前在医术上看到的,关于女子天癸水至的描述和注意事项。君暮脸色一沉。“你这丫头,下次再不能这样肆意妄为了,”君暮没再任由玉昭在自己身边撒娇歪缠,而是扶住她的肩膀,让她走在自己的身前,自己则将手中的伞大部分倾向了她的方向,免得玉昭再淋了雨,“若是下次再有不舒服的,就要尽早告诉你的丫头,知道吗?”玉昭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出了什么事,只懵懵懂懂地侧过头去看他:“暮姐姐,我这是怎么了?总不是真的有人给我下毒了吧?”君暮只觉得脸上有些发热。他毕竟不是真正的女子,再细节的东西他也不懂。他所了解的,只有医书上干巴巴的解释而已。然而表面上,他却还是玉昭的“暮姐姐”。做了半天的思想准备,君暮终于还是闭了闭眼,深呼吸一口气以调整了自己的心态,随后示意玉昭附耳过去,小小声对她解释了一番。“——我的昭儿,长大了。”可以嫁人了。带着玉昭快速往回走着,果然在山脚下的一座小院子的走廊上见到了捧着斗篷着急地想冲上山去找他们的四个丫头。今日他们来这里,本来安排的四个丫头分别是——香禾,闭月,春萝和翠菊,正是当年被大太□□排进来的四人。然而春萝却在出门之前突然崴了脚,而翠菊与她相熟,玉昭二人也不是什么苛待奴婢的主子,便留下翠菊在家照顾她,而带出来的人也临时换成了观雪和听荷。饶是从小跟着她们长大的观雪听荷两个也鲜少见到自家娘子这么狼狈的样子,都吓了一跳。观雪急忙将自己带出来的斗篷展开,打算给玉昭系上。然而却被君暮挡住了她的动作。观雪愣了愣,双手举着斗篷的上沿,一时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君暮也是下意识地挡了一下,而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现在看到观雪僵在了原地,他才反应过来,心下有些懊恼。但玉昭这才刚刚淋了雨,眼下他又查出她来了癸水,无论他有多不好意思,总不能让玉昭继续受凉。